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神奇之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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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继续说,“我还去了第八大街的几家旧家具店,并且搜罗了一些东西。你说不定就能在那里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只是随处看看就非常有意思。我要找些东西来布置一间七十年代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我发现了一些非常好的东西:比如一幅装在镀金框里的画,我想,那应该算是石版画了。画的是一位正在弹奏小钢琴的金发女郎,她的旁边站着一位先生,身穿领部饰有褶皱、袖口饰有蕾丝花边的衣服,他神情忧郁地靠在小钢琴上。三位金黄头发的孩子在穿着、打扮方面都像那位女士,穿着袖口有皱边的高腰上衣,拖着长长的裙子。她们正在跳华尔兹之类的舞蹈。地板上铺着大理石,还有一张虎皮。这就是我头脑中最完美的房间布置了。我还发现了一些窗户挂件,还有我一直寻觅的窗帘——那种看起来很糟糕、有点陈旧、略带绿色的丝绒厚布窗帘,好像全世界的细菌、灰尘、微生物都在那里筑巢了,不过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我还打听了其他东西——富有生命、呼吸、道德精神的人类不可能有的东西。那些老伙计会在一大堆旧物品中翻来寻去,最后居然翻出了我想要的东西!……瞧!”她掏出一张折起来的锡箔纸小碎片,在他面前展开:纸片呈葡萄酒的颜色,显得明亮而具异域风情,她问:“你不觉得好看吗?”
“那是什么?”
“是糖果的包装纸。我今天早上路过一家小文具店时看见的。它的颜色很奇怪但很漂亮,我走进去买下了糖果,就得到这张糖纸了。如果可能,我想到别处去看看是否有和它搭配的布料。我从未见过这种色调,太漂亮了。”她沉默了一阵,继续说道:“天哪!我真希望能把我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我太激动了,我真想把它们都带回来送给你,可是太多了,无能为力。我小时候就对各种形状的东西、各种漂亮的图案非常着迷。我会捡来各种不同的树叶:每种树叶的形状和样子都不同,都那么精致、那么漂亮。我会画各种叶子,描绘出它们优美的线条和形状。有时候其他孩子会笑话我这么做,不过这种感觉就像发现了崭新、美妙的世界,大多数人都没有看过那个世界。而它每时每刻都会变得愈加丰饶、愈加美丽。现在我每天都能看见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人们始终视而不见的东西。”
有时候,她参加完快乐而热闹的晚会后,或者自己举办晚宴后,会在深夜去见他。在这样的时刻,她往往会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快乐无比、兴致高昂,滔滔不绝地讲述各种新鲜事情。她带给他的不再是那个上早班和做生意的世界了,而是夜生活的伟大世界,惬意、奢华、尊贵、才能和成功构成的金色世界。她陶醉其中,仍然洋溢着兴奋、快乐的情致,闪烁着欢快、灿烂的神采。
她流连、生活于其中的这个夜晚世界是她熟悉和认可的生活方式,是只有社会名流才能进入的世界。这个世界里聚集着众多闻名全国的名流贤达。有著名的制片人和女演员,有著名的作家、画家、记者、音乐家和金融大亨。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似乎流连、生活、呼吸,甚至存在于一个金色的领地,这个世界曾经在他童年的幻想中遥不可及,而如今,在同样的魔力之中,这个世界竟奇迹般地近在眼前。
她把这个由名流、美女、财富、权力构成的神奇世界带到了他的面前。她漫不经心、毫无拘束地把这一切带到了他的面前。最难以置信的是,她明白自己属于这个神奇的世界。
天知道他期待发现什么——也许想听到这些家伙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金杯里的琼浆玉液,吃着七腮鳗或者常人闻所未闻的奇怪食物。但是当他听到这些名人的饮食起居、洗澡穿衣、经营生意的情况和平常人没什么不同,而且名人的言语和他本人也毫无本质差异时,他感到吃惊不已。
