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神奇之年(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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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认识到,她也是这种生活的一部分,这个念头就像一道闪光从脑海里划过。他再次感觉到那种令人迷惑不解的痛苦,在未来的几年中他将因此饱受煎熬,深感不安——这张如谜一般、娇美的脸庞。她怎么会是其中一分子呢?在他看来,这位女人健康而快乐,工作干劲十足,人格高尚,充满了希望和清晨的活力。但是毫无疑问,她也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员,这个由众多迈达斯主宰的夜晚世界的一员;她属于这个闪烁着爬行动物般凶光的世界;属于这个罪恶而腐败、没有人性的特权团体,属于这个蔑视人类、极其傲慢的世界。
夜晚时分,她在这个世界里就像一朵绽放的鲜花,一朵在夜晚呈现出纯真和清晨朝气的鲜花,就和白天一样。她生于斯,呼吸于斯,在肮脏恶浊的空气里绽放,就像白天绽放一样。她是其中一分子,不失一丝清新和美丽——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鲜花。
他无法理解,精神陷入疯狂之中。他有时会对她充满敌意并伤害她的感情,会用无理、无情的语言刻薄地指责她,令她不知所措,愤然离开他,到头来仍然一筹莫展。
事实上,她只是一个女人,而她的行为方式和别人一样令人烦恼、毫不确定。和那个巨大蜂巢中的其他人一样,她也陷入了复杂的网络之中,而最后她向他做出了让步。另一个事实是,她较好的那一半忠诚于生活中更加美好的那一面,但是和其他人一样,她的忠诚具有不同的成分,这样两种性质的忠诚是不相容的。一方面是世俗世界及其强加的各种职责、责任和义务。另一方面又有工作、创造的世界,友谊、理想和内心真实信仰的世界。第二个方面更加深刻和真实。
这位女性最杰出的一面是工作和实干能力。她灵魂的信仰,使她免于像本阶级的大多数妇女那样堕落到无所事事、疯狂自恋、虚荣和空虚的境地,这也是她工作的忠诚。这拯救了她,使她免于自恋,将她的生命和高贵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这是外在的东西,超越了自我的虚荣。只要她能把工作做好,付出多大的劳动都不为过,付出多么艰辛持久的时间、精力和耐心都不为过。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把工作干糟了,她简直把这个等同于原罪。她可以容忍人性格的缺点和错误,原谅其弱点和恶行,以及天生的缺陷,但是她无法、也不愿容忍把工作干糟,因为这是不可原谅的。做得不好的饭菜、没有收拾好的屋子、做得不好的衣服、画得糟糕的风景画,在她看来不仅仅是草率和粗心,也不仅仅是健忘,而意味着缺乏信仰、品德和正直,缺少这一切,你的人生就是没有意义的。
最终,正是这一点拯救了她,她坚定不移地信仰诚实的工作,这是她真正的信仰,这是她生活和高尚品格的源泉。
Chapter26佩涅罗帕之网
这个女人已经成了他的世界——一个新型的美国——如今他生活在这个世界中,不停地探索它。这种献身并不仅仅起因于爱情,相反,他非常渴望爱情。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一点,但或许他的身上也具有某种毁灭的因素,他会拼命榨干自己喜爱的东西或者能弄到手的东西。他向来都是这样。这种因素来自天性、记忆、遗传,来自青春期的血气方刚,来自外部、客观的世界,来自内心。它永远驱使着他,他无法抗拒。某天晚上他们一起去看戏,幕间休息时杰克夫人突然看见他将双手紧紧地扭在一起。
“你手里握的是什么?”
“什么?”他慌乱地望着她。
“噢,哎呀!是你的剧本,看看你把它弄成什么样了!”她把剧本拿过来,摇了摇头。他把又厚又沉的剧本卷成了一个筒形,而且在第一幕上演期间,他把剧本扭成了两半,她抚平剧本,面带遗憾地微笑审视着。
“你为何总要这样?”她问道,“我发现你总是这样。”
“噢,我不知道。可能是紧张吧,我想。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我会不知不觉地撕扯我手里的东西。”
这件事情具有象征意义。实际情况是,一旦有东西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就会像猎狗一样抓住不放,他的欲望永不餍足,贪婪急切,异常强烈,这种欲望始终驱使着他,直至达到目的。他历来如此。
小时候,姨妈芒给他讲了内战,讲了军队的凯旋,他听后,生平第一次见识了战争,仿佛听到了士兵的呐喊声,于是就像野兽缠住猎物那样缠着她讲故事。战争的岁月如何,是在哪一天发生的?是哪个时辰爆发的,都有什么样的人参战?他们穿了什么样的衣服,是不是破衣烂衫,他们都穿鞋子了吗?夹道欢迎的是什么人?女人们说了些什么?他妈欢呼了吗?他没完没了地问她问题,直到她搞不清楚了,也筋疲力尽了。过一阵子他又跑回来问她一大堆问题:军人们的钱都花光了,那他们靠什么为生?他们从哪里弄到的衣服?他们种粮食。谁做的衣服呢?女人们纺的,女人们怎么纺织衣服?她本人用不用纺纱机呢?衣服都有哪些颜色,或者只有一种颜色?是的,女人们给衣服染色,而且她们自己做染料,她们是如何做染料的啊?用什么原料做的?用核桃皮、接骨木果,用她们从树林里采的檫木。这些原料能提取哪些颜色、工序是怎样的?如此等等的问题,逼着老太太搜肠刮肚去回忆,直到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所以现在,他又以同样的方式追问起杰克夫人来,她会说:
“我父亲以前常去莫克家。”
“莫克家在哪儿?从未听说过。”
“那是一家饭店。他以前几乎每晚都要去那儿。”
“那家饭店在什么地方?你本人去过那儿吗?”
