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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永别了,武器(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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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黑暗中划着船,一直让风迎面吹着我。雨已经停了,只是偶尔下上一阵。天很黑,风又冷。我看得见凯瑟琳坐在船尾,但是桨片划下去,却看不见湖水。桨很长,把柄上没有皮套,有时难免不滑出手。我划桨,上提,往前倾身,触水,往下压,往后扳,尽量省着力划。因为顺风,我并不用摆平桨面。我知道手上会起泡,可我还是希望尽可能晚点起泡。船身很轻,划起来不费劲。我在黑暗的湖面上划行着,什么也看不见,只希望能早一点到达帕兰扎的对面。

  我们始终没看到帕兰扎。风在湖面上刮着,我们在黑暗中划着,不小心划过了遮蔽帕兰扎的岬角,所以一直看不到灯火。等我们终于在湖上望见北边很远的近岸处的灯光时,已经到了因特拉。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既看不见灯光,也看不见湖岸,只是在黑暗中乘风破浪,不断地划桨。有时一个浪头把船掀起,我的桨碰不到水面。湖上浪很大,但是我还在继续划,突然船贴近岸边,一道石岬耸立在我们旁边。浪打在石岬上,冲得很高,然后落下来。我使劲扳着右桨,用左桨倒着划,才又回到湖面上。石岬看不见了,我们继续沿湖北上。

  “我们过了湖了。”我对凯瑟琳说。

  “我们不是要看到帕兰扎了吗?”

  “已经划过去了。”

  “你怎么样,亲爱的?”

  “挺好。”

  “我可以划一阵。”

  “不,我能行。”

  “可怜的弗格森,”凯瑟琳说,“早晨她会来旅馆,却发现我们走了。”

  “这我倒不大担心,”我说,“我只担心能否在天亮前进入瑞士湖区,别让海关警卫看见。”

  “还很远吗?”

  “离这儿大约三十公里。”

  我整夜都在划船。后来我的手太疼了,几乎握不住桨了。有几次撞到岸上,差一点把船撞破。我让船靠近岸边走,因为害怕在湖上迷失方向,延误时间。有时,船离湖岸好近,可以望见一溜树木、湖滨的公路和后边的高山。雨停了,风驱走了乌云,月亮露出了脸,我回头一望,看见了卡斯塔尼奥拉那黑乎乎的长岬、白浪翻腾的湖面,以及湖后高高雪山上的月色。后来乌云又把月亮遮住,高山和湖又消失了,不过还是比先前亮多了,我们看得见湖岸了。岸上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我赶紧把船往湖里划,如果帕兰扎公路上有海关警卫的话,也好不让他们看见。月亮再露面时,我们可以看到湖滨山坡上的白色别墅,还有树隙间露出的白色公路。我一直划个不停。

  湖面越来越宽了,湖对面山脚下有些灯光,那应该是卢伊诺。我看到湖对岸高山间有个楔形的峡谷,我想那一定是卢伊诺。如果真是卢伊诺,我们的速度还真够快的。我收起了桨,朝座位上一靠。我划得极其疲惫,胳膊、肩膀和后背都在发痛,手也疼。

  “我可以打着伞,”凯瑟琳说,“我们可以用伞当帆,顺风行驶。”

  “你会把舵吗?”

  “我想会吧。”

  “你拿着这把桨,夹在胳膊底下,紧挨着船边把舵,我来撑伞。”我回到船尾,教她如何拿桨。我拿起门房给我的那把大伞,面对船头坐下,把伞撑开。伞啪的一声打开了。伞柄钩住了座位,我双手拉住伞的边缘,跨坐在伞柄上。伞里鼓满了风,我感到船猛然往前加速了,便竭力抓住伞的边缘。伞拽得很紧,船在快速行进。

  “船行驶得太棒了。”凯瑟琳说。我只看得见伞的骨架。伞给风绷得紧紧的,直往前拽,我觉得我们在跟着伞前进。我使劲蹬住双脚,紧紧拽住伞,突然伞一歪,我感觉一根伞骨啪的一声打在我的前额上。当我伸手去抓被风刮歪的伞顶时,整个伞给吹翻了,本来我一直抓着一个灌满风的帆,现在却跨在一个里朝外的破伞的柄上。我把钩在座位上的伞柄解下来,把伞搁在船头,回到凯瑟琳那儿去拿桨。她在大笑,一把抓住我的手,笑个不停。