著名的专栏作家二十年来擅长插科打诨,经常妙语连珠,时褒时贬,优雅的措辞和绝妙的打油诗迸发而出。此人从大学时代起就开始享受城市的日常生活,隐隐透出遥远巴比伦的浮华与壮观。在他的想象里,巴比伦笼罩在白云中,呈现出玫瑰色。这位阿拉丁般的魔术师摸一下神灯就能使伟大的巴比伦重现魅力,呈现在和他一样的成千上万的男孩面前。这位有血有肉的魔术师今晚也去参加宴会了,就坐在她的旁边和她聊天。她们彼此直呼对方姓氏,他愿意在那个无穷无尽的日记中辟出一块地方来记录这个日子,记录此人、此时、此地,好让城市里其他成千上万个怀有梦想的男孩来阅读和享受,永远梦想伟大的巴比伦。“然后,我们出了门,坐着巡逻车去埃斯特家,那里有一伙人正在寻欢作乐,设计师利文森也在那里,还有代理人胡克,以及一个穿红裙子的靓女,我不认识她,我快速吻了一下她的脸。还有其他好多人,都非常优雅,但我觉得没人比得上埃斯特。”
有时候,她会为他带来某个辉煌之夜的愉快消息:一家著名的剧院开业了,名人和淑女们都赶去捧场。她滔滔不绝地讲起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像个孩子那样愉快而兴奋。然后,为了把一切讲得自然一些,或许也为了使他放松,让他感觉到自己也属于这个特权阶层,他本人也可以享受特权,或者有些矫揉造作地表明她本人思想简单、清纯,不会太在意那些名流们响亮的名声。所以,她会在谈论之前先来一段开场白,在那些璀璨的姓名前加上普通的措辞“一位名叫……的人”。
她会说:“不知你是否听过一个叫卡尔·法恩的人,他是个银行家,今晚看戏时我跟他说过话。我认识他很多年了。喂!”这时她的表情显得十分愉快,“你绝对猜不到他走过来对我说了些什么……”
或者说:“今晚吃晚餐时,我坐在一个名叫厄内斯特·罗斯的旁边,”她说的是一个著名刑事律师,“他的妻子和我是老同学。”
她要么会说:“不知你否听过一个名叫斯蒂芬·胡克的?他是一位著名的批评家和传记作者,今晚他来我家做客,我跟她谈起了你,他很想见见你,他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之一,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要么在一段开场白结束之后会说:“猜猜今晚我看到谁了?你听说过安德鲁·科兹伍德吗?”她说的是当时一位最有名的戏剧批评家,“他今晚也在场,表演结束后他来找我,你猜他说了什么!”她双眸闪烁着光彩,愉快地笑着,面容绯红。他凝视着他,然后说:“他说我是美国最好的设计家,他就是这样说的。”
她又说:“不知你是否听过一个名叫罗伯塔·海尔普林的女士?”这是大名鼎鼎的艺术剧院的导演,“今晚他过来吃饭,我们是老朋友了,”杰克夫人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同她“一起长大”或者“从小就认识”的名人多得令人吃惊,剧院制片人的名字提过了吗?“啊,休,没错。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他以前住在我们家隔壁,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杰克夫人说,一脸认真的样子,“一个很好的人。”当她表情严肃而确定地说某人是“一个很好的人”时,她不仅在表达那个意思,而且她知道这位“非常好的人”是极为成功的人士,而她本人和好人、成功人士的关系极其亲密,因此获得了一种无上的自我满足感。
杰克夫人有时候会神采飞扬地坚称自己很像她的叔叔。“在他看来,任何好东西顶多只是过得去。”当然,她对人的标准——对食物、工作、物品、建筑和材料的标准也一样——是很高的。事物的好、人的好,不仅仅体现在赚钱和社会地位方面。没错,他有时候会提起大资本家、她丈夫的朋友们、朋友们的妻子们,也会非常得意地谈起他们的巨额财富。“弗里茨说他的钱多得没法说,简直难以置信。”
她也会用同样的口气谈论一些艳惊四座的女性,其中一位是“一个名叫罗森的男人”的妻子。罗森是雇佣她的著名商人,她的姐姐伊迪斯是他商店里的副总裁,二把手。罗森的妻子有价值一百万的首饰,“她把所有的首饰都戴在身上了。”杰克夫人大叫道,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位年轻人,“大家昨晚都在他们家里聚餐,她把所有的首饰都戴在身上了,真是不可思议。那个女人像冰块一样闪着光芒,非常漂亮,我简直被她给迷住了,根本没心思吃东西,我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我一直盯着她看,我敢肯定她把心思全都放在首饰上了。她的举手投足、转头的姿势,简直不像人戴着珠宝倒像珠宝戴着人,你不觉得奇怪吗?”杰克夫人说道,年轻人再次注意到她露出了不安、询问的神色。