“没有,当时我还小,但是我听父亲说起过,饭店的名字使我很着迷。”
“啊,让你着迷。莫克饭店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
“啊,我不知道。我从未去过那儿,但是父亲深夜回家后,我往往能听见他和妈妈的交谈声。”
“你怎么能听得见呢?你怎么没有上床睡觉?”
“嗯,我上床睡觉了。不过我的房间正好在餐厅上方,墙壁里有一个壁炉通风器。我把通风器打开,坐在黑暗中,就能听见他们说的每句话了。他们以为我熟睡了,可我却坐在那里听他们说话呢,我就像一个隐身的精灵,我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刺激而兴奋。我听见他们在下面交谈,他们总会谈起莫克饭店。有时候我父亲会把其他演员、朋友带到家里来。之后我就听见妈妈说:‘你们到底去什么地方了?’接着我会听见父亲和其他演员笑了起来,父亲会说:‘啊,我们去了莫克饭店。’‘那么,你们长时间待在那里到底在搞什么鬼?’‘嗯,我们喝了杯啤酒。’父亲说,然后我听见母亲说:‘是的,看得出来。’‘很明显你们全都喝酒了。’她说。然后我会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听见演员们的笑声,整个屋子听起来热闹非凡,我感到自己好像和他们坐在一起,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是隐身的,我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他们说他们去了莫克饭店。”
“你就知道这么多,就能发现这么多?你从不知晓莫克饭店在哪里,也不清楚那儿到底怎么样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那是男人们去的地方,有酒吧间和牡蛎,地上还撒了锯屑。”
“名字就叫莫克饭店吗?”
“就叫莫克饭店。”
他就这样不停地追问她,打听、刺探、诘问她说的一切,直至她尘封、已逝的岁月被他拼成了一幅画。
“很晚很晚了,我——”
(一!)
“很晚很晚了,我辗转难眠——”
(二!)
“很晚很晚了,我辗转难眠,思索着该如何讲述我的故事。”
“啊,这些歌词多么动听,它们就像钟声在我的心底激荡出音乐。”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啊,这钟声,这就是时间。钟声敲响的时候是几点钟?钟声敲响的时候正是半点钟。这就是时间,时间,时间,这就是时间,神秘的时间。是的,这就是时间,神秘的时间,它悬挂在我们头顶上方迷人的大钟里。
时间。你把时间挂在塔楼上的大钟里,你让时间在手腕上不停发出轻微的嘀答声,你把时间囚禁在小小的表壳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间,一个独立的时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小的姑娘,一个相当漂亮、甜美的小姑娘。她非常聪明,六岁前就学会了写字,她常给她亲爱的约翰叔叔和鲍勃叔叔写信,他俩都长得高大而臃肿。天哪,这两个人真能吃!他们非常喜爱她,她老把他们称作亲爱的蜜糖叔叔。我们养了一条小狗,名叫罗伊。它很可爱,但是贝拉说它很邋遢。妹妹正在学说话,她现在什么都会说。我正在修法文课,老师说我的法文讲得很好,我很聪明,很优秀,我经常想起我亲爱的蜜糖叔叔们。这就是姐姐寄来的问候,我们知道亲爱的蜜糖叔叔们不会忘记我们,我们会给亲爱的小埃斯特带去好玩的东西。
噢,但那肯定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是我们从英格兰返回之后的事。没错,我想肯定是一两年后的事,因为我过去的记忆里只有一艘来来往往的大船和身患重病的母亲,天啊,她的脸色非常苍白!我非常害怕并开始哭起来。父亲很体贴,他拿来了香槟酒,我听见他对母亲说:“喂,喝点这个吧,你会好受一些的,”她回答道:“噢,我喝不下,喝不下!”但是她喝了。每个人都会按他的吩咐去做。
