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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精选版希格弗里德·加沃特尼克自传:前史Ⅱ

放熊归山 (加)约翰·欧文 9575 2021-04-09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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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

  1941年10月26日,星期日,斯里夫尼察家人断定,弗拉特诺·加沃特尼克可以与戈特洛布·伍特见面了,伍特有星期天与人见面的习惯。

  摩托车巡逻队每星期日休息。位于斯玛廷街上的巴尔干第四军营不设卫兵,位于附近街区、靠近米斯利尼亚河岸的摩托车队车库也不设卫兵。

  星期日早上,伍特与他的塞尔维亚情妇悠闲地共进早餐,他已经把她公开地安置到斯玛廷街的一套公寓里,公寓位于巴尔干军营和摩托车车库的中间。每个星期天早晨,伍特都会脚步轻快地走出军营,穿过斯玛廷街。他身穿着浴袍,皮鞋也不系鞋带,腋下夹着制服,这是他一个星期中不戴安全帽(或不随身携带安全帽)的唯一一天。伍特自己带着房间钥匙,可以打开塞尔维亚情妇的公寓。他进房间时,街上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有时,一名巡逻队员会在星期日临时担任送信员。在这种情况下,一辆600cc的NSU侧阀三轮摩托车就会停在营房前面。除此之外,所有的摩托车都会锁在车库里。

  伍特也有车库的钥匙。他会在傍晚时分离开他的情妇,去车库检查摩托车。他走进车库的时候,穿着笔挺的制服,腋下夹着他的浴袍。他在里面捣鼓摩托车一直到天黑。他发动摩托车,调试摩托车,紧固摩托车的部件,跳上摩托车,在好几个车把上拴上校纸条——上面写着他发现的故障的性质,说明故障不加以排除会产生的后果,有时还会想想该对粗心的摩托车手处以什么样的惩罚。

  他在检查摩托车的时候,开着车库的门,以便让尾气排出去——同时也让人来参观:参观者大多是孩子,他们站在门口,嘴里发出呼呼声。伍特让孩子们坐在带侧轮的摩托车上,绝不让他们坐到二轮摩托车上:二轮摩托车的支架一旦被掀翻,会把孩子压死的。伍特还带来了塞尔维亚情妇做的糕点,与孩子们一起分享。但是有些孩子会偷东西——哪怕是一个徽章——这样的孩子下次他就绝不让他进来了。谁偷了他什么东西,伍特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长得很瘦长,屁股上没什么肉,弓着背,身体抽搐,动作僵硬;他走起路来畏畏缩缩,好像关节一动就疼似的。可能真的很疼。戈特洛布·伍特摔断过所有的手指和一半的脚趾,摔断过两个手腕和两个脚踝,摔断过一条腿和一条胳膊肘,摔断过除了左边最上面的一根肋骨之外的所有肋骨。他摔坏过下巴一次,鼻子两次,凹陷的左脸颊三次——但从未摔坏过凹陷的右脸颊。伍特从未参加过任何摩托车比赛,但他测试了所有比赛用摩托车,以查出故障。NSU靠戈特洛布·伍特来发现摩托车故障。可怜的伍特,被固定在一台或另一台测试摩托车下面,手被一个前刹车手柄刺穿,燃油在他的胸部上面晃动,一个图伦跑车的老旧手动变速器卡在他的大腿上——测试结束时,要靠雇工把怪物从他身上拉开。伍特说:“对了,我想说的是,我们没有后悬架。如果有哪怕一个悬架,我们就可以将主梁叉放在前面。因为我没有任何的悬架,我就看不到那个角落。”

  现在他开始写条子了,这是一个很枯燥的活儿。布朗斯基,你的轮胎永远是软软的;戈茨,纸巾是堵不住漏油的,你的变速器缺了一个密封圈,你再也不要把纸巾之类的东西塞进去了;沃尔纳,你转弯的时候倾斜得太厉害了,刮伤排气管,弄弯了支架——你这样的胡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到头来只好给你装上一个侧座,叫你的速度慢下来,你这个傻瓜;瓦奇,车尾的挡泥板上的铁十字架不见了,你别告诉我这是我的那些小孩子拿走了,我一直看着他们,我知道有一个小女孩拿走了,或者是你把它拿回家,对别人说这是你得到的一个奖牌——其实你从来没有得到过奖牌——上面有螺丝孔,你不要欺骗别人了,把它放回到车尾的挡泥板上吧;梅茨,你的火花塞很脏了,而我不会给任何人刮炭,那是像你这样不熟练的工人干的活——星期一,你不能吃中饭了。

