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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大地之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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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蝗虫泛滥成灾的那年,就在蝗虫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在那一年我听到了两种声音……孩子!孩子!现在离蝗虫来的那一年似乎已经很久了,所有的树木都被啃得光秃秃的。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说什么呢?”我问。

  有个声音在说:“二……二,”说,“二十……二十。”

  “哈?说什么?”

  “二……二。”第一个声音说,“二十……二十。”另一个说。

  “哦,二!”我冲你爸爸大声喊,“二十……二十——你难道没听见吗?”

  “二……二。”它又说,第一个声音从窗户里传来,“二十……二十。”第二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哦,你难道没听见,甘特先生?”我大声问。

  “哎呀,天哪,女人!”你爸爸说,“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这儿什么人也没有。”他说。

  “哦,真的有,就在那儿!”我说,然后我又听见它们在说,“二……二。”“二十……二十。”

  “它们在那儿!”我说。

  “啐,甘特夫人,”你爸爸说,“是你在胡思乱想。你刚睡着了,你肯定是做梦了。”

  “哦,不是,我没有做梦,”我说,“就在那儿!真的就在那儿!”——因为我就知道,我知道,因为我听得清清楚楚!

  “事出有因,”他说,“你累了,而且过度紧张,所以你胡思乱想了。”

  接着,铃声响了,他起身要走。

  “哦,别走!”我说,“我希望你别走。”——你知道我有预感,见他要走我很担心。

  接着我又听见——“二……二。”第一个声音说,“二十……二十。”另一个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哎呀,真的!老天哪!我难道会忘了,孩子!——就在那一年,那一时,那一刻发生了这件事,一天也不差……因为那年家乡来了蝗虫,所有的树木都被啃光了。

  但是,哎呀,当时!——本恩——史蒂夫——卢克——啐!孩子!吉恩!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想起了卢克,所以我不断把你叫成了他。哎呀,现在——哈?要说什么了?

  “你刚要告诉我你曾听到了两个声音。”

  哦,是的!一点没错!那么,听着,正如我刚才说的——比如说!那是什么声音?啊?

  “是船只出港的声音,妈妈。”

  “什么?港口?船?哦,是的,我想应该是的。港口在那边吗?”

  “不是,妈妈,在另外一边。你说反了。正好在另一边:就在那儿!”

  啊?那边?哎呀,不是,孩子,肯定不是。……你说的是实话吗?……嗯,那么,我发誓!我真是糊涂了。我以为是从那个隧道开过来的。不过,我在乡下是不会迷路的,要是能有个路标,我就会找对了……哎呀,孩子,我发誓!……

  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哎呀,天哪!这听起来像头老牛!现在离那儿也不远了!

  你为何要去那样一个地方呢?天哪!听——你听见了吗?我想那是一艘大船正准备出航了。……天哪!你们简直是一副德性:你爸爸也是这样——老想往外跑。要不是我劝他,他肯定成了一个浪迹天涯的流浪汉了。……孩子呀,孩子,你总不能流浪一生。……一想到你要到遥远的地方和陌生人待在一起,我就不放心。……你总不能和陌生人打交道吧。……你应该回到你的老家来。……孩子呀,孩子,这让我很担心。……快回去吧。

  哎呀,我刚才正要说,那天晚上我听见了,第一个声音——啐!这汽笛又响了。好吧,孩子!我要给你说——这声音让我想继续开始讲,但很快又忘了!

  哎呀,真是,我还没有那么老!我现在就讲给你听,我头脑清醒得很——我想现在开始——唉,所有那些国家——英国,就是我们祖先生活的地方,还有法国、德国、意大利——比如说!我总想去看一看瑞士——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人们都说,那是个人间仙境……

  我说……哦,现在我听到船的声音了!……现在我知道了……哎呀,真的!

  它就在那儿。就在那天晚上我们经过的那个桥边?

  “就在这儿——就在街道的尽头。这儿!到窗户这儿来,朝外瞧瞧。难道您想不起我们是怎么来的吗?”

