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丧钟为谁而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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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砍些松枝,”罗伯特·乔顿对普力米提波说,“尽快拿过来。”
“我觉得把枪架在那里不妥。”他对阿古斯汀说。
“为什么?”
“把它挪到这边来,”罗伯特·乔顿指出方位,“我过会儿再告诉你原因。”
“架在这儿,这样。我来帮你。放这儿。”他说着就蹲了下来。
他眺望着面前这一片狭长的地带,打量着两边岩石的高度。
“还要架得靠外些,”他说,“再往外些。好的。就在这儿。在有时间好好调整以前,可以先凑台一阵了。那儿,把石块放到那儿。这儿放一块。边上再放一块。给枪口留一个移动空间。这石头还得朝这边挪过来些。安塞尔默,你下山去山洞里给我拿把斧子。快!”
“你们就从来没给这挺枪安置个合适的位置?”他对阿古斯汀说。
“我们一直把它架在这儿。”
“卡什金从没说过应该把它放在哪儿?”
“没有。这枪是他走以后才拿过来的。”
“拿过来的人知道怎么用吗?”
“不知道。枪是几个搬运工送过来的。”
“真够可以的,”罗伯特·乔顿说,“就这样没有任何说明就给你们了?”
“是呀,就像送礼一样就给我们了。一挺给我们,一挺给聋子。带枪过来的有四个人,安塞尔默给他们领的路。”
“四个人穿过火线而枪还没丢,这可真是个奇迹。”
“我也这么觉得的,”阿古斯汀说,“我觉得那个打发他们来送枪的人就是打算弄丢的,但是安塞尔默好好地把它们带来了。”
“你会使这枪?”
“是的。我试着打过。我会用。巴布罗会用。普力米提波会用。费尔南多也会。在山洞的桌子上,我们都学过把它拆卸开来,再组装好。有一次,我们把它拆开,用了两天时间才重新组装上。从那以后我们就没拆开过了。”
“它现在可以射击吗?”
“可以。但是我们不让吉卜赛人和别的人摆弄它。”
“你看明白了?枪架在那里毫无用处,”他说,“你看。这些石头本应该保护你的侧面不受袭击,现在反倒成了要攻击你的人的屏障了。操控这样的一挺枪,你必须找到一块平坦的地方来发挥火力。而且你必须从侧面向他们开火。懂吗?现在看好了。那块地方全在你的火力控制之下了。”
“我明白了,”阿古斯汀说,“可是我们除了自己的镇子被攻占那次之外,从来没打过守卫战。炸火车那次,是当兵的手里有机枪。”
“那咱们就一起来学吧,”罗伯特·乔顿说,“有几样东西需要观察。吉卜赛人呢,他不是应该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
“他还有可能去哪儿?”
“我不知道。”
巴布罗已经策马骑出山口,拐了一个弯儿,绕着圈穿过山顶上自动步枪火力覆盖的平坦区域。罗伯特·乔顿注视着他骑着马,沿着马进来时留下的蹄印驰下山坡,向左一拐,消失在树林间。
我希望他别和骑兵队撞个正着,罗伯特·乔顿想,恐怕我们应该把他留在这里,我们的控制范围内。
普力米提波带来了松树枝,罗伯特·乔顿把它们扎过雪层,扎进没有结冻的泥土中,就这样用树枝从两侧在枪上方搭起一个拱门。
“再多拿些来,”他说,“必须足够为两个操纵这挺枪的人提供掩护。这个还不够好,但是在拿来斧子之前可以凑合着用。听着,”他说,“如果你们听到飞机声,就地在岩石的阴影里卧倒。我在这儿守住枪。”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暖风吹拂,身处在岩石被太阳照到的那一面令人愉悦。有四匹马,罗伯特·乔顿想道。两个女人和我、安塞尔默、普力米提波、费尔南多、阿古斯汀,妈的,两兄弟里面的另一个人叫什么来着?这是八个人。还没算上吉卜赛人。这就是九个了。加上骑走一匹马的巴布罗就是十个人。两兄弟里的另一人,他的名字叫安德烈斯。加上另外那一个,埃拉迪奥。11了。也就是两个人都轮不上一匹马。三个人守住这里,四个可以走,算上巴布罗就是五个能走。剩下两个,算上埃拉迪奥就是三个。见鬼,他上哪儿去了?
