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生活重归于平静。

　　一场春雨过后，池塘蓄满了水，万物在水的滋润下生长，枯黄的土地上拔出各种嫩绿的植物，不出半个月就郁郁葱葱，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昆虫也多了起来。土地被重新开垦，埋下种子，精心呵护下作物冒头，长得那叫一个好。有经验的老人说，这是一个丰收之年。

　　电视里的新闻不断播放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岑东村人没有感受到生活有什么具体改变。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变化，并且习惯了。习惯是懒惰的另一个意思，习惯使他们对现状麻木，使他们生不出自己去改变的念头。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改变，姜可才和李志勇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这两人是岑东村最先考上大学的人，并且在之后十几年都后继无人，他们的思想观念走得最远，最先意识到了需要改变现状。

　　姜可才读完大学后去城里做了几年，自以为学到了本领，要回村里造福大家。他想着把人送出去，想着这个村子富强起来。他尝试过很多办法，却都以失败告终。渐渐地，他明白了，堵住这里的不是那几公里的路，而是集体的散漫和听天由命。

　　大家乐意于这样子的生活，虽然苦一点，可是很多年都过来了。如果改变的话，就会出现很多问题，他们害怕的这些问题。即便有一些人能出去，能带回来一些新奇，也想过改变这里，但都遇上了姜可才曾经遇上过的问题。那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深深扎根在每一个人心中，形成一堵看不见的墙。

　　姜可才快要失去热情的时候，李志勇回来了，并且告诉他自己的理念：所有的落后归根结底都是教育的落后。

　　这句话触动的姜可才，他帮助李志勇推掉了老学校，建起新的学校大楼，大力抓教育。姜可才把义务教育的制度带回这里，如果有人不允许孩子读书，就要承担他各种“大义灭亲”般的举措。两人把目光放到了后代身上，有一种为了这片土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悲壮。

　　那之后，就只剩下等待。

　　他们觉得要等到接受教育的这一代成长起来，团结起来，这个地方才有希望。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要想改变这里，除了兴办教育，还有一个更直接更残酷的方法。

　　这种方式只有大自然可以给予，并且没有人能够预见，姜可才不行，李志勇也不行。

　　最开始于六月初，雨连续下了一个星期。

　　先是小雨，再到中雨，时不时下一阵大雨。这种天气，没有任何车敢去走那条泥路。不过到这时还没有人意识到有什么，大家可以通过耕种自给自足的，每家每户都有储粮。即便没有，也可以去别家借。

　　“往年也有这样的雨，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过段时间就停了。”吃饭的时候，岑有福把这些画唠叨给岑平安，“而且下一些雨才好，这样才能把田里、池塘里灌满水，水稻在这个时候最缺水了。多余的雨水会流去无花溪，再从无花溪流进大江。”

　　过了一个星期，还在继续下，学校开始宣布停课。

　　种地的人害怕不下雨，又害怕下得太多。下得太多，作物就会淹死。所以这时候得去田里放水了。田间立着一个个披雨衣的人，把田埂凿开，让水从田里流去渠里，再流去溪里。

　　平日里不出门的神婆出来了。在路边的墙上钉一些奇怪的符，去到村口的空地念叨、祈福。人渐渐多起来，跟着神婆去乞求龙王把雨撤走。龙王不答应，就乞求老天惩罚这造孽的龙王。

　　他们不相信科技能够让雨停下来，却迷信的神话，这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东西。

　　全村停电的时候，大家觉得外面会有人来修，还是不怎么在意。女人们在不停地做家务，男人们在不停地打牌，只有小孩子因为不能看动画片而沮丧。姜可才想到打电话去供电局，这才发现电话线断了。岑东村真正与外界隔绝了。

　　姜可才觉得没什么，他说：“无花溪水位那么低，再大的雨也不会有事。”

　　李志勇想想也是，去无花溪坐船的时候，要走下很陡的坡才到溪边。

　　姜可才觉得最重要的是保护农作物，所以当别人把自家田地的疏水工程做完并且认为万无一失的时候，他还在外面帮每家每户检查。检查完了，整个人筋疲力尽，回到家换了一身衣服，吃了热饭，和宝贝女儿下了一盘象棋就睡了。

　　姜小村每天的乐趣就是和父亲玩象棋，她想去找岑平安，可是父亲不允许。她知道父亲累了，只下了一盘就不下了。她回去睡下，听着雨水滴滴答答砸在瓦面。

　　半夜，姜小村醒过来，她发觉雨水在瓦面的滴答声更大了。

　　她听到外面有动静，起床去看，是父亲，他刚穿好雨衣。

　　“爸爸，你这么晚了还出去？”

　　“去看看，不太放心，挖的疏水道可能不够大。”姜可才说，“我等下就回来了，你先回去睡觉。”

　　姜可才说完，出门融进了暴雨中，一手拿铲子，一手拿手电筒。

　　姜可才去到田边，发现一半田埂都被水淹没了。他嘀咕道：“肯定是什么地方堵住了。”他去绕了一大圈，可没看到什么地方堵住。接着他想想，应该没有哪里能堵住那么多水。

　　回到原地，他发现更多田埂不见了。

　　再疑惑了一会儿，他突然感到浑身发凉。

　　他拿手电筒照，跑到一个高坡，放最强光来照——照到的地方都是水。

　　姜可才骂了一句，转身就跑。雨衣太重，他丢了雨衣跑。雨水砸在皮肤，冰凉冰凉的，可是他管不得那么多了。跑着跑着，他看见远处有一道光，他朝那道光跑过去，跌了一跤，幸好是摔进了泥坑，人没有受伤。

　　电筒的光忽闪忽灭，那个人刚才就发现了姜可才。他不知道姜可才找自己。直到电筒一闪一闪，他才意识到不正常，跑了过来。

　　姜可才说：“志军，都是水！”

　　李志军听不见，姜可才凑近他耳朵喊道：“都是水！”

　　李志军说：“那赶紧放水！”

　　“放个屁！”姜可才吼道，“田保不住了！保命！”

　　李志军瞪大眼睛。

　　姜可才再喊：“保命！去叫大家保命！”

　　李志军明白了，猛地点点头。

　　姜可才喊道：“你回你们李屋屯，我去姜屋屯和岑屋屯，叫大家去小学！保命！什么都不要拿！保命最要紧！这是命令！命令！”

　　李志军接下命令，两人跑回了村里。

　　姜可才刚开始的预料没有错，无花溪和江面的水位低，就算暴雨也不会涨到这里。可是在一个小时前，江上游一个大型水库的大坝坍塌了，大量的水正在奔涌，并且缺口还在继续加大。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