  “怎么啦?”我接过桨。

  “你抓着那东西的样子真滑稽。”

  “我想是吧。”

  “别生气,亲爱的。太滑稽啦。你看上去有二十英尺宽,抓着伞的边缘,显得好亲密啊。”她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来划吧。”

  “休息一下,喝一点酒。这是个了不起的夜晚,我们赶了好远的路。”

  “我得让船避开浪谷。”

  “我给你倒杯酒。你得稍微休息一下,亲爱的。”

  我举起双桨,划着船前进。凯瑟琳打开提包,拿出白兰地瓶子,递给我。我用折刀撬开瓶塞,喝了一大口。酒味醇和,热辣辣的,热气透过全身,我感觉暖和快活起来。“这白兰地真不错。”我说。月亮又躲起来了,但是我看得见湖岸。前边似乎又有个小岬,深深地伸到湖中。

  “你觉得暖和吗,凯特?”

  “我挺好,只是身子有点发僵。”

  “把水舀出去,你可以把脚放下来。”

  随后我又划船,耳边是桨架声、划水声和船尾座位下传来的白铁罐子的舀水声。

  “把舀水罐子递给我好吗?”我说,“我想喝口水。”

  “罐子太脏了。”

  “没关系,我来洗一洗。”

  我听见凯瑟琳在船边洗罐子的声音。随后,她把罐子汲满水,递给了我。我喝了白兰地口很渴,而湖水冰凉,冰得牙齿发痛。我朝岸边望望,我们离那长岬更近了,前头湖湾上有灯光。

  “谢谢。”我说,把铁罐子递回去。

  “别客气,”凯瑟琳说,“你想喝,水多着呢。”

  “你不想吃点东西吗?”

  “不想。我过一阵才会饿,我们留到那时候吃吧。”

  “好的。”

  先前看上去像个小岬的地方,原来是个又长又高的陆岬。我往湖里划了很远,才绕了过去。湖面现在狭窄多了。月亮又出来了,海关警察要是注意观察,就能看到我们的船黑乎乎地待在湖面上。

  “你怎么样,凯特?”我问。

  “我挺好。我们到哪儿啦?”

  “我想我们最多还有八英里。”

  “划起来可挺远的,可怜的宝贝。你没累坏吧?”

  “没有,我还行,只不过手有些痛。”

  我们继续往湖的北面划。右岸的山上有一个缺口,露出一条低平的湖岸线,我想那一定是坎诺比奥。我把船划得离岸远远的,因为从现在起我们面临碰上海关警察的危险。前方对岸有一座圆顶的高山。我太疲惫了。划起来距离并不算远,但是人若不在状态,那就显得远了。我知道我必须过了那座高山,再往北划至少五英里,才能进入瑞士水域。现在月亮快要下去了,但是还没等它落下,天空又阴云密布,变得一片黑暗。我把船使劲往湖里划,划一会儿,歇一会儿,抬起双桨,让风吹着桨叶。

  “让我来划一会儿吧。”凯瑟琳说。

  “我想不该让你划。”

  “瞎说,划一划对我有好处,可以使我不至于身子发僵。”

  “我想你不能划,凯特。”

  “瞎说,适度的划船对孕妇很有好处。”

  “好吧,你就适度地划一会儿。我先回船尾,你再过来。你过来时,双手抓住船舷。”

  我披上大衣,翻起衣领,坐在船尾看凯瑟琳划船。她划得挺好,只是桨太长,有点不顺手。我打开提包,吃了两块三明治,喝了一口白兰地。这一来精神好多了,我又喝了一口酒。

  “你累了就说一声,”我说,“当心点,别把桨撞到肚子上。”

  “要是撞到了,”凯瑟琳说,“那人生就简单多了。”

  我又喝了一口白兰地。

  “你怎么样啦?”

