崔家看起来还是原来的崔家,皇帝看着那两头石狮子,他能记事的时候,石狮子就在这里了,那时候外祖父健在,他是个很有手腕也很有原则的人,永远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如果说他的岳丈大人还继承了他外祖父的些许原则,那他的两个大舅子,就纯粹把崔家的风骨扔在地上了。
他走以后,崔家就没有能挑大梁的人了。家族荣耀随着长辈们的离开烟消云散,只剩下后宫的女人苦苦支撑,直到昨夜,终于半分都不剩了。
皇帝慢腾腾地走进国公府的宅院,蓦然感到几分凄楚。
败了就是败了,早就败了。
皇帝没有在崔家多待,他不想听崔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他不杀他们,也绝不能原谅自己的生母因他们而死这样的事情。
正月末,分散多地的皇族贵胄陆陆续续赶回来参加太后的葬礼,他们还不知道,这次一回来,就得老死在盛京了。
这是顾湛和大臣商议的结果,许多王孙贵胄仗着天高皇帝远,在外面胡作非为,欺压百姓甚至官员。
官员们求到上司头上,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索性就把他们都弄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谁敢胡闹就收拾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看顾澄怎么做。果不其然,顾澄没回来,他清楚自己回来是死路一条,自然不会回来。他借口自己在南境和南蛮打仗时留下的伤复发,卧床不起。
他不回来,基本上就相当于宣战了。
顾湛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了,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盛京的事情,江南的事情,都堆在一个时候了。李纯钧在宫里生生憋了一个月,都快疯了。
飞景被抢走的那日,何唯受了重伤,但最后带走飞景的是李纯钧的父亲,其中曲折还是有的,何唯正在跟李纯钧解释。
“那天是匈奴派来的刺客先动手的,他们抢着抢着就内讧了,有人要杀,有人要把孩子带走不能伤他,后来乱成一锅粥,不知道哪个孙子背后放冷箭,我挨了一下,然后再杀出来一波,这回是咱们府上的,我看路数都一样,还以为有援兵,没想到人家直接把孩子抱走了,”何唯回忆着那天乱糟糟的情况,忍不住摇头,“是属下疏忽大意了。”
李纯钧道,“我爹要抢,谁抢得过他去。她承认,她还斗不过她老子呢。
“飞景公子...他还挺想您的,盼着想和您过年。”何唯叹了口气。
李纯钧揉揉眉心,“我和那孩子,缘分尽了。”
二人正说话呢,李纯钧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又怎么了?”她高声问道。
侍女在门口说,“回二姑娘,不知为何,几位小公子在殿外打起来了。”
李纯钧随口道,“打架就打架呗,怎么吵成这样。”
侍女又说,“他们带的嬷嬷和侍卫吵起来了。”
李纯钧觉得好笑,男孩子凑在一起,打架也没什么,过两天就和好了,可是牵扯到家里的仆从,那就成两家结仇的大事了。
顾湛从正殿出来,沉着脸走到他这群打起来的弟弟们面前,喝道,“皇祖母不日下葬,让你们回来是为她老人家送行的,要打架出去打!”
一个少年脸上挂着伤痕,蹦出来道,“太子兄长,他们笑话我官话说的不好。”
这官话确实说的够呛,另有人跳出来,“是你先动手大人的,太子兄长,你看我这脸,都是他挠的。”
十六七岁的少年,出生在地方,从来没见过崔太后,对她的死自然淡漠。又因着年少气盛,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顾湛气得够呛,正想把他们拉出去一人揍一顿,少年们也觉着今天是要完蛋。
不想李纯钧怀里抱着出来了,“这是怎么了?”