  是的,戈特洛布·伍特现在的工作非常无聊——经历了各种冒险活动之后,现在干的活真要把人无聊死。他本想对手下最好的摩托车手沃尔纳说,当年他是怎样将排气管磨成灰的,他转弯的时候是斜到什么地步的,以至于将排气管磨到一点不剩的——你只要当心支架就行,因为支架会突然将你掀翻,所以摩托车赛车不装支架,也不装排气管。在星期天,戈特洛布要写很多小条子,他不得不写,这样才能保证他的摩托车巡逻队的装备完好——即使这些装备已经过时。在斯洛文尼格拉代茨,零部件和摩托车手都是稀缺货,不像在内卡苏尔姆老工厂的时候那么容易更换。

  当然,1941年10月26日的这个星期日是斯里夫尼察家为我父亲选定的一个好日子。在这天,我父亲要想办法为戈特洛布·伍特单调沉闷的生活带去一些新鲜的刺激。

  这也是克拉古耶瓦茨的寡妇们挖坟墓的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她们天天抡铁锹不停,已经疲惫不堪了。

  对米哈伊洛维奇的切特尼克和共产党的游击队来说,这或许是隐蔽战斗的一天。现在,共产党的游击队站在了切特尼克一边,打击德国侵略者。共产党游击队的领导人是克拉尼耶茨村一个克罗地亚铁匠的鲜为人知的儿子。铁匠的儿子加入奥匈帝国军队去了俄国前线。他投靠了俄国人,在内战中与红军并肩作战,然后作为南斯拉夫共产党的领导人回国;1928年,他以共产党员的身份被捕,并入狱服刑五年;据称,他在南斯拉夫共产党还是非法组织的那个时期担任了这个组织的负责人——尽管当时与维也纳的巴尔干地下抵抗组织的有关人发誓说,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铁匠的儿子。

  巴尔干地下抵抗组织的某些成员声称,这个铁匠的儿子实际上是俄罗斯情报部门的一名特工,他一直待在苏联,直到德国人执行了这个推迟了的入侵南斯拉夫的计划。不管他的真实历史是什么,铁匠的儿子成了共产党游击队的神秘领袖,他们现在不再与切特尼克战斗,而是与切特尼克并肩作战,对抗德国人。他是一个共产主义者:他有一个很大的、英俊的斯拉夫脑袋;他曾与米哈伊洛维奇并肩战斗,后来与米哈伊洛维奇交恶。他真的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

  在我父亲将要与戈特洛布·伍特见面的那个时候,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铁匠的儿子约瑟普·布罗兹·铁托。

  我父亲肯定没听说过他,正如我所说,弗拉特诺很不关心政治。他更关心那些恒定不变的细节:阿迈勒牌化油器的各种用途、双顶置凸轮的各种优点、元音变音和动词词尾。事实上,到1941年10月26日的这个星期天,我父亲已经把他的开场白背得滚瓜烂熟了。

  弗拉特诺对着自己轻声说着德语,他甚至还练习了为伍特编写的几句台词。然后,他走进摩托车队车库敞开的大门。他头戴着一顶靛蓝色的摩托车赛车手头盔,头盔上的红色护目面罩略微向后翘起,下巴上的皮带松了,显得很神气;在头盔的耳洞上方,有一对交叉在一起的方格赛车旗,上面印着一个光环,还写着:阿迈勒化油器第一名——最后一次!

  “司令先生。”他说,“呃,是的,我还认得你。你当然比我大,我当时才11岁,所以我当然也长大了。那个神奇的伍特!”弗拉特诺叫道,“要是我可怜的叔叔能活着见到你就好了。”

  “什么?”伍特说。他把工具扔在地上,推开了孩子们。“谁?”伍特说。他那胖鼓鼓的手里攥着一把套筒扳手——这是我父亲有生以来见过的一双最脏、最关节嶙峋的手。

  “我是加沃特尼克。”我父亲说,“弗拉特诺·加沃特尼克。”

  “你会说德语。”伍特说,“你穿这一身皮衣干什么?”