  “挺好。”

  “你想歇一歇就说一声。”

  “好的。”

  我又喝了一口白兰地,然后抓住两边的舷缘,往前移动。

  “别,我划得挺好啊。”

  “回到船尾去,我休息够了。”

  借助白兰地的力量,我轻松而沉稳地划了一阵。随后,我就一桨深、一桨浅地没了准头,不久便乱划一气,因为喝了白兰地后划得过猛,嘴里竟然涌起一股淡淡的褐色胆汁味。

  “给我点水喝好吗?”我说。

  “这好办。”凯瑟琳说。

  天还没亮,下起毛毛雨来。风不知是停了,还是被弯曲的湖岸边的高山挡住了。我一发觉天快亮了,便专心地划起船来。我不知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一心想进入瑞士的水域。天开始放亮时,我们离湖岸很近了,我望得见那岩岸和树木。

  “那是什么?”凯瑟琳说。我停桨倾听,发现一条小汽艇在湖上突突突地行驶。我赶紧把船划近岸边,静悄悄地趴在那儿。那突突声来得更近了,随即便看见那汽艇在雨中行驶,离我们的船尾不远。汽艇尾部有四名海关警察,他们把阿尔卑斯山式的帽子拉得低低的,斗篷的领子往上翘着,背上斜挂着卡宾枪。一大清早,他们看上去个个昏昏欲睡。我看得见他们帽子上的黄色和斗篷领子上的黄色徽标。汽艇突突地开过去,在雨中消失了。

  我把船朝湖中划去。要是我们离边境很近了,我可不想让湖滨公路上的哨兵叫住。我让船处在刚好能看到湖岸的位置,在雨中划了三刻钟。我们又听见了汽艇声,我连忙把船停下来,直到引擎声在湖那边消失。

  “我想我们到瑞士了,凯特。”我说。

  “真的吗?”

  “这也难说,除非见到瑞士的陆军部队。”

  “或者瑞士的海军。”

  “瑞士海军对我们可不是好玩的。我们最后听到的那艘汽艇,可能就是瑞士海军的。”

  “要是我们真到了瑞士,就好好吃一顿早餐吧。瑞士有非常好的面包卷、黄油和果子酱。”

  天已经大亮,又下着蒙蒙细雨。湖北边还刮着风,我们眼见着滔滔白浪从我们这里腾起,朝湖北边翻卷。我敢肯定,我们现在到了瑞士。湖滨树木的后边有许多房屋,离岸不远处还有一个村庄,村里有些石砌房屋,山上有些别墅,还有一座教堂。我一直在往湖滨公路上张望,看有没有卫兵,结果一个也没看到。公路现在离湖很近,我看见一名士兵从路边一家咖啡店走出来。他身穿灰绿色的军装,头戴德国兵的帽盔。他长着一张看上去很健康的面庞,留着一撮牙刷般的小胡子。他朝我们望望。

  “朝他招招手。”我对凯瑟琳说。凯瑟琳招招手,那士兵尴尬地笑了笑,也招了招手。我们正经过村前的水边,我放慢了划船速度。

  “我们一定是深入瑞士境内了。”我说。

  “我们要有把握才行,亲爱的,可别让他们把我们从边境线上押回去。”

  “边境线早过了。我想这就是海关边镇,我相信这准是布里萨戈。”

  “这儿不会有意大利军警吧?海关边镇通常驻有两国军警。”

  “战时可没有。我想他们不会让意大利军警过境的。”

  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小镇。码头上泊着许多渔船,渔网摊在架子上。虽然下着十一月的蒙蒙细雨,但是小镇看起来又欢快又干净。

  “那我们该上岸吃早饭了吧?”

  “好的。”

  我用力划左桨,向岸边靠近,随即把船拉直,往码头靠拢,然后把船打横,靠上码头。我收起桨,抓住码头上的一个铁环,踏上湿淋淋的石码头,算是到了瑞士。我拴好船,伸手去拉凯瑟琳。

  “上来吧,凯特。感觉真开心。”

  “行李怎么办?”

  “放在船上吧。”

  凯瑟琳上了岸,我们一起到了瑞士。

  “多美丽的国家呀。”她说。

  “那不是很棒吗?”