  想起来了!嗯,孩子,不信你问问,看我还记不记得!天哪!我估计我记得的事情你读都没有读过——那些事实,那些永远没有写进书里的事情。

  我想他们本打算把它写进书里,所有的战争和战役,我猜他们对这些是很了解的,但是天哪!——这些家伙怎么会知道事情的原委,他们那时还没出生呢,他们也没去那儿看过。他们把它描写得好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好像它发生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孩子,他们所知道的事情是不是这种情形:微风吹拂,阳光明媚,院子里雾气腾腾,妈妈在唱歌,家禽的身上冒着热气,雨后的那眼清泉因河水而充盈?那天男人们打仗回来,沿着河道往回走的样子,我们当时说的事,现在故者的声音,阳光来来去去,让我感到悲伤,我们站在鲍勃·巴顿的院子里,女人们哭天抹泪,男人们从我们身边走过,尘土飞扬,我们知道战争结束了。天哪,我真的记得!我真的记得这些事,孩子,当时就是这个样子。

  我还记得我两岁那年的所有事,我告诉你,孩子,从那时起我几乎记得所有的事。

  哎呀,真的!——我难道会忘了他们那天是怎样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山谷里——鲍勃·巴顿和你舅舅乔治——他们像个孩子似的用那种陈年的黑泥巴捏了个威利和卢辛迪·巴顿的肖像,那种泥巴在你手里就像油灰一样,可以反复揉捏——我当时一直大声尖叫着——因为我知道,我知道,我曾见过他们两个,而且那时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哎呀!威利和卢辛迪是巴顿上校家的两个奴隶——哦,天哪!我还从未见过像他们二人那样黑的黑人呢。正如爸爸所说,木炭都能在他们身上画出白道道来,他们的父母刚刚从非洲丛林走出来——那洁白的牙齿,当他们咧着嘴笑时闪闪发亮的洁白牙齿——但是,哦,那种气味!那种可怕的气味,那种老黑奴身上的气味是洗不掉的,妈妈受不了这种气味,恶心得要死。他们穿过屋子时身后会留下那种气味——那两个淘气的孩子用他们从小溪里找来的鹅卵石做假人的牙齿,想象一下!——他们竟然对一个两岁的孩子那样说话——哎呀,当时我正看着威利和卢辛迪·巴顿——“当心!”

  鲍勃说,“他们要来吃你了。”他说,我当时吓得高声尖叫着——哎呀,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件事!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那儿的一条小溪里满是从坟堆里流出来的脏兮兮、黑漆漆、油乎乎的东西——当然,爸爸一直认为那里有石油,他是这么说的,你知道,他说要是有人到那儿挖井总有一天会发财的——那时威尔只有两岁半,乔治告诉他,那脏兮兮、黑漆漆的石油是从印第安人的尸体里挤出来的,当他这样对威尔说时,威尔吓得又喊又叫——“哎呀,”妈妈说,“你要是神经错乱地再拿这种故事吓唬孩子,我就把你的脖子给拧下来。”

  真的,哎呀!你觉得怎么样?我记得那年冬天一只鹿穿过小路蹦蹦跳跳地下了山,在离我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停下来看着我,我看见鹿角后尖叫了起来。

  天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动物。接着,它又蹦蹦跳跳地窜进了树林,我告诉妈妈,她说,“是的,你看见的是一只鹿。你看见的确实是一只鹿。猎人们把它从山上赶下来了。”——嗯,一点没错!第二年春天,我已经是个四岁的姑娘了,我清楚地记得所有的事——北方军打过来了,我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了那些恶棍——有两个家伙骑着偷来的马一路狂奔,拼命地逃跑——唉,那些事至今仍在我脑海里清晰可见,历历在目。那两个衣衫褴褛的骑兵弯着腰,使劲抽打着坐骑,脖子上系着印花大手帕,手帕的两端系在一起,看起来又直又硬,像是被浆洗、熨烫过一样——这下你明白他们当时骑得有多快了——我听见人们在他们身后大喊大叫,我记得女人们当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男人们都出去躲起来了。“哦,天哪,”妈妈搓着手说,“他们来了!”

  艾迪·巴顿跑到山上告诉我们,可怜的孩子吓得六神无主,高声尖叫着,“哦,他们来了,他们来了!爷爷孤身一人待在山下,”她说,“他们会杀了他的,他们会杀了他的!”

