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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丧钟为谁而鸣(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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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伯特·乔顿抬头看向普力米提波放哨的位置,这时普力米提波已经站了起来,托着步枪,手指着远方。他点点头,可普力米提波仍旧指着,把手放在耳朵旁,手一个劲儿地指向远方,好像罗伯特根本不可能理解他的意思似的。

  “你守着这支枪,除非你非常、非常、非常肯定他们过来了,不然不要开火,而且要等到他们到达那片树丛,”罗伯特·乔顿用手指着,“你明白吗?”

  “是的。可是——”

  “没有可是。我过会儿再和你解释。我去普力米提波那里。”

  安塞尔默正在他身边,他于是对老人说:“老头儿,和阿古斯汀在这里守着枪,”他的语气缓慢、不急不躁的,“除非骑兵队真的进来,不然他绝对不能开枪。如果他们只是出现在那里,他必须像咱们刚才那样不去管他们。如果他必须开火,为他牢牢把住三脚架的腿儿,子弹打光的时候就给他递弹盘。”

  “好,”老人说道,“那么拉格兰哈呢?”

  “过一会儿。”

  罗伯特·乔顿连绕带爬地越过那些灰圆的大石头到上面去。他用手扒住它们向上攀爬的时候,感觉石头湿漉漉的,上面的积雪在太阳的照耀下融化得很快,圆石的顶部已经开始变得干燥。他一边攀爬,一边向远处张望,看到了松林、一片狭长的林间空地和远方高耸的群山前面的斜坡。然后他来到普力米提波身边,两人站在两块圆石后面的凹陷处。这个矮个子、棕褐色脸庞的男人对他说:“他们正在攻击聋子。咱们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罗伯特·乔顿说。

  他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交火的声音,随着目光向远处望去,他看到在远处山谷的对面,地势再次陡然升起的地方,一队骑兵从树林中驰出,穿过雪坡,正在朝着山上交火的地方行进。他看到呈长方形的两队人马,在白雪的映衬下呈现为深色,形成一个角度奋力上行。他看着两队人马登上山脊,进入了更远的树林。

  “我们必须去支援他们。”普力米提波说。他的声音干涩而单调。

  “这不可能,”罗伯特·乔顿对他说,“整个早上我就预料会发生这件事。”

  “怎么说?”

  “他们昨晚去偷马。雪停了之后,敌人循着踪迹追踪了过来。”

  “可我们必须得去支援他们,”普力米提波说,“我们不能丢下他们在那儿孤军作战。他们是我们的同志呀。”

  罗伯特·乔顿将手放到对面男人的肩膀上。

  “我们无能为力,”他说,“但凡还有办法我便不会袖手旁观。”

  “可以从上面过去。我们可以带上两挺枪,骑马走那条路。就是下面那挺和你的那挺。我们可以这样支援他们。”

  “听着——”

  “这就是我要听的命令。”普力米提波说。

  枪声就像海浪似的滔滔不绝,一波压过一波。然后他们听到在自动步枪干巴巴的连发声中响起了手榴弹沉重又呆钝的响声。

  “他们完了,”罗伯特·乔顿说,“雪一停他们就完了。如果我们过去我们也完了。我们这点儿人根本不可能分两路行动。”

  普力米提波的下巴、嘴唇边和脖子上有点点灰白胡茬。扁平的脸上的其余部位是褐色,有一只断了鼻梁的塌鼻子和一对深陷的灰色眼睛,罗伯特·乔顿注视着他,看到他的嘴角和喉管的胡茬动着。

  “你听听,”他说,“那是一场屠杀呀。”

  “如果他们将洼地包围住,这就不可避免,”罗伯特·乔顿说,“有的人也许已经跑出来了。”

  “我们现在冲过去就能从背后袭击他们,”普力米提波说,“咱们四个骑马过去吧。”

  “然后呢?从背后袭击他们,然后呢?”

  “咱就和聋子一块儿打。”

  “去送死吗?看看太阳,白天还很长。”

  天空高远无云,太阳火辣辣地烤在他们的后背上。他们下方那块开阔的空地南边的山坡上此时已经有大块的泥土裸露出来,松树上的雪也已全部掉落下来。他们身下的大圆石被融雪浸得湿漉漉的,正在骄阳的炙烤下冒着微弱的水汽。

  “你必须要沉得住气,”罗伯特·乔顿说,“战争中就是有这种事。”

  “可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吗?只能这样?”普力米提波看着他,罗伯特·乔顿知道他是信任自己的,“你就不能派我和另外一个人拿着小机关枪过去?”

