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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太阳照常升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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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米兰酒吧外面找到比尔、迈克尔和埃德娜。埃德娜是那位姑娘的名字。

  “我们被赶出来了。”埃德娜说。

  “被警察赶出来了,”迈克尔说,“那儿有些家伙不喜欢我。”

  “他们四次要和人打架,都被我拦下来了,”埃德娜说,“你得帮帮我。”

  比尔的脸色通红。

  “回里面去吧,埃德娜,”他说,“进去和迈克尔跳舞。”

  “这太蠢了,”埃德娜说,“只会又引起另一场争吵。”

  “去他妈的比亚里茨猪。”比尔说。

  “进去吧,”迈克尔说,“这里毕竟是酒吧,他们不能霸占整个酒吧。”

  “老兄你说得对,”比尔说,“去他妈的英国猪猡,来这儿侮辱迈克尔,把我们的心情毁了。”

  “他们太混蛋了,”迈克尔说,“我恨英国人。”

  “他们侮辱不了迈克尔,”比尔说,“迈克尔是个一流的好人。他们侮辱不了迈克尔。我看不下去了。谁在乎他是不是他妈的破产了?”他喊破了嗓。

  “谁在乎?”迈克尔说,“我不在乎。杰克也不在乎。你在乎吗?”

  “不,”埃德娜说,“你是个破产者?”

  “当然是啦。比尔,你不介意吧?”

  比尔搂着迈克尔的肩膀。

  “我多想自己是个破产者啊。我好给那帮狗杂种点颜色看看。”

  “他们是英国人,”迈克尔说,“英国人说的话从来都是放屁。”

  “龌龊的猪猡,”比尔说,“我去收拾他们。”

  “比尔,”埃德娜看着我说,“别再进去了,比尔。他们都是蠢货。”

  “没错,”迈克尔说,“他们都是蠢货。我早就看透他们了。”

  “他们不应该对迈克尔说那样的话。”比尔说。

  “你认识他们吗?”我问迈克尔。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他们。他们说他们认识我。”

  “我忍无可忍了。”比尔说。

  “走吧,我们到苏伊佐咖啡馆去。”我说。

  “他们是埃德娜的一帮朋友,从比亚里茨来的。”比尔说。

  “他们就是一帮蠢货。”埃德娜说。

  “有一个叫查理·布莱克曼,是芝加哥人。”比尔说。

  “我从来没去过芝加哥。”迈克尔说。

  埃德娜大笑不已。

  “带我离开这儿吧,”她说,“你们这帮破产者。”

  “当时是怎么吵的?”我问埃德娜。我们正穿过广场去苏伊佐咖啡馆。比尔不见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把警察叫来,把迈克尔拦在里屋的外头。其中有几个人在戛纳的时候认识了迈克尔。迈克尔怎么了?”

  “他很可能欠了人钱,”我说,“这种事儿容易结仇怨。”

  在广场上的售票亭前,有两列队伍在等着买票。他们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蜷缩在地上,裹着毯子和报纸。他们在等着售票窗早上开售,买斗牛赛的票。夜色晴朗,月亮出来了。排队的一些人在打瞌睡。

  到了苏伊佐咖啡馆刚坐下,点了芬达多,罗伯特·科恩就过来了。

  “布蕾特呢?”他问。

  “我不知道。”

  “她之前一直和你在一起。”

  “可能睡觉去了吧。”

  “没有。”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灯光下,他的脸色蜡黄。他站了起来。

  “告诉我她在哪儿。”

  “坐下,”我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去他妈的你不知道!”

  “你住嘴!”

  “告诉我布蕾特在哪儿!”

  “我他妈什么都不告诉你。”

  “你知道她在哪儿。”

  “就算知道,我也不告诉你。”

  “哦,去死吧,科恩,”迈克尔从桌子另一头大叫道,“布蕾特和那个斗牛仔出去了。他们去度蜜月了。”

  “你闭嘴!”

  “哦,去死吧!”迈克尔毫无兴致地说。

  “她真的跟那个斗牛仔在一块?”科恩转过来问我。

  “去死吧!”

  “她之前和你在一起。他真的跟那小子在一起?”

  “去死吧!”

  “我一定要你告诉我,”他向前走来,说,“你这该死的皮条客!”

