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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丧钟为谁而鸣(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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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夜色四合,他躺着等待姑娘来找他。这会儿没有风,松林静静地伫立在黑夜里。松树的树干从覆盖地面的积雪中伸出枝杈。他躺在睡袋中,感觉身下他为自己铺的床铺软绵绵的。他在温暖的睡袋中伸直了腿,凛冽的冷空气包裹着他的头,并随着他的呼吸进入鼻腔。他侧身躺着,头下是用裤子和大衣裹着鞋子打成卷儿做的枕头,在他脱衣服的时候就把巨大的自动手枪从枪套里取出,枪上的带子绑在右手腕上,此刻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身体。他把枪往旁边推了推,又往睡袋深处窝了一点儿,继续向四周张望,他的视线越过积雪,看向岩石间黝黑的缺口,那儿便是山洞的洞口所在。天空晴朗,雪地反射的光线足以看到山洞边一棵棵树和一大片山岩。

  还没入夜的时候,他就拿着斧子走出洞外,穿过新雪,来到林间空地的边缘,砍下了一棵小云杉。他抓住根部一端在夜色里拖行,直拖到石壁的避风处。他在靠近岩石的地方站定,将树干直立起来,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另一只手握住斧柄靠近斧头的一端,砍掉了所有树枝,直到聚成一堆。然后,他搁下那堆树枝,将去掉树枝的树干放倒在雪地中,走进山洞去拿那块他早先在墙边看到的木板。他用木板刮掉积雪,沿着山岩清出一个区域,然后把树枝都捡起来,将上面的雪抖干净,一行行地排列在地上,像禽类身上层叠的羽毛,直到摆出一张床。他将光树干横在树枝床的尾端做固定,并从那块木板边劈出两个尖木块,牢牢地楔住树干。

  然后他提着木板和斧子矮身钻过毯子下方,回到山洞中,将这两样东西都靠墙放好。

  “你在外面干吗呢?”比拉尔问。

  “我做了一张床铺。”

  “可别为了给你做床,把我的新架子给劈了。”

  “我很抱歉。”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锯木坊那儿有好多木板呢。你做了个什么样的床?”

  “就像我家乡的那样。”

  “那么你就在上面睡个好觉。”她说。罗伯特·乔顿打开一只背包,将睡袋拉出来,再将原本裹在睡袋中的东西重新放回背包,抱着睡袋来到外头,依然从毯子下方矮身穿过,将睡袋在树枝上铺开,让封口的那一头儿抵住横着卡在床尾的光木头。睡袋开口那一侧有山崖的石壁作为遮挡。之后他又回到山洞去拿背包,但是比拉尔说:“这俩包跟我一块儿睡就行了,跟昨晚一样。”

  “你们不派人放哨吗?”他问,“今晚天晴,风暴停了。”

  “费尔南多去了。”比拉尔说。

  玛丽娅此时在山洞的后部,罗伯特·乔顿看不见她。

  “大家晚安,”他说,“我去睡了。”

  其他人正把木饭桌和生皮座椅往后推,给睡觉腾出地方,在炉火边的地上铺上毯子、展开铺盖卷,普力米提波和安德烈斯抬起头来说:“晚安。”

  安塞尔默已经在角落里睡着了,缩在毯子和斗篷做成的被子卷儿里,连鼻子都看不到了。巴布罗在他的椅子上睡着了。

  “你想在床上铺张羊皮吗?”比拉尔低声问罗伯特·乔顿。

  “不了,”他说,“谢谢你。我不需要。”

  “睡个好觉,”她说,“你的东西我会负责看好。”

  费尔南多和他一起走出来,在罗伯特·乔顿铺开睡袋的地方站了一会儿。

  “你这主意很奇怪,要睡在外面,唐·罗伯托。”他站在黑暗中说,身上裹着毯子式的斗篷,卡宾枪挎在肩上。

  “我习惯了。晚安。”

  “是你已经习惯了呀。”

  “你什么时候换岗?”