  “那没什么用。”罗伯特·乔顿说。

  他以为他看见了正在寻找的东西,但只是一只鹰在御风而下,忽而又飞升,到最远处那片松树林的上方去了。“即使我们都过去也于事无补。”他说。

  就在这时,枪声的密集程度突然加倍,中间还夹杂着手榴弹沉重的爆炸声。

  “天。操他们,”普力米提波说,亵渎的口气认真至极,泪水充满眼眶,双颊不住地抽搐着,“天,天主哇,圣母马利亚。操他娘的浑蛋玩意儿。”

  “冷静一下,”罗伯特·乔顿说,“你很快就会和他们作战了。女人来了。”

  比拉尔朝他们这儿爬上来,在圆石间费劲地爬着。

  普力米提波仍在说着:“操他们。天,天主哇,圣母马利亚。干了他们吧。”每有枪声顺风飘来他便说上一句,罗伯特·乔顿爬下去拉比拉尔上来。

  “怎么啦,女人?”他说。在她费力地登上最后一块圆石的时候,他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向上拉。

  “你的望远镜,”她说着,把望远镜的绳子从脖子上摘下来,“所以他们找上聋子了?”

  “是的。”

  “可怜哪,”她同情地说道,“可怜的聋子。”

  她因为攀登而气喘吁吁的,拉住罗伯特·乔顿的一只手,在她向远处眺望的时候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看起来打得怎么样?”

  “惨。非常惨。”

  “他遭殃了?”

  “我相信是这样。”

  “可怜哪。”她说,“肯定是因为马的事情吧?”

  “很有可能。”

  “可怜哪,”比拉尔说。而后她又开口道:“拉斐尔把骑兵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说得跟烂小说一样。来的是什么人?”

  “一队巡逻兵,还有骑兵中队的一部分。”

  “他们走近到哪个位置了?”

  罗伯特·乔顿指向巡逻兵驻足的地方,又把隐藏枪的地方指给她看了看。从他们站立的地点,只能看到阿古斯汀的一只靴子从伪装后撅出来。

  “吉卜赛人说,他们一路骑过来,直到枪口都顶到头马的胸口上了,”比拉尔说,“这些人哪!你的望远镜在山洞里。”

  “你收拾好了?”

  “能带的都收拾好了。巴布罗那儿有信儿吗?”

  “他比骑兵队早走了40分钟,他们跟着他的马蹄印走的。”

  比拉尔冲他咧嘴一笑。她仍旧握着他的手,这时才放开。“他们绝对遇不着他,”她说,“现在说说聋子那边。咱们能做什么吗?”

  “什么都做不了。”

  “可怜哪,”她说,“我非常欣赏聋子。你确信,确信聋子已经遭殃了?”

  “是的。我看到了不少骑兵队的人马。”

  “比刚才到这里来的还多?”

  “还有一整支队伍正往山上去呢。”

  “听听哪,”比拉尔说,“可怜哪,可怜的聋子。”

  他们侧耳听交火的声音。

  “普力米提波想到那上面去。”罗伯特·乔顿说。

  “你疯了吗?”比拉尔对扁平脸的男人说,“我们这儿都冒出了些什么样的疯子呀?”

  “我希望能支援他们。”

  “什么话,”比拉尔说,“又是个异想天开的家伙。你觉得自己待在这儿,不徒劳地跑来跑去,就不会很快死掉吗?”

  罗伯特·乔顿看着她,看着那张长着印第安高颧骨的褐色厚实脸庞,分得很开的深色眼睛、嘲笑的嘴和带着怨意的厚重上唇。

  “你得像个男人一样行事,”她对普力米提波说,“一个成熟的男人,光你的花白头发这些还不行。”

  “别拿我开玩笑,”普力米提波阴沉地说,“这个男人哪怕有一点儿心肠和一点儿想象力——”

  “他就该学着控制好它们,”比拉尔说,“你不久就会跟我们一块儿死掉,没有必要去陌生人那儿寻死。至于你的想象力。吉卜赛人那儿已经够多的了,他给我讲了怎样一个故事呀。”

  “如果你亲眼见到那场景,就不会把它说成故事了,”普力米提波说,“有那么一会儿真是惊险万分。”

