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从哈特万到加里西亚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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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个营马上就要获得军事荣誉了。他们被火车先运到东加里西亚的拉伯尔兹,到了那里他们再步行到前线去。帅克和志愿军马列克乘坐的那辆敞车多少又成了议论国事的地方。说句实话,连参谋车里都弥漫着一种不满的情绪,因为军部里下达了一项命令,宣布军官们葡萄酒的配给量减少了四分之一品脱。当然也没有忘记士兵们,他们每人的口粮西米也减了十克,可是军队里没人看见过一粒西米。
这件事必须报告给军需官上士包坦采尔,但是他也觉得十分委屈,好像供应剩下的西米也是从他身上割肉,因为西米简直是稀有食品。有一个先遣连的炊事班莫名其妙地在菲兹一阿邦尼失踪了,然而,在这一站是应该供给土豆烧牛肉的。后来大家才搞清楚,原来这帮混蛋原本就没来,全待在布鲁克了,当然也许还关在一百八十六号楼后无人理睬。没了炊事班,先遣连只好被安排与另外一个炊事班一起吃饭。这两伙人在一起削土豆时就吵起了架,都说自己不能被别人使唤。后来才发现所谓的土豆烧牛肉其实是一场演习,为的是让士兵在作战时仍然能冷静地做出土豆烧牛肉。这时命令来了:“全体上车!”土豆烧牛肉全被倒掉,谁都没吃上,全浪费了。火车驶到米什柯利茨才停下来,那儿也没有土豆烧牛肉,因为铁道上有辆装满俄国俘虏的火车,所以不让士兵们下车。于是士兵们就开始幻想等到了西里西亚肯定能分到土豆烧牛肉。可是等车真的到了那里,牛肉又全都捂馊了,结果谁也没吃上。后来每个人都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肉锅再次点火是在火车开到诺维镇时,不管怎样,这次大家总算吃上了焖熟的牛肉。车站上人山人海,两列军火车等着驶出;接着是两梯队的炮兵,以及一列载着架桥部队的列车。旁边另一条铁轨上,一列火车已经驶向后方,车上装满了飞机残骸和破碎的火炮。只有好的器材才会运往前线。杜布中尉向那些观看的士兵们解释说,这一切都是战利品。
这时,他忽然发现帅克也和人在附近聊着什么。中尉走过去,帅克正高兴地说到:“这些都是战利品。虽然炮身上印着‘德国皇家炮兵师’的字样,但是,这些大炮落进俄国佬手里以后,而我们又奋勇夺了过来,因为我们……”帅克忽然看到了杜布中尉,就庄重地说:“因为我们不能让敌人得到任何东西。在拿破仑战争时期……”
“快点儿滚!”杜布中尉忽然怒道:“帅克,不要让我再在这里看见你。”
“遵命,中尉先生。”帅克边嘟囔边走到车厢里。幸好杜布中尉没听见他嘟囔些什么,否则保准气得半死,尽管帅克只是引用了一句圣经上的话:“看见我与不见我都无分别,这都算不了什么。”
帅克走开以后,杜布中尉又干了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指着旁边一架标有“奥地利制造”字样的飞机,却睁着眼睛瞎说:“这是咱们俘获的俄国飞机。”卢卡什中尉无意中听到这句话,也插了一句:“没错,还烧死两个俄国飞行员呢!”说完他又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可他心里却觉得杜布中尉真是一个笨蛋。在火车的后面,卢卡什看见帅克注视着他,就很想躲远一点。
因为帅克似乎有心事要向他吐露。帅克一直走到卢卡什中尉面前。“报告,您有什么吩咐吗?我曾到参谋车上找过您。”卢卡什中尉用一种非常厌恶的口气说:“帅克,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吗?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官吗。”“报告,我当然知道。我觉得作为属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名字,尤其是长官的名字。即使在多年以后,我们也不能忘记,这对于一个士兵来说是起码的要求。您觉得我说得对吗,上尉先生?”
“帅克,”卢卡什上尉说,“我现在可以肯定地说:你对上司根本不敬。士兵在多年以后也不应该讲自己上司的坏话。”
“但是,上尉先生,”帅克打断他的话,为自己辩护道,“一个好的长官也应该细心体贴下属,尤其是关心他们的起居和饮食。”
卢卡什上尉拍了拍帅克,和蔼地对他说:“你走吧!不要再管别人啦!”
“好吧,我的上尉先生。”帅克说完就回到他的车厢去了。就在这段期间,装载电线的车厢发生了另一个事件。每节车厢旁边都安排了一个哨兵来保护电线,这是扎格纳大尉的命令。口令也更换为新的。
那天的口令是“帽子”和“哈特万”。负责检查口令的是一个波兰人,来到九十一联队对他来说十分偶然。
他不知道“帽子”在德语中怎么说,只是记住了口令的第一个字母是“K”。于是,这天值日官杜布中尉询问口令时,他轻松地回答“kaffee”(咖啡)。这也不怪他,因为波兰人还想着营房里的咖啡。
他一连冲杜布中尉喊了好几声“咖啡”,而杜布中尉渐渐向他逼近。哨兵想起他的职责是坚守岗位,便用威胁的口吻喊道:“站住!”他端起枪要求杜布中尉回答口令。但是,由于他糟糕的德语,结果喊出了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我要拉屎了!”(其实他是想说“我要开枪了”。)
杜布中尉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后退,并且喊道:“我是哨兵指挥官!”
