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凤凰联动文库:忠于正,守于义(套装共1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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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利广场——7月9日

  我把衣箱扔在诺丽塔,一家我从网上选的精品酒店,然后穿越唐人街去弗利广场和中心街60号——纽约州最高法院发源地。我从未进入这栋楼,虽然我在街对面的联邦法院度过了比我想象中更多的时光。在那里,纽约精力旺盛的“滚蛋”氛围让检察官和辩护律师之间的关系永久恶化,我情愿向我要打交道的美国助理联邦检察官介绍是来自伊甸园的蛇。

  像19世纪和20世纪初建造的其他法院大楼一样,中心街60号旨在成为正义的殿堂,前面是庄严的科林斯式柱廊。里面,我认为是标准的纽约建筑鼻祖,也就是说带有绚丽框架的建筑——大理石踏台、优雅的拱门、巨大黄铜链条上的漂亮枝形艺术吊灯、灰泥上的精致图案,以及圆形大厅上修复明亮的壁画,描绘着正义的明星比如林肯和汉谟拉比[89]。所有这些值得称道的细节受到微弱的光、积年的污垢、脱落的漆,以及几十年未完成的修补极大的影响,门口、通风孔和一些装饰上频繁使用的胶带要为此负责。

  51区,婚姻部审判室,贾汉巴尼的案子在审理,跟楼里其他地方基调一样,两层半高的橡木压花护壁板和一个可爱的栏杆将法庭的讲坛区与给观众的直背橡木长椅隔开,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设计的美妙似乎完全淹没在日常的忙乱中。一个蓝色的塑料垃圾桶立在陪审团旁边,几十年来的正义给精巧的橡木家具造成了损失,边缘的罩面漆已经碎裂了。法官前面的长桌子上尤为明显,我看到埃斯玛,坐在我认为是她的初级律师的年轻女人旁边。在同一张桌子的另一端,对方的副手和委托人也就座了,我之前没见过这样的做法,考虑到离婚诉讼易怒的性质,似乎相当不当。看着这个安排,我突然理解了贾汉巴尼先生为什么会挨揍。他看上去没怎么样,庄重,腰背挺直,一个高瘦英俊的老人,秃顶,太阳穴处一道青筋明显在跳动。

  根据我读到的材料,贾汉巴尼有一段复杂而不合常规的审讯程序,就像一些癌症的生长模式。最近几年,贾汉巴尼夫妇在听证官面前为不同的问题在三个不同的时间段审理过三次,在这个系统里称作“仲裁”,不过还是又回到处于困境的法官面前进行一场听证会,有关贾汉巴尼先生的财产,他的妻子想要一部分,这是否在美国法庭的管辖之下?

  我能听到这对夫妇的主要律师在法官面前就当天证人的次序进行争吵。在我人生的这个阶段,我已经接受了我基本上是个法律迷,可以兴致勃勃地坐在任何审判室。我照例被律师们表现的细微差别吸引,法官们之前都听过所有内容,更可怕的是,明天还要再听一遍,但他们仍然专心致志听取谈话和抱怨,这更吸引我。也许因为法官的角色是这里我唯一未曾扮演的,我一直着迷于每个法官沉默聆听的风度。有些表现出明显的厌烦或无礼的不耐烦,有些像麻木迟钝的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坐着,另外一些人显示出了一点怪念头,或者——最让人钦佩的,因为他们做了我永远做不到的事——对每一个词充满十足的兴趣。

  在出庭辩护律师中,总有一群人认为离婚案子根本不是诉讼。我从不这么认为,虽然在很多情况下,双方的悲痛在诉讼程序中占了首要地位。不论律师的本领如何,你总是听到同样痛苦的挽歌在词与词的空间弹奏,像一把小提琴沉闷的尖叫——譬如:他不再爱我,等等。这种不公正,法律没有安慰性的回应。

  法官名叫凯莉,一个非裔美国中年女人,遵循本地独特的惯例,作为对民主的一种屈从,没有穿长袍。她身着淡紫色的职业装坐在法官席上,仍然掌控着局面,和气而高效。她在最后的争论中没有过多地详尽阐述,代表埃斯玛做出了裁决。之后,法官宣布休庭离开。所有人站了起来,埃斯玛跟她的主要律师聊天,回到律师桌前,朝走廊前进时正对着我这边。我在黑色的栏杆旁等待。

  看见我,埃斯玛完全停了下来,不过视线没有离开过我。她最后拉了拉她律师的手肘,让那个女人先走。过了一会儿,埃斯玛从栏杆缺口出来,走向我。

  “比尔。”她说,似乎惊讶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再次因为上法庭而穿得很随便:一件简单的灰裙子,没什么首饰,一条缎带将生长过速的黑发绑在脑后。她看上去不错,一如往常,很美。“真让人惊讶。”

  “我需要跟你谈谈。”我回答道。

  “比尔,抱歉没有回你的电话。但我不需要解释,是吗?”

  “不是这件事情,”我说,“是几件别的事。”

  她指路,我们走进两边是大理石墙的昏暗走廊。总的说来,如果是我撒了弥天大谎被人发现,绝不会表现得像她这么镇定。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问。

  “四处搜寻了一下。你对我描述过这件案子。”

  “啊,是的。正如我说过的,这个案子让人悲痛,没完没了,”她和我一起沿着走廊往前走,没人听见我们说话,“对了,你最后一条短信提到了银行街?”

  “他们说没有你的任何消息,埃斯玛。”

  “那是凯拉,那位接待员,”她满不在乎地说,“她保护每个人的隐私。”有一会儿我大吃一惊,然后突然了解了她的策略。她以为我依旧不知情,继续假装她是贾汉巴尼案的律师,而不是委托人。“你需要知道什么,比尔?”

  我对此感到愤慨,但个人的训斥不出所料地会结束我们的谈话。我最先要考虑的是了解费尔科以及她跟他的安排。

  “你知道费尔科现在的下落吗?”

  “我不知道,比尔。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们都明白他不想别人知道。他那时对你非常恼怒,对我也是,我或许该补充上。”

  “你跟他谈过?”

  “谈过一次,几个星期前。你又发来一连串要求见他的短信之后,我给他打了电话或者说尝试过。发现他的电话中断服务后,我用了他儿子的号。费尔科非常生气,他认为你把拉扎·卡耶维奇的老虎军团引向他。说他们给他上了手铐,询问有关古斯和你的问题。这可能吗?”

  “我们不是故意的。”我说,虽然费尔科的答案很可能最后救了我们的命。

  “但是你贸然到了费尔科家里找他?”

  “是的。”

  “呃,这严重违反了国际刑事法庭的规定,比尔。难怪他不想与你有任何关系,他要求再也不能发生这种事情。”

  我没有回应。我不会听从来自埃斯玛有关道德规范的指示。

  “这么说你从来没见过他的房子?”我问道。

  她把头甩来甩去,笑了。

  “从来没有。我甚至没有他的地址。从一开始我就答应他,我不会保留可以让别人找到他和为做证惩罚他的记录。我们见面时,我用手机联系他,大部分时候安排他在我的酒店见面。”这就是为什么费尔科可以实施骗局。我意识到,作为一个受法律保护的证人,意味着没人调查他做出的有关自己的基本主张。

  “你想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吗,埃斯玛?”

  埃斯玛一直以来是一个慎重的人,我描述了古斯和我在武村的发现后,她的吃惊似乎是真实的。她听的时候,收起下巴,脸移向一边,最后向后看,在墙边的一条石椅上坐了下来。

  “这太奇怪了,”她说,“你是说他在骗人吗?”

  “差不多。”

  “真可怕,”她回答说,她摇了摇头表明她不太相信我的话,“但是你确证了他的证词。我在波尔多的坟墓里看见了骸骨。”

  我坐在椅子另一端的一个座位上,提供了齐齐科夫教授依据坟墓的土壤做出的推断,以及对古斯发现的子弹法医鉴定的梗概。

  “但要达到什么目的?”埃斯玛问道,“费尔科放入子弹,他老婆活着却声称她死了,能得到什么?”这些是关键性问题——虽然合乎逻辑的答案似乎与埃斯玛有关。“我搞不懂,”她说,“我们知道发生了爆炸,我们知道来自巴鲁普拉的400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上周挖掘了洞穴,埃斯玛。”

  “找到了什么?”

  “没有尸体。”

  埃斯玛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他们被埋在了别的地方吗?”她问。

  “不,埃斯玛。400个人死亡的事情,除了费尔科的证词,还有别的证据吗?他说的话都是假的。事实上,我们现在相信那时住在巴鲁普拉的很多人现在在科索沃。”

  “科索沃?”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埃斯玛并不常显得迷惑不解。她通常时时刻刻脑子里有自己的目标,以及实现目标的策略。“到底什么事情促使费尔科编造这样的事?”

  那是核心问题。我给出了我的最佳猜想。

  “对我来说唯一合理的可能是你让他这么做,也许给他钱,为了吉卜赛人。”

  “我?”她直往后缩,差点从石椅上滚下来。我也很少从埃斯玛身上看到明显的愤怒。她要完成的事情需要一位女演员疯狂的技能,即便如此,她做得非常出色,显得很震惊,一脸茫然,现在愤愤不平。“我?如你所说,这种精心编造的谎言,最终注定会暴露,这对吉卜赛人有什么好处?比尔,我知道我曾经让你失望,但我并没有那么傻,或者完全言不由衷。”

  我把一只手顺着脸滑下来。我准备好了。

  “哦,埃斯玛,有人会煞费苦心地编造谎言并且许多年生活在谎言中,为了它提供的种种满足,这不让你惊奇,是吧?”

  “我只能说我非常吃惊,比你程度更深,比尔。十年来,我一直相信费尔科的这些话。”

  我的心顿了一下。

  “你听说过一个来自波斯流亡家庭的女人吗,她婚前的名字是埃米拉·扎蒂?”

  她再次明显一震,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保护性地转动她的肩。尽管她化了妆,但我觉得她的脸色有变。最显著的是,她所有令人惊叹的热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罕见的新表情,在最后这几分钟里控制了她。她很害怕。

  “不太了解,”她说,“这个人跟费尔科有关系吗?”

  “哦,埃米拉·扎蒂跟你惊人地相像,贾汉巴尼夫人。”

  她停下来想了想,嘴巴抽动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夫人?”

  “你是个骗子,”我说,“一个疯子。如果你告诉我费尔科和你为什么编造这些,你可以省去我一些麻烦,反正你也不在意。”

  我突然抓住她的手,再次握住某个相对真实的东西:克制怒火。

  “我跟费尔科没有编造任何东西。我劝说他到国际刑事法庭做证,比尔,这需要哄。不过那是因为我全心全意相信他。”

  “并且为那张全家福照片哭泣,埃斯玛,”我仍然没法用别的名字称呼她,“那是谁的主意?”

  她点了几次头,似乎在累积迟钝来做出让步。

  “没错,我建议他带一张照片到法庭,比尔。我确实告诉过他如果他不尽全力表现得真诚,就不值得上证人席做证。但我并没有指示他假哭。我为他筹划,比尔,就像这么多年来,你的几百个委托人要去宣誓时,你为他们做的筹划一样。”

  对你的证人进行排练让他们在证人席上给人深刻印象,是辩护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有限制,诚然有时非常微妙,可我从没告诉任何哭不出来的人,哭是一个好主意。

  “况且,比尔,讲述你所说的费尔科的那些谎言,我得不到任何好处。”

  “除了让别人注意吉卜赛人的困境。”

  “吉卜赛人的困境就其本身而言,显然令人痛苦。他们的苦难持续了数个世纪,不是假装。我也不是假装。”

  “对吉卜赛人的痛苦我没有疑惑,但我再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她盯着我,揣测着,并且尽她所能表现得完全没有在揣测。

  “解释这些要花很长时间,比尔。可是埃米拉·扎蒂是创造出来的,我就是我告诉过你的那个人。”

  “真希望是这样,因为我真的非常喜欢埃斯玛。从长远来看,她不适合我,可她是我喜欢并爱慕的那种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一个梦想成真的人,”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我内心那个聪明的家伙会这么补充,但那不会降低渴望的深度或重要性,“但是在银行街,或者说在整个英国,没有一个律师名叫埃斯玛·斯扎尼。”

  “我是用我婚前的名字取得律师资格的。”

  “你跟我说你没有结过婚。现在我发现你和贾汉巴尼卷入了纽约的一场旷日持久的离婚。”

  “我知道你十分正派,不会愿意与一个有夫之妇有牵连,比尔,虽然我的婚姻名存实亡十年了。”

  她重新用上了作为骗子的技能,为关于埃斯玛最后的宣言摆正下巴,眼神镇静。我们可以永远在她捏造的故事中跳来跳去,我暴露出一个,而她另编一个作为回答,根据需要转变身份。她的精神很不正常,也许有天赋,但没有意义。

  “你引诱我上了你的床,埃米拉,这样我会相信这一派胡言。我相信了,真让人兴奋。”

  她严肃地回应道:“你想要被‘引诱’,比尔,如果你要用这个词的话。”

  “的确,是的。”

  “但我永远不会比一个有大乳房的性玩乐伴侣对你有更多价值。你永远不会爱我。”

  这一指控最初在我看来是一个诡计多端的骗子让另一方处于防御地位而采用的又一项策略。她以前用过,把我说成是作恶者而她自己是受害者。我准备提醒她,是她警告我不要坠入爱河。

  但再一次,这一切都不是合理的。有人活在编造的现实里,是为了经历她在其他情况下经历不了的东西。考虑到这一点,她告诫过我,不要放弃她必须拥有最想要的东西,毕竟,谁会感觉自己有足够的爱呢?

