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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伯特·乔顿躺在睡袋中，挨着仍在睡梦中的玛丽娅。他背朝着姑娘侧躺着，感到她颀长的身体贴着他的背，这触感此刻竟成为一种讽刺。你啊，你，他对自己怒不可遏。是的，就是你。你见到巴布罗第一面时就对自己说过，当他表现得友好时就是背叛到来的时刻。你真是愚蠢透顶。你他妈的简直蠢到头儿了。快别说这些啦。现在可不是你怨天尤人的时候。

　　他把这些东西藏起来或是扔掉的可能性有多大呢？不是很大。再说四处黑洞洞的你又怎么找得到呢。他应该是把它们拿走了。他还拿了一些炸药。嘿，这个卑鄙、恶劣、奸诈的浑蛋。这个卑鄙的窝囊废、臭杂碎。他想滚蛋就滚蛋，为什么还非得带走引爆器和雷管呢？我怎么他妈的就这么蠢，竟把它们交给那个混账女人看管呢？这个狡猾、奸诈又丑陋的狗杂种啊。这个卑鄙的王八蛋。

　　打住吧，放轻松些吧，他对自己说。你当时只能赌一把，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你就是被人摆了一道，他对自己说。你被人牵着线走，却比风筝还晕头转向。让你的倒霉脑子赶快清醒些，消消气，停下这种廉价的哭哭啼啼，活像一堵该死的哭墙。去你妈的吧，它们已经丢了。呸，让那头卑鄙的畜生见鬼去吧。你能给自己走出一条出路来。你非得这样不可，你知道桥是非炸不可的，如果你要在那里立足，而且——也别说这些废话了。你怎么不问问你的祖父呢？

　　呸，祖父见鬼去吧，这个背信弃义、面目可憎的肮脏国家见鬼去吧，每个肮脏的西班牙人，不管是哪边儿的，都见鬼去，在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都让他们滚去地狱吧，拉尔戈[316]、普列托、阿森西奥[317]、米亚哈、罗霍，他们所有人。让他们每个人都去地狱送死吧。让这个满是背信弃义之人的国家见鬼去吧。让他们的那些自高自大和自私心理，让他们的那些自私心理和自高自大，让他们的自负和背信弃义都见鬼去。滚去地狱永远别翻身。在我们为他们赴死以前，让他们见鬼去吧。在我们为他们赴死以后，让他们见鬼去吧。让他们都去地狱送死吧。上帝，让巴布罗见鬼去吧。巴布罗是他们的总和。上帝怜悯西班牙人民吧。他们有过的每一任领袖都让他们受了不少苦。只有一个好人，巴布罗·伊格莱西亚斯[318]。2000年间，其他的每一个人都给他们带来灾难。我们怎么能知道他在这场战争中会如何表现呢？我记得之前我还觉得拉尔戈不错。杜鲁蒂[319]也挺好的，却被自己人射杀在法国人大桥上[320]。冲他开枪是因为他要求他们去进攻。在毫无纪律的光辉纪律中，他们射杀了他。这些胆怯的猪猡。呸，让这些该死的都见鬼去吧。而那个巴布罗刚刚拿着我的引爆器和一盒子的雷管滚蛋了。呸，让他滚去最底下的地狱吧。但不是的，是他让我们下了地狱。总是他们在坑你，从科尔特斯[321]、梅嫩德斯·德阿维拉[322]直到米亚哈。看看米亚哈是怎样对待克莱伯的。这个自高自大的秃顶畜生。这个愚蠢透顶、自以为有学问的浑蛋。让所有这些疯狂、自大、奸诈、一直统治着西班牙及其军队的畜生全都见鬼去吧。除了老百姓，其他所有人都见鬼去吧，但是等老百姓有了权力，你他妈的可还得留神他们会变成啥样。

　　他骂得越来越夸张，蔑视和嘲笑的面越来越广、越来越不公正，以至他自己都不信自己所说的了。他的怒气开始平息了。如果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不是事实，你是知道的。看看所有那些好人。看看所有那些优秀的人。他不能忍受变得不公正。他憎恶不公正，就如他憎恶残忍一样。燃烧的怒火蒙蔽了他的头脑，直到怒火渐渐平息，直到那红色的、黑色的、遮天蔽日的、毁灭一切的怒火完全消失，他的头脑此刻安宁、空寂、冷静、敏锐而洞彻，就像男人和一个他不爱的女人性交过后的感觉一样。

　　“你啊，你这可怜的兔子，”他靠过去对玛丽娅说，她在睡梦中笑了，挪过去贴住他，“如果你刚才说了话，我都会打你了。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多像个畜生啊。”

　　这会儿，他紧挨着姑娘躺着，双臂抱着她，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躺在那里，切切实实地琢磨着他该做什么，以及该如何做。

　　情况还不是太糟糕，他想，它真的完全算不上糟糕。我不知道之前是不是有人这样做过。但从此以后，遇到相似的困境，就一直会有人这样做。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如果这件事流传开去。是啊，如果这件事流传开去。若是没有流传开去他们就会好奇咱们是怎么干的呢。我们人手太少了，但是为这个发愁没道理。我会用我们所掌握的一切把桥炸掉。上帝啊，还好我从愤怒中恢复过来了。刚才我仿佛身处一场风暴之中那样无法呼吸。那么愤怒，是另一个你无福消受的、该死的消遣吧。

　　“全都计划好了，美人儿，”他抵住玛丽娅的肩膀轻声说道，“这些都没能打扰到你。你并不知情。我们会被杀掉，但是我们会把桥炸掉。你没有经历不得不为它发愁的苦恼。这虽然说不上什么结婚礼物。但是不是说一夜安眠是无价的吗？你享受了一夜安眠。看看你能不能把它像只戒指一样戴在手指上。睡吧，美人儿。好好睡吧，我的爱。我没有叫醒你。这是我此刻可以为你做的全部事情了。”

　　他躺在那里轻轻地搂住她，感受她的呼吸、感受她的心跳，同时关注着手表上流逝的时间。 海明威精选集典藏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