很快地,波兰兵被排长带进哨所,和杜布中尉一起问他口令。这个倒霉的家伙仍然大声回答:“咖啡!咖啡!”喊声传遍了整个车站,士兵们顿时都从车厢里跳下来,一片混乱。最后,他被解除武装关到禁闭室,混乱才告结束。
杜布中尉有些怀疑帅克,因为他看见帅克第一个从车厢里爬出来,手里还拿着饭盒。他用性命担保说他听到帅克的喊声:“拿着饭盒下车!拿着饭盒下车!”
夜深了,火车驶在去拉多夫采——特舍比肖夫城的路上,第二天早上有个老兵团体将在车站迎接他们。因为老兵们把他们当成了第十四步兵联队的先锋营,而这个营今晚就要经过这个火车站。那些老兵都是老油条,他们对自己的人大喊:“愿主保佑我们的国王!”这一下吵醒了全车的人。有几个士兵把头从车厢里冲老兵喊道:“亲亲你们的屁股吧!无限光荣!”
老兵们还以为是在夸他们,嚷得连候车楼的玻璃都在抖动:“光荣无限!光荣永远属于十四联队!”
列车在五分钟以后驶往霍麦纳。周围都是俄国人进攻时留下的残迹。两边的山坡下挖了战壕,十分简陋,远处可以望见焚烧过的村庄的废墟。废墟边有一些新盖的小茅屋,表明房子的主人又回来了。
中午火车到达霍麦纳站。这里也有过战斗。准备好午饭以后,士兵们发现了一个秘密:在俄国人离开以后,这里的人在语言和宗教上就和俄国人差不多。
月台上走过一批俄国俘虏,他们在匈牙利被抓获。其中有附近地区的神父、教师和农民。他们两人一组捆在一起,双手背后反绑,许多人脸上都有血,显然挨过痛打。
有个宪兵正在捉弄一个神父。他在神父的脚上拴了根绳子,牵在手里,逼他跳舞。在神父跳着的时候,他一拉绳子神父就摔倒了。由于捆着双手,神父站不起来。只好拼命挣扎在地上打滚。这种情形逗得宪兵哈哈大笑,当神父竭尽全力才站起来时,他们一拉绳子又把神父扯倒。宪兵队长厌恶这种公开的虐待,命令把俘虏带到车站后面的屋子里,免得别人看见。军官们在车厢里议论着眼前发生的事,多数人都感到愤怒。旗手克劳斯说:“不应该折磨他们,如果他们是叛徒,就应该马上绞死。”可杜布中尉却对这种行径表示赞同,他认为这些士兵是在为被谋杀的斐迪南大公报仇。
卢卡什上尉没有多说,只是独自嘀咕了几句,他说他厌烦世上的一切,只想借酒浇愁。于是他去找帅克。
“帅克,”卢卡什说道,“你知道哪儿有白兰地吗?我累了。”
“噢,上尉先生,可能是天气不太好吧!到了作战的时候,您会更辛苦的。离家越远的人,越容易觉得辛苦。假如您愿意的话,上尉先生,我给您弄些白兰地吧!”卢卡什告诉帅克火车要在两个钟头后才开,而卖白兰地的贩子就在车站后面。他还说扎格纳大尉已经叫马杜西奇去买过了,一瓶上好的白兰地要十五克朗。卢卡什叫帅克也去买一瓶,并给了他十五克朗,但要求他必须守口如瓶。说句实话,这是违反规定的事。
“上尉先生,您不必担心,”帅克,“我乐意做这种出格的事。以前我也常常这么干。上次在卡尔林营地禁止我们……”
“向后转,齐步走!”卢卡什上尉打断帅克的话命令道。
帅克走到车站后面去买酒,在路上他反复琢磨着刚才卢卡什告诫他的注意事项:买酒时要尝一尝是不是上好的白兰地;而且因为又是违反规定的事,必须要小心。
可是帅克没想到在月台上遇到杜布中尉。“你到这里来干吗?”他问帅克,“不认识我了?”
“报告,”帅克敬了个礼答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您那恶的一面。”
帅克的话让杜布中尉惊讶不已,可是帅克并不着慌。只是轻松地对他说:“中尉先生,我只想看到您善的一面,否则你真的就会叫我遭罪了。譬如以前。”
帅克如此放肆的回话把杜布中尉气得半死。他怒道:“滚开,混蛋!以后再收拾你!”
杜布中尉望着帅克走出月台,忽然心里一动,跟着帅克到了车站的背后,他想看看帅克到底想干什么。路边摆着一排竹筐,全都倒扣着,上面是盛着各种点心的藤条托盘,它们仿佛是给郊游的学生们准备的,这并不违法。盘里有各种碎糖块、脆薄饼和一些糖果。有些筐子里还放着许多黑面包和香肠,估计是马肉做的。然而各种酒类就藏在筐下面,有成瓶的白兰地和各种甜酒。
水沟旁边有个小棚子,违禁的酒类就在那里进行买卖。
想买酒的士兵先到藤条筐前议价,接着有个长发的犹太人从筐里取出一瓶烈性酒,藏在袍子下面,偷偷拿到木棚子里,士兵们就在棚子里把酒悄悄揣进怀里。
杜布中尉紧盯着帅克,仿佛侦探一样,跟着他走向路边。
帅克在这里买到了所有想要的东西。他先称了些糖果,交完钱就塞进口袋。“长官,我们这里有烧酒。”这时两个留长发的商人悄悄对帅克说。很快地,帅克同他们讲好价钱,走进棚子。那两个商人把酒瓶打开请帅克尝了几口,帅克觉得酒的质量还不错,就塞进军衣下面走回车站。
杜布中尉在路上拦住了帅克:“你这个混蛋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买糖果,长官。”帅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脏兮兮的粘满尘土的糖果。“您要尝尝吗?我觉得味道还可以,这是果酱味儿。”
可是,帅克的军衣下面鼓起一个圆圆的大包,似乎是个瓶子的样子。
杜布中尉在帅克的军衣外边摸了一下说:“这是什么东西?混蛋,拿出来给我瞧瞧!”
