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永别了,武器(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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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我们去看赛马。弗格森也去了,还有克罗韦尔·罗杰斯,就是那个被炮弹雷管炸伤眼睛的小伙子。午饭后,姑娘们穿着打扮好便走了,克罗韦尔和我则坐在他病房的床上,翻阅赛马报纸,研究各匹马过去的成绩和今天的预测。克罗韦尔头上还扎着绷带,他对赛马其实并无多大兴趣,不过闲着没事,便经常读赛马报,了解各匹马的情况。他说这批马都很糟糕,可是我们也只有这些马可赌了。老迈耶斯喜欢他,经常给他透露点内部消息。迈耶斯几乎场场比赛都能赌赢,但他不喜欢透露内部消息,因为这样会把价钱压下来。这里的赛马很腐败,在别国遭禁赛的骑师,都跑到意大利来参赛。迈耶斯的消息是灵,但是我不喜欢问他,因为有时他根本不回答,你总能看出他向你透露消息时,实在很勉强,但是由于某种原因,他又觉得有义务告诉我们,他尤其不介意告诉克罗韦尔。克罗韦尔的眼睛受了伤,有一只伤得还挺重。迈耶斯眼睛也有毛病,因此便喜欢克罗韦尔。迈耶斯从不告诉妻子他赌什么马,妻子有赢有输,多半是输,总是唠叨个没完。
我们四人乘敞篷马车去圣西罗。那天天气很好,我们的车穿过公园,沿着电车轨道出城,到了城外,路上尘土飞扬。沿路有围着铁栅的别墅,花木蔓生的大花园,潺潺流水的沟渠,枝叶上积着尘埃的绿色菜园。我们往平原上望去,可以看见农民的房舍,带有灌溉渠的丰饶青翠的农场,以及北边的高山峻岭。许多马车等着进赛马场,守门人见我们穿着军装,也不验票就放我们进去了。我们下了车,买了赛程单,穿过内场,再穿过铺着又平又厚的草皮的跑道,来到围场。大看台是用木头搭成的,已经很陈旧了,赌券销售处就设在看台底下,在马厩旁边排成一溜。有一群士兵靠在内场的围栏边。围场里人也很多,在大看台后面的树底下兜着圈子遛马。我们见到几个熟人,给弗格森和凯瑟琳找了两把椅子,而后就观察起那些赛马来。
马由马夫牵着,一匹跟着一匹,脑袋耷拉着。有一匹紫黑色的马,克罗韦尔一口咬定是染出来的颜色。我们仔细瞧了瞧,觉得确有可能。这匹马在上鞍铃声响了之后,才给拉出来。我们根据骑师胳臂上的编号,在赛程单上查到了这匹马,才知道这是一匹黑色的阉过的雄马,名叫加帕拉克。参加这场比赛的赛马,以前都没赢过一千里拉以上的比赛。凯瑟琳断定这匹马被换了颜色。弗格森说她可看不出来。我觉得那马看起来可疑。我们都同意赌这匹马,便合伙凑了一百里拉。从赌注表上看,这匹马是三十五比一的赔率。克罗韦尔走过去买马票,我们看着骑师骑着马又遛了一圈,然后从树底下走上跑道,再慢慢跑到拐弯处。比赛将从那儿开始。
我们登上看台去看比赛。圣西罗当时还没安装弹性起跑屏障。起跑发令员将所有的马一字儿排开,远远地往跑道上看去,那些马显得特别小。然后发令员把长鞭啪地一挥,马就冲出去了。等跑过我们跟前时,那匹黑马就冲到前面了,到了拐弯的地方,更是脱颖而出,遥遥领先了。我用望远镜遥遥地望去,看到骑师拼命想拽住它,可就是拽不住。当转过弯上了最后冲刺的直道后,这黑马还领先其他马十五个马身。到了终点后,那马又往前跑了好远,还绕着弯儿奔了一程。
“这太棒了,”凯瑟琳说,“我们要赢三千多里拉啦。准是一匹很棒的马。”
“希望他们付钱以前,”克罗韦尔说,“这马可不要掉颜色。”
“这的确是一匹很棒的马,”凯瑟琳说,“不知道迈耶斯先生是不是在它身上下赌注了。”
“你赌的是不是这匹获胜的马?”我朝迈耶斯嚷道。他点点头。
“我可没有,”迈耶斯太太说,“孩子们,你们赌的是哪匹马?”
“加帕拉克。”
“真的吗?它可是三十五比一呀!”
