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放熊归山

第80章 精选版希格弗里德·加沃特尼克自传:尾声

放熊归山 (加)约翰·欧文 4648 2021-04-09 13:23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放熊归山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我在卡普伦长大,从小博览群书,因为沃特泽克—特鲁默知道书籍的价值;我也从小具有历史观,因为沃特泽克—特鲁默在我成长过程中不断灌输我历史知识——当然各处留着不少空白,直到我长得足够大了,他才全部讲给我听。

  在他送我上维也纳大学之前,沃特泽克—特鲁默让我学会了骑那辆1939年的大奖赛赛车——他对我说,这辆摩托车几乎是我遗传基因中的一个元素。因此我什么也不缺:我有了天生的捣乱气质。我对这摩托车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掉价的邮车拆下来。

  在我想了不少关于戈特洛布·伍特的事情之后,我开始觉得,这辆大奖赛赛车对我来说,太非同寻常了,所以我不能虚度我的青春。从恩斯特那里了解到这辆车的全部来龙去脉之后,我第一次骑着它出了卡普伦。这是在1964年夏天。那年我18岁。

  我骑着赛车到了内卡苏尔姆的NSU工厂,我想找他们当中的一个经理之类的人说话,这个人应该对我所继承的这辆赛车的价值略知一二。我在工厂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机械工,于是对他说,这是戈特洛布·伍特的摩托车,他是一个足智多谋的神秘机械师,参加了1930年意大利大奖赛。但是这位机械工从未听说过伍特,后来我终于找到的那位年轻经理也没有听说过。

  “你的那个是什么东西?”他问,“拖拉机?”

  “伍特。”我告诉他,“戈特洛布·伍特。他在战争中死了。”

  “不是开玩笑吧?”经理问,“我听说很多人在战争中死了。”

  “意大利大奖赛,1930年,”我说,“伍特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

  但是这个年轻的经理只记住了那几个赛车手,比如弗雷迪·哈勒尔和克劳斯·沃弗。他不知道伍特。

  “去看看那东西。”他说,“你想要卖多少钱?”

  当我提到这东西可能成为博物馆的珍品时——NSU有好好保存他们的老赛车的地方吗?——经理大笑起来。

  “你真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销售员。”他告诉我。只是我没有告诉他,我原打算卖给他们——如果他们能有一个好地方来保存它。

  他们展出的都是一些可怕的、可鄙的摩托车,高速运转的时候发出吐痰一样的声音。于是我发动了我的赛车,想象着将那些操蛋摩托车的铝制零部件都震得松松的。

  我骑车回到了卡普伦,告诉沃特泽克—特鲁默,我们应该将这辆老赛车放在某个地方的储藏室里,只在出现紧急状况的时候再开它。沃特泽克—特鲁默当然同意了,因为他有他的历史观。

  这之后我就去了维也纳,努力地想融入大学生活。但是我没有碰到一个有趣的人,多数人还没有我读的书多,没有人比沃特泽克—特鲁默懂得多。只有一个学生我至今记得——一个犹太小孩,业余为一个犹太秘密组织做间谍,那个组织主要的工作是追捕老纳粹分子。这个小孩失去了他的八十九位家人——他说,都失踪了——但当我问他,他是怎么知道他是属于这个家族的,他承认说,他“认领”了他们。因为,就他所知,他实际上是没有家族的。他什么人都不记得,只记得那个英国皇家空军的飞行员,是他在集中营解散之后带他飞出贝尔森地区的。他之所以“认领”这个有八十九个成员的大家族,是因为他从档案中看到,这差不多是他所知道的最大一个家族了,八十九个成员一个不剩地消失了。他说,就是为了他们,他成了这个家族的第九十个成员——唯一的幸存者,至少是名义上的。

  他这个人很有趣,业余时间还学做间谍。看起来他的这个业余工作做得还是不错,他到处自我吹嘘,结果他的照片上了维也纳的报纸,因为他以一人之力,发现并逮捕了一个叫里希特·穆尔的纳粹战犯。但是那次出名让他非常紧张,那个犹太秘密组织随后解雇了他。他过去老喜欢坐在大学的地下室里。他想起了美国的“野蛮的比尔”[1]的下场,他因此从来不背对窗户或门坐着。后来我把他的事说给沃特泽克—特鲁默听,他说:“简直是一个战争妄想症患者。”这是他从书里读来的一个词。

  后来我们失和了。真愚蠢。有一次我与他一起去瑞士滑雪,当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一堆男人在我们住的酒店大堂里说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后来知道这是被流放的塞尔维亚人在开会。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是长相猥琐的老家伙,还有几个年轻的战士模样的人,从脸上可以看到他们充满理想主义。据说,有几个老人曾经与切特尼克将领德拉扎·米哈伊洛维奇肩并肩战斗过。

  我们走进了他们的餐厅。因为年纪小,又紧张,引起了他们的怀疑。我搜肠刮肚,努力搜寻着几句好听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这时一个老家伙隔着长长的桌子恶狠狠地斜眼看着我,用德语说:“你从哪里来,小子?”我回答,没有一句谎话:“马里博尔,转道斯洛文尼格拉代茨。”几个男人放下鸡尾酒,神情严厉地问:“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人?”因为我不想让我的那位生来是塞尔维亚人的朋友难堪,我突然蹦出我唯一记得的一句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话:

  宁做奴隶,也不要坟墓!