帅克取出一个装着黄色液体的瓶子,上面清楚地标着:“白兰地”的商标。
帅克平静地说:“报告,中尉先生,这里面装的是井水。昨天吃了红烧肉,口渴难忍。井水总是有点黄,我想里面一定含铁,这对健康很有好处。”
“帅克,既然你口渴得厉害,”杜布中尉冷笑着说,他想让帅克出丑,“那你就喝吧,不过要一口气全喝下去。”
杜布中尉想像着帅克喝不下的狼狈样子,这样他就可以找到借口收拾帅克,他说:“我也口渴,给我喝一口。”
帅克举起酒瓶把里面的黄色液体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惊呆了杜布中尉。
当着杜布中尉的面,帅克毫不费力地喝完了整瓶的白兰地,然后把空瓶扔进公路边的水塘里。他吐了口唾沫,仿佛喝了一瓶水似的对杜布中尉说:“这井水确实有股腥味。”
“带我去看那口井,我要让你好好尝尝铁腥味!”
“中尉先生,那里离这儿很近,就在木棚后面。”
“你在前面走,看你能怎么着!”
帅克安心地走着。他觉得前边应该有口井,所以当他发现前面真的有口井时,并没有觉得诧异。井边抽水唧筒正好刚准备好,帅克走过去抽出一股黄水,然后一本正经地宣布:“中尉先生,这就是我说的那种铁质水。”
旁边的人见状大惊,帅克走过去说:“中尉先生想喝水,你们去拿个杯子。”
杜布中尉没办法,只好把一杯黄水全喝下去,入口之后他感觉到水里有种马粪的味道。为了这杯臭水还花了五个克朗,杜布中尉怒道:“帅克你这个无赖,快给我滚回兵营去!”过了五分钟,帅克已经回到了卢卡什上尉的车厢。他向上尉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上尉随他走出车厢。帅克说:“报告上尉先生,我必须得回去休息,用不了十分钟我就会醉倒。刚才本来一切顺利,但是被杜布中尉抓住了。我骗他瓶里是水,结果只好在他面前喝掉一瓶白兰地,还好平安无事。正如您所叮嘱的,他没发觉。但是现在,我觉得两腿发麻。当然,您放心,我的酒量还不差,因为以前……”
“快滚,混蛋!”卢卡什上尉怒道。其实他并没有生帅克的气,而是对杜布中尉愈发地厌恶。帅克小心地溜回自己的车厢。他枕着背包躺下,盖上大衣后对旁边的人说:“从前有个人,他真喝醉了,大伙就别叫醒他了……”说完这句话,帅克就翻过身睡觉了。
睡觉的时候,帅克不停地打嗝,一股浓重的酒味充满了整个车厢,伙夫闻到之后忍不住叫道:“是白兰地!见鬼!”
志愿兵马列克坐在桌子旁边,为了当上记录员他受了不少罪。他负责收录兵营里的英雄事迹,这份工作使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上士万尼克对志愿兵的工作很感兴趣。他站到桌边观看,志愿兵告诉他:“写营史的材料太有趣了,这种工作必须形成系统长期进行。”
“没错,一定要形成系统。”万尼克略带一丝轻蔑地笑道。
志愿兵马列克又说道:“编写营史必须要这样:那些大胜仗我们不能马上就记录下来。一切都必须按计划循序展开。主要原则还是报喜不报忧,但我想这样来写:我们胜利的过程是有计划的,营史必须要有真实的事迹,而且应该以小见大。我感觉咱们营必定能获取胜利。比如说有一次咱们营被敌人包围,扎格纳大尉领着我们逃跑,可谁知背后的敌人还以为我们是反过来追赶他们,于是就顾不得所有东西,全部落荒而逃了,由此,我们营不费一枪一卒大获全胜。皇上亲自为我们举办庆功会。如果写上偷袭沉睡中的敌人就更有趣了。夜袭敌营时,每个士兵都奋勇争先,将刺刀捅进敌人的胸口,咱们的刺刀仿佛切黄油一样扎进去,敌人筋断骨折的响声划破了夜空。敌人刚从梦中惊醒,惊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来不及说话,两腿一蹬就死了。像这种英勇的小插曲以后我还会逐渐积累,以证明我们营战无不胜。不过咱们也要有极其严重的伤亡,这才符合实际。对于阵亡的战士不能只在营史上简单地记载,更应该有篇文章纪念他们。比如您万尼克先生,巴伦眼睁睁看着您倒在小溪边,他的死将跟您一样——死于敌机的轰炸。那时他应该正好在偷吃卢卡什上尉的午饭。”
巴伦沮丧地说:“为吃丧命,这肯定是命运的安排!在军队里只要没被关禁闭,我每顿去食堂领三次饭。有一次我一顿吃了三回排骨,结果被关了一个月……”
“巴伦,不必担心,”志愿兵笑着说:“你将同咱们营所有为国捐躯的勇士们齐名,我们不会在营史里把你写成是脱离岗位去食堂偷吃军官午饭而被饭噎死的。”
“那么我的死法怎么安排?”