  “我一直怀疑你在跟别人恋爱,”埃斯玛说,“我能看出我是对的——你远离我的方式是那么傲慢。那就是你现在在美国的原因,不是吗?已经好几个月了。你回到你前妻身边了,不是吗,比尔?”

  我本能地抚摸我的前额。

  “我本来希望,埃斯玛,埃米拉,不论你是谁——”我顿了顿,“我本来希望无论如何,你能够真的了解到我一些事情。显然没有。”

  “你在掩饰。我知道什么是我了然的,比尔。你现在肯定在恋爱,但不是跟我。你继续前行,回到你的妻子和愚蠢的孩子们身边,回归你在金德县的愚蠢小日子。”

  我站起身:“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吗?为什么你要忙于这场冗长的做戏?”

  “吉卜赛人有权得到公平,比尔。不管你怎么看我,或者要相信什么,吉卜赛人从来没有得到过公平,我想带给他们公平。我被费尔科骗了,就像你和古斯。”

  我想,这应该是我能从她那里得到的最好的答案,差不多是从面具下能听到的一切。

  “再见,埃斯玛。”我说。

  我起身,从她身边擦过时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她的眼睛又一次显示出一些熟悉的力量。

  “我在床上从没对你撒过谎,比尔。”她轻声说。

  外面,天气变成了丛林潮湿的阴沉天气,我试图寻找一个地方平复自己的心情。转错弯后,我最后到达了监狱后面的一条林荫道,悬挂着保释担保人的霓虹灯,在那里我找到一家阴暗酒店。在一台当当响的窗式空调下面有几张有缺口的漆布桌,我在一张桌前坐下,喝下一个杯子中的一半苏打水,这个地方散发着糟糕下水管的轻微恶臭。几个去开庭的妓女购买彩票或香烟时,跟收银机后面的那个巴基斯坦人特别大声地说话。那个男人,大概是老板,丝毫没有表现出友善。他的一只手从没有放到他旁边有刮痕的玻璃柜台上,那是一个带临时挂锁的装着糖果和口香糖的展示柜。我相当肯定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拿着某种武器,可能是一只球拍或一根铁锹。

  离埃斯玛几个街区,又过了几分钟,我开始思考起来,我发现自己没我想象中愤怒。每当我为她虚幻的生活谴责她时,我的父母,尤其我父亲,就在不远处。的确,我们中很多人做过她做的事情,让自己成为新的自己,只不过程度较轻。就在六个月前,我抛弃了我在金德县花了14世纪打造的生活,因为我感觉到了来自海牙的一些更真实的东西在呼唤我。

  我仍然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她想成为吉卜赛人。不过在动身开始这段行程之前,再次仔细检查我有关她的随意研究时,我注意到也许她受到了学术界最著名的吉卜赛人巴塔·威尔的影响。他是吉卜赛民权的坦率拥护者,剑桥凯斯学院几十年的董事,埃斯玛就是在那里度过了大学时光。在他的YouTube视频中,他有魅力而鼓舞人心,不难想象他对年轻时的埃米拉的影响。不过缺乏一个传记作者的心理学涉猎,我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她的内在动机。由于某种原因,她感到深受伤害或虐待?也许。还有其他理由让她想要表现成罗杰称为地球上最受欺负的白人群体的一员吗?

  可那只是猜测。在我本能地关注持续溜进溜出酒店的人时,我能确定的一件事,是埃斯玛的性感根植于她的双重人格。不论她是谁,她意识的一些片段得为另一个人格保留,这样有需要时她可以逃离它,除了在床上。记忆中她说过的话,最让我兴奋的是她鼓励我去经历“这时没有你,只有享乐”的时刻。对她来说,卧室是一个净化之地,在巅峰时刻,她没有保留或模棱两可,因此从她的角度来说她在那里从没对我说过谎大概是真的。

  为那个原因她看出了我体内类似的渴望。在她的层层谎言和它们对这个案子、对她、对我的意味中搜寻,我碰到了那个上锁的箱子,故事里探险者在寻找埋藏的宝藏时必然会找到的那个箱子,里面是我自己肮脏的小秘密。不论她的动机多么让人琢磨不透,我得承认:从她那里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保密——7月9—10日

  我从酒店打了几个电话,一个人也没联系上。对娜拉来说,太晚了,她已经把手机静音了。古斯似乎不在科索沃的范围之内。连接了罗杰的语音信箱后,我给他发了我掌握的埃米拉·贾汉巴尼的所有联络信息。在几个月内,罗杰和我将在金德县或者哥伦比亚特区吃个饭,喝很多酒,再次决定,我们还是老朋友,不会回避彼此。最后,我给梅里威尔的私人手机留了条信息,录音说他不在办公室,明天回来。

  我联系上了特里萨·赫尔德,我的一位前诉讼合伙人,我们在我的酒店见面,喝了一杯。特里萨最近被提名为布鲁克林的联邦法官,她想要我的建议,并且帮忙搞定参议院司法委员会。罗杰认为在美国国会,赞赏我的两党球迷俱乐部对司法委员会有唯一的影响。来自我家乡所在州的资深参议员,让我成为美国联邦检察官的人,现在是该委员会的首席委员;另一边我也有位朋友,我的新生宿舍辅导员,一位共和党人,是来自肯塔基的年轻参议员。托德仍相当正派,虽然他在电视上的讲话,有时令我惊讶得张口结舌。我答应特里萨给这两人打电话。

  接着我上楼预订客房服务,处理我的邮件。我看到了娜拉在睡觉前发给我的一条非常甜蜜的信息,还有古斯在科索沃或在路上时转来的几条信息。在看之前,我给他发了一封邮件,说明了我跟埃斯玛对质的大概情况。“她强烈声称费尔科也欺骗了她。上帝才知道为什么,但我倾向于相信她。她似乎为他的妻子、他的房子以及坟墓着实感到惊讶。即便如此,如果说故事就这么简单,我连一分钱也不会押。”

  古斯转发来的邮件来自荷兰法医学学会。第一封是一份报告,分析了齐齐科夫教授五个星期前在洞穴收集到的石头上的爆炸残余。考虑到古斯的身体状况,我们逮捕卡耶维奇回来后,他过了一阵才把样品送到实验室。荷兰科学家认为有必要与FBI商谈。他们最终拿出来的报告有很多我没法理解的术语——“碎片射程和散布”“激波反射”,不过结论明白易懂:黑色的东西是一个小爆炸装置特有的,比如美军使用的手榴弹。有趣的是,荷兰法医学会得出这一结论,并非基于炸药的化学成分,而是由手榴弹中熔化成残留物的金属来达到的。

  考虑到北约空中监视的照片,这个结果并不让人吃惊,虽然我还是搞不懂美国军队为什么要把5000件武器埋在洞穴里。我反复琢磨这个问题,这时我的手机嗡嗡响,是梅里威尔,从杜勒斯机场回家的轿车里打来的。

  我们聊了会儿棒球。我花高价买了星期天猎人队比赛的七张包厢座,我会带上两个儿子,一个的未婚妻,另一个的女朋友,以及埃伦和霍华德,以感谢他们的慷慨。

  “你在美国?”梅里问。

  “是的。我想去哥伦比亚特区停留一下,见你一面。”

  “公事?”

  “不尽然。也许相关,但肯定是私人的。”

  “听起来十分有趣。”

  “我们碰面时我会解释。”

  他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说他明天下午有时间。

  挂断电话后,我订了阿西乐快线中午的位置,继续看古斯转发来的第二封邮件,这封邮件附上了荷兰法医学会从洞穴取得的几个手机的发现。实验室确认了四个手机机主,虽然名字对我来说不重要。有个手机配备有照相机,在2004年还是一项创新,鉴于巴鲁普拉悲惨的生活水平,这个设备很可能不是买来的。不过用这部手机的人拍下了一切——孩子、狗、云彩、车和邻居。这些照片很动人,显示了即便是处于极端贫困中的人们,仍然怡然自得。

  对我们的目标来说,2004年4月27日晚上拍摄的那些照片最有趣,大概有十几张。显然它们是偷偷拍下来的,好多没有聚焦,非常黑,不过它们依然透露了内情。第一张显示了一队游击队员手拿武器进入巴鲁普拉。接下来几张我认为是游击队员指挥官的定格画面,他站着,手电筒光照在他身上,电动喇叭筒举到嘴边。这组照片中最有戏剧性的照片是片刻之后的同一位军官,喇叭筒仍然挂在脖子上,不过他单膝跪地,他的突击步枪被举了起来并闪着光,就像蜥蜴的舌头从枪管里跳出来。该序列中接下来显示的是士兵们扯下一处住所的石膏板,以及在枪口的威胁下,居民们朝卡车行进的几张照片,他们的怀中塞满了他们珍贵的东西,孩子们拿着玩偶,更悲哀的是,高举着双手向前走。最后一张相当模糊,我花了一分钟才辨认出来:波尔多和他儿子的尸体。男孩脸朝上倒在他父亲的胸口,他们一起躺在渗着血丝的棕色泥地上。

  基于费尔科的描述,我常常一再设想在巴鲁普拉发生的事情,立刻将我想象中的情景与照片上的情景进行比较。我曾把费尔科当作一个骗子,此刻我惊讶地发现这些照片捕捉到的景象证实了他的证词。但是我为追寻费尔科的真相感到精疲力竭,警告自己不要轻易下结论。对一个探员来说,尤其在做了大量工作之后,一些最难说出口的话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我把这些放在一边,为别的事情烦扰起来,觉得我或许认识这位指挥官。在这三张照片里,他的身形、他的姿势和瘦长的体格,似乎有些熟悉。我想不起是谁,虽然我内心感觉他是我喜欢的一个人。我猜他是我见过的摩恩将军手下的一位士兵。

  梅里威尔是远程通信的总裁,他由于丑闻退役,目前这份工作干得相当成功。公司企业园在北弗吉尼亚,离五角大楼不远,那个地方有群山和大落叶乔木,四周围绕着至少15英尺高的钢矛栅栏。在门卫室,我说了我的名字,一直等待直到允许进入。

  作为一个我在遇见梅里威尔以前几乎没听过的公司,远程通信总部的规模让我震惊。起码50英亩作为安全外围低功能建筑网络,设计时没怎么考虑它们后面苍翠繁茂的山。接待处全是大理石,不过这里似乎有一种让人紧张的安静,尤其是那些从天花板角落垂下来的摄影机。在漠然的接待员那里签到后,一个摄影机转动起来跟随我回到椅子上。我确信我在面部识别软件里比照恐怖分子数据库进行了处理。过了一会儿,我得到了一个可以夹起来的徽章,梅里威尔的一位助理出现,护送我去后面。

  她领我到达一个巨大的办公室。担任美国联邦检察官时,我常拿我办公室的大小开玩笑,说因为政府没有付多少薪水,所以用建筑面积来奖赏,但是梅里威尔占据的空间至少是那间办公室的三倍大。不夸张地说,你听不见房间另一边人说话,除非他们大喊。空间太大,有点空荡荡的感觉。家具似乎是1960年留下来的,柚木的丹麦现代家具,虽然我知道这种家具重新流行了起来。即便如此,梅里威尔本可以把这个地方布置得更温暖。除了一张他外孙女的照片,这个地方没有别的照片,唯一的装饰是这么多年以来这个公司从美国国防部得到的奖章。在担当私人执业律师期间,我曾代理过另一位国防承包商,员工的工作空间故意显得毫无特色,让我印象深刻,尤其是蓝灰色的墙。我现在明白这是一种行业惯例。

  梅里威尔,身着白色衬衫,系着庄重的领带,热情地迎接我,带我去占据了房间一角的12座会议桌前。他的状态看上去比几个星期前更好,有那种来自许多次航行后,风吹过的有活力的神采。他说他在东海岸的家里待了好一段时间。罗杰的度假别墅也在那里,我怀疑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日子。

  我问他们这周是否联系过。

  “我们一直挂念对方。他说他想来喝杯咖啡,但直到昨天我一直在西非。我猜我马上就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耸了耸肩。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梅里威尔说,“你的调查接近尾声。”

  “没错。我们开挖了洞穴。”

  “什么结果?”