如果他们发现了雪中的蹄印,天知道今天聋子会碰上什么事。这确实棘手。雪就那样停了。但它今天化掉的话还算可以补救了。但对聋子来说不是这样。我担心对聋子来说补救也为时已晚。
如果我们可以挺过今天而不开战,明天我们就能集结现有的力量好好地干一场。我知道我们能行。也许不能算出色。不能全如预期,万无一失,不能完全按计划行事。但是把每个人都用上的话,我们能够干上一场。只要我们今天不用开战。如果我们今天必须开战,就请上帝保佑我们吧。
我不知道眼下还有哪里比此处更适合藏身。现在只要移动便会留下脚印。这里可算是最好的地方了,如果情况糟到不能再糟,那么这边有三条退路。过后天就黑了,而不管我们在这片山区的什么地方,我都能在天亮的时候到达并且炸毁大桥。不明白我之前为什么要担心。现在这一切看来是相当容易的。我希望这一次他们能让飞机准时起飞。我一定会这么期望。明天,公路上可就热闹起来了。
那么,今天要么就是非常有趣,要么就是非常无聊。谢天谢地我们将那个骑兵的坐骑从这里转移了。我觉得就算他们骑马上来,现在也不会循着那些脚印走了。他们会认为他停了一会儿转了个圈儿,然后他们会顺着巴布罗的马蹄印走。我不知道那个老畜生会去哪儿。他可能会把马蹄印伪装成一只上年纪的公麋鹿,惊慌地跑出这片山区,然后一路向上爬,等到雪化了再绕回到下面来。那匹马确实使他来了劲头儿。当然,它也可以使他就此更加一塌糊涂。好吧,他应该能照顾好自己。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这么着的。我是不相信他的,就像我不信你能推倒珠穆朗玛峰一样。
我看,聪明一点儿的办法是用这些岩石给这挺枪建一个良好的掩体,比正儿八经地为它搭一个阵地要管用。不然等他们的人或是飞机真来了,正好把还在挖坑的你打个措手不及。只要坚守还有意义,比拉尔会守住这里的,以她一贯的方式,而我是无论如何无法留下来战斗的。我需要拿着那些玩意儿离开这里,而且要带着安塞尔默一起。如果我们得在这里战斗,那等我们离开的时候,谁来掩护我们呢?
就在他观察着视野中的整片山岭和土地时,他看到吉卜赛人从左手边的岩石间穿行而来。他一扭一扭、漫不经心地走着,身体摇摇晃晃的,卡宾枪挎在背上,褐色的脸上咧嘴笑着,提着两只大兔子,一手一只,兔子的脚被他提着,两颗脑袋晃来晃去。
“你好呀,罗伯托。”他兴高采烈地喊道。
罗伯特·乔顿把手按在嘴上,吉卜赛人愣了一下,赶紧闪到岩石后面,一路溜到罗伯特·乔顿蹲着的地方,树枝掩蔽着的自动步枪旁边。他也蹲下来,把兔子放在雪地上。罗伯特·乔顿抬头看着他。
“你这大婊子养的!”他轻声说,“你到哪儿鬼混去了?”
“我追它们去了,”吉卜赛人说,“我把它们双双抓住啦。它们在雪地里交配呢。”
“那你的岗哨怎么办?”
“时间又不长,”吉卜赛人低语道,“出什么事了?有情况?”
“有骑兵出现。”
“老天爷呀!”吉卜赛人说,“你见着他们啦?”
“有一个现在在营地,”罗伯特·乔顿说,“他是来吃早饭的。”
“我就觉得听到了一声枪响还是什么的,”吉卜赛人说,“我操他娘的!他是从这儿过去的?”
“从这儿。从你的岗哨。”
“哎呀,我的妈妈呀!”吉卜赛人说,“我真是个运气不佳的可怜人。”
“如果你不是吉卜赛人,我就枪毙你了。”
“别呀,罗伯托。别这么说。我很抱歉。都是因为这两只兔子。天没亮的时候我听到公兔子在雪地里面发出的‘扑扑’声。你都想象不到它们是多么放荡。我朝那动静儿走过去,它们却溜了。我跟着雪地上的脚印往山上追去,在高处发现了它们俩,就把两只一道宰了。你摸摸,在这月份里它俩有多肥。想想比拉尔能把它们变成怎样的美味。我很难过,罗伯托,和你一样难过。那个骑兵给打死了吗?”