“别急,上士先生,”志愿兵想了一下,又说,“或许,您愿意因为重伤断了腿而倒在铁丝网旁边吧?您在那里躺上一整天,天黑以后敌人用探照灯搜索时发现了您,他们误以为您是侦察兵,于是就把对付一个营的炮弹扔给了您,您的贡献对我们全军是巨大的。炸弹爆炸后您的身体将伴随着空气的旋转在天空自由地飞翔。我想咱们营每个人都有机会立战功,这样咱们的营史上就会布满胜利的足迹,并以此来激励我们的同胞!让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们能自豪地擦去眼中沉痛的泪水!”
通讯兵霍托翁斯基和伙夫约赖达兴致勃勃地听着志愿兵大谈他杜撰的营史。
“朋友们,坐近点儿,”志愿兵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翻到第十五页:“霍托翁斯基在九月三日同营部的炊事兵约赖达一起牺牲,”他兴奋地念到:“通讯兵为了保卫指挥所的电线,在电话机旁冒死坚守三天不动;炊事兵在敌人从侧翼包围时手端热锅扑向敌人,将敌人烫得死去活来,两个人最后都壮烈牺牲。前者踩中了地雷,后者在敌人的包围下自吸毒气瓦斯而死,两人就义前都高呼‘全营无限光荣!’总参谋部号召全军向他们学习,以他们为英雄来激励全军。”这时,帅克忽然打了个哈欠,然后翻身打起了呼噜。这之后,炊事兵约赖达和志愿兵之间开始进行一场争论——有关大家的未来。
约赖达认为:虽然现在就写清了每个人将来的命运,但是他坚信附着灵魂的目光在未知的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可以看透未来,这似乎就是常说的预言。从这时起,约赖达的话里就再没有少过“未来”这个词,每隔一句话他都要提及“未来”。直到最后,他说到轮回转世时就说壁虎的尾巴被人扯掉后还能再长出来。
通讯兵霍托翁斯基也说,如果人的身体也能像壁虎一样再生,人们该有多高兴!以后作战时,谁掉了脑袋或是其他什么部分又再生出来,军队就不会有残废了。“你可别让帅克听见……”万尼克说:“不然他又要嗦个没完了。”
“到!”熟睡中的帅克听到有人点自己的名字后喊了一声,接着又打起呼噜,以表现他良好的纪律性。杜布中尉打开车门探进一个脑袋。
“帅克在这里吗?”他问道。
“是的,中尉先生,他在睡觉,”志愿兵回答说。
“哼!既然长官问到他,你就应该立刻把他叫起来!”
“可是……”
“我命令你立刻叫醒他!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上司吗?!你是不是不认识我?等你知道以后,哼!”
志愿兵闻言只好叫醒帅克。
“不好啦!着火啦!帅克,快起来!”
“想当初奥特科尔磨坊着火了,”帅克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救火队员还是从维索马尼赶来的呢……”
“您瞧,”志愿兵故意讨好地对杜布中尉说,“他根本就叫不醒,我是拿他没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马列克,对吧?”杜布中尉发怒了,“哼!你就是那个被关禁闭的家伙?”“没错!中尉先生,在监狱里我熬过了一年制的军校,后来军法处证明我是无辜的,还我清白。再后来我成了营史记录员。志愿兵这个称号就不再用了。”
“这个记录员你当不了多久了!”杜布中尉怒道,他气得满脸通红,仿佛挨了一记耳光,“等着瞧吧!”
“我请求您把我的事情报告给上级。”志愿兵郑重地说。
“少来这套!”杜布中尉说,“我会报告上级的,后会有期!你这个混蛋会后悔的!你会认识我的!”
杜布中尉气呼呼地走了。很快,他原先要惩罚帅克的想法完全落了空,因为半小时后他回到车厢时士兵们已经喝到掺了罗姆酒的咖啡。听到杜布中尉的呼喊,帅克起身从车厢里迅速跳出来。“冲我吹口气!”杜布中尉吼道。
帅克冲他吹了一大口气,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混蛋!你嘴里是什么味?”
“报告,是罗姆酒味儿。”
“等死吧,臭小子!”杜布中尉奸笑道,“这次让我抓住了吧?”帅克却平静地说:“大家刚发了掺有罗姆酒的咖啡。我先喝了酒,中尉先生。如果有先喝咖啡再喝酒的规定,那只好请您原谅,下次我一定注意。”
“半小时前为什么睡大觉,叫都叫不醒?”
“报告,我一夜没合眼,一直在思考演习时的情形。”
杜布中尉没说话,非常沮丧地走了。可是,没一会儿他又跑回车厢,对帅克说:“你给我听着:总有一天你会遭罪的!”说完他踱步到车站去抓典型。正好看见前面有一个匈牙利兵正在看报纸。他冲他大喊了一声“立正!”谁知那士兵站起来,把报纸塞进兜里,连军礼也没行就跑了,一直沿着公路的方向。杜布中尉拼命紧追,匈牙利兵跑得更快,而且转过身来举起双手嘲笑他。杜布中尉立刻认出他是一个捷克团的士兵。很快地,那个匈牙利士兵跑进公路边的村子里不见了。
杜布中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公路边的一家小店,胡乱买些黑线头,塞进口袋后又回到军官车厢。他叫来勤务兵古纳尔特,把黑线扔给他说:“连买线都忘了,还得让我亲自来!”“可是,中尉先生,我们有很多线团。”
“你敢骗我?马上拿来我看!立即去拿!”