  我向他打去,他躲开了。我看见他的脸庞在灯光下躲到一旁。他击中了我,把我击倒在地。我挣扎着要起来,他又打了我两拳。我躲到后面的一张桌子下。我想站起来,但双腿不听使唤。我觉得我必须站起来,想办法打他。迈克尔扶我起来。有人朝我头上浇了一玻璃瓶水。迈克尔用一只手搂着我,后来我坐到椅子上了。迈克尔扯住我的双耳说:

  “我告诉你啊,你刚才没知觉了。”

  “你早干吗去了?”

  “哦,我在附近。”

  “你想置身事外是吗?”

  “迈克尔也被他打倒在地上了。”埃德娜说。

  “他没有把我打晕,”迈克尔说,“我只是躺在那儿。”

  “这样的事儿在节日期间天天都有吗?”埃德娜问,“那不是科恩先生吗?”

  “我没事,”我说,“只是脑袋有点晕。”

  几个侍应和一群人围在我们周围。

  “喂!”迈克尔说,“走开。走!”

  侍应把人群驱散了。

  “刚才打架的场面真壮观,”埃德娜说,“他肯定是个拳击手。”

  “他确实是。”

  “真希望比尔刚才也在这儿,”埃德娜说,“我真希望看看比尔被打倒的样子。我一直都想看他被打倒的样子。他个头真大。”

  “我希望他把一个服务员给打倒,然后被警察抓了,”迈克尔说,“我想看到罗伯特·科恩先生被送进监狱。”

  “不。”我说。

  “哦,不,”埃德娜说,“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迈克尔说,“我可不是那种甘心被人打倒的人。我也从来不冒这样的险。”

  迈克尔要了一杯酒。

  “我从来不去打猎,你知道吗?随时会有被马撞到的危险。杰克,你觉得怎么样?”

  “没事儿。”

  “你真好,”埃德娜对迈克尔说,“你真的破产了吗?”

  “我彻头彻尾破产了,”迈克尔说,“我欠所有人的钱。你没有欠钱吧?”

  “多着呢。”

  “我欠所有人的钱,”迈克尔说,“今晚我还向蒙托亚借了一百比塞塔。”

  “你做的什么事啊!”我说。

  “我会还的,”迈克尔说,“我欠的东西一定会还。”

  “所以你才破了产,对吗?”埃德娜问。

  我站起来。我刚才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听他们在说话,真像一出烂剧。

  “我要回旅馆去了。”我说。后来我听见他们在谈论我。

  “他没事吧?”埃德娜问。

  “我们最好送他回去。”

  “我没事,”我说,“你们别来。很快就再见了。”

  我离开咖啡馆。他们都在桌边坐着。我回头看了看他们,看了看那些空荡荡的桌子。有一个侍应双手托着脑袋,坐在一张桌子边。

  穿过广场回旅馆的路上,一切看起来都像新的,都变了样。我从没见过那些树。从来没见过那些旗杆,从没见过剧院的门面。一切都变了。有一次我从城外踢完球回家,有过类似的感觉。那次我提着个箱子,里面装着踢球的装备,从我住了一辈子的镇子上的火车站沿着街道往上走的时候,我感觉一切都很新鲜。有人在耙草坪,在路上烧树叶,我停下来看了很久。一切都很奇特。后来我继续走,我感觉双腿似乎离我很遥远,一切都像从远处向我走来,而我还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老远的地方传来。在踢球的时候,我的脑袋被人撞了。穿过广场的情形和那类似。走上楼梯时的感觉也和那时一样,而且我还感觉到自己似乎提着个箱子。房间里有灯光。比尔出来,在走廊迎接我。

  “嘿,”他说,“上去见科恩。他遇到麻烦了,他正在找你呢。”

  “去他的。”

  “走吧。走,去见见他。”

  我不想再爬楼梯。

  “你这样看着我干啥?”

  “我没有看着你。上楼去见见科恩。他心情很糟糕。”

  “刚才你喝醉了。”我说。

  “我现在醉了,”比尔说,“但你上去见见科恩吧。他想见你。”

  “好吧。”我说。只是多爬几级台阶罢了。我幻想着提着手提箱,爬上了楼梯。我沿着走廊,走到科恩的房间。门关着,我敲了门。

  “谁?”