  “呃,我想从你的角度来说,梅里,我大概可以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的,”梅里威尔说,他想了会儿,“最近我感觉更乐观了,我要先听一下好消息。”

  “没有尸体。”

  他噘嘴,点了好多次头。

  “抱歉,布姆,我不止一次告诉你结果会如此。”

  “基于什么?”

  “很抱歉!”

  “什么让你如此确信巴鲁普拉的吉卜赛人没有遭到屠杀?”

  “别人向我做出过坚决的承诺。我告诉过你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我跟我的高级军官们谈过。”

  “你的哪些高级军官向你保证没有杀害吉卜赛人?”

  梅里面带怒容,他淡淡的眉毛向下弯。

  “你知道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布姆。”

  “我猜是阿提拉。她控制了最终把吉卜赛人带离巴鲁普拉的卡车。”

  “哦,现在你知道的似乎比我更多。”

  “对此我表示怀疑,梅里。”

  “如果你对阿提拉有疑问,估计她是回答这些问题的最好人选。”

  “如果她愿意的话。”

  “为什么她不愿意?”

  “我希望就这一点你能够对我做出解释。”

  他呆板地缓缓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我想,”他说,“我应该听听坏消息。”

  “我们找到了大约5000件轻武器——突击步枪、手榴弹、弹药、火箭榴弹、迫击炮,这是一个真正的军械库。它们大部分是南斯拉夫制造的,刻有激光标识,表明它们曾被北约扣押。我说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有5000件武器在你说的洞穴里?老实说,我很震惊。”

  我考虑要不要相信他。

  “呃,”我说,“我们就要接近你知晓的事情了。如果我的推断无误,这些武器被一个车队的一些吉卜赛人偷走了,阿提拉本要派这个车队去科曼切营地飞机场。这些偷来的武器中的100件由吉卜赛人卖给了卡耶维奇,卡耶维奇最后用这些武器造成你们的12个士兵伤亡。我觉得,这个事实,对你来说不仅是悲哀的,还是成问题的。因为所有这些武器——卡耶维奇使用的武器、在洞穴的武器、在车队的武器,是你聚集起来的要送到伊拉克的五十万件武器的一部分,这些武器最终的处置似乎非常神秘。”

  梅里看着我,他铅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

  “也许我在帮助你了解,梅里,为什么罗杰想要跟你喝杯咖啡?”

  “布姆,你跟我说过这不是公事。”

  “这不是。国际刑事法庭起诉违反人性的罪行,而不是非法买卖武器。此外,你我都明白我在美国的领土上进行调查,以及你帮助我是违法的。这只不过是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发生的一场谈话。”

  梅里继续思考,不以为然地看着我。

  我说:“在多博伊出现伤亡后的几小时,你肯定就知道那些士兵是被从北约偷去的武器射中的。起初,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以为你保密是因为这件事太让人尴尬了——我们在波斯尼亚唯一的战争死亡是从我们手里偷走的弹药和轻武器造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重新考虑这件事,怀疑你封锁这条消息是因为吉卜赛人盗取并售出这些武器,给了美国士兵强烈的动机去实施私人制裁并杀害吉卜赛人。”

  梅里威尔摇头,简单地说:“没有。”

  “我们会再说到这一点,”我说,“不过最近,我觉察到别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洞穴里的枪对你是坏消息。承认我们的士兵是被从我们的车队偷去的轻武器杀害的问题是,有人——媒体、遭到杀害的士兵的父母、国会代表——这些重要人物必然会问究竟为什么一个装着北约扣押的武器的车队要去科曼切营地。这些武器被运到哪里了?这些武器——杀害我们士兵的枪、埋在洞穴的枪、车队里的枪,要运往伊拉克的50万件轻武器——是你们不想谈及的。”

  “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梅里威尔说。

  “但是?”

  “但是有关送往伊拉克的波斯尼亚武器的安排仍是高度机密的事情。”

  “已经过了11年了,梅里。”

  “改变安全等级不是我的工作,布姆,现在更不是。抱歉,不言而喻,这件事情,”他一根手指在房间画了一圈,“取决于不超越这些界限。”

  到现在这些废话我听得太多了。我合上双手放在桌上,我对梅里威尔和我成为朋友从来不存幻想,尽管我跟他独处过。我认为我们尊重彼此,但我一直明了我们的角色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敌对的。

  “我并不是来这里威胁你的,梅里。”

  我得到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管怎么说,你会威胁我。我现在就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参与了买卖军火,那么你就太没用了。”

  “呃,我来告诉你一件我有把握的事,梅里,一个联邦检察官学到的刑法细枝末节,我想你也知道:联邦法律的法定时效有一项战时例外。对于可能被认为是对美国政府不利的骗局,在最后的军队离开伊拉克后至少五年可提起公诉,这意味着罗杰和你在2016年底前仍在紧要关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但我相当肯定你们共同的焦虑不仅仅是为了保全面子。你们为了隐藏这个消息而做出的努力太持久、太积极,没人会对《纽约时报》头版的对战争犯罪的指控咬牙切齿,尤其是不实的指控,除非为了掩盖一些真实的东西。”

  梅里威尔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他曾是一个士兵。

  “因此,梅里,像其他成功的55岁律师一样,我在美国国会有很多朋友,他们会很高兴马上见到我,包括提名我为美国联邦检察官的那位参议员。当权者总是喜欢让他们的名字见报,来拥护真相和美国纳税人。我的目标不是让罗杰或你为难,但我也不会回避。我刚浪费了我人生中的六个月来调查一起没有发生的罪行,因而你们可以避免一场对真正发生的事情的调查,我想要一些答案,如果你喜欢,可以说它们是猜想。如果我设想50万件轻武器要被送往伊拉克,我能认为它们到那儿了吗?”

  梅里威尔在椅子里挺直身体,这是一种他或许五岁时就采取的姿势,用手指在桌面上嗒嗒地敲击。

  “全部保密?”他问道,停止记录。

  “从心底保密。”

  然而,他又等了会儿。

  “它们是分两批运走的,”他说,“我相信它们全到了巴格达机场。之后发生的事情有点难以理解。”

  我笑了。一月罗杰来我的律师事务所时,用的就是同样的词。

  “为什么难以理解?”

  “有文件表明伊拉克国防部的官员签收了武器,但是随后伊拉克声称这些签名是伪造的。”

  “这么说武器没有到伊拉克?”

  “不,它们肯定在伊拉克。”

  “如果那些枪在伊拉克,为什么国防部否认收到了它们?”

  梅里威尔天性谨慎,他看着我,显然在考虑接下来说什么。

  “很多武器在战场上找到了。”

  一时间我不太明白。

  “从敌人那里?”

  “是的。”

  “他把它们卖给了伊拉克的‘基地’组织?国防部长?”

  “或者是他们从他那里偷走了,或者在到达巴格达之前就转运走了,这是伊拉克的说法。”

  “所以你运输了成千上万件武器去伊拉克,后来被用来杀害美国士兵和海军?”

  梅里威尔拒绝回应。他的脸色严峻。

  “这非常让人难堪,布姆。毫无疑问。可是没有证人,至少没人会告诉我们在巴格达看见那些武器。最后,白宫和国防部决定对这一事件绝对保密,因为这将损害我们与伊拉克新政府的关系。”

  “你肯定记得事情的背景,布姆。在2003年的入侵后,我们缴了民兵和武装部队的械,他们是萨达姆的代表人——几乎全是逊尼派教徒,像萨达姆一样,但他们也是唯一受过训练来维持秩序的部队。等我们意识到我们犯了一个灾难性的错误,想要把武器还给这些人时,一个什叶派政府在掌权,他们的成员对前景感到恐惧,因此,如果伊拉克什叶派政府误用了还给逊尼派的突击步枪的一两个,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在这个世界中武器就像货币,处处都需要,”梅里威尔移了移肩,“‘基地’组织肯定从别人那里购买了武器。”

  当然,这是复杂的行贿形式:借由允许他和他的老朋友在瑞士银行账上做手脚,帮助国防部长和老天知道的别人放宽他们对重新武装逊尼派的异议。

  “梅里,我怀疑美国纳税人会对伊拉克国防部长卖出杀害我们士兵的武器这一事实泰然自若。国防部和白宫无疑不希望这个故事传出去,这肯定会摧毁对战争的支持。”

  梅里威尔咬住嘴唇。

  “你知道我从不赞同战争,布姆。但是我到达后,面对的任务是挽救整个社会的残余部分。我们毁坏了他们的政府和每个公共机构。我们没法脱身,除非我们想离开,把伊朗的称号给整个国家。”

  正如娜拉强调的,一旦战争开始,通常没有好的选择。

  “如果白宫和国防部一开始就上船了,罗杰和你为什么还如此审慎?”

  他嘲讽地一笑。

  “你大概知道在这个城市推卸责任的游戏是如何玩的,布姆。记忆褪色。指手画脚。今天你在国会找不出十个人会说他们将再次入侵伊拉克。这种事情会有许多落实到记载的东西,这种情形下没人想要把东西落在纸面上。罗杰是高级情报官员,我是高级指挥官。俗话说,破事儿永远是从顶上往下滚的。这么多年来,布姆,有一些国会简报和调查,有人可能在上面说罗杰和我说话有点太谨慎了。”

  我闭上眼睛仔细思考。如果我是梅里的律师,我会清楚地看见危险,指挥系统中在梅里上面的人会躲闪。他们会说没有提前知道伊拉克国防部长会把武器转移走,当然不是去“基地”组织。在一种不稳定的情况下,真相像水银一样变幻,灾难总是如影随形,可能,甚至很有可能,罗杰和梅里没有等待恰当的批准。即使在11年以后,狂怒未消,从在那个时期死于伊拉克的每个士兵的家庭开始。这会变得非常麻烦,不容争辩。

  雷顿·梅里威尔——为了避免他的名誉受到进一步的毁坏,他甚至帮助我——显然他没法承受另一个丑闻,破坏更多的职业生涯,或者数年的大陪审团和诉讼,甚至检举。罗杰领着他的政府抚恤金,有一种特别的脆弱性。我不需要重读美国《刑法》第18章,来找出是否给敌人提供武器装备是犯法的依据。在梅里威尔和罗杰知道枪支有可能出岔子后,第二批出货将很难辩护,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上级军官必然坚称他们从未了解全貌。

  “三年后,在2007年,”梅里说,“美国政府和我在战争上的意见不再一致,正如你知道的。我开始在报纸上看到我的名字——”

  “作为一位总统候选人?”

  他点点头:“有关我们在波斯尼亚收集的武器,在国会的调查中突然有一阵忙乱。我明白这是警告。最后,政府高级官员介入,让几个委员会主席确信对除我之外的许多人来说,这是潘多拉的盒子。”

  “这就是你决定不参加竞选的原因吗,为了结束调查?”

  他笑了笑。

  “不参加竞选我有很多原因,弗洛伦斯坚决反对、我的机会比较小等都是原因。总的来说,我不能想象每天像一个拿着锡杯的僧侣一样讨钱。不过,是的,我宣布要待在军队肯定鼓励了大家不多事。”

  “不过,一件奇怪的事情是,引人注目的斯扎尼女士几乎在同一时期,在波斯尼亚现身,打听有关巴鲁普拉的事情。我一直认为这是个巧合,但我没能说服阿提拉。”

  “提到阿提拉——她告诉你巴鲁普拉的吉卜赛人还活着?”

  “猜测。”

  “什么时候?”

  “我第一次跟你见面的前几天。”

  “你问过他们在哪里吗?为什么没人告诉国际刑事法庭?”

  “阿提拉说他们被要求对他们的行踪严格保密,这就像大规模的证人保护项目。”

  “因为什么?”

  “因为拉扎·卡耶维奇想要杀死他们。在多博伊的交火之后,他发誓要向他们报仇。只要卡耶维奇仍逍遥法外,他们就一直有生命危险。”

  我发出一声惊叹,虽然现在梅里说了出来,我意识到我本该靠自己厘清思路。这就是为什么过去11年消失的人们突然现身。

  “阿提拉的解释有道理,布姆。但是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这并非我要告诉你的秘密,把这些人置于危险中也不是我的权力能做到的。我尽我所能引导你去看北约记录,以为他们会给你们提供一些线索。看到那些空中监视照片时,我承认我有一种衰颓感。我希望阿提拉在迁移这些人的行动中扮演了某种角色,当然,她也有可能对我说谎,照片中的吉卜赛人远离了死亡,但我一直不相信。”

  “你没有问阿提拉?”