  沃特泽克—特鲁默后来对我说,我说的意思正好反了。这是我父亲当年临时杜撰的一句懦夫般的话,正是这句话让我惹怒了那些忠心耿耿的切特尼克。桌子那边的那个男人被深深侮辱了,他隔着那么远向我倾着身子。他只有一只手,但那只手用得出奇的灵活,他把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一下泼到了我脸上。

  我的朋友德拉古丁·斯威特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件事,他觉得我的品位太差,竟然对塞尔维亚人如此敬重的这句口号玩起了文字游戏。从此之后我就没太见过他。

  我在一个叫法贝尔先生的摩托车修理铺找了一份工作,一来可以开开摩托车练练手,二来可以有机会见识各种摩托车。同时,我上大学也需要钱,而且我可能还不能按期毕业。因为我的论文被一个叫费希特博士的老师给否了。

  那篇论文就是我的这份《精选版自传》,我以为里面材料足够翔实,细节足够丰富,写得很有创意。但是这位费希特先生勃然大怒,说,观点完全有偏差,历史事实不完整,写得非常轻率,而且——还没有注脚。为了平息他的怒气,我对他进行了研究。我发现费希特先生原来叫费希特斯坦,犹太人,战争期间在荷兰海岸上的一个码头上过着悲惨的生活。他只被抓住过一次,他们给他的口腔注射了某些使牙龈变坏的化学药剂,因为这药剂很新,还属于试验阶段,所以还不够安全。之后他就逃脱了。这位原名叫费希特斯坦的老先生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我太自命不凡,居然在对战争的草草叙述中很少提及犹太人。我试图这样解释:他应该把我的这份自传看作一种不太严格的虚构作品——比如,可以说是小说。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把它写成一部历史著作。我还补充说,我觉得费希特斯坦先生秉持的是一种俄国—美国的价值判断观,因为他声称,如果不记述数百万犹太人所受的无穷苦难,就算不上一份完整的战争暴行记录。你看,又是数字。费希特,或费希特斯坦,似乎完全没有理解我的观点,但我必须承认,数据确实能概括你最重要的事实,而冷冰冰的数字又好像能使一切自动变得不那么血腥和痛苦。

  这次争吵使我的大学生涯要拖延下去。也就是说,我得继续待在这里,直到我掌握了某个专门学问为止——而不是简单地向他们展示你早已学到的东西,早已完成的东西。

  沃特泽克—特鲁默当然是不懂大学的。他说,他们在对什么事情发生兴趣之前一定读了太多的书,以至于以后对他们所读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了。在这个问题上,他一直想不通。你要知道,自学成才的人往往是固执己见的。

  恩斯特现在还是疯一样地读书。每个圣诞节我都去看他,每次都给他带去一长筒袜的书。不像大多数老年人,他读书很挑剔了:也就是说,他不再拿来什么就看什么了。我带去的书他其实不太喜欢看。他打开一本书,泛泛浏览一下,读到第十页就不读了。“这些东西我早就知道了。”他说。就把书放在一边了。

  事实上,我圣诞节回家的目的,更多是为了读到他手里有的书,而不是为了给他带书,或自我标榜我给他施与了多大的恩惠。

  沃特泽克—特鲁默已经退休,不做邮递员的工作了,他在这里非常受尊重。他在恩斯小旅馆有三个房间。如果他愿意抛头露面,他本人可以说是一道很吸引人的风景呢。

  特鲁默的一个房间堆满了书,一个房间储藏着那辆1939年大奖赛赛车,一个房间放着一张床,一张餐桌——他现在一日三餐都在旅馆里吃。他可以坐在餐桌旁,可以将身子靠在餐桌上,也可以坐在这里说说话——他说他的这个习惯不能破坏,即使他现在孤身一人居住。

  我每次回家,就睡在放着赛车的那个房间。我非常喜欢在这里过圣诞节。

  相信我,恩斯特·沃特泽克—特鲁默每次都能告诉你一两件你从未听过的新鲜事。

  注释

  [1]美国西部拓荒时期著名警长希考克(1837—1876)的绰号,他是西部第一快枪手。 放熊归山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