古纳尔特拿来一大堆线团,结果被杜布中尉以不会做事为由大骂了一顿。古纳尔特走后,杜布中尉对卢卡什上尉说:“早晚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说完他又返回了军官车厢。这时,大尉扎格纳正在审问十二连的一个小兵。这个小兵很担心自己在战壕里的安全,结果把车站某处的一扇猪圈铁门拆走。
杜布中尉趁机拿这个小兵出气,大声训斥他对国家和君主应该无比忠诚。军营中这类分子必须坚决清除干净。他的话是这样无聊,以至于大尉扎格纳拍着小兵的肩头说:“如果你以后不再犯,能老老实实就成了。滚吧!”
小兵走后,扎格纳大尉也转身走出车厢躲开了杜布中尉。
这时,帅克正和古纳尔特聊天,谈论他的主人。
“好久没见你了,上哪儿去啦?”帅克问道。
“伺候他算我倒霉!一天到晚总是唠唠叨叨,而且还经常质问我和你是不是朋友。”
“还好,他还提到我。中尉先生是个好人,我很佩服他,他把下属当成自家人看待。”帅克说。
但古纳尔特却不以为然地说:“天哪,对那个蠢猪你竟然会产生这种想法。他是个小肚鸡肠的笨蛋,我恨死他了。”
这次帅克可没想到,一连说了几个“不”字:“不会吧!要不就是所有的勤务兵都厌恶自己的长官。比方说,施雷德上校被他的勤务兵喊作‘妖怪’,而文策尔少校却被称为‘无可救药的大笨瓜’。难道你也受了他们的影响,学来了满嘴脏话?古纳尔特,说实话,你的中尉还算是和蔼可亲的好人。怎么?你现在就要走?噢,中尉正站在那边招呼你呢!快去。待会儿中尉要问起咱俩说什么来着,千万记得我刚才说的话,我说中尉善良、和蔼可亲、一视同仁,还有,还有,他博学、有活力,千万别忘了啊!千万别忘了!”说完,帅克走回自己的车厢,古纳尔特也拿着线团回去了。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火车驶过了经过激烈战斗的布莱斯托夫村和新恰布纳村,这些地方都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全都是一片一片的荒地了。
沿着喀尔巴阡山的山坡,新挖的战壕遍布山谷,与铺着新枕木的铁路线一起蜿蜒回旋,两侧的坑洼地大概是榴弹留下的痕迹。坐在火车上,你还能看见新建造的大桥以及已被烧坏的桥身,四周的土地被翻了一个遍,公路也未能幸免,到处残留着被军队践踏过的迹象。整个山谷惨不忍睹。
帅克还看见一只带着小半截奥地利士兵小腿的皮鞋挂在一棵着火的松树上,晃晃悠悠的非常吓人。所有的树木都被烧得光秃秃的,失去了树叶和树冠。因为铁路修缮不久,所以火车开得很慢,士兵们恰好能把沿途的景象尽收眼底。漫山遍野的军人坟墓激起了士兵们内心深处对成功的期待和渴望。
有些坐在车尾的德国士兵,虽然从霍麦纳起就失去了高声歌唱的劲头,可他们在米洛维采城进站时却一直在大声唱:“等到我回来,等到我重又回来……”这是因为他们知道,那些现在孤单而光荣地躺在十字架后的人们也唱过类似的歌,然而……
火车驶到被烧毁的麦齐拉博尔采车站,就停下不走了。车站也是满目疮痍,墙壁让烟火熏得漆黑,上面的横梁也弯了腰,一排新木房以最快的速度修好,用来代替车站。
红十字卫生站所在地是一座长形的木房子,一位胖医生为了逗女护士发笑,阴阳怪气地学着各种动物的叫声。
帅克指着铁路路基下一所破烂不堪的战地伙房对巴伦说:“巴伦,老伙计,世事难测呀!像那座伙房,被一颗榴弹击中后,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简直太恐怖了,如果不是我太妄尊自大,也不会成为今天这副倒霉相。我看不起庄稼人,还讲究吃喝打扮。让老婆做鸡鸭鱼肉、啤酒伺候着。手套都要带特制皮料的。噢,太恐怖了,原谅我吧,仁慈的上帝!”
巴伦唉声叹气起来,他感到了绝望。他说:“我简直是十恶不赦呀!上帝!在小酒店中对圣徒和神的侍者无礼,还殴打传教士。对圣约瑟夫的神像都不能容忍。不过,请相信我,我是坚信上帝的。现在的我所受的罪是我罪有应得,噢,或许是因为在磨坊时我经常虐待自己的妻子,辱骂爱我的叔叔,天哪!”