  “很久之前我就明白,布姆,谈到情报工作和平民承包商,我非常‘需要知道’。并且,对比起来,我从没与阿提拉讨论过我交给你的材料。探明事情的真相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

  我理解向前看的心态,但我不赞同梅里威尔避免问阿提拉这个问题,你犯过违反人道主义的罪行吗?不过他的逻辑是什么也得不到。如果阿提拉否认,梅里仍然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话。更糟糕的是,如果他的前军士回答说是的,梅里威尔又该如何做?

  “那么我的证人费尔科呢?他在搞什么名堂?他做证说他们死了,是要保护巴鲁普拉的人吗?”

  “同样的答案:我从没问过。我认为他的证词是斯扎尼女士的计谋,不过你的猜测跟我的一样精彩。也许他是在当英难。”

  律师和法官把一份神圣的重任放在证词上,很少看到那个角度下的伪证罪。正如古斯和我承认的,很难相信我们在武村遇见的那个男人,拥有小城堡,每个手指上戴着戒指,是他族人勇敢的保护者。梅里威尔说过什么来着?为了在一个日新月异的社会生存下去,吉卜赛人并不认为这是说谎。

  我再次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思考我剩下的那些问题。我在飞机上做了笔记,但拿出它们似乎不太合适。

  “在2004年,有关卡耶维奇的事情,你对吉卜赛人的角色如何理解?”

  “比你认为的要轻。我知道吉卜赛人提供了有关卡耶维奇方位的情报。我的情报是他们向他的人卖黑市仪器、汽车部件这种东西,之后才知道他们在跟谁打交道。但即使我们的士兵出现伤亡后,我都不知道吉卜赛人偷了武器或把它们卖给了卡耶维奇。我承认,布姆,这些武器是一个敏感问题,我们不希望媒体或国会去探究,害怕事态发展。不过,正如你指出的,小偷的身份不是那个问题的关键。”

  “那么你认为谁偷了武器?”

  “别人告诉我这些卡车在午夜被窃贼用点火器电线短路的方法启动了,他们逃跑时没人看见。由于其他情报,陆军情报形成一种理论,说窃贼是伊斯兰教极端分子,他们想得到武器去中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对卡耶维奇获得的火力没有一点准备。袭击之后两天,我前往伊拉克,那时还没人对卡耶维奇怎么弄到武器和卡车有解释。”

  “你什么时候得知吉卜赛人参与了进去?”

  “我觉得是2007年斯扎尼女士在波斯尼亚出现的时候。阿提拉告诉罗杰,罗杰告诉我,吉卜赛人的失踪与卡耶维奇使用的武器有一定关系,我没有询问细节。”

  我又花了一会儿把事情拼凑起来。在这个间歇期,梅里威尔走到房间另一边给他的助理打电话,我能听出来他的下一个会见准备开始。我答应他不会停留太久,不过他花时间从一个黑色的塑料保温瓶里再给我们斟满咖啡,又重新在他的皮椅上就座。

  我问出了那个我留到最后的问题。

  “有可能是阿提拉把武器卖给卡耶维奇的吗?”

  梅里威尔赏脸简单思考了这一可能性,有力地摇了摇头。

  “她的行为有点怪。我想你可以看出来,你在你前妻家里感谢我让阿提拉帮你时,我有点惊讶。前一天,我跟她通过电话,她提高嗓门,坚持说我把北约的记录交给你,太疯狂了。我告诉她我没法描述文件内容时,她非常不高兴。阿提拉痛恨没有答案。但是出售武器给卡耶维奇?这钱还不够让阿提拉·杜比背叛她的祖国或我们的士兵。”

  “显然她回美国了,”我说,“你有她的地址吗?”

  “的确。”梅里威尔再次走到办公室的另一边——从一边走到另一边他当真需要一个背包和一个手杖——给他的一位助理打了电话,那位助理说我出去后会给我提供阿提拉在国内的所有联络信息。

  在门口,梅里再次伸出手。我仍然为古铜色肤色的他看上去那么健壮自信而感到惊奇。他是个复杂的家伙,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但我觉得他今天对我说了实话。总的来说,对于我关心的问题,他保持一贯的看法:没有屠杀。

  “希望你能保持联系,布姆。回顾那顿晚餐,它在我的人生中起到了改造作用。”

  “那不是我的功劳。”

  “你给了我希望,”他说,“这得到了证实。下次你来城里时,晚餐可以去我家,杰米在重新装饰。我相信你也看出来它需要重新装修。”

  我能感觉我的脸色变了。

  “哦,”看见我的表情时梅里威尔大笑。这或许是我看过的他最愉悦的时候,嘴巴咧得露出许多牙龈凹处,“我猜美国的小道消息还没有传到海牙。”

  “当然,我并没有留心那些。”

  “杰米回到了我身边,”他指的是少校圣约翰,“她离开了里克。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将永远不会有勇气再次伸出手。”

  我再次握住他的手,出去的路上收到了来自梅里威尔的助理的一张纸,可我仍然不知所措。我没法想象梅里威尔听到了我建议中的什么从而继续前行,并重新解释自己是否符合自己的需求。不过他得到了想要的,至少暂时是的。我曾告诉他,保持快乐的心情,但我离开时感觉这个男人很有可能不会幸福。

  外来的声音——7月10—11日

  我在哥伦比亚特区亨廷顿过夜,联系到了大学的朋友们梅尔文和米利·杭特共进晚餐。他们是一家人,梅尔文是黑人,米利是白人,他们都是医生,米利在耳鼻喉科,梅尔文是一位肿瘤医师。我们主要谈论我们的孩子,后来话题转到种族,从奥巴马到迈克尔·布朗[90]的一切。我第一次见到梅尔文时,他不喜欢在公开场合提及他是黑人,但他似乎对在美国肤色不可逃避这一问题越来越绝望,尤其对他们的孩子,他们理想主义地养育他们,却在有关种族的表格的“其他”项上打钩。

  我睡得早,不过手机开着,希望收到娜拉的消息。我们一直在交换语音邮件,但还没有接通电话。我要离开海牙时,对于我要去见埃斯玛,她显得有点忧虑,虽然她的不安与我对她要跟卢的谈话而显出的担心相比小多了。早上四点,我的手机砰然作响,我被惊醒,打开灯,坐在床边,双手放在大腿上,努力提醒自己身在何处。

  这条短信来自古斯。他在一间网吧,想知道我们是否可以通过网络电话讲话。他附上了最近几天他采访的人的几张照片。

  他的图像在屏幕上晃动,碎成参差不齐的线,然后粘在一起。我们从简要报告我与梅里威尔的谈话开始。

  “我们很幸运,他对你有好感,布姆。”

  “也许。他知道我不愿意激怒罗杰,不过我认为他不敢不告诉我真相。”

  像我一样,古斯能看出如果伊拉克武器装运成为公众讨论的一个话题,梅里和罗杰将会背黑锅。即使他们最后以指责白宫来拯救他们自己,这也会给他们的公职画上一个残酷的句点,结果没法保证。

  最后,我们转向古斯在科索沃努力的收获。

  “在最近两天跟大约40个人聊过,”古斯说,“有些是单独聊,有些是群体。有几个家伙就站在旁边,如果你想自己问问题的话。”

  “在我们做这件事之前,执行概要是什么?”

  “内幕消息,曾在巴鲁普拉居住的386个人在2004年4月28日到达这里。”

  “这是米特罗维察?当地人试图在1999年烧毁他们的家迫使他们离开的难民营?”

  “没错,布姆。我得说,现在这一带没那么受欢迎了。那时科索沃有大约十万吉卜赛人,九万人成为难民。老一套的故事,人人讨厌他们。”

  我觉得弄清楚我自己的反应有点困难,我理应为这些人还活着感到高兴。

  “他们到达米特罗维察后,发生了什么事?”

  “呃,我给你发了照片,不过这里,这间网吧就在街对面。”

  他把他的便携式电脑转过来,我看见的景象并不比巴鲁普拉好多少,带瓦楞铁皮屋顶的棚屋,侧面是帆布或裸露的板材。和在巴鲁普拉一样,有些住所在蓝色柏油帆布下面,还有住所在联合国援助机构的旧褐色帐篷下。衣服挂在清洗管路上,一如既往,到处是一堆堆的金属废料。这个地方真的很糟糕。

  “这里的旧营地还因为空间的原因,”古斯说,“使很多人得病,它就在一个铅矿的山脚下。几年前最终关闭了,但仍然有来自巴鲁普拉的三四十个吉卜赛人擅自占住在这里。”

  “铅中毒?”

  “铅中毒!有死孩子、盲眼的孩子,有各种各样问题的孩子。有些成人有神经问题,可是没别的地方可去。来自巴鲁普拉的大多数人在一个好些的营地上,前联合国兵营,小白楼。很多人后退到镇上的吉卜赛人社区,马哈拉。不过这里没那么多人,布姆,不管他们在哪里生活,都他妈的非常艰难。”

  “对吉卜赛人来说,没有圆满的结局?”

  “在这部电影里没有。”

  在我的平板电脑上,我浏览着古斯发来的照片:穿着廉价脏衣服的孩子,大多数身着短裤,似乎习惯了不考虑季节。成人们有着我之前见过的那种保守且饱经风霜的面容。他们穿着卡骆驰鞋,不穿袜子,涤纶夹克衫,带有荒谬口号的过剩T恤,这让衣服卖不出去,于是吉卜赛人花几分钱购得。这景象有一种使人灰心的熟悉感。

  “让他们跟你聊容易吗?”

  “不容易。年轻的好些。几个月前,在卡耶维奇被逮捕之前,我没可能跟任何人谈。”那差不多就是我跟梅里威尔拼凑出来的故事。

  “结果,布姆,我有点太幸运了,”他是说他运气很好,“想起莉吉的赛菲,那个吉卜赛人的镇?你告诉过我她的故事。”

  我并没有这么快忘记赛菲。那是个漂亮年轻的瘦女人,背着九个月大的孩子,第一个告诉我们卡耶维奇威胁过吉卜赛人。

  “我在营地四周转悠,”古斯说,“看见一个女孩,我想到她肯定是赛菲的妹妹,”他指的是萎缩的胳膊,“于是我问了她。我猜得没错,我把手机借给她打电话到莉吉,这里没人有国际漫游。这是一个欢乐的时刻,布姆,让人喜极而泣。之后我成为每个人的朋友,唯一的事情是大多数人想要再次确认卡耶维奇已经入狱,我让他们看了几张北约的照片。”

  “这么说你是园区的大人物?”

  “可以这么说。要知道,布姆,他们中一些人想要找我们帮忙。这是他们的做法。他们将很快伸出手来等待赔偿,不论他们能得到什么。你明白,布姆。他们很穷。”

  我不需要告诉古斯如何绕过这个问题:不许下任何承诺;不过,另一方面,现在不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希望是虚幻的。不在某种程度上欺骗他们,就几乎不可能与吉卜赛人打交道。

  “这就是我们的人,扬。”由于缺乏技巧,古斯忘记了重新对准镜头,他的便携式电脑镜头暂时反过来落在一张桌子上,不过最后扬到了古斯旁边。扬长得壮实,有一张胖乎乎的脸和硬直的黑头发,像一枚旧便士一样黝黑的皮肤。他是个温和的人,笑口常开,尽管他的上牙床只有两个孤零零的门牙。他把我一路带回童年时代一个叫奥利的木偶,一个单齿的、下唇交叠的龙。

  扬讲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讲得很快,也知道几个英语单词,因为他是又一位科络戴伊的前雇员。不过古斯经常打断他,给我翻译。

  扬曾在波尔多的团队工作,经常为阿提拉和科络戴伊开车。2004年3月中旬,他被调度到几个车队上,在波斯尼亚周边的种种军事机构取回大量武器,送到科曼切营地,现在我知道是为了运输到伊拉克。最后的车队没有遵循这条路线。

  “他们去莫斯塔取了一车武器,有12辆卡车,但返回图兹拉时,波尔多突然告诉他们中一半的人,包括扬,把武器和卡车开往巴鲁普拉。波尔多让他们在半夜驾驶这些卡车一路到达洞穴,这让这些家伙不高兴,但波尔多像小猫的小便一样讨厌。早上,扬和来自村里的十几个人把武器从卡车上卸下来。波尔多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像一只猎狐一样咧嘴而笑,说他有个客人需要一些武器。”

  “这是新近出现的?”我说,“波尔多经常做偷武器的买卖吗?”

