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湛十分仔细，带起孩子来比李纯钧强多了，李纯钧喂个水都能塞到顾亭脖子里。
案子一完，李纯钧心里空落落的。她站在院子里，发现雪渐渐停了。宫女内侍很快过来，要清扫院子里的雪。
李纯钧让他们把路清理干净，别动院子的满地白雪，她喜欢看雪。仔细想想，打仗的时机多在冬天，对于北境的冬天，李纯钧的记忆里都是严寒，杀戮和鲜血。
但她还是想去北境，她想打仗，她有天赋也有那个本事，她骨子里不喜欢盛京的，只是顾湛和两个孩子都在这里，她...她此后的半生，也逃不开盛京城。
李纯钧在台阶上坐下来，一手撑着下巴，静默地看着满地白雪，顾湛登上皇位的对手，只剩下江南的顾澄，这个他自己就可以解决。
那她以后要做什么呢？李纯钧细数身为皇帝的女人她应该担负的责任，生儿育女她都生了;孝顺父母长辈她也行...你看皇帝修那么多宫殿，花的可都是她的银子，她心疼归心疼可也不拦着;至于要管教皇帝其他的女人...这是不可能的，李纯钧不允许顾湛有别的女人。
她以后真的就是个富贵闲人了，没意思啊没意思。
顾湛在里面等她许久，等不及了，推开门催促道，“想什么呢如此失神，外面多冷，回来吧。”
他走到李纯钧身边，将自己的手递给她，李纯钧抬手在顾湛手上握了一下，“暖和吧，我不怕冷。”
“那也不能坐在地上，又不是前些年的小姑娘了，当心身体受不住。”顾湛念念叨叨，顺手要把她拉起来。
李纯钧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幽幽说道，“你是说我年纪大了吗。”
顾湛瞬间出了一身冷汗，陪笑道，“我这不是，这不是也不小了。”
李纯钧十分笃定地点头，“你就是嫌弃我年纪大了呗。”
顾湛心想真是完蛋了，说两句话又把她给招惹下了。他使劲把人扶起来，“外面冷，咱们进去说。”
“我不进去，”李纯钧摇摇头，“想在外面多坐一会儿。”
顾湛看看他，发现她不是在闹脾气，也打算在她旁边坐下。不过李纯钧眼疾手快把他拦住了，嫌弃道，“你站着，你那手整天跟冰坨子一样你还敢往地上坐。”
顾湛顺从地站着，把手放在李纯钧头上，“阿暖怎么了。”
“你看对手都躺地上了，我啊，独孤求败。”李纯钧开玩笑似的说道。
顾湛安慰道，“我倒是不用你照顾，可海棠和顾亭还太小，离不开你这个做母亲的，辛苦你了。”
李纯钧的目光依旧落在雪地里，道，“没什么，小孩子生出来，就要好好照顾，这是我的责任，你别担心，我不会随便回北境去的。”
顾湛松了口气，心说我可不就是怕你哪天不高兴了，骑上马就走了吗。他肩负大夏，真的没有许多时间四下奔走去找她，在北境的那段时日，是他活到现在最悠闲的日子了，当时都觉得闲的发慌，可现在他又怀念得很。
顾湛听见亭儿在屋子里笑得欢快，随后是海棠的呵斥声，“顾亭，你给我放手！”
顾湛拉着李纯钧起来，“走吧，看那小祖宗又在干嘛呢。”李纯钧皱着眉头，自己生的儿子，怎么着也得管啊。
海棠气的指着顾亭道，“阿娘你看，他弄坏了我抄的佛经，你快把他抱走，我不要他玩儿了！”
李纯钧马上过去安抚海棠，“来，给阿娘看。”
顾湛把满手黑墨的顾亭抱起来，惊讶道，“他怎么挪过去的。”
李纯钧忽然想起来顾亭快九个月了，道，“会爬了吧，海棠，你看见没有。”
海棠也不生气了，把笔放下来，“哎，我抄经书呢，没注意。”
顾湛露出笑意，把顾亭放在地上，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朝他拍手，果然，顾亭翻过去，在地上扭了扭，然后爬到顾湛怀里去了。
海棠的怒气立刻烟消云散，咯咯笑道，“弟弟真厉害，会爬了啊。”
“可不是吗。”顾湛在顾亭脸上亲了一口，也不管他满手墨迹已经蹭到自己脖子上，还要让李纯钧亲他。
李纯钧往后退了两步，“我不抱小猴子，我抱咱们家从天下下凡来的海棠仙女儿。”
海棠眉开眼笑，她知道自己当姐姐的，应该让弟弟，可有时候也会不高兴，觉得顾亭分走了阿爹和阿娘，现在李纯钧偏着她，她心里其实特别高兴。
海棠得意地昂起下巴，又想起自己抄的佛经来，皱起了没有，倚在李纯钧肩膀上道，“阿娘，等弟弟大了，你给我生一个乖乖的小妹妹好不好，亭儿太皮了。”
李纯钧道，“好啊，生下来你这个当姐姐的可要好好带她玩。”
顾湛一听李纯钧还愿意生孩子，顿时感动不已，太后的孝期有一年半，等出了孝期，顾亭就大了，江南的事情肯定也能解决，到那时再生一个，不拘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晚上，皇帝在灵堂前熬了一整天，夜里换宜王宣王以及齐王三人守着，他得空正在偏殿休息。