  “我们去吃早饭吧!”

  “这不是个很棒的国家吗?我喜欢此刻走路时脚底的感觉。”

  “我整个人都僵直了,脚底下感觉不大灵敏。不过,我觉得这是个好棒的国家。亲爱的,你有没有意识到我们来到了这儿,离开了那个该死的地方?”

  “意识到了,我真的意识到了。我之前咋就意识不到呢?!”

  “瞧瞧那些房子。那不是个很好的广场吗?我们可以到那儿去吃早饭。”

  “这雨下得不是很好吗?意大利从没下过这样的雨。这雨下得多带劲呀。”

  “我们到这儿了,亲爱的!你意识到我们到这儿来了吗?”

  我们进了家咖啡店,在一张干净的木桌旁坐下。我们兴奋得如醉如痴。一个仪态优雅、模样清净、围着围裙的妇人过来问我们要吃什么。

  “面包卷、果酱和咖啡。”凯瑟琳说。

  “对不起,战争时期我们没有面包卷。”

  “那就面包吧。”

  “我可以给你们烤面包。”

  “好的。”

  “我还要几个煎鸡蛋。”

  “先生来几个?”

  “三个。”

  “来四个吧,亲爱的。”

  “四个鸡蛋。”

  那妇人走开了。我亲亲凯瑟琳,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相互望望,又瞧瞧咖啡店。

  “亲爱的,亲爱的,这不是太好了吗?”

  “棒极了。”我说。

  “我不在乎有没有面包卷,”凯瑟琳说,“虽然我整夜都想着要吃面包卷,但是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想他们很快就要来抓我们了。”

  “不要紧,亲爱的。我们先吃早饭,吃了早饭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时候他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们是堂堂正正的英国公民和美国公民。”

  “你有护照吧?”

  “当然有。噢,我们别谈这事了,还是开心点吧。”

  “我是再开心不过了。”我说。一只胖灰猫竖起羽毛似的尾巴,穿过地板来到我们桌前,弓起身子靠在我的腿上,每摩擦一下就要呼噜一声。我伸手去抚摸它。凯瑟琳十分开心地对我笑笑。“咖啡来了。”她说。

  早饭后,他们逮捕了我们。

  我们先到村里散了一会儿步,然后到码头去取行李。一名士兵正守着我们的小船。

  “这是你们的船吗?”

  “是的。”

  “你们从哪儿来的?”

  “从湖上来的。”

  “那我得请你们跟我走。”

  “行李怎么办?”

  “你们可以带上。”

  我拎着提包,凯瑟琳走在我旁边,士兵跟在我们后面,我们一起朝老海关走去。海关里有一名中尉,人很瘦,很有军人气质,他来审问我们。

  “你们是什么国籍?”

  “美国和英国。”

  “给我看看护照。”

  我把我的护照递给他,凯瑟琳从皮包里掏出她的护照。

  他查看了好长时间。

  “你为什么要这样划着船到瑞士来?”

  “我是个爱好运动的人,”我说,“划船是我最喜爱的运动,我一有机会就划船。”

  “你为什么上这儿来?”

  “来搞冬季运动。我们是游客,想搞冬季运动。”

  “这儿可不是搞冬季运动的地方。”

  “这我们知道。我们想去有冬季运动的地方。”

  “你们在意大利是做什么的?”

  “我学建筑,我表妹学美术。”

  “为什么离开那里?”

  “我们想搞冬季运动。那边在打仗,没法学建筑。”

  “请你们在这里等一等。”中尉说。他拿着我们的护照回到房里。

  “你太棒了,亲爱的,”凯瑟琳说,“就坚持这个说法。你要搞冬季运动。”

  “你懂点美术知识吧?”

  “鲁本斯[118]。”凯瑟琳说。

  “画的人物又大又肥。”我说。

  “提香[119]。”凯瑟琳说。

  “提香画中的橙红色头发。”我说,“曼特尼亚[120]怎么样?”