  “波尔多,”古斯询问后,告诉我,“非常擅长偷车并卖出去,不过武器,据扬所知,是波尔多的新职业。”

  古斯和扬又聊了一会儿。下午,所有的武器卸下来后,波尔多、扬和其他司机回到剩下的车队在等待的地方。接着他们前往科曼切,波尔多汇报说遭到拦路抢劫。第二天,波尔多的人把武器暂时存放在洞穴里。

  “扬在山脊上休息,这时他看见一辆车穿越山谷,扬起尘土,像一辆带水汽尾迹的喷气式飞机,时速每小时起码150公里。”

  像很多吉卜赛人一样,扬很会讲故事。他在给自己卷一支烟,但能够用动作和手势说明车的速度,即使扬另一只手上拿着没有加封的纸,边上放着烟草。

  “小轿车在洞穴前面停了下来,即使在山上,扬也能听到阿提拉在尖叫,像一只麻袋中的青蛙一样恼怒。‘波尔多在哪里?波尔多在哪里?’”

  “波尔多不紧不慢地下来,阿提拉为难他,非常不高兴。”

  扬做出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那是什么?”我问道。

  “如果任何一方有随身武器,肯定会开枪,他们就是那么疯狂。”

  “扬听到了争吵内容吗?”

  “他和好几个人从路上下来观看。但他们主要用英语讲,有时说波斯尼亚语。他记得波尔多对阿提拉说:‘将军们偷盗,他们是英雄,吉卜赛人偷盗,他们就是窃贼。’”

  扬补充了什么让古斯后缩。显然他请扬再重复一遍。

  “扬还记得波尔多对阿提拉说:‘你说过我们应该偷走这些武器。’”

  我停顿了一会儿。

  “阿提拉怎么回应?”

  扬花时间点燃了他的香烟,再次用拇指和食指做出开枪的手势。

  “争吵的结论是什么?”我问道。

  “阿提拉给出了许多指示,波尔多郁郁不乐。阿提拉站在那里,像一个妈妈控制着孩子。波尔多拿出他的乙炔喷枪,开始分拆一辆卡车。”

  “拆成一块块?”

  “对,拆成几块,然后把部件放回洞穴,收工。”

  我问古斯:“你明白阿提拉在搞什么吗?”

  “没线索。”

  “好的。”

  “阿提拉一走,波尔多开始嘲笑她,一个搞同性恋的女人怎么能告诉他该怎么做。最后,波尔多匆匆去了镇上,通常在图兹拉外让吉卜赛人进去的俱乐部做些肮脏的交易。”

  古斯回头看向扬,继续倾听。

  古斯说:“第二天一早那个一脸粉刺的傻瓜出现了,也许20岁,看上去像瘾君子,因为吸毒一口灰色牙齿,现金太多,一个口袋装不下。扬被叫回洞穴,他和几个家伙装满了两辆有篷的没被拆解的运货卡车,100把突击步枪、防弹衣、弹药、火箭榴弹、迫击炮。对波尔多来说大赚了一笔,大约四万凯姆,两万美金。波尔多要在天黑之后把货运送出去。”

  “扬送货了吗?”我问道。

  扬对古斯说话的语气很强烈。

  “没有。波尔多派出了常帮他偷车的三个人,包括我们的朋友费尔科。那时扬和费尔科是朋友,因此扬从费尔科那里听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显然卡车和武器去往多博伊的残损区域要克服很多困难,塞尔维亚人在驱逐其他人。”

  “扬并不确切地知道费尔科的所见所闻,但费尔科回来时非常愤怒,朝波尔多发脾气。波尔多最后用枪指着费尔科让他闭嘴。过后,费尔科仍然极其生气,告诉扬波尔多在跟撒旦打交道,不会有好结果:在北约和波斯尼亚之间,镇上的每个哪怕只是看见这些武器的人,都会被关进地牢里。这给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再没去过洞穴。”

  “这件事的确切时间是何时,古斯?”

  “只能猜测一下,布姆,可能是4月1日。”

  “跟卡耶维奇交火的两周前?”

  “我猜是的。”古斯跟扬握手,招呼一个女人过来,他介绍说是弗洛里卡。她的手臂抬得离身体很近。一只麻痹的小手,黑黑的,骨瘦如柴,从她的袖子伸出来。这应该是赛菲的妹妹,她比赛菲矮多了,很丰满,穿着一件长裙,系着头巾。她总是保持笑容,很有感染力。扬仍在背景里显现。

  古斯让她重复一下她对他说过的话。

  “三个星期后。”古斯说。

  “4月20日?”

  “那前后,几个士兵从塞族共和国来到巴鲁普拉。要知道,波尔多跟当地许多警察有商业上的合作,她以为这两个来这里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但不是。这两个人当着弗洛里卡和营地一半人的面告诉波尔多,他们有可靠的消息,拉扎·卡耶维奇要杀掉这里每一个把他的消息告诉北约的油滑的吉卜赛人。”

  “波尔多是什么反应?”

  扬自发地移回画面中,表演波尔多和士兵们之间发生的那一幕,跪地,双手合在一起祈祷。

  “波尔多发誓说那是假话。他叫来他的两个孩子,以他们的生命发誓,他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在巴鲁普拉没人蠢到与卡耶维奇作对。”

  “不过在巴鲁普拉的确有人做了这样的事,对吗?消息灵通?”

  “该死的誓言,布姆。你和我漏掉了这个故事的大部分,但我们刚才搞对了。一个吉卜赛人告诉了北约卡耶维奇所在的位置。”

  “也许是费尔科?”

  “我就是这么想的。”

  “在巴鲁普拉是什么反应?”

  “恐慌,布姆。卡耶维奇,你或许已经注意到,像只茅厕的老鼠一样狡猾。他并没有威胁能跑、能隐藏的人,只是将一把刀放在他们的喉咙口取笑他们。他们已经是难民,没处可去,也没有方法逃跑。他们请求北约的保护,因为北约和美国人会第一时间为偷盗武器封锁半个村子。到目前为止所有卡车要么被卖掉,要么被拆了。”

  “面对这个威胁,波尔多怎么说?”

  古斯向弗洛里卡提出这个问题。

  “波尔多还是老样子,表示不用担心。士兵们相信他,他说,他从没对北约说。此外,如果他们看见卡耶维奇的老虎军团来,他们在洞穴里有5000件武器,可以保护自己。与此同时,每晚派一家人站岗,以防万一。”

  “波尔多还没有卖出剩下的枪支?”

  “没有。似乎阿提拉告诫他不要碰那些枪。弗洛里卡说巴鲁普拉的一些人想要波尔多给每个家庭分发武器,但他没有听。”

  扬苦笑着插入嘲讽。

  “扬认为波尔多害怕如果他分发步枪,镇上的一些人会冲他开枪,把尸体运到波斯尼亚军队,作为卡耶维奇不需要杀别人的证据。由于这些原因,波尔多睡觉时也拿着他的突击步枪。”

  古斯周围,尤其扬夸张的言行,吸引来了一群人,大部分是孩子。自然,一些孩子开始把脸伸到古斯的镜头前面,扬和他需要赶走他们。弗洛里卡拍了拍一个男孩的后脑勺,不是严重的打击,但足够表明看法。

  “我们现在到了什么时候,古斯?”

  “哦,我们到了2004年4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几晚后,扬和弗洛里卡说他们醒来时发现带着武器的游击队员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叫人。”

  “警卫呢?”

  古斯问扬。从他的回应中,我能听出“费尔科”这个词。

  “费尔科是警卫?”我问。

  “费尔科、他的儿子和他的女婿。”

  扬再次喋喋不休讲了一分钟。“他说,”古斯说,“那是他们最后听人说起费尔科,直到一个月前,他再次现身。一两周后,会有一次开庭——你知道的,吉卜赛法庭——来决定是否要把他赶走。费尔科说他救了所有人的命,他们却认为他把他们全出卖了。”

  “你有什么看法,古斯?”

  “呃,我们知道费尔科或多或少在做波尔多的业务。”

  我花了一秒来思考费尔科,他还没有成为焦点。我从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出和美国人打交道需要的那种狡诈。

  我请古斯指引证人回到4月27日接近午夜时游击队员进入村子的时候。在这期间,另一个人,迪尔弗闯入了屏幕。他是一个老人,矮胖,脸像土豆一样。他是弗洛里卡的公公,扬和弗洛里卡的丈夫普拉托的父亲。三个人说了起来,古斯不时让他们停下来,给我翻译。

  “这些游击队员组织有序,扬和迪尔弗看见他们最先包围了波尔多的家,外面有一个指挥官,用一个电子喇叭筒,以流利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告诉波尔多出来,举起双手。波尔多拿着一把扎斯塔瓦冲了出来,他离他的门还不超过四步,他们就开枪杀害了他。指挥官先开的枪,接着每边都有枪声。”

  古斯和扬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交谈了一会儿。

  “扬说认识波尔多的人都知道他不会举起双手。一切发生得非常快,波尔多倒了下去。接着他儿子跑了出来,抓起他父亲的步枪,另一名士兵朝他开了枪。然后他兄弟来了,尖叫说波尔多从没告诉美国人,你们为什么杀害他?他们试图缴他的武器,跟费尔科做证时说的很像,但是那位兄弟也被枪杀了。我是说,在最近几天,关于这部分,我听到了40个不同的版本,布姆,没人说的一样。”

  “正常。”我说。很少有人在看着别人被杀死时还能冷静地观察。

  “与此同时,游击队员挨家挨户把每个人拖出来。一开始,吉卜赛人乞求不要杀他们,以为卡耶维奇要来杀他们,不过拿着喇叭筒的游击队员说:‘你们是安全的,你们要回到科索沃。’士兵搜了每个人,把几个当时拥有手机的人的手机拿了过来,用枪指着吉卜赛人,让他们上了卡车。现在波尔多和他的亲人被杀死了,没人反抗。”

  迪尔弗在图像的中心,突然把双手举到空中。

  “爆炸?”我问道。

  “没错,”古斯说,“最后一辆卡车出了镇上大约800米后,他们听见从下方传来爆炸声。”古斯直接翻译出迪尔弗的话。

  “我们在卡车里待了八个小时才来到米特罗维察。看到我们回到了什么地方,吉卜赛人又哭又闹。那位游击队员指挥官,仍然戴着巴拉克拉瓦盔式帽,站到卡车上,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说:‘我们为了你们着想,把你们带到这里。因为卡耶维奇和他的老虎兵团早晚要杀掉你们每一个人。他诅咒了巴鲁普拉整个村子。’要知道,布姆,吉卜赛人非常相信诅咒。反正他们也听到波斯尼亚士兵传达了卡耶维奇的威胁。”

  “指挥官继续说:‘没人能知道你们在这里,这就是我们拿走你们手机的原因。对卡耶维奇来说,你们全死在了那个洞穴里,他是否能那么想就看你们了。你们中有些人想要让你们的亲人知道你们还活着,绝不能这么做。如果卡耶维奇知道巴鲁普拉的吉卜赛人还活着,他会找到你们,你们每一个人。’”

  “当然,布姆,他们大多数人跟他们的家人在一起,他们在波斯尼亚没多少人要联系。一位大人物,波尔多之后的那位新人,四处走动,跟每一家倾心交谈。每个人都签署了他们不会说出‘巴鲁普拉’这个词的协议。他们不喜欢告诉非吉卜赛人——”

  “非吉卜赛人?”

  “是的。反正他们也不喜欢告诉非吉卜赛人他们的秘密。”

  “他们知道这些戴着巴拉克拉瓦盔式帽的人是谁吗?”

  古斯问道,这让三个人互相讨论并争吵起来。

  “他们到今天还有争议。”古斯说。

  “看得出来。”

  “有些人认为他们是卡耶维奇的老虎兵团,假装自己不是,或者一些其他的非法军事组织,做着老虎兵团的卑鄙勾当。波尔多的家人肯定他们要来杀波尔多,”弗洛里卡突然插话,古斯点了点头,“弗洛里卡,她说游击队员拿着北约的文件穿过科索沃边境。她偷偷从卡车朝外张望了一下感觉他们也许是德国人或法国人。”

  “没人认出卡车上的人?”

  “认出来一个。”扬用英语回答。

  “游击队员指挥官,”古斯说,“有人说那个游击队员是个男人,不过像扬这样的人有另外的看法。”

  扬看进镜头里。

  “阿提拉。”扬说。

  “阿提拉?本人?”我问道。

  “对,阿提拉。仔细看我发过去的照片,如假包换,那是阿提拉。”

  “朝波尔多开枪,对吗?”