巴伦忏悔完毕之后,志愿兵便开始了他的劝诫:“巴伦,我的老伙计,如果对万能的上帝和圣教徒们无礼,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我们奥地利军队里所有的士兵早已成为忠实的天主教徒。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已经与我们军队的传统相悖了。士兵们决不能带着你这种罪恶思想去作战。没有了圣约瑟夫的画像,我们就失去了保护神,会导致战斗失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些当俘虏的士兵,也是为了顾全大局,保存实力,以便将来能够有机会更好地为皇帝效忠。巴伦,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
“我脑筋不好使,理解力特别差,有些是别人必须详细解释我才能明白。”巴伦哀叹道。
帅克插进来说:“我简单点儿说。巴伦,你必须信奉圣约瑟夫,这是我们队伍的主导精神。在战斗中你若被敌人包围了,不能逞强,要小心保命,以后可以更好地为国立功,懂吗?好了,现在你得真实地忏悔自己在磨坊里干的那些缺德事儿。”
巴伦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曾经把坏面粉掺到给农妇们磨的面里。通讯兵霍托翁斯基不甘心地问巴伦真的没干点儿别的什么了,巴伦一挥手:“你们想到哪儿去了,干这事我不够灵活!”霍托翁斯基彻底失望了。
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腐烂后才有的恶臭,可以肯定,附近有士兵公墓。
经过这里的军队都在此地安营扎寨。四周全是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信仰的士兵拉的粪便,一堆堆重叠在一起没有任何冲突与不满。只剩下一半的水塔以及铁道旁的小木屋等带墙的建筑早都伤痕累累的,被子弹打成了马蜂窝。附近山丘后升起的许多烟柱造成了正在进行激战的假象,恰到好处地配合了这周围的种种战争迹象。德国人为在战斗中英勇牺牲的官兵建造了一座“卢普科夫山口英雄纪念碑”,上面雕有一只铜制的德意志大鹰,是用德国兵团解放喀尔巴阡山时的战利品——一尊俄国大炮铸成的。这座纪念碑位于车站后的悬崖上。
全营军官、士兵的短暂午休在这种令人压抑的气氛中开始了。扎格纳大尉等人正在研究一个不甚明确的密电,是关于今后行军路线的。他们对自己的行军路线产生了怀疑。最后大家才发现,旅部发电报的值日官是个头脑有问题的家伙,因为他的失误才造成了这个错误的电报。扎格纳大尉回来后,有些军官在车厢里争论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有的还颇有深意地说若是没有了德国人,东方军事集团也许会乱成一锅粥了。杜布中尉则试图为奥地利大本营的混乱的情况说几句申辩之辞。其他人都认为他头脑发昏,无可救药,因而不与他计较,只报以同情的目光。杜布中尉见没有人反驳他,又得寸进尺地说了很多无聊透顶的话。
扎格纳大尉心中有了个主意:等他们进入战壕,要是战斗形势危急了,就派杜布中尉侦察敌方阵地去。此时,杜布中尉谈兴正浓,他绘声绘色地向其他军官讲述从报纸上看来的有关战斗的新闻。但他的有些话确实让人心烦。卢卡什已经忍无可忍了,只好婉转地提醒他:“嗨,中尉,你的这些话在战前已经说过不止一遍了吧?换点儿新鲜的吧?”
杜布中尉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出了车厢,临走时不忘狠狠地瞪了卢卡什上尉一眼。
列车停下了。四周散着许多生锈的水壶、救护包、染满血污的绑带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都是俄军撤走时丢下的。一群士兵站在小山坡上,杜布中尉肯定帅克百分百在里面。于是他径直走过去。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杜布中尉直接站在帅克面前,问道。
“报告,中尉先生,大家在看山坡下的那些壕沟。”
“是谁的命令?”中尉穷追不舍地问。
“报告,是施拉格尔上校的命令。他为我们送别时说过:‘当你们走过每一个荒凉凄惨的战场时,千万别忘了仔细看一看,或许能有一些很好的收获!’中尉先生,您看这些壕沟,逃兵扔掉的东西太多了!士兵背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破烂儿有什么用处?这些笨重的东西到作战时全都是累赘。中尉先生,这就是我们从中得到的有益的经验。”
杜布中尉心中顿时大喜过望,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罪名能堂堂正正地把讨厌的帅克送上战地法庭,那就是——反军叛国宣传罪。中尉抓住时机,接着问道:“帅克,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士兵们必须把弹药或是刺刀统统丢到水塘里了,就像那些俄国逃兵一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中尉先生,”帅克微笑着回答,“您仔细看看路堤下那只洋铁夜壶吧!”那只浑身是锈的破搪瓷尿壶混在那些破烂儿里,显得非常惹眼。估计是被车站站长所丢弃的,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它也许只能给未来的考古学家们带来惊喜。
杜布中尉对帅克的发现不屑地瞅了一眼,没有说话。帅克却不甘心地发话了:“报告,中尉先生,我知道曾经有一个收藏家挖出一个铁夜壶,以为是古代骑士的头盔,把它当作了文物,结果被人发现后登上了报纸。后来遭到了许多人的嘲笑。”此时的杜布中尉对帅克恨得咬牙切齿了,却找不到借口发作,只好冲所有在场的人发脾气吼道:“全都给我滚,这是命令!你们还不了解我!早晚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帅克正要和其他人一起往回走,却被杜布中尉厉声叫住,只好乖乖地待在原地,两人面对面站着。还没等中尉开口训他,帅克已经先说了话:“报告,中尉先生。这种天气真好,白天不热,夜里又舒服得很,最适合打仗了。如果能多持续几天您说该有多好?”