我有个奶妈名叫克兰普顿小姐,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笑吗?刚开始我们住在高尔大街的博物馆后面,后来搬到了泰威斯托克广场,牛奶工推着一辆小四轮车,喉咙里发出滑稽的声音,每天早晨他经过时,家人便让我出去坐在马路边等他,太阳就像陈年的黄金,发出朦胧的光芒。我把两三便士钱递给牛奶工,他就会大声地说:“给你,小姐,像雏菊一样新鲜,”说完就会递给我一小瓶乳酪,我当着他的面就喝光了,然后又把瓶子还给他,天啊,我感到非常自豪!我记得当时只有三四岁。我问父亲为何奶酪比牛奶贵得多,他说:“那是因为奶牛坐在那些小瓶子上产奶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觉得那可真了不起,会情不自禁地想象起来。妈妈对父亲说,他那样信口开河地对孩子说话真不知害臊。不过他总给人一种愉快的感觉,他说什么我都相信。”
再到后来,爸爸随同曼斯菲尔德外出旅游,妈妈也跟着去了,他们把我托给了梅姨妈。她在波特曼广场有一所房子。天哪!那是多么漂亮的一所房子啊!她是一位作家,写了一本书,讲的是一个孩子在伦敦东区成长的故事,好得不得了;整个故事是用特别精湛的技巧创作而成,称得上垃圾之作,但却是非常好的垃圾之作。
梅姨妈对我非常好。她总是让我们跟她一起喝茶,我很喜欢这样。各种各样的人都会拜访她,她认识很多人。某一天我前去喝茶时,看见了一位长着白色长胡子的老头。我当时系着我的小围裙,那时候我肯定非常漂亮。姨妈说:“亲爱的,到这儿来。”然后她把我抱在两膝之间,让我看着那位老头,天啊,我吓得要命,那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姨妈说:“我希望你看看这位先生,并记住他的名字,因为你以后还要和他打交道,要记得曾经见过他。”然后姨妈告诉我老头的名字叫维基·柯林斯先生,他是一位作家,我当时觉得他的名字很滑稽,也有些吃惊,心想这样一个老头子怎么会写作呢。
于是,表妹鲁珀特开始嘲笑我、戏弄我,因为我害怕柯林斯先生——噢,他真的很可怕,我那时很讨厌他,于是我开始哭了起来。柯林斯先生让我到他跟前去,然后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他的确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人。我记得他一年后就去世了。他开始给我讲故事,听得我简直入了迷,可惜故事的内容我都忘掉了。但是上帝!我那时很喜欢他的书,他写了许多很精彩的书!你有没有读过《白衣女人》和《月光石》?哎呀,这些书都棒极了。
就这样,我和父母总共分开了两年时间,爸爸随曼斯菲尔德外出旅游了,等我们回到纽约后,全部搬过去和贝拉住在一起。我记得那是她和妈妈的第一次分离,她们真的很喜欢对方。啊,不对,刚开始时我们或许并没有搬过去和贝拉住在一起。妈妈在闹市区还有几处房子,所以我们或许住在那儿,我记不大清楚了。
那是一段美妙的时光,因为太阳会在某个晴天露出脸来,布鲁克林大桥在明媚的天气里奏出美妙的音乐。大桥就像一首歌:它像一架展翅翱翔的飞机横跨在海港之上,有些人戴着圆顶窄边礼帽站在上面,它就像你初次相识的某个东西,就像你平生初次彻底明白的某个东西,河水在下面流淌。我相信你小时候就是这样,我敢肯定就是这样,你能想起一些往事但却模糊不清、支离破碎,有些地方怎么也想不起来;总有一天你会想起那是怎样的一段日子、怎样的一段时光,你会想起见识过的一切。就是这么回事。我能看见那些拴在河中帆船的桅杆,它们就像一丛年轻的树苗,如此脆弱、细瘦,紧挨在一起,上面没有树叶,这使我想起了春天。一只大船正逆流而上,一只白色的观光船挤满了游客,上面还有一支正在演奏的乐队,一切都能看得见、听得见。我能看见桥上人们的脸庞,他们正朝我走来,给人一丝奇怪、哀伤的感觉,然而,这却是我见过的最壮美的景致了:空气纤尘不染,如蓝宝石一样闪着幽光,海港就在远处,我清楚大海就在那里。我听见了马蹄声,听见了街车的铃声,听见了沉重、颤抖的声音,仿佛大桥也具有了灵性。它就像时间,就像布鲁克林红色的砖房,就像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早期的孩子,我想这就是当年的感受吧。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