  “四点。”

  “从现在到四点这段时间会很冷。”

  “我习惯了。”费尔南多说。

  “那么说是你已经习惯了呀。”罗伯特·乔顿客气道。

  “是呀,”费尔南多附和道,“现在我必须上去啦。晚安。唐·罗伯托。”

  “晚安,费尔南多。”

  然后他就用脱下来的衣物卷了个枕头,钻进睡袋,然后躺着等待,同时感受着暖和的法兰绒衬里、温暖的羽绒睡袋以及底下那些富有弹性的树枝,一边隔着积雪看着山洞口,一边感受着他的心脏在等待中跳动着。

  夜色晴朗,他的头脑像此时的空气一样澄清与冷静。他闻到铺在身子下面的松枝的气味,压碎的松针的香味儿和枝丫断口处浓郁的松脂味。他想起比拉尔。比拉尔和死亡的气味。我喜爱的是这种气味,这种气味和刚割下的苜蓿的气味、你骑马赶牛时踩碎的鼠尾草的气味、柴火的烟味、以及秋天烧树叶的气味。那一定就是乡愁的气味儿了,是秋天在故乡密苏拉[278]的街上,耙成一堆的落叶焚烧起来的烟火味。你更想闻什么气味?印第安人编篮子用的甜草的味道?熏皮革的味儿?春天雨后大地散发的味道?你在加利西亚的海岬上走在荆豆花丛中时闻到的大海的气息?还是你在暗夜中驶向古巴时,从陆地上飘来的味道?那是仙人掌花、含羞草和马尾藻丛的气味儿。还是你更倾心于饥肠辘辘的早晨闻到的煎培根的香气?抑或晨间咖啡的醇香?是你咬了一口的乔纳森苹果?还是苹果酒作坊碾压苹果时的甜香,或者是面包烤炉中逸出的香气?你肯定是饿了,他想,侧身躺着,在雪地反射的星光中注视着洞口。

  有人从挂毯后溜了出来,他能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形成山洞口的岩石缺口处。接着他听到了在雪中滑行的声音,随后那个人影一矮身又回到洞中去了。

  我猜不等到所有人都睡着,她是不会来的,他想。真是浪费时间哪。夜晚过去一半了。哦,玛丽娅。快来吧,玛丽娅,时间不多了。他听到积雪从树枝落到雪地上的轻响,有微风吹起,他感到有风吹在脸上。突然间他感到慌张,她可能不会来了。现在吹起的风,提醒他黎明很快就要到来。他听见风此时在松树梢间吹过,更多的雪从树枝上坠落。

  现在就来吧,玛丽娅。请快点儿来到这里吧,他想。噢,现在就来吧。别等了。你是否等待他们睡着后再过来,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了。

  然后他看到她从覆盖着洞口的毯子下面钻出来,并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他知道那就是她,但是他看不清她在那里干什么。他低声吹了一声口哨,而她仍旧待在洞口岩石的阴影中,不知在鼓捣什么。接着她跑过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他的注视下大步穿过雪地。然后她在睡袋旁边跪下来,头紧紧地顶在他身上,拍掉脚上的残雪。她亲吻他,把自己的小卷递过去。

  “把它放在你的枕头边吧,”她说,“我在那边就把这些都脱好了,这样省些时间。”

  “你是光着脚从雪地上走过来的?”

  “是的,”她说,“而且只穿了我的婚礼衬衫。”

  他结结实实地把她揽在自己的臂膀里,她的头蹭擦着他的下巴。

  “别碰到我的脚,”她说,“我的脚太冰了,罗伯托。”

  “把脚伸到这里来暖和暖和。”

  “不要。”她说,“很快就暖和了。但是现在,快说你爱我。”

  “我爱你。”

  “好呀。好呀。好呀。”

  “我爱你,小兔子。”

  “你爱我的婚礼衬衫吗?”

  “一直是同一件哪。”

  “是的。和昨晚一样。这是我的婚礼衬衫。”

  “把你的脚伸到这里来。”

  “不要,会把你冰坏的。脚自己就会暖和起来的。我不觉得脚冷。只是踩过了雪,对你来说就是冷的了。你再说一次。”

  “我爱你,我的小兔子。”

  “我也爱你,我是你的妻子。”

  “他们睡了吗?”