“帅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杜布中尉掏出了左轮手枪。
“知道,卢卡什上尉好像也有一把。”帅克老实回答。
“知道就好,你最好放聪明点儿,要是你再在军营里蛊惑人心的话,我肯定饶不了你。”杜布中尉在进行了一番严厉的警告后,把手抢装回了枪套里。
回去的路上,杜布中尉十分满意自己给帅克扣上的“蛊惑人心”的大帽子。而帅克呢?则在车厢外边自言自语,并最终为中尉起了一个他认为十分恰当的外号——“半调子屁翁”。
“屁翁”一词本是褒义,在军用词典里,主要用于对上校或是年长的大尉的尊称。军队里常有一些爱护士兵的军官,在其他团队面前甚至有点儿护内,总为自己的士兵的伙食等日常生活操心。虽然他们偶尔也会发火,但仍然被士兵们尊称为“老头儿”。如果“老头儿”们有时无理取闹折腾士兵了,就在称号前再加个定语,称为“惹人厌的老头儿”,如果他们的讨厌劲儿又升华了,就被称为“屁翁”,当然,也有人把这种人称为“我们的老茅坑”。
帅克把杜布中尉叫作“半调子屁翁”,是因为在年龄和职位方面,他与真正的屁翁之间至少还相差一半。
帅克在回车厢的路上与被打肿脸的勤务兵古纳尔特碰了个正着。原来刚才古纳尔特一不小心“冒犯”了杜布中尉,立刻就挨了几巴掌,中尉还警告说有证据能证明他与帅克接触频繁。
帅克对此倒显得相当平静,说:“这件事我们不能听之任之。士兵是不能随便被人打的,杜布中尉太过分了,我们得上告。老兄,你必须站出来去告他,如果你害怕了,我也会打你的,你必须明白什么是纪律,知道吗?”
帅克又顿了顿说:“别怕,我陪着你去。”
当帅克把古纳尔特拉到军官车厢外的时候,杜布中尉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从窗口伸出脑袋,大声喝问:“混蛋!你们来干什么?”
帅克把古纳尔特推进车厢,并鼓励他“千万别害怕!”这时,他们正好遇见卢卡什上尉和扎格纳大尉。帅克脸上不愉快的神情着实让两个上尉吃了一惊,他们心想:“肯定发生什么事了!”因为平日的帅克总是温和恭顺的。
“报告,上尉先生,我们要告状!”帅克一本正经地说。
“噢,帅克,你又犯傻了!”
帅克接着说:“先生,我知道您肯定会吃惊的。不过,请允许我说几句话吧!请问,杜布中尉归您管吧?”
“帅克,你是不是喝酒了,怎么净说疯话?快点儿给我滚出去!”卢卡什上尉粗暴无礼地下了驱逐令。
“不,上尉先生,您看古纳尔特成了什么样子?”帅克把那个吓坏了的人拉到前面来,现在他是以身试法了。
扎格纳大尉无奈地点头同意了,而卢卡什上尉是彻底绝望了。
帅克趁热打铁,说:“上尉先生,您曾经说过,任何事情都应该上报。身为联队传令兵,我有责任和义务向您报告联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上尉先生,古纳尔特刚才被杜布中尉打了好几个耳光,而杜布中尉是您的属下,所以我们找您来伸冤。”
扎格纳大尉略加思考,说:“帅克,你为什么要把古纳尔特带到这儿来?”
“报告,大尉先生,古纳尔特胆子太小,挨了耳光却不敢吱声,但这种事我又必须汇报,只好把他带来了。您看,他都吓得浑身哆嗦了,自己根本来不了。本来古纳尔特不想闹成这个样子,说自己已经习惯挨打了,因为挨打的次数太多了。大尉先生,他现在很害怕,实在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他认为还是息事宁人的好。”帅克说得很起劲,并不停地把古纳尔特向前推。
扎格纳大尉让古纳尔特说说事情的缘由。可怜的勤务兵却吓得发抖,说一切全是帅克搞的鬼,自己根本没挨过打。这时,杜布中尉猛然冒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指着古纳尔特大喊:“难道你还想多挨几个耳光吗?”
这一下全都清楚了,杜布中尉这句话说明了一切。扎格纳大尉作了裁断,古纳尔特今后到伙房工作,杜布中尉去军需上士万尼克那儿申请新的勤务兵。
杜布中尉机械地行了个军礼表示同意,临走前丢给帅克一句:“等着吧!你会遭报应的。”中尉离开后,帅克舒了口气,对卢卡什上尉友好地说:“对这种诅咒,我们只有一种回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混账东西!”卢卡什上尉发火了。“禁止你在回答我的问话时像平时那么说:‘是,我是白痴。’”
忽然,就听旁边扎格纳大尉冲着窗外大叫一声:“真不可思议!”当他发现杜布中尉就在窗下时,已来不及缩回身子了。杜布中尉不断地埋怨扎格纳上尉缺乏耐心,连他所报的东方战线上进攻的理由都没听完。
“大尉先生,只有好好总结四月底的攻势发展,才能弄清这次战役的进攻情况。我已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了。”
“噢,对不起,我无话可说。”扎格纳大尉没趣地缩了回去。半个小时后,火车开动了,大尉早在车厢里的躺椅上装睡着了,躲开了杜布中尉无聊的纠缠。
帅克和巴伦在一个车厢里碰了面。巴伦运气真不错。他跑到厨房把十一个连的大锅里的牛肉汁舔得一干二净,还向伙夫要了一小块面包。巴伦心满意足地晃动着从铁锅里伸出的双腿,心中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他对伙夫们充满了感激之情,伙夫们也拿他开玩笑,说是到了萨落克,为了补贴大兵在路上没领过的晚饭和午饭,还有两顿饭要做。
巴伦悄悄说:“朋友们,上帝并没有忘记我们啊!”他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火车驶过什恰夫纳站,出现了一片新的士兵公墓。一个个钉着无头耶稣像的石制十字架依稀可见。火车越开越快,向着萨勒科方向飞驰而去,从车窗向外看,破败的村庄一座接一座,还能看到被击毁的红十字会的列车。巴伦为此十分惊讶,列车的大烟筒还斜插在路基中,仿佛一门大口径军炮。
和帅克同车厢的士兵们也在议论毁坏的列车。
“竟然有人向红十字会的列车开火?!”约赖达气愤地说。
“世上的怪事多着呢。不允许又怎样?他们击中后可以谎称夜里看不清楚。军令虽然规定:在行军时决不能对士兵施以‘鸳鸯套’的刑罚;但是我们聪明的大尉把受着‘鸳鸯套’刑的而无法行军的士兵统统扔到辎重车上,拉着他们走,这样既没违反军令,又没耽误行军。所以有些事情虽然不能做,但如果讲究方法,也是可行的,只要目标一致。”帅克说。
“朋友们!”志愿兵马列克热情地解释道,“坏事也会变好事,这段毁坏的列车展示着我们光荣的历史。正如我笔记中所记的那样,九月十六日我们营几名战士在班长的带领下去炸毁河边攻击我们的装甲车。他们扮成农民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突然志愿兵惊呼起来,眼睛没离开笔记本。“万尼克先生来了!”