  “别问太难的,”凯瑟琳说,“不过我对他有所了解——非常冷酷。”

  “非常冷酷,”我说,“画了很多钉眼[121]。”

  “你瞧我可以给你做个好妻子,”凯瑟琳说,“我能和你的顾客谈美术。”

  “他来了。”我说。瘦削的中尉拿着我们的护照,从海关屋子的那一头走来。

  “我得把你们送到洛迦诺去,”他说,“你们可以乘上马车,由一名士兵和你们一道去。”

  “好吧,”我说,“船怎么办?”

  “船给没收了。你们的提包里有什么东西?”

  他把两只包检查了一番,把那四分之一瓶白兰地举在手里。“跟我喝一杯吧?”我问。

  “不啦,谢谢。”他挺直身子,“你身上有多少钱?”

  “两千五百里拉。”

  他一听顿生好感。“你表妹呢?”

  凯瑟琳有一千二百多里拉。中尉很高兴,他对我们的态度不像刚才那么傲慢了。

  “你要是想搞冬季运动,”他说,“温根是个好地方。我父亲在温根开了一家上好的旅馆,一直都在营业。”

  “那太好了,”我说,“你能把旅馆的名字告诉我吗?”

  “我给你写在一张卡片上。”他很有礼貌地把卡片递给我。

  “士兵会把你们送到洛迦诺,他会替你们保管护照。我很抱歉,这是必不可少的手续。到了洛迦诺,他们很可能发给你一张签证,或者是一张警方许可证。”

  他把两份护照交给士兵,我们拎起提包,到村里去叫马车。“喂。”中尉对那士兵喊道,他用德国土语对士兵说了点什么。士兵背上枪,拎起了背包。

  “这是个了不起的国家。”我对凯瑟琳说。

  “非常实际。”

  “非常感谢。”我对中尉说。他摆摆手。

  “很高兴为你服务!”他说。

  我们跟着士兵进了村,然后乘坐马车往洛迦诺驶去,士兵和车夫一起坐在前座上。到了洛迦诺,事情办得很顺利。他们盘问了我们,不过挺客气,因为我们有护照也有钱。依我看,我们说的话他们压根儿不相信,我自己也觉得很荒谬。不过,这倒是很像在法庭上,你不需要考虑合理不合理,只要法律上讲得过去,然后就坚持下去,不必加以解释。我们有护照,又愿意花钱。所以,他们给了我们临时签证。这签证随时可以吊销,我们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得向警察报告。

  我们能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吗?是的。我们想去哪儿呢?

  “你想去哪儿,凯特?”

  “蒙特勒[122]。”

  “那是个很好的地方,”官员说,“我想你们会喜欢那地方的。”

  “洛迦诺这儿就是个很好的地方,”另一位官员说,“我想你们一定会非常喜欢洛迦诺这地方的。洛迦诺是个很迷人的地方。”

  “我们想找个有冬季运动的地方。”

  “蒙特勒可没有冬季运动。”

  “你说什么呀,”另一位官员说,“我就是蒙特勒人。在蒙特勒至伯尔尼高地铁路沿线,就有冬季运动。你否认这一点是没有根据的。”

  “我没有否认。我只是说蒙特勒没有冬季运动。”

  “我对此提出异议,”另一位官员说,“我对你的说法提出异议。”

  “我坚持这么说。”

  “我对这说法提出异议。我本人就乘小雪橇到过蒙特勒的街道,而且不止一次,而是好几次。乘小雪橇当然算冬季运动。”

  另一个官员转向我。

  “你认为乘小雪橇算是冬季运动吗,先生?跟你说吧,你在洛迦诺这儿会觉得很舒服的。你会发现这儿的气候有益于健康,你会发现这儿的环境幽美迷人。你会非常喜欢这儿的。”

  “这位先生表示想要去蒙特勒。”

  “乘小雪橇是怎么回事?”我问。

  “你瞧他还从没听说过乘小雪橇!”