  当然,我们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两个掉队的北方军,我们还以为他们是谢尔曼麾下的一支先遣部队呢。但是老天哪!一个星期过去了,其余的军队都还没有到来,而那两个强盗早已逃之夭夭了,我认为他们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偷多少东西。嗯,一点没错!他们经过时,人们看见他们身后并没有军队跟来时,便开始朝他们开枪射击了。他们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徒步朝山上疯狂地跑去,他们弃马而逃了。战争结束后,有人从遥远的贝德福德县[98]前来领马,他们说正是那两个家伙偷了他们的马。天哪!阿曼达·史蒂文斯亲自在塞维尔河的另一端纵火烧了河上的小桥,把那些从田纳西州来的人拦截了一周后才过去——真的!她站在那里嘲笑他们,你知道的;当然,他们过去曾拿她说的话开玩笑(“天哪!”我说,“你们知道她根本说不出那样的话来!”)当然,阿曼达说话很粗鲁,她根本不在乎她说的话,他们后来都说她当时是这样说的——“哎呀,”她冲着他们喊道,“要穿过这样的一条小溪,你们根本不需要桥,是不是?唉,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她说。“哎呀,在这里。”她说,“我们把那些连这条小溪都过不了的人叫作——病夫。”当然,北方佬只能苦笑,这就是他们所讲的故事。

  真的!他们说有一天北方军行军到了镇上,抓住了麦可利老人。我认为他们并没有别的意图,只想捉弄一下他。他是个大肥佬,你知道的。他皮肤黝黑、泛黄,头发卷曲,当然,有人说他具有黑人的血统——啧啧!他竟然承认了,唉,他当时就是当着所有北方军的面承认这一点的,我想他这样做是希望他们能放他一马。“好吧,”那些北方佬说,“你要是能证明自己是个黑人,我们就放你走。”

  唉,他就说他可以证明。“那么,你打算怎样证明呢?”他们问他。“我告诉你应该怎样证明。”那个北方军的首领说,他唤来了一个骑兵,然后吩咐道,“让他在街上跑几个来回,吉姆。”说完,他们便开始跑了,那个士兵和麦可利老人在烈日下跑来跑去。哎呀,当他们回来时,他,麦可利,已经汗流浃背了。据说那个北方佬走过去,仔细地闻了闻,然后大叫道:“没错,老天作证,他说的是实话,伙计们,他是个黑人。放他走吧!”嗯,他们就是这样说的。

  真的!这一切我都能记得!一点没错!当战士们沿着河道走来,向镇上行进时,我们所有的人都走出家门,聚在约翰舅舅的院子前面,看着他们走过,爸爸和妈妈还有所有的孩子,巴顿家的所有人,以及亚历山大和彭特兰家族,还有我给你说起过的约翰·巴顿家的那两个非洲黑人,威利和卢辛迪·巴顿,还有你曾祖父,孩子,就是他们称之为帽匠比尔的老比尔·彭特兰,因为他做的帽子是最精致的——他知道怎样利用家用碱水来处理羊毛,哦!你从未见过那么精致的帽子,我记得小时候有一个老农民走到我们家,给了萨姆一顶有待重楦的帽子,然后说:“萨姆,老比尔·彭特兰二十年前给我做了这顶帽子,到现在它仍然十分中用,只需要把它楦一下,洗干净就行了。”我告诉你,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比尔·彭特兰是个非常有头脑的人。

  好了,孩子,我想告诉你,我一直说不管你从那里学到什么能耐,有一点是肯定的,要是比尔·彭特兰受过教育,他肯定是个前途无量的人。当然,他虽然没念过书,但是人们都说,他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观点,而且立场坚定,精神矍铄,你要知道,就在他快去世时,他还让人捎话给萨姆,让他前去看他呢。

  萨姆说他当时发现他正在炉边一面生火一面哼着歌,泰然自若,毫不慌乱——他说:“萨姆,我很高兴你能过来。有些事我想和你说说。坐在那边的床上吧,”他说,“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嗯,萨姆最喜欢聊天,你要知道,哦!他是世界上最懒的人了,只要躺着说话他也能过上一辈子。“哎呀,”他说,“怎么回事,爸爸?发生什么事了?你身体不舒服吗?”他问。“噢,”比尔说,“我再好不过了,不过我再也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了,”他说,“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是该死的时候了,萨姆,我想在走之前把房子收拾整洁。”“哎呀,爸爸,”萨姆说,“你胡说些什么呀?你什么意思?你没事吧。”“没,什么事也没有。”比尔说。 上帝的孤独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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