“听着,上士先生,”他对万尼克说:“我把您的事迹写入营史。以前虽然写过一篇,但这次一定会更好。”志愿兵提高声音说:“军需上士万尼克在执行炸毁敌人装甲车的行动中牺牲。他穿着农民的衣服参加行动,被爆炸声震昏在地。当他醒来时已被敌人包围,后来被押往敌人的司令部。面对死亡他没有屈服,拒绝透露我军机密,于是被判处枪决,就在墓地边进行。在行刑时他拒绝蒙住双眼,只是说:‘我向全军致敬,宁死不屈。请转告扎格纳大尉,根据上级命令,每人每天的罐头改为两盒半。’万尼克就这样牺牲了。敌人本来想通过断绝军粮来扰乱我们的军心,想不到万尼克上士的最后一句话使他们恐慌了。上士在临刑前还和敌军军官玩扑克,并要求把他赢到的钱转交给奥地利红十字会。这种视死如归的气概震惊了所有在场的敌军军官们。”
“可是我私自处理了您的那些钱,万尼克先生。”志愿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能原谅我吗?我认为交给哪个红十字会反正都是造福人类!”
“唉,反正到处都一样。”电话兵霍托翁斯说。
“其实,就连有的红十字会的人也不干什么正经事儿,里面有很多人都是小偷。”伙夫约赖达边说边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白兰地来让大家看,“这是好牌子的白兰地,用它来就蜜汁点心简直太美了。这是开拔前我在军官食堂里偷到手的。”
“这并不是件坏事!”帅克积极响应,“我有个预感,我们命中注定要成为你的同伙。”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
为了公平起见,万尼克建议大家用酒杯平分白兰地。因为有五个人,容易出现某人多喝一口的问题,帅克却说:“如果万尼克上士有意见,可以自行退出。”说着,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地用酒瓶直接喝起来。万尼克立即又提出了一个能使自己喝上双份的建议,马上遭到大家的竭力反对。
大家最后决定按照每个人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的顺序喝酒,这是志愿兵马列克的想法。霍托翁斯基排在第一位。万尼克眼里含着妒意,他粗略一计算,还以为自己能多喝一口,结果如意算盘却没打成——那些酒只有二十一口。
喝完酒又打上了扑克,志愿兵有个毛病,每当摸到国王总要念叨上几句圣经。摸到王子他就叫:“万能的上帝啊,把王子留给我吧!我相信你!”等等等等,他的手气也好得出奇,最大的牌总是在他手里。他连胜数盘,直到霍托翁斯基输光了他后半年的军饷为止。
志愿兵非要霍托翁斯基立个字据,以后就能名正言顺地领他后半年的军饷了。
“别泄气,霍托翁斯基老兄,要是你在下次战斗中牺牲了,马列克的美梦不就泡汤了吗!”帅克在一旁安慰。
“牺牲?我是电话兵,只在掩体里接电话线,只在战斗结束后才出来维修线路,我怎么会牺牲?”霍托翁斯基十分不满听到“牺牲”二字。
马列克却在一边说风凉话,他说通讯兵是敌人的主要袭击目标,哪怕藏到十几米深的地下,敌人的炮兵也不会放过他,掩体根本没用。
帅克刚想再劝慰些什么,却被霍托翁斯基止住了。
“噢,让我在营史记录册里找找霍托翁斯基的名字。在哪儿呢?找到了!通讯兵霍托翁斯基被埋在了地雷下面。他还从坟墓里往营部打祝贺电话。”
“够了,马列克。”帅克打断他的话,“你很得意吗?还有什么要说的?没忘记‘泰坦尼克号’里的那个电话员吧?船马上就要沉入海底了,他还打电话给早已淹没的厨房,打听何时开午饭呢!”
“这不是什么困难事,要是允许的话,我们可以把霍托翁斯基的最后遗言加进去。他临终前还向着电话大喊:‘请向我的钢铁旅致敬!’” 欧美名著丛书(全1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