“是的。”
“你杀的?”
“是的。”
“好样的!”吉卜赛人明显在拍马屁,“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去你妈的!”罗伯特·乔顿说着,忍不住被吉卜赛人逗笑了,“把你的兔子带到营地去,给咱们带点儿早餐上来。”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兔子身上,它们了无生气地躺在雪地里。他感受到它们长长的、沉甸甸的身体,毛厚、脚大、耳朵长。它们深色的圆眼睛睁着。
“它们是很肥。”他说。
“肥呀!”吉卜赛人说,“每只兔子的肋骨上都是一盆油哇。我这辈子连做梦都没见过这样的兔子。”
“去吧,”罗伯特·乔顿说,“快点儿带早餐上来,把那个呼啸兵[281]身上的文件也给我带来。找比拉尔要。”
“你不生我的气了吧,罗伯托?”
“不生气了。我反感的是你擅离岗位。要是来了一队骑兵呢?”
“老天爷呀!”吉卜赛人说,“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听我说,你不能再这样擅离职守了,一次都不行。枪毙的事情我是不轻易说出口的。”
“肯定不会了。而且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两只兔子同时出现这种天赐良机再也不会有了。一个人一生里不会再有了。”
“快走吧!”罗伯特·乔顿说,“然后快点儿回来。”
吉卜赛人拎起两只兔子,从山岩间一溜烟儿地回去了。罗伯特·乔顿的目光穿过平缓的开阔地带以及下方的山坡。一只乌鸦在头顶转了几圈儿,随后落在下方的松枝上。接着又有一只乌鸦也落在那里,罗伯特·乔顿看着它们想道:那些就是我的哨兵。只要它们没动静就说明树林那边没有人过来。
那个吉卜赛人,他想,他真是毫无用处。他的政治觉悟全无进益,也没有一丁点儿纪律性,你在什么事情上都没有办法依靠他。但是明天的事情上我需要他。明天我用得上他。吉卜赛人在战争中本来就不常见,他们应该像拒服兵役者那样得到豁免,或者被定义为体力和精神上不适合的人。他们就是无用之人。但是在这场战争中,拒服兵役者没有得到豁免。没有人可以得到豁免。战争一视同仁地落到每个人身上。是了,它现在已经来到这个懒家伙跟前。他们现在跑不了了。
阿古斯汀和普力米提波带着砍好的树枝上来了,罗伯特·乔顿为自动步枪搭了一个很好的掩体,它能够隐蔽自动步枪,从空中和树林的方向都看不出异样。他告诉他们在右侧的岩石的哪个制高点上安置一个人手,让他可以将下方及右侧的整个区域尽收眼底,以及在哪里再安置一个人,就可以控制住唯一可以爬上左侧山崖的要道。
“如果你从那里看到有人来了,不要开枪。”罗伯特·乔顿说,“扔一块石头下来作为预警,一块小石头,然后用你的步枪给我们发信号,像这样。”他举起步枪,放在头顶上,好像在保护脑袋似的,“这样来表示数目。”他把步枪举起又放下,“如果他们下了马,就把你的步枪口指向地面。这样。除非听到咱们的机枪响,否则不要开火。从这种高度射击,要瞄准对方的膝盖开枪。如果你听到我用这样的哨音吹了两声,就下来,一路注意掩护自己,到机枪旁边的这片山岩中来。”
普力米提波举起步枪。
“我明白了,”他说,“这很简单。”
“扔小石头作为预警,指明方向和人数。注意别让自己被发现。”
“就这些了?”普力米提波说,“我能不能扔手榴弹?”
“除非机枪先开了火。骑兵队过来可能只是搜寻他们的同伙,并不打算深入。他们可能循着巴布罗的马蹄印走。如果可以避免,咱们就不要正面冲突。避免交火是最佳方案。现在到那上面去吧。”
“我走啦。”普力米提波说完,背着他的卡宾枪,向上爬到高高的山岩之间去了。
“你,阿古斯汀,”罗伯特·乔顿说,“你对这枪了解多少?”
阿古斯汀蹲在那里,高大、黝黑、胡子拉碴且双目深陷,双唇薄薄的,一双大手被粗活磨砺得很是沧桑。
“还行啊。上膛。瞄准。射击。没别的了。”
“你得等他们来到50米以内才能开火,而且只有在你看准他们要走进通往山洞的那个山口时才开枪。”罗伯特·乔顿说。
“行。那是多远?”