  “伍特,”弗拉特诺说,“我来加入你的队伍。”

  “我的什么?”伍特说。

  “我找到师父了,伍特,我到这里是要从头学起的。”

  “我没有任何队伍。”伍特说,“我不认识任何一个姓加沃特尼克的人。”

  “还记得1930年意大利大奖赛吗?”弗拉特诺说,“啊,伍特,你真了不起。”

  戈特洛布·伍特解下了他的手枪套。

  弗拉特诺说:“我那已经死去的可怜的叔叔把我带过去的,伍特。那时我才11岁。叔叔说你是最棒的。”

  “什么?”伍特说,打开枪套。

  “当然是摩托车,伍特。修理、驾驶、测试,样样都行,还指导赛车手。叔叔说,你是一个天才。当然,后来政治出了问题,否则我叔叔早就加入你的队伍了。”

  “但是我没有任何队伍。”伍特说。

  “噢。”我父亲说,“我遇上了一个大问题。”

  “我很抱歉。”戈特洛布·伍特说,态度非常诚恳。

  “我叔叔死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摩托车手。他把他的诺顿摩托车开进布雷德郊外的萨瓦河里淹死了。”弗拉特诺说,“那件事把我毁了,伍特。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骑过摩托车。”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伍特说。

  “你能教我,伍特。我得从头学起——怎么骑摩托车。我以前骑得很好,但是可怜的叔叔淹死在萨瓦河之后,我失去了勇气。叔叔说你是最棒的。”

  “你叔叔是怎么认识我的?”

  “全世界都认识你,伍特!1930年意大利大奖赛,太棒了!”

  “这话你说过了。”伍特有点不高兴了。

  “是我叔叔教我骑摩托车的,伍特。我叔叔说我是那块料。但是我失去了勇气,你要知道。要想让我再骑上摩托车,我得找一个好师父。”

  “但现在打仗了,你这个傻瓜。”伍特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克罗地亚人,我想——如果那有关系的话。但摩托车是国际性的!”

  “可是现在打仗了。”伍特说,“我是巴尔干第四摩托车巡逻队的队长。”

  “这就是我想要的队伍!”我父亲说。

  “这不是一个队伍!”伍特说,“这是一场战争!”

  “你真的在打仗吗,伍特?”弗拉特诺问道,“战争会对NSU造成什么影响?”

  “让我们倒退十年。”伍特说,“再不会生产出一辆新的赛车,旧的赛车也不会有任何改进,可能没有一家可以维修的工厂,我所有的车手都可能失去双腿。一切都会回来的,带着涂抹的伪装漆。”

  “噢,你说得对,那样的政治形势下不可能有摩托车的位置。”我父亲说,“伍特,有什么办法可以克服我的恐惧吗?”

  “我的上帝!”伍特说,“你不能与德国军队发生任何瓜葛。”

  “你能帮助我,伍特,我知道你能。你可以再次让我骑上摩托车。”

  “你为什么说德语?”伍特问。

  “那你说塞尔维亚语吗?”父亲问。

  “当然不说。”戈特洛布说。

  “那我最好还是说德语,你说呢?你要知道,我当时开着摩托车走遍欧洲大陆——当然参加的主要是业余比赛。在1939年大奖赛中,我是替补摩托车手。遗憾的是,NSU没有赢得1939年的冠军——那一年您的赛车有点笨重,是吗?在旅途中,我学会了不少语言。”

  “那是在你失去勇气之前?”伍特说,他有点迷糊了。

  “是的,在可怜的叔叔开着诺顿淹死之前。”

  “1930年意大利大奖赛的时候你才11岁?”

  “是的,11岁,伍特。还只不过是一个满心喜欢赛车的孩子。”

  “你发现我在这里?”

  “我发现了,伍特。”

  “你是怎么发现的?”伍特说。

  “全世界都知道你,伍特——整个摩托车世界。”

  “这话你前面说过了。”伍特说。

  “那你是怎么克服这种恐惧的?”我的父亲问。

  “你疯了。”伍特说,“你会吓着孩子们的。”

  “求求你,伍特。”我的父亲说,“我以前有过很多冲动,那是对的,但是现在我僵住了。”

  “你一定疯了。”伍特说。我的父亲毫无顾忌地朝车库四周看去。

  “很多三轮摩托车,”他说,“但它们不是真正的摩托车,真的不是。还有侧阀门摩托车,还有很多是低速扭矩的,我想打起仗来这些很有用,但是你不能靠这些赢得比赛,对吗?”