有时候,当她谈起城市生活的这一面时,往往会用飞快的语速和随意的口吻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勾勒出一幅充斥着财富、权力,极其邪恶的画面。比如,她说她丈夫有一位朋友,是一个名叫伯格曼的百万富翁,他的财富多得简直难以置信。然后她会说起在巴黎的那个晚上,伯格曼请她和罗伯塔·海尔普林在外面吃饭然后同去赌场的情形。他在那里安排了一场拳击赛,让客人们乐一乐。你会以为你到了一个客厅,每个人都穿着晚礼服,女人们戴着珍珠项链,地板上铺着巨大的厚地毯,大家都坐在镶有精致镀金扶手、铺着印有花纹的绸缎的椅子上,就连拳台上的绳子上也裹着一层天鹅绒。拳击赛惊心动魄,甚至有些可怕,一切都很奇怪。灯关掉之后,人们只能看见台上的两个拳击手,其中一位是黑人,他们的身体十分强壮,黑人对白人的进攻非常灵敏、迅速,就像某种舞蹈一样。她又告诉他,拳击赛结束后,客人们分散到每张赌桌上,伯格曼玩轮盘赌,不到二十分钟就输掉了一百万法郎,按照当时的汇率计算,这笔钱相当于三十万美元,“但是对他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杰克夫人说,一这看着年轻人,面颊绯红,神情严肃,“你想象得来吗?不可思议吧?”她再次带着吃惊、询问的表情看着他,仿佛他能回答这个问题似的。
她还有一大堆这样的故事——“那些每晚前去赌钱的人,不论输赢与否,都会神情洒脱;小姐夫人们到罗森的店里购物十五分钟花在购买衣服上的钱比大多数人一辈子拥有的钱还多;一位名妓和老情人来到店中,‘不假思索’就买下了一件栗鼠皮衣,并且都是用现金支付的。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叠千元面额的钞票,把六十张放在柜台上,”杰克夫人说,“那叠钱的面额‘大得’能噎死一匹马。”
这些故事产生的效果,就是在蒙克的脑中勾勒出的富足世界,它就像巴格达的魔法那样令人难以置信和向往。然而当他意识到这一切背后的社会意义时,他发现这一切都蒙上了更加邪恶的色彩。这个世界闪闪发光,刻写在黑夜的脸上,像阴森而腐朽的讥笑。这是一个过度疯狂的世界,一个享有罪恶特权的世界,它以缺乏人性的傲慢神情面对着一个伟大的城市,在城里,将近一半的居民生活在肮脏、凄惨的环境中,三分之二的人还在为日常生计发愁,所以,他们不得不像一群赛跑的杂种狗那样冲挤、咆哮、诅咒、欺诈、谋划,以便超越自己的同伙。
这道污秽的闪光刻写在黑夜的脸庞上,它有悖公正,难以接受。他认识到这一点后顿觉义愤填膺,血管里满是冷酷的愤怒,萌发了将其弄碎、践踏的欲望。他无法理解那些正常生活、工作的普通人竟然能够容忍他们的敌人饮食自己的血汗,他们怎能不顾自己毫无保障的生活,反倒痴迷地凝视着“财富”的海市蜃楼。所有人都误以为自己正在接近那个目标,而且大多数人都坚信自己已经分享了财富。就像盲人国里那些瞎子们觉得他们当中尚未失明的人肯定是脑子里长了肿瘤的人。美国人以为天堂就在他们头顶上方不远处,只要他们搭建一段十英尺的楼梯就能到达那里。同时,这些盲人生活在肮脏的环境中,每天都为基本的生活做着艰苦的奋斗,他们居然顺从地听信政客们鼓吹的“高标准”生活,这些可怜虫们居然相信自己成了“令全世界嫉妒的对象”。
然而,他们眼睛虽瞎,但却能闻到气味。不过,他们被冲昏了头脑,并在处处腐化、发臭的环境里弹冠相庆。这些盲人知道政府已经腐化了,而当局的每一个分支,从高层的行政部门到最底层的巡警,都因欺诈和渎职彻底腐败了,就像腐烂的蜂巢一样。然而,最微不足道的地方,地铁纵深处最细微的标记都会让人相信,事情原本就该如此,情况历来如此,今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盲人是睿智的,他们的智慧闻名遐迩。政客们都是流氓吗?市政府里的官员们都是骗子、小偷吗?盲人从拥挤不堪的地铁口费劲地挤出来,他告诉你每个人都“各引其咎”。如果有人过度不满官员们的做法,那就说明他心存“嫉妒”——“他若处在那些人的位置上也会那么干的,肯定会的。”
如此一来,人的美德居然成了嫉妒心的代名词。如果一个人具有美德,难道别人就会因此认为他不配享受蛋糕和美酒,不配享受鸡肉,拥有两部车子吗?或者说,他就不配穿罗森店里的灰鼠毛皮外衣,不配玩伯格曼先生的轮盘赌,也不配享受诸如此类的好东西吗?——而当盲人们费劲地爬过栅栏时,他们彼此都深信不疑地认为自己已经成了“令世界嫉妒的对象”。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