“到那块石头到里。”
“如果有军官,就先朝他开枪。然后再把枪口转向其他人。要转动得非常慢,幅度极小。我会教费尔南多怎么扣扳机。要扶紧枪身,免得它跳动,仔细瞄准,如果你控制得住,每次射击不要超过六发子弹。因为枪火会往上蹿。但是每次开枪都朝一个人射击,然后再从他转向另一个人。对着骑马的人,就打他肚子。”
“行。”
“应该有一个人按着三脚支架,这样枪就不会跳了。这样。他会给你续子弹。”
“那么你待在哪儿?”
“我会在左边,居高临下,那里可以俯视全局,而且我可以用这支小机枪掩护你的左翼。这里。如果他们来,可能就是一场屠杀。但是你必须等到他们接近了再开枪。”
“我相信咱们能制造一场屠杀,小小的屠杀。”
“不过我希望他们别来。”
“若不是为了你的桥,我们本可以在这里来一场屠杀,然后撤退。”
“这样无济于事。也没有意义。炸桥是计划的一部分,目的是赢得这场战争。可这样做则什么都算不上。这会成为一场偶然事件,一个无意义事件。”
“什么话,无意义?法西斯分子死一个少一个。”
“是。但是有了这座桥,咱们就能拿下塞哥维亚,一个省会城市。想想这个吧。那将是咱们拿下的第一个省会城市。”
“你真的相信这一套?咱们能拿下塞哥维亚?”
“是的。把桥正确无误地炸掉,就有可能。”
“我想在这儿来场屠杀,还把桥也炸掉。”
“你胃口真大。”罗伯特·乔顿对他说。
谈话间他一直关注着乌鸦。此刻他看到一只正盯着什么东西瞧,随即哇的一声飞了起来。但另外一只乌鸦仍然待在树上。罗伯特·乔顿抬头看向待在岩石高处的普力米提波。见他注视着山下的地段,但是没有给出信号。罗伯特·乔顿向前倾身去摆弄自动步枪上的保险栓,看到枪膛里有子弹,就把保险栓推下来。乌鸦仍旧栖在树上,另一只在雪地上转了一大圈儿,而后再次停在树梢上。在太阳和暖风中,沉甸甸的积雪不断从松枝上落下来。
“明天早上我给你安排一场屠杀,”罗伯特·乔顿说,“必须端掉位于锯木坊的岗哨。”
“我准备好了。”阿古斯汀说。
“还有桥下方的修路人小屋里的岗哨。”
“端掉这个或是另一个,”阿古斯汀说,“或者两个都端掉。”
“一个人顾不了两个,要同时端掉他们。”罗伯特·乔顿说。
“那就随便哪个吧,”阿古斯汀说,“我好长时间以来,都希望在这场战争中有所作为。巴布罗在这儿按兵不动,我们都长毛啦。”
安塞尔默带着斧子上来了。
“你还要树枝吗?”他问,“我看已经掩藏得很好了。”
“不要树枝了。”罗伯特·乔顿说,“我们可以在这里栽两棵小树,那样看起来就更自然了。这儿要想显得真的自然,树还是不够多。”
“我去砍来。”
“到树林深处砍,这样树桩不会被人看到。”
罗伯特·乔顿听到斧劈声从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他抬头看上方山岩间的普力米提波,后者正俯视着山下开阔地那头儿的松林。那只乌鸦仍在那里。接着他听到飞机接近时从高空传来的第一声轰响。他仰头,看到日光里一个极高、极小的银色光点,在高空中看起来几乎一动不动。
“他们看不到咱们,”他对阿古斯汀说,“但还是趴下来好些。这是今天的第二架侦察机了。”
“那昨天的那些呢?”阿古斯汀问。
“现在想来就像一场噩梦。”罗伯特·乔顿说。
“它们一定是驻扎在塞哥维亚的。噩梦在那里等着变成现实呢。”
飞机此时已经越过群山飞出视线范围,但是发动机的声音仍旧萦绕不去。
就在罗伯特·乔顿极目远眺的时候,看到乌鸦飞了起来。那鸟径直穿过树间飞走了,叫都没叫。 海明威精选集典藏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