  “巴恩斯。”

  “进来,杰克。”

  我推开门进去,把我幻想中的手提箱放下。屋里没开灯。屋里黑乎乎的,科恩躺在床上,脸朝下。

  “你好,杰克。”

  “别叫我杰克。”

  我站在门边。我那次回家后也是这样。我现在只想泡个热水澡。深深的浴缸,躺在里面,泡个澡。

  “洗澡间在哪里?”我问。

  科恩哭了。他脸朝下躺在床上哭。他穿着和在普林斯顿时穿的一样的白色马球衫。

  “对不起,杰克。请原谅我。”

  “去你的,原谅你。”

  “请原谅我,杰克。”

  我站在门边,什么都没说。

  “我刚才疯了。你肯定看见刚才的情形了。”

  “哦,没关系。”

  “我一想到布蕾特就受不了。”

  “你说我是皮条客。”

  我不在乎。我只想泡个热水澡。我只想在深深的浴缸里泡个热水澡。

  “我知道。请别放在心上。我当时疯了。”

  “没关系。”

  他还在哭。他的声音有些可笑。他穿着白色球衫躺在黑暗中的床上。马球衫。

  “明天早上我就走了。”

  他默不作声地哭着。

  “我一想到布蕾特就受不了。我受够了,杰克。简直是地狱般的折磨。我在这儿见到她的时候,布蕾特简直把我当成陌路人。我受不了。在圣塞巴斯蒂安的时候,我们住在一起。我想你知道这个。我受不了了。”

  他躺在床上。

  “好了,”我说,“我得去泡个热水澡。”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我是多么深爱布蕾特啊。”

  “好了,”我说,“再见。”

  “我看一切都完了,”他说,“我想一切都他妈没用了。”

  “什么?”

  “所有事情。杰克,请你对我说,你原谅我。”

  “当然,”我说,“一切都没关系。”

  “我心情非常糟糕。我经历了这么多折磨,杰克。现在,一切都没了。所有一切。”

  “好了,”我说,“再见。我得走了。”

  他翻过身来,坐在床沿,然后站起来。

  “再见,杰克,”他说,“我们握握手吧,好吗?”

  “当然好。没问题。”

  我们握了握手。在黑暗中我看不太清他的脸。

  “好了,”我说,“明天早上见。”

  “明早我就走了。”

  “哦,对。”我说。

  我出去了。科恩站在房门边。

  “你没事吧,杰克?”他问。

  “哦,没事,”我说,“我没事。”

  我找不到浴室。过了一会儿才找到。浴室里有个很深的石头浴缸。我打开水龙头,没有出水。我在浴缸边缘坐下。我站起身想离开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把鞋子脱了。我到处找鞋子,终于找到了,提着下楼去了。我找到我的房间,进去,脱掉衣服,上床睡觉。

  我醒来时,头很疼,乐队喧闹的声音从街上飘过。我记得我承诺过会带比尔的朋友埃德娜去看公牛群如何穿过街道到斗牛场。我穿上衣服,下了楼,走到外面寒冷的清晨里去。人们在穿过广场,匆忙赶去斗牛场。广场的另一边,两队人在售票亭前候着。他们还在等着售票亭七点开始卖票。我急忙穿过巷子,去咖啡馆。侍应告诉我我的朋友来过,又走了。

  “他们是几个人?”

  “两位男士,一位女士。”

  没错,就是比尔、迈克尔和埃德娜。埃德娜昨晚一直担心他们会醉得醒不来,所以才一定要我带她去。我喝了咖啡,急忙和其他人一道急匆匆赶往斗牛场。我的醉意已消,只有一点头疼。一切看起来都很鲜明清晰,镇子上洋溢着清晨的气息。