  “那是我的猜测。”

  古斯谢了三位证人,让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然后他坐了下来,顿时他的脸充满了整个屏幕。

  作为智力训练的一种,我努力弄清我们是否还留有问题。显然吉卜赛人在枪口的威胁下被迫回到科索沃,虽然很难说是他们还是我更不愿意看到他们中有人靠近证人席。

  “要知道,古斯,在我们的管理法令里,强迫迁移被视为战争犯罪。”

  “呃,你告诉我,布姆,把人们带回来是强迫迁移吗,尤其是为了救他们的命?”

  我在好检察官变为坏检察官的那个关键点,把事实敲进一个确定的犯罪形状里,证明几个月或几年的辛苦工作和糟糕的假设是正当的。

  “我们了结了,”我说,“同意吗?”

  “确实难熬,老兄。”

  “我订了飞机票,明天一早去辛辛那提。”

  “去做什么?”

  “我要去找阿提拉。她在肯塔基北部有一个马场,记得那些照片吗?”

  “什么目的,布姆?”

  “哦,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谁安排费尔科撒弥天大谎?为什么波尔多说阿提拉告诉他去偷枪?最主要的是,我想看着阿提拉的眼睛,告诉她我不在意她拍我们的马屁。”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这期间,娜拉发了短信过来,我急切地想跟她交谈。

  “你到阿提拉家后,切记给我发张自拍,”古斯说,“别表现得像个无赖。这样就有你最后行踪的证据。阿提拉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

  这听起来有点偏激,不过我同意了。

  这时,迪尔弗又走回画面里,向古斯发表一些临别感想。

  “他说什么?”我问。

  “想要我们把他们所有人弄出科索沃。说卡耶维奇让他们在这里当了十几年囚犯,现在他们值得去更好的地方,”古斯看进镜头里,补充说,“他们受到欢迎的地方。”

  “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娜拉接起电话时说。

  “要我给你读读电话簿吗?”

  “我也这么想,我爱你。”

  我应了一声。

  “我跟刘易斯谈了。他半小时后来这里。”

  “他的心境如何?”

  “他说他在重新考虑一切事情,”她停顿了一下,“我跟他说了你的事。”

  “他沮丧吗?”

  “非常沮丧,但我不想他进来时还不知情。”

  我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心境呢?”我问道,虽然我清楚她丈夫站在她面前,走进他们共同拥有的家里之前,她不会知道什么真相。

  “我试图遵从你的建议,考虑一切事情,但我并不认为在这种情形之下人们是这样做出选择的,就像这是一棵决策树。坠入爱河不是易事,布姆,当然对我不是。如果你问地球上的每个人,你要伴随着爱去生活,还是没有爱去生活,他们会怎么说?人们不会选择没有爱的生活,布姆。”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可那误导了她的选择。看见刘易斯,如果他说出一些合适的话,她也许感受又不一样,也许再次引发感情,让他们重新开始。

  娜拉说:“不过关于那天晚上我说的话,我想了很多。关于你放弃我的事情。”

  “然后呢?”

  “我觉得我是对的。你想要我走开——”

  “我并没有让你走开。”

  “部分的你想要这样,这样你就不必处理难题。你怎么能够拒绝给予你爱的人的孩子?但如果你缺乏意愿,你怎么能做一个孩子的家长?你告诉我我应该想想,这样你就不会被迫去选择。”

  我不知道该怎么核算我们关系的持续时间,考虑到我们事先柏拉图式地一起住了几个月,但经由我的快速计算,娜拉和我做了三个星期的恋人。夫妻们常说,如果事情能成,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我怀疑在这些宣言中,有很多回顾性的重塑,不论回顾时一切看起来多么清晰。更明智的是我知道就算娜拉让刘易斯打包,也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们才能对未来有一个确定的观点。不过,作为一个之前的每段关系都失败了的男人,我明白这么平静地说为时已晚,这永远不会起作用——如果你相信情况是这样的话。娜拉旺达让我回答她的问题是对的,尽管一个诚实的回应似乎比我对她的情感更难以解释。

  “我真的有权做出这个选择吗?”我问她。这对她来说或许像是拖延时间的一种方式,但对我来说它像做决定的正确次序,我的业主喜欢称之为“关键路径”。我永远没办法抽象地得出结论。

  “我觉得你有,”她说,“不过这个周末后我会明确地告诉你。”

  坏人——7月11日

  在阿提拉的办公室,我见过她在肯塔基北部的家的照片,但是盛夏时节,农场和周边的风景有一种照片反映不出来的繁茂和宁静。她居住在离辛辛那提机场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快要到路易斯维尔,在卡罗尔顿外面。在这个地方可以俯瞰一段平静的俄亥俄河,跟陪伴我度过不少岁月的金德河非常相像,低处的青山间有一条蓝色缎带。跟随全球定位系统来到我从梅里威尔的助理那里拿到的地址,我发现自己在一个公共电话亭前面,旁边又是一组镀金铁门。

  一个女人应答了,她说“你好”的时候口音就相当明显,我报出了我的名字,补充说我是阿提拉的朋友。我准备好被拒绝——她不在家,她很忙,她生病了,她不认识你,走开——不过机动门打开了,我进而上了一条整整四分之一英里的花哨法式铺路石车道。那栋房子,全是白色石头,在几英亩的丝绒般草地后面的一个圆形小丘的顶端,树林深处的中间,宏伟的豪宅风格显示出乔治时代的外表。

  阿提拉的美丽妻子,即使穿着牛仔裤也看上去很高贵,从她的房子从容地下来迎接我。她一头黑色的直发,像渡鸦的翅膀一样闪亮,垂到背上,蓝色的眼睛从50英尺外就非常醒目。

  我从车上下来做自我介绍。她是瓦莱里娅。

  “阿提拉在商店,”她说,“马上回来。”她听起来像俄罗斯人或波兰人,并且从国外回来不久。“你的名字很有趣,我从阿提拉处听来的。”

  在等待的时候她请我喝咖啡,领我进去,穿过入口处修整为盾徽形状的结实栎木门,我确信这跟阿提拉或她无关。光滑的厨房,大理石柜台和器具藏在悬铃木细木工家具里,就像直接从一个设计杂志出来的,可与我在埃伦和霍华德家看到的精美设计相媲美。

  瓦莱里娅用房间对面的一个铬合金设备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在柜台旁边的一把黑色皮凳上坐了下来,示意我坐在另一边。我在琢磨如何开始一场谈话,空气变得有点闷人。

  “你是怎么遇见阿提拉的?”我问道。

  她淡然一笑。“买了我。”她说。

  这应该是口音的问题,我猜。

  “抱歉,我想你说的是她买下了你。”

  瓦莱里娅挤出一个冷酷的挖苦的笑。这个故事,即使她说得磕磕巴巴,也引人入胜。瓦莱里娅来自摩尔多瓦[91]的蒂拉斯波尔,那里后共产主义向市场经济转型造成了一段绝望的时光:连续的通货膨胀,没有工作,食物很少。

  “女人,塔娅,说来意大利,当服务员。”塔娅拿走瓦莱里娅的护照,据称是为了获取意大利工作许可证。但是塔娅拥有了文件后,瓦莱里娅,还有其他四个女孩,在刀尖的威胁下进入一辆运马的货车,她们赶了几小时的路。最后,她们发现自己在一艘小船上,坐夜班船去波斯尼亚。那里她和大约20名年轻女人被带到了一个谷仓里,在枪口的威胁下脱掉所有的衣服。经过检查后,她们被卖了。买下瓦莱里娅的女人在图兹拉附近拥有一家俱乐部。

  “这个女人非常刻薄。她一直对她的儿子们说,强烈点,强烈点,”那指的是打[92]她,我意识到,“睡觉时还听得到。”

  第一次有人让瓦莱里娅跟一个老主顾发生关系时,她拒绝了。原来,酒吧主人有一个顾客,他支付了很高的报酬,要求头一个强奸她们。

  “酒吧后面的房间里住着四个女孩,这里也是见顾客的地方。极臭,地板上有肮脏的避孕套,从不洗被单,也许睡六个小时。每天吃一次食物,却要接待四五个男人。老板娘警告说:‘逃跑?你没有工作证件。我叫警察,他们会把你抓进监狱。’”

  他们告诉瓦莱里娅,六个月后,她欠夜总会老板把她带来这里的费用能够得到偿还,她的护照会被归还。然而,日期临近时,老板告诉瓦莱里娅她有一位新主人,为她支付了3000德国马克。

  “是阿提拉,在酒吧附近见过,我以为是个男人,”她再次勉强笑了笑,“阿提拉把我带回她家,给我衣服和食物。说:‘你想离开,就离开。但你这么美,我请求你不要离开。’我说:‘好的。’阿提拉很好,非常好,非常和善,现在,我拥有一切。”她抬起她长长的双手指向厨房和上方的天空。

  我思考着显然的问题,不过在你为了生活出卖肉体后,你能想象柔情会多么动人。

  “你在这里有朋友吗?”

  “一些教堂的朋友。不过现在整天与摩尔多瓦通视频电话。阿提拉说:‘你怎么不学英语,难道要整天讲罗马尼亚语?’我可以很好地理解英语,但没法说。”

  我跟她说最近几个月我如何费劲地学习荷兰语,这时前门砰地关上了。

  “嘿,宝贝,谁来了?”阿提拉喊道。她听起来心情愉快,不过看到我时在门槛边停了下来。

  “布姆。”她缓缓地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没有了通常的活力。她奇怪的肤色被晒黑了,时尚感没有提高。她穿塑料平底人字拖鞋,牛仔裤用一根绳子扎紧,T恤很好地混淆了性别的标志。“你他妈在这里干吗,老兄?”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认为你们这些家伙不能在美国展开调查。”

  我已经猜到了阿提拉为什么如此突然回家。

  “我们不能,”我说,“这是为我自己。”

  “只有你和我?”

  “我会告诉古斯。”

  “就这样?像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你做过错事吗,阿提拉?”

  “呃,他妈的对,我做过。你现在可能知道了,不是吗,布姆?”

  我还没想要给她任何提示。

  “我知道你的假话说得很漂亮。”

  “不尽然,”她回答说,“大部分的事情我没有说。我喜欢你,布姆。我一直跟你说这些吉卜赛人没有死。”

  “但你没有告诉我你把他们藏起来了。”

  这一点切中她的要害。她看着我,一动不动。

  “就是那个该死的全球定位系统,不是吗?”她指的是在空中照片上短暂出现的一个发射机应答器,“告诉我真相,布姆,我他妈的需要给我自己找个律师吗?”

  “看,阿提拉。如果我把你告诉我的事情汇报给国际刑事法庭,或者在美国的任何人,最后惹上麻烦的是我,因为我没有得到许可来这里问问题。”

  她考虑了下这是否够好。我拿出了我的王牌。

  “我昨天跟梅里聊过。”

  “啊。”她走到庞大的冷藏抽屉,倒了杯冰茶到一个梅森罐。给我也做了一杯后,她领我到外面的纱窗阳台。这里的空气闷塞,比我先前感觉到的更潮湿,不过一阵微风从河面吹来,看得到下面平静可爱的河水。我们够高,鸟儿和蜻蜓在齐眼高的位置,在林间急转。

  我跟她说了发现的一些事情:轻武器、伊拉克。

  “我有很多问题,”我说,“也许我们该从简单的开始。为什么一群吉卜赛人有枪卖给卡耶维奇?”

  “谁告诉你的?”

  “不对吗?”

  “不,很对。我只是想搞清楚你们是怎么发现的。你很棒,布姆。你和古斯,你们的工作做得很出色。”

  “我老得很,你没必要敷衍我我有多么漂亮,阿提拉。让我听听整个故事怎么样?”

  她看着她的杯子,用她咬过的食指在杯子凝结的水汽上画了一个人。她盯着那里,说:“要知道,我不是个坏人,布姆。我真的不是。我一直努力做对的事,你会明白的,有时你会在麻烦中越陷越深。”

  我点点头,但是不太想提供言语上的安慰。我在我的律师事务所听过很多相似的借口。

  “你知道,”她说,“梅里承担了整个武器运到伊拉克事件的过错,但我仍然认为是你的朋友罗杰的主意。无论是谁,这太荒谬了,老兄。整个行动靠情报方和私人承包人运转。我们的武装部队从没碰过这些武器,也许这样他们可以推诿不知情。”

  “你不知道吗?第一批武器前往伊拉克两天后,我收到了来自巴格达绿色管制区的怪异电话,问武器去哪儿了。不到两个星期又收到了陆军情报机构的一封电报,他们在伊拉克‘基地’组织找到了突击步枪,上面要么有我们的序号,要么有我们的激光雕刻,通常两者都有。要知道,伊拉克人想在他们卖出火器时烧掉标识,但是他们做这件事跟他们做其他事一样蹩脚。”

  “十分糟糕,我们送出20万件轻武器到伊拉克去杀美国人,不到两个星期,就在我开始听闻这些武器最终的下落时,罗杰给我打电话说我们要送出第二批,30多万件。我就说,去你的,我不想杀死美国兵、加拿大兵、英国兵,或者任何站在我这边的人。他就说,你不明白这里都是什么狗屎事,这是疯人院。我们需要重建警察和军队,如果五万个神枪手一走了之,那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此外,你听说过服从他妈的命令吗?我一个电话就可以替换掉你这个没有价值的蠢货,”阿提拉停下来摇动她的下巴,“我讨厌那个无赖。”她说。

  “我想你是在解释吉卜赛人怎么拿到卖给卡耶维奇的枪的。”

  “是的。”

  “这是怎么回事?”