  “没有,”她说,“可是我再也忍不住了。而且,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他说,感受着她的身体贴合着他的,颀长的、苗条的身体温暖而又可爱地贴着,“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了。”

  “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头上,”她说,“让我看看能不能亲到你。”

  “这样好吗?”她问。

  “好,”他说,“把你的婚礼衬衫脱掉吧。”

  “你觉得我应该脱掉?”

  “是的,不冷就脱掉吧。”

  “什么话,冷?我身上像着火一样。”

  “我也是。但事后你不会冷吗?”

  “不会。事后,我们会合体变成一只森林里的野兽,那样亲密,彼此都分不清我究竟是我,还是你。你没感觉到我的心就是你的心吗?”

  “感觉到了。没有差别。”

  “现在,感受。我是你,你是我,一个人的全部就是另一个人。而我爱着你,噢,我是如此爱你。我们难道不是真真切切地合为一体了吗?你感受不到吗?”

  “感受得到,”他说,“真真切切的。”

  “现在就去感受,我的心就是你的心。”

  “也没有别的腿、别的脚,也没有别的身体。”

  “但我们毕竟不同,”她说,“我们要是完全一样就好了。”

  “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我非要这么对你说不可。”

  “你不是这个意思。”

  “也许不是,”她的嘴唇抵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道,“但我希望这样说。因为我们是不同的,我很高兴你是罗伯托,而我是玛丽娅。但只要你想交换,我们就交换。我可以变成你,因为我是如此爱你。”

  “我不想交换。我们成为一个人,而且每个人做他自己,这样更好。”

  “但我们现在马上要合为一体,两个人便再也不会是单独的人,”然后她说道,“当你不在身边时,我就是你。噢,我是如此爱你,我必须好好地疼你。”

  “玛丽娅。”

  “嗯。”

  “玛丽娅。”

  “嗯。”

  “玛丽娅。”

  “噢,是的。来吧。”

  “你不冷吗?”

  “噢,不冷。把睡袋拢在你的肩膀上吧。”

  “玛丽娅。”

  “我说不出话。”

  “噢,玛丽娅。玛丽娅。玛丽娅。”

  而后,他们紧紧依偎着,睡袋外夜色冰冷,睡袋里面温暖绵长。她的头贴着他的脸颊、挨着他躺着,安宁又快乐,然后她低声说:“你呢?”

  “跟你一样。”他说。

  “是呀,”她说,“但和今天下午不一样。”

  “是不一样。”

  “但我更爱这次的感受。其实并不需要死过去的。”

  “但愿不。”他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是一个意思。”

  “那么,为什么你说出口的却不是我的意思?”

  “对男人来说不一样。”

  “那么我很庆幸我们不一样。”

  “我也是的,”他说,“但是我明白那种要死去的感觉。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男人习惯性会说的话。我和你有一样的感觉。”

  “不论你怎样,不论你如何说,你都是我想要的样子。”

  “我爱你,我爱你的名字,玛丽娅。”

  “这个名字很普通。”

  “不,”他说,“并不普通。”

  “现在我们睡觉吧?”她说,“我很快就能睡着。”

  “咱们睡吧。”他说。而后他感受着这个颀长轻盈的身体温暖地贴着他,舒适地贴着他,排除孤独地贴着他,只凭着胯部的接触、肩膀和脚的碰触,就奇妙地同他结成了一个对抗死亡的联盟。于是他说:“睡个好觉,高个儿小兔子。”

  她说:“我已经睡着了。”

  “我也要睡了,”他说,“好好睡吧,我的爱。”之后他便睡着了,快乐地睡着了。

  可是夜里他醒了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她是全部生命,正要从他身边被夺走似的。他抱着她,感到她就是全部的生命之所在,这一点真真切切。但是她睡得很香、很深沉,没有醒来。于是他翻身回到他那一边儿,拉起睡袋盖住她的头,低头进入睡袋,在她的脖子上亲了一下,然后他拉起手枪上的绳子,把手枪放在身侧伸手可及的地方,接着便躺在夜色中思考起事情来。 海明威精选集典藏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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