  这对第二位官员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他听了十分高兴。

  “小雪橇,”第一位官员说,“就是平底雪橇。”

  “恕我不敢苟同,”另一位官员摇摇头,“我又得提出不同意见。平底雪橇和小雪橇大不相同,平底雪橇是在加拿大用平板做成的,小雪橇是装有滑板的普通雪橇。讲究精确还是很重要的。”

  “我们不能乘平底雪橇吗?”我问。

  “当然能,”第一位官员说,“你完全可以乘平底雪橇。蒙特勒有很好的平底雪橇出售,奥克斯兄弟公司就卖这种雪橇,他们特地进口平底雪橇。”

  第二位官员转过脸去。“乘平底雪橇,”他说,“得有专门的滑雪道。你总不能乘平底雪橇滑到蒙特勒的大街上吧。你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我们还不知道,”我说,“我们刚乘车从布里萨戈赶来,马车还停在外边。”

  “你们去蒙特勒是没错的,”第一位官员说,“你们会发现那儿的天气又美丽又宜人。你们要搞冬季运动,用不着跑多远。”

  “你们若是真要搞冬季运动,”第二位官员说,“就该到恩加丁或者米伦。我反对有人建议你们去蒙特勒搞冬季运动。”

  “蒙特勒北面的莱萨旺可以进行各种很好的冬季运动。”蒙特勒的支持者对他的同事怒目而视。

  “先生们,”我说,“我们恐怕得走了,我表妹很累了。我们就到蒙特勒试试看。”

  “我祝贺你。”第一位官员握握我的手。

  “我想你们离开洛迦诺会后悔的,”第二位官员说,“不管怎么说,你都得向蒙特勒的警察局报到。”

  “警察局不会跟你们过不去的,”第一位官员向我担保说,“你们会发现所有的居民都非常客气友好。”

  “非常感谢你们二位,”我说,“非常感激你们的指点。”

  “再见,”凯瑟琳说,“非常感谢你们二位。”

  他们躬身把我们送到门口,洛迦诺的支持者有点冷淡。我们下了台阶,上了马车。

  “天哪,亲爱的,”凯瑟琳说,“难道我们就不能早点走吗?”我把其中一位官员推荐的旅馆名字告诉了车夫,他拉起了马缰绳。

  “你已经忘了军队。”凯瑟琳说,那士兵还站在马车旁。我给了他一张十里拉的钞票。“我还没有瑞士钞票。”我说。他谢谢我,行了个礼走了。马车出发了,朝旅馆驶去。

  “你怎么会选中蒙特勒呢?”我问凯瑟琳,“你真想去那儿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第一个地方。”她说,“那地方不错,我们可以在山上找个地方住。”

  “你困了吗?”

  “我现在就睡着了啊。”

  “我们要好好睡一觉。可怜的凯特,你熬过了一个艰苦的漫漫长夜。”

  “我觉得挺开心的,”凯瑟琳说,“尤其是你撑着伞行驶的时候。”

  “你意识到我们已经到瑞士了吗?”

  “不,我就怕醒来时发现不是真的。”

  “我也是。”

  “这是真的吧,亲爱的?我不是坐着车子到米兰站给你送行吧?”

  “希望不是。”

  “别这么说,那会让我惊慌。也许那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知道。”我说。

  “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伸出手去,两手都起了水疱。

  “我肋旁可没有钉痕[123]。”我说。

  “不要亵渎。”

  我觉得很累,脑子迷迷糊糊,原先的兴奋劲全消失了。马车顺着街道行驶。

  “可怜的手。”凯瑟琳说。

  “别碰,”我说,“老天做证,我真不知道我们究竟到哪儿了。我们去哪儿呀,车夫?”车夫勒住马。

  “去大都会大饭店。难道你不想去那儿吗?”

  “想去,”我说,“没事了,凯特。”

  “没关系,亲爱的,别烦恼。我们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不会头晕了。”

  “我晕晕乎乎的,”我说,“今天就像一场滑稽戏。也许我饿了。”

  “你不过是累了,亲爱的,你会没事的。”马车停在饭店门前,有人出来帮着拿行李。

  “我觉得没事。”我说。我们走下人行道,往饭店走去。

  “我知道你会没事的,你只是累了,你好久没睡觉了。”

  “我们总算到了。”

  “是的,我们真的到了。”

  我们跟着提行李的伙计走进饭店。 海明威精选集典藏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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