  “什么话,”比拉尔说,“不过是一些骑兵跑到这里,然后又跑走了。你们就把你们自己说得英勇无比。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那么无所作为。”

  “那么聋子现在这样难道不算悲惨吗?”普力米提波此时的语气变得轻蔑。每当有枪声顺着风传来,都能看得出来他很难受,而他很想跑去参加战斗,或是让比拉尔离开别再烦他。

  “总之,这又怎么样?”比拉尔说,“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别为别人的不幸把你的鸡巴蛋都丢了。”

  “去玩你自己去吧,”普力米提波说,“有些女人真是又蠢又狠,真让人受不了。”

  “那也是为了支持和帮助那些生殖器官不健全的男人们,”比拉尔说,“没什么好看的话我就走了。”

  就在这时,罗伯特·乔顿听到头顶上方的高处有飞机的声音。他抬头看去,高空中的侦察机看上去和早上他所见到的是同一架。此刻它从前线的方向返程,正向聋子受到攻击的高地方向飞去。

  “不祥之鸟来了,”比拉尔说,“它会看到那边发生的情况吗?”

  “当然,”罗伯特·乔顿说,“如果他们不瞎的话。”

  他们看着飞机飞得又高又稳,在日光中闪着银光。它从左边飞来,他们可以看见螺旋桨旋转形成的两面发亮的圆盘。

  “保持隐蔽。”罗伯特·乔顿说。

  而后,飞机来到他们头顶上方,影子掠过林间空地,轰鸣声响得凶险极了。接着它向山谷的顶端飞了过去。他们看着它沿着航线稳定地飞过,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然后,他们眼见它又飞了回来,斜斜地绕了个大圈儿,这样在高地上方转了两圈儿,最后消失在塞哥维亚方向。

  罗伯特·乔顿看向比拉尔。她前额上渗着汗水,而后摇摇头。她一直用牙齿咬着下嘴唇。

  “每个人都有克星,”她说,“对我来说就是那玩意儿。”

  “不是我的恐惧传染你了吧?”普力米提波讽刺她。

  “不是,”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没有恐惧可以传染别人。我知道的。我很抱歉,刚刚跟你的玩笑开得太过火了。我们都在同一口大锅里头。”之后她又对罗伯特·乔顿说:“我会把食物和酒送上来。你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这会儿不需要了。其他人呢?”

  “你的后备军完好无损地和马在一块儿呢,”她露齿而笑,“每样东西都藏好了。每样要撤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玛丽娅守着你的器材呢。”

  “万一再有飞机飞过,让她待在山洞里别出来。”

  “是,我的英国老爷,”比拉尔说,“你的吉卜赛人(我把他交给你),我让他采蘑菇去了,用来做兔肉的配菜。现在有不少蘑菇。而且看情况,咱们今天可能就要把兔子吃掉了,虽然它们可能明天甚至后天才会更美味。”

  “我看最好把它们吃掉。”罗伯特·乔顿说。比拉尔将她的一只大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正按在斜挎过胸前的手提冲锋枪的皮带上,而后抬起手,用手指拨乱了他的头发。“好一个英国人哪,”比拉尔说,“等杂烩煮好了,我叫玛丽娅送过来。”

  远处高地上的交火声现在已基本停息,只偶尔还有一两声枪响。

  “你看结束了吗?”比拉尔问。

  “没有,”罗伯特·乔顿说,“从咱们刚才听到的声音判断,他们发动了进攻,但是被击退了。现在我觉得,攻击者已经将他们包围。他们找地方隐蔽了起来,在等飞机。”

  比拉尔对普力米提波说:“你,你知道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吧?”

  “知道啦,”普力米提波说,“我从你那儿听过更难听的话都忍了。你这条舌头太可恶。但是管着点儿你的嘴吧,女人。聋子是我的好同志。”

  “他难道不是我的好同志吗?”比拉尔问他,“听着,扁脸。在战争中,人不能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就算不说聋子那边,光我们自己就够受的了。”

  普力米提波依然闷闷不乐的。

  “你该吃点儿药了,”比拉尔对他说,“现在我去准备饭了。”

  “你把那个呼啸兵身上的文件带过来了吗?”罗伯特·乔顿问她。

  “你看我笨的,”她说,“我给忘了。我叫玛丽娅送来吧。” 海明威精选集典藏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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