  “等一下。”伍特说,“我有两辆600cc顶盖阀门摩托车。它们跑起来都不错。”

  “不过没有后悬架。”弗拉特诺说,“重心太高了,很不好开——我记得1938年的赛事。”

  “你记得很清楚。”伍特说,“那时你多大了,孩子?”

  “只有两辆1938年的摩托车,侧阀门的,三轮摩托车油箱。”我父亲数着,露出非常轻蔑的表情。“对不起,伍特,”他说,“我弄错了。你这里没有任何我需要的东西。”他向门口走去。“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他说,“NSU将回到老路上去——只会生产轻便摩托车,其他什么也生产不了。”

  “他们甚至不会把我送到真正的摩托车赛场上!”伍特说。

  我的父亲走出车库,来到斯玛廷大街上,戈特洛布·伍特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套筒扳手卡在靴子里。

  “也许,”我的父亲说,“他们认为你太老了,不能上前线了。也许他们觉得你别有动机。你盛年已过,活力不再,知道吗?”

  “你没有发现那里的赛车。”伍特说,有点不好意思,“我把它藏在防水布下面了。”

  “什么赛车?”弗拉特诺问。

  “1939年大奖赛赛车。”伍特说,他站得很不稳,因为两只脚靠得太近——他的手在背后一会儿背着,一会儿松开。

  “那辆太笨重的赛车?”弗拉特诺说。

  “我可以把它改造得轻便一点。”伍特说,“当然,我必须给它修饰一下,这样就可以让他们以为这就是一辆军用摩托车,与其他的军用摩托车完全一样。我偶尔会骑着它出来跑一跑。你要知道,我必须塞满这些东西:支架、工具箱、背包架、无线电台和马鞍包之类的东西,我必须这样做,这样它才有军用摩托车的样子,但实际上它仍然是1939年大奖赛赛车,500cc汽缸的赛车。”

  父亲满心狐疑地回到车库门口。“这是双胞胎摩托车中的一辆,对吧?”他说,“是超级动力的双顶置式凸轮轴摩托车吧?双座车身和盒式柱塞后悬架?”

  “想看吗?”伍特说,脸涨得红红的。

  伍特掀开了防水布。父亲的眼前是一辆伪装成军用摩托车的赛车,伪装漆的色调显得有些深,因为下面有一层黑色珐琅层。

  “它能跑多快?”弗拉特诺问。

  “把多余的部件去掉,它就能跑到每小时150英里。它的重量高达486磅,其中燃料的重量占了很大的部分——这车很吃油。油箱空的时候,它的重量不到400磅。”

  “上路性能怎样?”弗拉特诺问。他的身体很明显地往车前端扑过去,好像他都明白车子震动颠簸起来是怎么样的。

  “噢,上路还是有点难。”伍特说,“把手很难控制,但是动力强劲,不会让你失望。”

  “我能想象得到。”弗拉特诺说。戈特洛布·伍特看到我父亲的耳洞上插着赛车旗,就叫一个孩子到军营去取他的头盔。

  “你叫加沃特尼克,是吗?”他问。

  “弗拉特诺。弗拉特诺·加沃特尼克。”

  戈特洛布说:“弗拉特诺,关于你的恐惧……”

  “如何克服恐惧,才是问题所在,伍特。”

  “弗拉特诺,”戈特洛布说,“我认为,好的赛车手必须有本事转移恐惧。”

  “转移到什么地方,伍特?”

  戈特洛布说:“孩子,你要假装这是另一种恐惧。假装这就像你第一次学骑摩托车时所感到的恐惧一样。”

  “假装?”弗拉特诺说。

  “这不太难,”伍特说,“你应该努力假装你从来没有开过摩托车。”

  “这应该不会太难。”弗拉特诺说,看着戈特洛布·伍特做膝盖弯曲运动——在登上这辆1939年大奖赛的怪兽之前,他得先运动一下黏糊糊的老关节。

  如果你对点火延迟这一性能稍不注意的话,脚踏启动器会一下子把你的脚踝关节弹到你的膝关节附近,让你整个大腿骨尖叫着冲向肺部。

  这是戈特洛布·伍特的说法。这位摩托车大师,1939年大奖赛赛车的秘密收藏者,与我父亲一样对政治不感兴趣,也从没听说过约瑟普·布罗兹·铁托这个名字。 放熊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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