  从城边到斗牛场的那段路很泥泞。沿着通往斗牛场的栅栏挤满了人,斗牛场的外看台和屋顶也挤满了人。我听到信号火箭发射的声音,我知道我无法及时赶到斗牛场看公牛出场了,所以我就挤到栅栏边,被挤得紧紧贴着栅栏的板条。在两条栅栏之间的过道上,警察正在清场。人们或缓步走或小跑进入斗牛场。人们开始跑起来。一个醉汉脚下一滑跌倒了。两个警察把他抓起来,推到栅栏外去。人群飞快地跑起来了。人群发出巨大的呼喊声,我把头伸出栅栏缝隙,看见牛群跑出街道,进入这两道栅栏之间的长跑道。它们跑得很快,逐渐追上人群。就在那时,另一个醉汉手里拿着一件衬衫从栅栏边跑过去。他想拿衬衫当斗篷来斗牛。那两名警察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其中一名给了他一棍,他们把他拖到栅栏边,让他老实站着,一直到人群和牛群都过去。太多人跑在牛群前面了,在通往大门进入斗牛场时,人群密集起来了,移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腰间沾满泥浆的笨重的牛晃动着牛角,奔驰而过,其中一头冲在前头,用犄角把奔跑的人群中的一个人从背部挑到空中。牛角抵住他的时候,那人双臂垂在两侧,头后仰,牛把他举起来然后又摔下来。这头牛又相中另一个跑在前头的人,但那人躲到人群中去了。人们在牛群之前穿过大门进入斗牛场。斗牛场的红色大门关上了,斗牛场外看台上的人挤进里面去,人群里发出一阵又一阵叫喊声。

  被牛抵伤的那个人脸朝下倒在烂泥中。人们爬过栅栏,因为我周围的人群太严实了,我看不到那个人了。斗牛场里传来叫喊声。每一阵叫喊都意味着有牛闯进人群。你可以从叫喊声的紧张程度来推测发生的事情的严重程度。接着,火箭升空了,这意味着领头的牛把牛群引进斗牛场,进入牛栏了。我离开栅栏,返回城里。

  回到城里,我去了那间咖啡馆,又喝了杯咖啡,吃了些黄油面包。服务员正在扫地,擦桌子。其中一个服务员走过来,给我下了单。

  “牛进栏时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没看全。只看到一个男人被牛抵伤了,很严重。”

  “哪里?”

  “这儿。”我把一只手放在后腰上,另一只放在胸前,表明牛角应该是从这两个地方穿过。那位侍应点点头,用抹布把面包屑从桌上擦掉。

  “伤得很重,”他说,“全是为了玩儿,为了取乐子。”

  他走开了,端着长把咖啡壶和牛奶壶回来。他把牛奶和咖啡倒出来。长长的壶嘴里流出两股咖啡和牛奶,汇入一个大杯子里。侍者点点头。

  “穿透背部,严重受伤,”他说。他把壶放在桌面,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被牛角重重地扎伤,全为了找乐子,全为了乐子。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就对了。就为了找乐子,找乐子,你懂的。”

  “你不是斗牛迷?”

  “我?公牛是啥?是畜生,野蛮的畜生,”他站起来,把一只手放在后背,“从背部穿透过来,被牛角扎透背部的伤害,就是为了找乐子——你明白吗?”

  他端起咖啡壶,摇摇头走了。两个男人从巷子走过。侍者朝他们喊。他们脸色很难看。其中一个摇摇头,大声叫道:“死了!”

  侍者点点头。那俩人有事在身,继续赶路。侍者走到我的桌边。

  “听见了吗?死了。死了。那人死了。被牛角穿透背部死了。就为了找乐子。荒唐!”

  “真惨。”

  “斗牛不适合我,我看不出有什么乐趣。”侍者说。

  后来,我们知道死掉的那人名叫文森特·吉洛尼斯,从塔法利亚附近来的。第二天,我们从报纸上得知,他二十八岁,有一个农场、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他结婚后,还坚持每年都来参加狂欢节。第三天,他妻子从塔法利亚赶来守灵,接下来的那天,圣佛明的小教堂给他做了法事,塔法利亚跳舞饮酒协会的会员把棺材扛到火车站。鼓手开路,笛声哀鸣,扛棺材的人后面跟着亡者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后面跟着来自潘普洛纳、埃斯特拉、塔法利亚和桑格萨跳舞饮酒协会能留下来参加葬礼的会员。棺材放在火车的行李车厢,寡妇和孩子三人一起坐在敞篷的三等车厢里。火车猛然掣动,然后绕着高原边缘平稳地往下驶去,驶入风吹着庄稼的平地,去往塔法利亚。

  杀死文森特·吉洛尼斯的斗牛名叫博卡内格拉,是桑切斯·塔韦尔诺养牛场编号118号的公牛,那天下午作为第三头公牛被佩德罗·罗梅罗杀死。它的耳朵在观众的欢呼下被砍下来献给了佩德罗·罗梅罗,他又把它给了布蕾特,她用我的手帕把它包裹起来,跟一些穆拉蒂烟头一起,塞进她在潘普洛纳蒙托亚酒店床边的抽屉里。