“我们喜欢它的颜色。”
“我不喜欢。我看它有点萎靡不振,他们叫我不要赌它。”
“赌它赚不了什么。”迈耶斯先生说。
“报价上说,它可是三十五比一的。”
“赌它赚不了多少钱。在最后时刻,”迈耶斯先生说,“有人在它身上押了好多钱。”
“谁呀?”
“肯普顿和那些孩子们。你们等着瞧吧,这匹马的赔率到不了二比一。”
“这么说来,我们拿不到三千里拉了!”凯瑟琳说,“我不喜欢这种弄虚作假的赛马!”
“我们会得到二百里拉。”
“那算什么,这点钱对我们没什么用,我还以为我们能拿到三千里拉呢。”
“这是作弊,令人恶心。”弗格森说。
“当然,”凯瑟琳说,“假若没有作弊的话,我们是决不会赌它的。不过,我倒真想得到三千里拉。”
“我们下去喝一杯,看他们给多少钱。”克罗韦尔说。我们走到张贴号码和摇铃付款的地方,凡是赌加帕拉克获胜的,每十里拉可得到十八个半里拉。也就是说,还不到二比一。
我们来到大看台下面的酒吧,每人喝了一杯苏打威士忌。我们碰到两个意大利熟人,还有副领事麦克·亚当斯。我们去找女士们时,他们跟我们一起上来了。意大利人彬彬有礼,麦克·亚当斯和凯瑟琳寒暄着,我们则下去再下注。迈耶斯先生正站在分彩处附近。
“问问他赌哪匹马。”我对克罗韦尔说。
“你赌哪匹马,迈耶斯先生?”克罗韦尔问。迈耶斯拿出赛程表,用铅笔指了指五号。
“我们也买它,行吗?”克罗韦尔问。
“买吧,买吧。不过,可别告诉我妻子是我给你们提供的信息。”
“来一杯吧?”我问。
“不了,谢谢。我从不喝酒。”
我们押一百里拉赌五号马跑第一,又押一百里拉赌它跑第二,然后每人又喝了一杯苏打威士忌,我觉得好高兴。我们又碰上了两个意大利人,在一起喝了一杯后,就回去找女士们。这两个意大利人也很有礼貌,跟先前那两个一样彬彬有礼。过了一会儿,谁也坐不住了。我便把马票递给凯瑟琳。
“买了哪匹马?”
“我不知道。是迈耶斯先生选的。”
“你连名字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赛程表上可以找到,我想是五号。”
“你的信心令人感动。”凯瑟琳说。五号马是赢了,但是没付多少钱。迈耶斯先生好不恼火。
“你得花二百里拉才能赢二十里拉,”他说,“用十里拉赚到十二里拉,不值得。我妻子就输了二十里拉。”
“我跟你下去吧。”凯瑟琳对我说。意大利人都站了起来。我们走下大看台,往围场走去。
“你喜欢赛马吗?”凯瑟琳问。
“是的,我想我喜欢。”
“我看还挺不错,”她说,“不过,亲爱的,眼见这么多人,我可受不了。”
“没多少人啊。”
“人是不多。可是迈耶斯夫妇,还有带着妻子和女儿们的那个银行职员——”
“他帮我兑现即期汇票。”我说。
“是呀,不过就算他不帮你兑,别人也会帮你兑的。最后那四个家伙差劲透了。”
“我们就待在这外边,从围栏这儿看赛马吧。”
“那太好了。亲爱的,我们赌一匹从没听说过的马,一匹迈耶斯先生不会赌的马。”
“好的。”
我们赌了一匹名叫“给我光明”的赛马,结果它在五匹马的比赛中跑了第四名。我们倚在栅栏上看着马跑过,只听马蹄嗒嗒作响,还望见远处的群山,以及树林和田野后边的米兰。
“我觉得这里清静多了。”凯瑟琳说。赛马回来了,进了大门,浑身湿漉漉、汗淋淋的。骑师们让它们安静下来,骑到树底下再下来。
“你不喝一杯吗?我们可以在这外边喝一杯,接着看比赛。”
“我去拿。”我说。
“酒童会送来的。”凯瑟琳说。她举手一挥,马厩旁边的宝塔酒吧里就有个酒童跑出来。我们在一张圆铁桌边坐下了。
“你不觉得我们单独在一起更好些吗?”
“是的。”我说。
“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好孤单。”
“这儿真好。”我说。
“是的,这是个好棒的赛马场。”
“是很好。”
“别让我扫了你的兴,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想回去,我就回去。”
“不,”我说,“我们就待在这儿喝酒吧。然后我们就下去,站在水沟障碍边,看障碍赛马。”
“你待我太好了。”她说。
我们单独待了一阵之后,又高高兴兴地去见其他人了。我们玩得好生痛快。 海明威精选集典藏套装(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