  “我接到罗杰那个电话时,一群吉卜赛司机就站在我的办公室。”

  “他们为什么在你的办公室?”

  “发薪日。这些吉卜赛人不知道银行账户,我得用现金付他们工资。并且,布姆,我是个大亨——我管理我的公司,我是唯一处理大笔现金的人。这是事实。”

  “你跟罗杰争论时究竟是谁跟你在一起?”

  阿提拉抬起她的脸,眯眼看我。

  “你找到那个傻瓜费尔科了吗?”

  “阿提拉,回答我的问题。”

  她噘起嘴。

  “嗯,我那样跟罗杰争吵不止一次,我没法肯定都是谁在那里,但肯定有六七个人。波尔多、费尔科,我想,还有波尔多的傻弟弟,他们几乎总是跟波尔多在一起。三到四个那个星期开车的人。”

  “提起波尔多,你怎么认识他的?”

  “波尔多?你上网,在谷歌搜索‘肛门’,那里就会有一张波尔多的巨大照片。他一直在科索沃的杜布拉瓦监狱,直到1999年米特罗维察吉卜赛人被焚烧的一个月前。”

  “他为什么在监狱里?”

  阿提拉耸了耸肩:“我听说,他在一个酒吧杀了人,也许是偷窃,他是个真正的窃贼。无论如何,北约轰炸了那个监狱,塞尔维亚人侵占了它,让非穆斯林走了。因而波尔多和整个吉卜赛犯罪团伙到了波斯尼亚,差不多是那儿的大人物。随着时间的推移,波尔多开始拆卸盗窃来的车辆,也偷车。”

  “你雇佣他了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雇佣整队人,布姆。我想要他们划破我的卡车吗?我用他们,这样他们不会碰我的东西。另外,也让其他人不会偷我的设备,波尔多是你得去打点的主体。我是说,”阿提拉说,扫了我一眼,“这是生意。”

  “他们有多少人?”

  “我看到的总共十人。”

  “名字呢?”

  阿提拉挠了挠下巴,抬头回想。她想起了大概六个名字,扬就在其中。

  “好的,”我说,“那么现在他们在你的办公室。你接听了一个电话,你和罗杰进行激烈的争吵,而这些吉卜赛司机站在旁边等待发工钱。”

  “没错。挂掉电话后,我失去理智。我是说这真是他妈的坏脾气。我哇啦哇啦用英语讲个不停,往墙上乱扔东西,这些家伙不知所措地盯着我。‘弄死我吧,如果我送枪去伊拉克武装‘基地’组织,就算为他妈的雷顿·梅里威尔。弄死我吧,如果我让他妈的伊拉克人偷掉武器,这可是几千名北约士兵冒着生命危险收集来的。我操,我操。如果我真的有方法,我会自己偷走这些枪,把它们送到没有人朝美国人开枪的地方。’我不停地说啊说,抱怨梅里威尔如何失去理智。只是我忘了一件事,布姆。”

  “什么事?”

  “波尔多说英语,他是唯一一个。其他人连波斯尼亚语都说不好。但波尔多,他听得懂每一个词。”

  “唉。”我说。

  “对,唉,”阿提拉说,“就像我的许可证泡汤了,如果有人听见我这么自由地说出了所有绝密的东西。我是说,布姆,我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我说得太多。我这辈子一直在刀尖上行走,我总在想我他妈太搞笑了。”她停下来,窄肩放松,似乎在琢磨她自己。

  “不管怎么说,我最后按吩咐做了,集中了30万件左右的轻武器,最后从科曼切空运到伊拉克。我们实际上延迟了几小时,等待最后的车队,这些吉卜赛浑蛋硬编了个故事,说六辆卡车在夜里被用点火器电线短路的方法开走了。一开始我没想太多,我想要让飞机离开地面。我给罗杰和在伊拉克的人发了电报,我们向波斯尼亚警方和北约刑事调查员汇报了。”

  “但是一天后,我觉得不对劲。我看着从波尔多、费尔科和车队其他人那儿来的报告,他们甚至没费心让他们的故事口径一致。关于他们夜晚在哪里、坏人长什么样,以及他们六个人怎么把卡车弄回巴鲁普拉,没有两个人说的一样。”

  “于是我迅速去难民营找波尔多。我从后面的路进入山谷,走到洞穴,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梅里的武器:几千件扎斯塔瓦,还有弹药、迫击炮和火箭榴弹。”

  “波尔多下来了,像个国王,我们吵了起来。那个傻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你告诉我偷这些枪。这些人都听到了。’”

  “我就说:‘如果我告诉你现在去操你自己,你也去吗?’”

  “他就说:‘我会给你我得到的一半,我想我已经有一位顾客要来买一些了。’”

  “我就说:‘你个笨蛋,偷车也许你是个好手,但是对这个东西你一无所知。这些武器上有标识。你试着卖掉它们,第一个被逮到拥有这个武器的人,他会在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先告诉执法机关你的名字。北约将用路由器和闪光灯直抵你的直肠,你直接就回到了监狱。’所有这些都是真的。”

  “可波尔多听到这些,笑着说:‘对,可你说过去偷。’”

  “自然,他在胁迫我。他并不蠢。如果我把波尔多送交波斯尼亚或北约,他会重复他从电话里听到的关于‘基地’组织、伊拉克人和梅里威尔的话,并且我是那个决定偷取一些武器来进行阻止的人。因而结果将是我以诅咒梅里威尔结束,我会丢掉我的工作和许可证,我得处理胁迫我的波尔多和他的那伙人。”

  我抬起一根手指打断了她。

  “但你没告诉他去偷枪,对吧,阿提拉?”

  她从桌前往后退。

  “他妈的,布姆。”她怒视着我。

  “答案是没有吗?”

  “没有。答案是他妈的没有。从来没有。你不相信,是吗?”在脆弱的时候,阿提拉很容易被看透,她显然受到了伤害,不过我仍然花了一会儿来确认我的想法。

  “我没有。”我说。我提醒她现在在故事的哪里,她在洞穴外面与波尔多对质。阿提拉叹了口气,窄肩颤动,坐了回来。

  “好的,我得把柠檬做成柠檬汁,对吧?我告诉波尔多:‘你干的好事,把这些枪埋在这里,就在洞穴里。那是你、我或其他人最后见到它们。’至于那些卡车,如果它们再次出现的话,麻烦比价值更大。于是我对波尔多说:‘你得自己解决这件事。你可以把这些卡车拆掉,出售零件。但是你们这些笨蛋以后不用为我开车了。结束了。’”

  “我当真站在那里看着波尔多开始拆第一辆车。”

  “尽管如此,还不到三天,我的手机收到一条费尔科的短信,他快吓尿了。他真的想要在一个地下室见面,并且让我以我还没有的孩子的生命发誓,我永远不会让这些事情再弹回到他身上。显然,波尔多在图兹拉外面的一个性爱俱乐部碰到了某个讨厌的孩子,同意卖给他两辆卡车和100支突击步枪,波尔多让费尔科和几个人去多博伊送货。”

  “但是接收这些装备的家伙们,他们每个人都有阿尔坎的刺青——那是一只吼叫的老虎——就在他们的手上。不止一个人在笑,说他从美国人那里弄到这些武器,‘总统’多么高兴。那个孩子是卡耶维奇的一个亲戚,一直在说‘拉扎’。我是说,费尔科,他并不笨,他善于应付困难。”

  “费尔科跑回波尔多身边,说:‘我想我们刚把东西卖给了卡耶维奇。’波尔多当面嘲笑他,‘谁在乎?北约和美国人将一无所知。他们十年都没有抓住卡耶维奇,现在几乎没剩下什么人来抓他。’”

  “但费尔科不一样,这里有很多事情他不喜欢。首先,他不喜欢波尔多。没人喜欢他。他特别不喜欢卡耶维奇,因为卡耶维奇杀害了很多吉卜赛人。其次,他也不想丢掉我这边的工作,因为我给的报酬比波尔多多。不过最糟糕的是,他怕被抓。他知道如果波斯尼亚方面知道他与出售武器给卡耶维奇相关,他们会一点点剥掉他的皮,用著名的图兹拉盐塞满每一个伤口,这毫不夸张。感谢波尔多,因为他,在多博伊人人都看见费尔科运输武器。”

  “因而你让费尔科去告诉陆军情报机构有关卡耶维奇的事?”

  “不,布姆,我去了情报机构。我说:‘我有一个吉卜赛司机肯定地说他们有人售出了一些黑市东西,给躲藏在多博伊的一些家伙,他确定那是卡耶维奇。’”

  “当然,情报专员,他们说:‘好的,我们得跟他谈谈。’我说:‘别这么做,吉卜赛人不会出卖吉卜赛人。吉卜赛人不仅会在潘诺尼亚湖把这个家伙溺死,还会把他所有的家人都驱逐出去。’这是真的。‘这是坐标,’我告诉他们,‘你们自己监视一下看看。’”

  “但你没有提到费尔科运送的武器?”

  “没有。我说那个告诉我的人是从一个偷车贼那儿听说的,我就只知道这些。我试图保护费尔科,还有梅里,甚至那个讨厌的罗杰。还有,如果他们询问波尔多,他会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毕竟,我是个他妈的白人。”

  “可以这么说。”

  她笑了,“可以这么说,”她把她的拇指举到牙齿边,决绝地咬和撕扯,这种景象看上去并不雅,“但是,布姆,说实在的,我从没想到情报人员没意识到卡耶维奇和他的老虎兵团武装到了牙齿。他妈的怎么那么笨,明知道一个装着武器的车队在30公里开外的地方失踪了,而不怀疑卡耶维奇弄到了一些?这是军队,布姆。寻找我的卡车的那些北约的人认为是伊斯兰极端分子偷走了它们。直到今天,我还是不知道原因。他们知道内情。”

  “因而卡耶维奇带着他们完全没料到的火力,在等待特种部队,四个美国人死了,八个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我更加谨慎起来。”

  “不到一个星期,事情变糟了。首先,卡耶维奇放出话来说他要杀死巴鲁普拉的每个吉卜赛人,费尔科告诉我,我必须保护他和吉卜赛人。”

  “情报人员,他们神志失常。他们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们他们搞砸了,他们努力分析原因。他们回到我这里说:‘现在别废话,我们需要跟提供给你消息的人谈谈。’”

  “于是,过了一天,我告诉了他们真相。我说:‘我看上去有点苛刻,他妈的吉卜赛人骗我。他们从车队偷了武器,卖给了卡耶维奇,他们还有几千件。现在,因为我的手下做了正确的事,把卡耶维奇的事告诉我了,他和他的老虎兵团要回来摧毁整个难民营。’”

  “当然,情报人员一开始说:‘听起来像个好主意,杀掉这些浑蛋。我们绝对不会保护出卖我们士兵的人。’”

  “我说:‘理解,只是我们现在有大问题,这将损害我们在这个国家的整个使命。首先,如果吉卜赛人偷的这些枪被卖给老虎军团或魔蝎,或其他非法军事组织,谁知道他们会引起什么样的骚乱?企图缴他们械的人谁会被杀或受伤?也许这些吉卜赛笨蛋就做了北约所认为的,把这些武器送给了一群伊斯兰极端分子,他们把它们送给了黎巴嫩真主党。或者想象卡耶维奇当真去巴鲁普拉,把他们全杀了。所有这些维和的事情在这之后看上去会怎么样?这里不是没有圆满结局。我们得做些事情,我们得快点做。’”

  “跟我谈话的那些家伙,他们说:‘呃,我们会把这些话带到总部。’我说:‘你们把这些踢给高层,他们会拖一个星期,这个期间就会有坏事发生。’梅里刚走,新的北约司令官仍然四处侦察寻找营地。”

  “自然,情报人员问:‘哦,你有一个更好的主意?’的确。‘让我们摆脱这些武器,也摆脱吉卜赛人,’我说,‘让这些笨蛋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会让我的人——’”

  “你的人是费尔科?”