小画眉不方便伺候，皇帝也不差遣他，只是偶尔说几句话，他觉得并不十分寂寞。
林海进来，开门见山道，“陛下，韩氏想见您，还有崔家也三番五次差人送信要见您一面，您看。”
皇帝神色淡漠，“见朕做什么，朕不见。”
林海躬身退下，正要离开，皇帝又暴躁地从软榻上站起来，“回来，朕去看看，韩氏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画眉忙喊住他，“陛下，喝了参汤再去吧。”
皇帝端起碗，一口都喝下，道，“睡去吧。”
小画眉一字一句认真道，“我等陛下回来。”
皇帝觉得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是也说不明白，摆摆手说别等太久了，等不回来就休息。
小画眉乖巧地点点头，抱着皇帝的袍子跟他一起走到外面，然后帮皇帝把袍子裹紧，“外面冷了。”
皇帝看着陪了自己有三年的男孩子，又想起同他成婚多年的韩氏，心中唏嘘。
韩氏在冷宫等待已久，她没了华丽的凤袍和首饰，也没有侍女为她梳妆，韩氏只能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些。没了精致的妆点，韩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十分厌恶，老了，真是太老了，比起后宫那些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们，她已经老了。
然后她就开始等待，她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有半辈子那么长，皇帝终于来了。
韩氏欣喜地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皇帝站在台阶下面，不肯上来了。她刚刚跨过门槛的脚款款收回，站稳，她心中那点喜意渐渐散开，变做难言的痛苦，许久后，韩氏倚在门框上，说道，“多谢陛下，还肯来见臣妾一回。”
“这是最后一回了，”皇帝叹息一般回答，“你还有什么话，说吧，朕听着，这也是最后一回听了。”
韩氏皱起眉头想了想，说，“臣妾爱陛下，也恨陛下，臣妾比崔檬更爱您，也比她更恨您。”
她少年时自恃美貌，喜爱当时的太子殿下，于是父亲用尽手段让她做了侧妃，她跟崔檬争风吃醋，她对崔檬既羡慕又嫉妒，她讨厌东宫所有其他女人，她爱当时的太子殿下。
后来崔檬死了，她如愿以偿当了太子妃，然后开始做梦自己的儿子能够取顾湛而代之，她恨皇帝，明明她的儿子也很聪明，明明她要比崔檬那个蠢女人要聪明，可是皇帝就是惦记她。
凭什么呢，韩氏不知道，她想不通。
皇帝听着，面无波澜。
韩氏跪在地上，“陛下要长命百岁啊，臣妾祝愿您。”
然后，她哽咽道，“咱们...来世再也不必见了。”
跪了好一会儿，她站起来。莹白的雪映在她的脸上，皇帝看见她泪流满面，看着她抬起手，把厢房的门慢慢关上，真的很慢很慢，她好像舍不得皇帝似的。
皇帝看着她把门关上，锁紧。心里想，韩氏如此毒妇，他这辈子早就看够了！
他回头对林海道，“摆驾，去崔家。”
“陛下，不如将他们兄弟二人召来，如此深更半夜，太晚了。”林海道。
皇帝摇摇头，说，“朕去祭拜外祖父，朕有些想念他老人家了，有话想跟他老人家说。”
林海颔首，扶紧了皇帝，“陛下走慢些，地上滑。”
此时，崔家阴霾笼罩，一片晦暗。
顾湛得知皇帝出宫，搂着李纯钧道，“崔氏二兄弟早被权势迷了眼，毒害皇祖母，丧心病狂，有什么好见的，陛下还要夜里出宫。”
李纯钧眯着眼睛打瞌睡，“谁还能不爱权势了，我也爱啊，要是没嫁给你，我一定把北境的兵权抓得紧紧的，谁敢跟我抢，我就要谁的命。”
顾湛苦笑，“你说的是，自来皇权之争最能见血，只是我如今想不开。”
李纯钧睁开眼睛劝慰道，“太后娘娘到底是亲亲的皇祖母，轻易怎么想得开，人之常情，我知你哀痛，哭一哭就好了。”
顾湛抿着嘴唇，没有当着李纯钧的面哭出来，他觉得...有些难看。
李纯钧坐起来，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睡一会儿，别想了，外面天大的事情还等着你呢。”
顾湛终于肯合上眼睛，李纯钧帮他把被子掖好，盼着他能多睡一会。 抱金砖的皇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