她顺手把顾亭塞到顾湛怀里,扭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你们打架的本事可不怎么样,要知道,打架也是有学问的,你脸上这伤,擦点药就好了,那些打架厉害的人呢,一点伤痕都不留,还疼的死去活来。”
顾湛抱着顾亭,那点儿火气也散了,少年们都没见过李纯钧,但也猜到她是哪位了。
李纯钧再看看一大群侍从,道,“还有啊,打架要讲究,第一不能下死手,第二不能偷袭,第三不能牵扯到家里,第四不能告状,打架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让你们家里的侍从牵扯进来,实在是丢人现眼,都散了吧,下回打架记着约个僻静地方,打完了再回来。”
顾湛接着说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先放你们一回。”
“多谢太子兄长。”少年们觉得自己没事了,纷纷行礼然后一窝蜂似的散开了,那个官话说不好的少年朝李纯钧看了好几眼,摸摸脸上的伤,这才走了。
顾湛扭头,问李纯钧道,“打架还有规矩,你也跟着他们胡闹。”
李纯钧反驳道,“那你想怎么着,把他们一人揍一顿,这不是更胡闹吗。”
这些人刚回盛京,在外面野惯了,要是真的被揍了,指不定闹出什么麻烦。顾湛道,“后日皇祖母下葬,这事完了再说吧。”
李纯钧安慰道,“别气了,十几岁的大男孩子都那样。”
顾湛忽然记起来,他夫人爱好不多,爱喝酒爱吃,还爱长的好看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顾湛抱着儿子,满腹心酸,深深地看了李纯钧一眼,看的她莫名其妙,对方却抱着儿子回去休息了。
李纯钧追上去问,“怎么了你。”
顾湛心里酸得冒泡,回道,“我十五岁的时候,可是都娶了你的,也没他们那么疯,更没有打架闹事。”
李纯钧压下笑意,回道,“谁让他们没有你好命,十五岁就能把我娶回去,谁让天底下姓李叫纯钧的,就我一个呢。”
顾湛道,“把你可别拦着我揍他们。”
李纯钧翻了个白眼,把顾亭从他手里抱走,“你去看海棠,一个月了还在抄佛经。”
海棠抄的佛经要比后宫女眷们抄出来的好过一大截去,皇帝看了喜欢,要海棠再抄一些,放进崔太后的棺椁。
李纯钧不大愿意可是又不能拒绝,海棠倒是乐呵呵地去抄了,还抄的是梵语,李纯钧看一眼都觉得头大如斗,生不如死。
顾湛瞪了李纯钧一眼,这才去看海棠了。李纯钧非常不解,海棠七岁了,顾亭也不小了,他哪来的这么大的醋劲儿。
崔太后的葬礼办的隆重非常,李纯钧的身份不明不白,本来是不能送葬的,但顾湛让她领着王妃以及命妇们,相当于告诉天下人,她是个“有实无名”的太子妃。
李纯钧没有推辞,穿着太子妃的丧服去了。倒是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给她添麻烦,太后的丧事就这样办完了。
李纯钧也终于站稳了脚跟,她算是明白了,在这盛京城里,没有男人依靠的女人什么都不是,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
她有些悲哀,又庆幸自己有顾湛撑腰。
太后丧事过后,崔家也被打发回老家去了,跟崔家有关系的官员们,找到靠山的暂时还坐的稳定,没有靠山的都被夺去了实权。
吴王与王妃肖氏和离,被打发到北境去了,这其中的事情,被皇帝捂得紧紧的,谁也不敢传出去,让亲儿子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皇帝想起来都膈应。
顾湛在盛京待了有一个多月又要去江南了,李纯钧心里舍不得但她也不说,顾湛就等她开口呢,却怎么也等不到。
中午他下朝回来,看见李纯钧手里拿着信,脸色异常难看,关山月和凤歌都守在她面前。
“阿暖?”顾湛焦急地喊了一声。
关山月起身,“殿下,请您照看二姑娘,我等先退下了。“
顾湛从她手里把信拿过来,扫了一遍,老国公没了。
李纯钧仰头看着顾湛,伸手握着他的袖摆。顾湛把信放在一边,将她搂在怀里,想安慰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像两个月前太后骤然去世一样,李纯钧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他们只能相互抱着。
李纯钧喃喃道,“我没事,没事的。”
顾湛垂下眼睛,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肯把肩膀借给我哭,怎么自己不哭呢。”
李纯钧埋头在顾湛胸前,难言的悲苦将她紧紧包裹起来,她很难受,但放声大哭她却做不到,她的眼泪都是骗人的,真正悲伤的时候,眼泪已经把她遗忘了。
顾湛把李纯钧圈在怀里,李纯钧的喘息渐渐平稳下来了。悲伤不是一时能够平复的,但李纯钧早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她还不至于太过失态。
“卫国公府本来就人少,现在又少了一个。”李纯钧道。
“让舅兄赶紧结婚,多生两个。”顾湛戏言。
李纯钧道,“他眼高,谁都看不上。”
“有些人,只是还没遇上能收服他的人,”顾湛说,“我运气好啊,一早就遇上了。”
李纯钧趴在他怀里道,“我啊...我运气不好,天底下那么多好看的男孩子,我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顾湛,“......祖宗,我就要出门了,你要胡闹啊。”
李纯钧的眼泪忽然落下来,又哭又笑,“我...他们都没有,没有你好看,你在外面也不许看别的女人,要是你带了人回来,我就一辈子去守边关。”
“嗯,我发誓,那你再给我生了小姑娘吧。”顾湛趁机要求。
李纯钧抿着嘴唇,“先守孝吧,一年。”
顾湛拍拍她的后背,顾亭是不得已生在了孝期,以后自然不能了。
崔太后离世,李纯钧并没有改吃素,私底下还啃点肉,但是当天,东宫的饭菜全部换成素的了。 抱金砖的皇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