  回到旅店,守夜人坐在门内的一条长凳上,他整晚在那里,十分疲惫。我进去时他站了起来。同一时间,三个女服务员走了进来。她们去看了斗牛场的晨间表演,笑着走上楼。我跟随她们上了楼,走进我的房间。我脱掉鞋,躺在床上。面向阳台的窗户开着,明亮的阳光照进房间里。我还不困。我上床时肯定三点半了,乐队六点钟吵醒了我。我下巴两边都疼,我用手指摸了摸它。可恶的科恩。他第一次受辱时,就应该把侮辱他的人打一顿,然后走开。他那么相信布蕾特爱他。他就打算留下来,以为真爱会战胜一切。有人敲我的门。

  “进来。”

  是比尔和迈克尔。他们在床上坐了下来。

  “奔牛节,”比尔说,“真是刺激。”

  “我说,你不在那里吗?”迈克尔问,“打铃叫些啤酒,比尔。”

  “多带劲的早晨!”比尔说。他擦了擦自己的脸。“我的老天!多带劲的早晨!这是老杰克。老杰克成了人体沙袋。”

  “出了事没有?”

  “老天爷!”比尔说,“出了事没有,迈克尔?”

  “这些公牛进来了,”迈克尔说,“它们前面就是人群,有个家伙绊倒了,带倒了一大群人。”

  “公牛径直踩了过去。”比尔说。

  “我听见了他们的喊叫。”

  “那是埃德娜。”比尔说。

  “人们不停出来,挥舞他们的衬衣。”

  “一头公牛沿着斗牛场栅栏跑,见人就挑。”

  “有大约二十个家伙被送到了医院。”迈克尔说。

  “多带劲的一个早晨!”比尔说,“那个可恶的警察一直在逮捕想要投身公牛犄角底下自杀的家伙们。”

  “最后犍牛把它们引了进去。”迈克尔说。

  “花了大约一小时。”

  “实际上大约一刻钟。”迈克尔反对道。

  “哦,见鬼,”比尔说,“你上过战场。对我来说是两个半小时。”

  “啤酒在哪里?”迈克尔问。

  “你对可爱的埃德娜做了什么?”

  “我们刚刚把她带回家。她上床了。”

  “她喜欢吗?”

  “喜欢。我们告诉她每天早晨都是这样。”

  “她十分惊叹。”迈克尔说。

  “她想要我们也去场子下面。”比尔说,“她喜欢刺激。”

  “我说这对我的债权人不公平。”迈克尔说。

  “多带劲的一个早晨,”比尔说,“多带劲的一个夜晚!”

  “你的下巴怎么样了,杰克?”迈克尔问道。

  “很疼。”我说。

  比尔笑了。

  “你怎么不拿一把椅子打他?”

  “你说得轻松,”迈克尔说,“他也会把你击倒。我没看清他怎么打的我。我真的觉得他刚刚在眼前,然后突然我就坐在街上了,杰克躺在一张桌子下面。”

  “他后来去哪里了?”我问道。

  “她来了,”迈克尔说,“拿着啤酒的漂亮女士来了。”

  女服务员把放着啤酒瓶和酒杯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再拿三瓶来。”迈克尔说。

  “科恩打了我后去哪里了?”我问比尔。

  “你不知道吗?”迈克尔在开一瓶啤酒。他把杯子靠近瓶口,把啤酒倒进杯子。

  “真的吗?”比尔问。

  “他进去,在斗牛仔的房间里找到了他和布蕾特,他就杀了那个可怜的、该死的斗牛士。”

  “不。”

  “是的。”

  “多带劲的一个晚上!”比尔说。

  “他差点杀了那个可怜的、该死的斗牛士。接着科恩想要带布蕾特走。想要让她做个良家妇女,我想。多么感人的场景。”

  他喝了一大口酒。

  “他是个蠢人。”

  “后来呢?”

  “布蕾特数落了他一顿。她让他走。我认为她不赖。”

  “我打赌她是的。”比尔说。

  “接着科恩崩溃了,哭了起来,想要跟那个斗牛士握手。他也想跟布蕾特握手。”

  “我知道。他还跟我握了手。”

  “真的吗?嗯,他们才不想跟他握手。那个斗牛仔好样的,他没有说什么,不过他一爬起来,就又被击倒。科恩没法把他打晕过去。那场景肯定非常有趣。”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布蕾特。我今天早上见到她了。”

  “最后发生了什么?”

