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军去到镇上，找到中午，没有看见李义。但他有了一点收获，一个开小卖铺的中年男人告诉他，前段时间经常有一个年轻人来他的小卖铺买辣条和泡面。

　　“每天都是晚上七八点这样，跟你说的一样，走路头抬不起来，额头有痣。”在李志军再三询问下，小卖铺老板用很肯定的语气说，“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还和他聊过天。我问他，买辣条给弟弟吃吗？他说自己吃。我心里想，他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爱吃辣条。”

　　李志军说：“他才十四岁，还是小孩子。”

　　“才十四岁吗？”老板说，“他比你还高大，那身板，看着都吓人。”

　　李志军点点头，说道：“他是我儿子。”

　　“噢，怪不得，我心里也想，他长得像你。”小卖铺老板说，“你儿子真行，十四岁就出来做工。我家那个，快二十了，去广东打工，打工半年混半年，回来还要问车费。他哪天有你儿子一半懂事，我就安心地把这个店交给他了。”

　　“哪里做工？”

　　“你不知道吗？”老板的表情比李志军还惊讶，“你不是说他是你儿子？”

　　李志军实话实说：“吵架了，几个月不回家。”

　　热心肠的老板忍不住拍桌，站起来说道：“哎呀，这可不行！”

　　老板走出柜台，说他知道李义和谁做事。老板关门和李志军去找，李志军过意不去，说老板告诉他路，自己去就行。老板说大年初一，只是无聊才开店，其实没什么人来。可是他刚关门，就有两个小孩来，老板没开，告诉孩子等下就回来。

　　“我儿子今年也没回家，大概还在生我气。可是我没说什么，只是说他不认真赚钱。我有说错吗？我这是为他好。”路上，老板不停地发牢骚，“现在的孩子，娇气得很，一言不合就要离家出走。哪像我们以前，被打被骂，还不是乖乖听话，儿子就是儿子，哪敢跟老子做对。你儿子还小，还能教育，你要抓紧时间，再大了就教不了了，完全不听你的话。”

　　李志军心里知道这事不是儿子的错，所以没说什么。

　　小卖铺老板带他找到另一个人，也是个老板，一个瘦男人。瘦男人告诉李志军，李义前段时间确实在这里跟他做搬运。李义告诉老板自己十九岁了，因为长得高大，老板也信了，反正不吃亏。李志军还了解到，有时候是晚上搬货，但李义也会准时到。

　　李志军知道儿子为什么爬墙，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我这边过年没得做，他说要回家。”瘦男人说，“如果没回家，估计去城里了，城里的活比镇上多。他有身份证吗？没身份证也出不去，现在管得严。”

　　李志军感谢了两人，决定起身去城里。小卖铺老板让他留下吃个饭，李志军不愿意，又谢了他一次。李志军往城里去，路虽然远，但好走，都是水泥路。

　　到了城里，他马上开始找人。没有方向地找，走到哪里找哪里，哪里人多找哪里。好在是大年初一，也不是特别多人。可是到了晚上，人渐渐就多了起来。李志军坐在路边，拿出被挤坏的米粽啃了起来。米粽冷冰冰的，有点黏，还好没变味。他想起以前妈妈说，米粽留几天也不变味。

　　今年的冬天好像愈加的冷，李志军感受到了，尤其是脚，冰凉冰凉的，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不像自己的。

　　他啃完了粽子，把粽叶捆起来，不敢丢在地上，却不知道丢哪里，就放进了口袋里。他看着长长的街道，看到街边散落的人。这样的街道还有很多，李志军打算一条条跑完。想到李明还在家，有点担心，不过他会做饭，志勇也知道自己出来了，应该会帮忙照顾儿子。

　　李志军继续骑车，二十八杠永久牌自行车在马路上特别显眼。走错了车道，后面的小轿车一直按喇叭，吓得他感觉靠去路边停下，等小轿车走过了才敢继续骑。

　　又找了两个小时，他感到口渴。他走去一家小卖铺，想买一瓶矿泉水，听到老板说要两块钱，转身就走。老板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神经病。

　　跑着跑着，李志军发现一条下坡路，他沿着下坡路骑啊骑，来到了江边。已经渴得不行了，他索性去到江边喝起了江水。

　　一个小女孩在远处挥着瓶子大喊：“叔叔，江水不能喝，脏！你喝我的！”

　　李志军朝她摆摆手，又喝了几口，凉凉的，进到胃里就暖了。

　　李志军发现小女孩在的地方是一座江边公园。他去到公园，很多人。他在里面找了一阵子，问了几个人，都没有好消息。李义应该不在这里了，他个子那么大，很好认出来，扫一眼就知道人在不在。

　　李志军觉得累了，找一个地上坐了下来。眼前的大江中江水缓缓流过，江边有很多彩灯，身边充斥着欢声笑语。但是李志军没有欣赏这景色，他的思绪飘到了很多年前。记得当时那个高个子女人闹别扭了，她跑了出去，他去找了她很久很久。

　　以前找她，现在找儿子，似乎这一辈子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寻找。是的，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小时候父亲很晚没回家，他找去了田里，迷路了，哇哇大哭。四周的田地里摆满稻草人，像一个个鬼怪，那个场景成为他童年时的阴影。

　　突然间，彩光亮起，他抬头望去，喜悦不受控制从失望的内心冒泡。

　　很多人大声叫起来，尤其是孩子，往这个方向赶过来。在对面的江岸，十几束光亮逆火升天、炸裂，烟火灿烂，就连江水中的倒影也无比美丽。接着，又有不同形状、色彩的烟花升空，在黑暗中快速生长、暂放。

　　要是小儿子在就好了，李志军心想，他会开心坏的。

　　喜悦一瞬即逝，他又回到了现实。他站起身，回头看去，已经挤满了人。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这让他更加发觉自身的凄凉。

　　从和大儿子打架后，这个男人意识到了自己生活的不幸，对幸福生活的期望无比强烈，如同和那个女人走入婚姻殿堂的那天。从那天起，李志军决定改造生活，从改造自己开始。他不能失望，就像年轻的时候离开故乡一样，相信总有一天会走出迷雾，迎接新的阳光灿烂的一天。

　　……

　　“妈妈，是谁在放烟花？”

　　“是超人。”

　　离开的路上，李志军听到了这段对话。这话给了他新的方向，他骑车过桥，去到了放烟花的地方。场所还在封闭，李志军在外围寻找。烟花放完了，工作人员去把烟花筒搬上车。

　　其中一个高大的年轻，全程奋力搬东西。老板喜欢他，因为他总是这样，性格沉默，体力巨大，一个人能干很多活，虽然吃得也多。这个晚上，年轻人用不让老板失望的速度干到满头大汗。再一次扛起烟花筒转身，被另一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路。

　　半年没见，这个男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脸上的戾气没那么重了，因此更突突显出了疲倦和老态。头发倒竖起来，看得出是被风吹的。他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这件大衣穿了很多年，没有补丁，可是旧到褪色。

　　李义先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干吗？”

　　他没有再问，因为他震惊地发现父亲眼中有泪光。父亲不说话，翻了翻衣服，掏出一个东西，走过来递给他。他接过来，是一个褶皱的红包。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