  “没错。让我的人待在这里,说那些戴面具的人进来把其他人都杀死了。”

  “要知道,布姆,这并不是一个坏主意。这是实施私人制裁,因为没有指挥官会同意,不过情报机构不缺志愿者。”

  “于是我最终指导了一次武装行动。每个人都有科络戴伊文职雇员的文件,打印的是来自北约的跨境指令。我们安排好了时间,那天晚上刚好是费尔科、他的儿子和女婿们看守。我们从煤矿那边的后面开进去,偷偷地到达山谷,保卫洞穴,然后快步行进到村里。我知道波尔多睡觉时还拿着一把步枪,真的,于是我们一开始就包围了他肮脏破旧的小屋。但是波尔多,老兄,波尔多根本就不把手举起来。”

  “谁朝他开的枪?”我问。

  “我,至少,第一枪。我不能等太久,他手上拿着突击步枪。在部队20年了,布姆,此前我除了开枪打靶以外,从未朝任何东西开枪。我本来可以再等等的,也许。我是说,我恨这个浑蛋。但我仍然不知道。不过子弹开始飞舞时,人们紧张了起来,”她瞥了我一眼,“这场战斗被大大地高估了。”她说。对于这一点,她思考了一会儿。

  “你知道,一旦有人开枪,人人都想要开枪。于是那个可怜的男孩中弹了,被一个并不比他大多少的蠢孩子射中。布姆,我就站在那里思考。好了,现在,你是那个想出所有事情的人,想出怎样把事情做好,似乎不到一秒事情就没法逆转了。”阿提拉摇了很长时间的头。

  “那位兄弟呢?”

  “他跟波尔多一样蠢。他不想活命,于是他也死了。”

  “可笑的是,之后一切进展顺利——把吉卜赛人迁走,炸掉洞穴。我们把他们安置在科索沃,在熄灯号前回来。吉卜赛人对卡耶维奇在找他们深信不疑。”

  “费尔科告密的报酬就是他留了下来,并且接手了波尔多的生意?”我问道。

  “没错。有人得待在附近,说明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传出话来说吉卜赛人已经死了。”

  “费尔科不担心卡耶维奇?”

  “你在开玩笑吗?一听到卡耶维奇的名字,他就开始抽泣。我想要他说卡耶维奇的老虎军团杀死了所有吉卜赛人,但费尔科怕招来杀身之祸。反正卡耶维奇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吉卜赛人不在了,他或许认为美国人把他们全埋在了洞穴里。”

  “我想他是这样认为的。”

  “事情就是这样,让人难过:吉卜赛人都不见了,还有波尔多偷的武器。直到2007年你的吉卜赛甜心现身,说她听说了有关一场大屠杀的可怕谣言,想要展开一项国际调查。我告诉费尔科别理她,他没理她,然后她说她要提起间接起诉,要去米特罗维察找巴鲁普拉这些人的亲戚,这样这些亲戚可以说好多年没有巴鲁普拉人的消息了。呃,那真是糟透了。如果她在米特罗维察四处逛,用吉卜赛语闲聊,早晚她会知道他妈的整个故事。她并不是普通的吉卜赛人。”

  “不是。”我说。

  “她开始在报纸上寻找记录和问罪。我给罗杰打了电话。”

  “你们又恢复友好的关系了?”

  “并没有。但他不会挂掉我的电话。”

  “你想从罗杰那里得到什么?”

  “我觉得也许他能让科索沃人不让她进入那个国家。他不能。至少,他是那么说的。”

  “那时你告诉罗杰巴鲁普拉的吉卜赛人还活着了吗?”

  阿提拉低头,捏她的大腿进行思考。

  “我开始说,但他不想听。他跟我说吉卜赛人是我的问题,但他并没有掩饰我们送去伊拉克的武器仍然是高级机密。人们在说梅里要竞选总统,这些武器的内情,谁偷了,会引发大量注意力,很可能让我们覆没,如果记者或者总审计局知道的话。”

  “因而我们不能让埃斯玛去科索沃。我告诉费尔科,‘你得跟她谈,让她相信巴鲁普拉的所有人已经死了。’”

  “费尔科有什么好处?”

  “哦,我付了他钱。不过他也没做过什么可夸耀的事情——拦截一车队的武器,卖给卡耶维奇,或者向我透露消息?他需要隐藏的事情很多。如果她相信那个故事,对所有人都好。”

  阿提拉之前很忌讳,不愿意看我,但她现在看着我,一边继续拨弄梅森罐。

  “好了,我听上去像是最可鄙的人吗?”

  “说下去,阿提拉。听完整个故事后,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

  阿提拉看见她的一只狗在外面做些顽皮的事,她起身去训斥那条狗。透过帘子,看得见那条黑色的狗,它羞愧地悄悄走开了。

  “我能往深处想一点吧?”阿提拉再次坐回她的铁椅时,我说,“我明白你不想让埃斯玛去科索沃。可究竟为什么费尔科要在我的案子里做证?”

  “我让他别去,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一无所得。但是,要知道,老兄,他渐渐迷上了那个吉卜赛女人,真的想要她高兴。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但我确信她不时舔他的‘棒棒糖’,当她想要一些东西的时候。”

  在巴鲁普拉,古斯偷听到费尔科对埃斯玛说:“我希望你言而有信。”我还以为在曼哈顿那天我摸透她了,可是跟埃斯玛打交道,你永远没法弄个水落石出。在床上,她不跟任何人撒谎。她可以让费尔科、明美和我相信她需要什么,因为为了那些东西她可以放弃自我。那是拥有没有真正边界的个性的极大优势。正如梅里所说,她有强大的吸引力,反社会者[93]总是这样。

  阿提拉说:“我告诉那个傻瓜:‘如果你真的要做证,你得做好。你到那里胡说八道,我们都会卷入麻烦——包括你回到科索沃的族人。如果卡耶维奇知道他们还活着,他会让老虎兵团的一队人乘第一班火车去。你最好按她告诉你的去做。’似乎他享受这种叙述。”阿提拉咬住唇,忍住笑:“不过,我不相信人们会蠢到相信一个吉卜赛人。”

  “你是说,像我一样。”

  “你的‘老二’相信他。”阿提拉说,我想跟她争论,不过没有意义。

  “费尔科真的把波尔多和他的亲人埋在巴鲁普拉了吗?”

  “没有。我们把这些尸体带到了科索沃。波尔多的人,你知道,我们担心他们不会坚持这个计划,不过他们很害怕,他们知道卡耶维奇会先杀死他们。我给费尔科钱,每月寄给他们,说这是他们的生意损失。你的调查开始后,费尔科找了几个盗墓者把这些尸体弄回了巴鲁普拉。”

  “谁重新埋葬了他们?”

  “费尔科,他想要我帮忙,不过我说:‘这是你的事,哥们儿,这都是因为你想要做证。’”

  “于是他扔了几颗子弹进去,让它看上去更真实?”我问。

  阿提拉幽暗的眼睛看向天花板。

  “我想是我告诉他这么做的,”她点点头,又咬起了她的手指甲,有个表皮出血了,“你说什么,布姆?我是个处理所有事情的垃圾桶吗?这一路,我真的想走好每一步。没错,可是在波斯尼亚因为我和这些射击事件,一个月内有七个人死了,还有八个伤了。我明白,我并没有骄傲,我把事情搞糟了,我一直想着这些事,可我不是个坏人,布姆,我真的不是。”

  阿提拉喜欢她自己打扮成一个硬汉,可现在她的小眼睛涌出泪水,渴望我的评价。

  过去这么多年来,从我的众多委托人那里,我听过这种宣言——我不坏。我通常告诉自己,《传道书》说过不以一个人最坏的行为来评判他的虔诚话语,但是阿提拉的渴望来自更深层的需要。早年她常被称赞她没做错,于是她想要我的安慰。

  可是正义是无情的。她让我发表意见,我决定照做。

  “首先,阿提拉,你可以用国旗把自己裹起来,谈论伊拉克的军队,要保护梅里和罗杰,可首要的是这是你的事情,你的保密证、你的公司、你的钱,我知道所有这些对你都很重要,我明白原因,可那不是借口。”

  她晃动她的头,似乎表示同意。我不确定她真的认为我是对的,但她没有要分辩的意思。

  “其次,我不相信你对杀死波尔多表示惊讶,你到巴鲁普拉时就料到了。你知道波尔多会相信老虎军团就是去那里找他的,他最好让他们拿枪打他,而不是被捕受折磨。”

  阿提拉咂了咂嘴,这次她摇了摇头。

  “如果他出来时举起双手,布姆,他会在科索沃过得很富裕,还开心,能偷什么就偷什么。但我不可能数到三,看他能杀死我们几个人,那把步枪装着子弹,布姆。你说你不会朝他开枪?”

  “不,我也会朝他开枪,但我在拟订计划时就会意识到这会杀掉一个人,我希望我会仔细考虑整个冒险行为。我知道波尔多是个可恶的家伙,阿提拉,但是还罪不至死,更不用说另外两个基本没有过错的人。”

  她低头看着餐桌,像一个二年级学生。我感觉我的评价让她惊讶。

  “最后,对我来说最重要,阿提拉,巴鲁普拉没什么人做过错事,要在枪口的威胁下被驱逐出境。北约应该保卫那个难民营不受卡耶维奇的伤害,可是你想要把吉卜赛人赶离波斯尼亚,让他们保持沉默。于是吉卜赛人在科索沃因为两个原因经受铅中毒:一是保护你;二是给一帮情报人员一个机会将忧愁发泄在其他人身上,他们为没有知道卡耶维奇全副武装而感到痛苦和羞耻,为了达到这种目的,吉卜赛人一向很有用。”

  “我搞砸了,布姆。正如我所说,我并不是在请你原谅我。”

  “我不原谅你,阿提拉。你安然脱身,没有受到任何惩罚,那就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安慰。我不会拍拍你的背说,你现在可以忘记它了。”

  我们注视着彼此很长时间,直到她突然起身,离开桌子。

  我起身看着河水和峭壁。几条狗,全是黑色的拉布拉多,在院子里追逐。我能看到栅栏边一副遥远的景象,几匹阿帕卢萨马[94]闲站着,用尾巴轻打着苍蝇。我享受了大约一分钟夏天醇厚浓烈的空气,接着跟随阿提拉进入大厨房,她背对着我,搂着她的妻子,她整整比阿提拉高出一个头。

  我站了一会儿,说,“你有一个好女人,阿提拉。”

  她点点头,从长餐桌拿起一张纸巾,擦她的鼻子和眼睛。转向我时,她的脸鲜红。

  “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达成一致,布姆,好女人很难找,希望你有更好的运气。我警告过你离那个吉卜赛女人远点儿,不是吗?”

  “你警告过。”

  阿提拉请我留下来吃晚餐,可是我刚才说的是认真的。我不会坐在她的餐桌前,假装没什么是错误的。我送了不止一个人去监狱,我喜欢他们的诚实或他们的幽默,甚至在内心认为他们很好,只不过在脆弱时刻屈服于冲动或其他人的影响。我喜欢阿提拉,为她感到可惜。我承认事情不受她的控制,可是她毁了很多人。

  我吻别了瓦莱里娅。阿提拉送我出门,我们在我租来的车旁握手。

  “你从这里去哪儿?”阿提拉问。

  这个问题吓了我一跳,我现在才意识到我多么努力地在回避这个问题,我还没有一个持久的答案。我能感觉有一个坑在我胸腔打开,有一点振作了精神,但大多数是空虚。

  “我明天带儿子们去看球赛。之后,我会回到海牙,”我说,“我喜欢国际刑事法庭。我相信他们做的事情。但是我不确定某些东西是否在合适的地方等我回去。”

  我能看出阿提拉爱管闲事的自我在猜想,不过她似乎认识到我们不再处于一个她可以自由发问的状况中了。

  “希望顺利。”她说。她又给我一个沉思的目光,仍然渴望得到她没有从我这里获得的宽恕,然后拍拍我的肩,走回屋内。

  她漂亮的前门砰地关上时,我差不多滑入情感的深渊,那是一秒钟前在我体内慢慢开启的。我忆起几个月前我在海牙害怕的那个时刻,当时我尽最大的努力重新开始,却毫无结果。我快55岁了,竭尽所能给我自己一个开心的机会。我努力去做正确的事情,搞清楚什么是重要的。可现在我在这里,坏人,不管他们是谁,不会受到惩罚。巴鲁普拉的人在科索沃受苦,我仍然没有家,究竟是怎么搞的?

  我碰触汽车方向盘旁边的启动按钮,衬衣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我的心跳加剧,我突然充满希望。

  是娜拉。 凤凰联动文库:忠于正,守于义(套装共1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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