  “似乎那个斗牛仔坐在床上。他大概被击倒了十五次,他还想打下去。布蕾特抓住他,不让他起来。他很虚弱,可布蕾特抓不住他,他站起来了。接着科恩说他不会再打他。说他下不了手。说这会很邪恶。于是那个斗牛仔有点踉跄着朝他走去。科恩退到墙边。”

  “‘那么你不想打我了?’”

  “‘是的,’科恩说,‘这么做我很羞愧。’”

  “于是那个斗牛仔用力打他的脸,然后坐在地板上。他站不起来,布蕾特说。科恩想把他拉起来,把他弄到床上去。他说如果科恩帮助他,他会杀了科恩,如果今天早上科恩还在城里,他还会杀了科恩。科恩哭了,布蕾特责备了他,他还想要握手。我告诉过你。”

  “剩下的也说完。”比尔说。

  “似乎那个斗牛仔坐在地板上。他在等待集聚足够的力量站起来,再揍科恩。布蕾特没有握手,于是科恩哭了,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她告诉他别表现得像个傻瓜。于是科恩俯下身与那个斗牛士握手。没有冒犯,你知道。全是为了原谅。而那个斗牛士再次揍他的脸。”

  “好小子。”比尔说。

  “他毁了科恩,”迈克尔说,“你知道我觉得科恩不会再想打人了。”

  “你什么时候见的布蕾特?”

  “今天早上。她来拿点东西。她在照顾这个叫罗梅罗的小伙子。”

  他又倒了一杯啤酒。

  “布蕾特相当悲伤,但她喜欢照顾人。我们就是这么在一起的。她照顾我。”

  “我知道。”我说。

  “我醉得很,”迈克尔说,“我想我要一直这么醉。这太他妈搞笑了,但又不太愉快。对我来说不太愉快。”

  他喝了口啤酒。

  “我教训了布蕾特一顿,你知道。我说如果她总跟犹太人、斗牛士这种人搞在一起,她会有麻烦,”他向前倾身,“我说,杰克,你介意我喝掉你的这瓶吗?她会再给你拿一瓶。”

  “喝吧,”我说,“反正我也不喝。”

  迈克尔开始开瓶子。“你帮我打开一下可以吗?”我挤压了一下铁丝扣,给他倒了杯酒。

  “你知道,”迈克尔继续说,“布蕾特很不错。她总是很不错。我痛骂了她一顿,为她跟犹太人和斗牛士这种人来往,你知道她说什么?‘是的。我跟英国贵族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

  他喝了一口酒。

  “说得很好。阿什利,她的头衔就是从那个家伙来的,是一个海员,你知道。九代男爵。他回家时,不肯睡在一张床上。总是让布蕾特睡在地板上。最后,他真的变得非常坏,常说他要杀了她。睡觉的时候总带着一把上膛的左轮手枪。他睡觉后,布蕾特常把子弹拿出来。她没有过过幸福的生活,布蕾特。真是耻辱。她是多么喜欢享受生活呀。”

  他站起身。他的手在颤抖。

  “我要去房间里。睡一小觉。”

  他笑了。

  “在节日里我们太长时间不睡觉了。我现在要开始睡个好觉。不能睡觉真可怕。让你非常紧张不安。”

  “我们中午在伊鲁纳见。”比尔说。

  迈克尔走出门。我们听见了他在隔壁房间的动静。

  他拉响了铃,女服务员过来敲门。

  “拿半打啤酒和一瓶芬达多来。”迈克尔告诉她。

  “好的,先生。”

  “我要上床了,”比尔说,“可怜的老迈克尔。昨天晚上我还为他大吵了一架。”

  “哪里?在米兰的地盘?”

  “是的。那里有个人曾给布蕾特和迈克尔在戛纳付过钱。他非常卑鄙。”

  “我知道这个故事。”

  “我不知道。没人有权利说迈克尔的事情。”

  “这就让事情糟糕了。”

  “他们没有任何权利。我希望他们没有任何权利。我要上床了。”

  “有人在斗牛场被戳死吗?”

  “我不认为如此。只是伤得很重。”

  “一个男人在外面的跑道上被挑死了。”

  “是吗?”比尔说。 海明威精选集典藏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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