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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更多的计划

放熊归山 (加)约翰·欧文 6444 2021-04-09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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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走过席津这个郊区的哈特多夫—哈金镇,我们就找到了一个叫奥雷斯提克·西尔泰什的一流美发师。他是希腊裔匈牙利人,或者是匈牙利裔希腊人。他告诉我们,他父亲叫佐尔坦·西尔泰什,他母亲叫尼塔萨·帕帕达图,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她现在正坐在理发店里最好的那把椅子——她的宝座——里注视着我们。

  “我父亲不在。”奥雷斯提克说。我想,你父亲出去不是单单为吃午饭吧。顺便说一句,这个从前的大美人尼塔萨·帕帕达图摇晃着她那头光亮亮的黑发,把她黑色长裙上闪亮的珠宝弄得沙沙响;V字领开得很低,珠光宝气的华服遮不住深深的乳沟,那不见下垂、大如屁股的奶子,在里面膨胀着。从前的大美人,一点不假。

  嘉伦问:“你们买头发吗?”

  “我们为什么要买?”老尼塔萨说,“我们没有必要买——你看这地上都是头发。”

  但是这地方没有头发,真的。这里收拾得很漂亮——你一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可人的香水味便扑面而来。但当你越靠近尼塔萨,你就越感到一股麝香的味道。整个地面上只有尼塔萨的椅子下面有一些头发,好像她坐在那宝座上,没有人敢上前去打扫似的。

  “这个女孩的意思是,想卖头发给我们做假发,妈妈。”奥雷斯提克说,“是的,我们当然买的。”他摸了摸嘉伦的辫子,然后轻轻弹了一下,看这辫子摇晃起来是什么样子。“噢,太可爱了,真的。”奥雷斯提克说。

  “我也这样认为。”我说。

  “年轻人的头发是最好的。”他说。

  “但这是红头发。”尼塔萨说。她很吃惊。

  “红头发更好卖了!”我大声说。奥雷斯提克还在抚摸着嘉伦的辫子。

  “多少钱?”嘉伦问。她见多识广,像软木塞那样强硬。

  奥雷斯提克看着她的辫子考虑着。他自己的头发也很茂密,干净,发亮,就像水边又湿又黑的锯齿草。我走到橱窗,看一排排杵在长杆子上的模特头。每一个头都戴着假发和项链,鼻子朝天仰着,但没有鼻孔。

  “200先令。”奥雷斯提克说,“之后我免费给她修剪头发——她要什么样的发型都行。”

  “350先令。”我说,“你橱窗里的假发都700先令起价。”

  “好吧。”奥雷斯提克说,“你要知道,我用头发做一个假发,要费很大工夫的。而她的头发只能做一个假发。”

  “那就300先令。”我说。

  “250先令。”尼塔萨说,“我再免费给她打两个耳洞。”

  “给她打耳洞?”我问。

  “我妈妈是打耳洞的。”奥雷斯提克说,“到现在为止,你打了多少只耳朵了,妈妈?”

  也许她把耳朵都收到她的抽屉里去了,我想。

  “噢,我很久以前就数不清了。”老尼塔萨说,然后她看看嘉伦,“250先令,加上你的两个耳洞,怎么样?”

  “格拉夫,”嘉伦说,“我一直想打——特别是我现在到城里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悄悄对她说,“不要在这里打。你会吃亏的。”然后我对奥雷斯提克说,“300先令,不打耳洞。”

  “之后你还修剪我的头发?”嘉伦问,“行吗?”她把辫子甩过肩膀,那辫子好像是耍蛇人手里的蛇,在戏弄着奥雷斯提克。

  “行。”他说。

  那个昔日大美人尼塔萨·帕帕达图往地上啐了一口。“软蛋!”她对儿子说,“就像你那可怜的父亲,你也没有脊梁骨。”她在那个宝座上挺直了身体,用手使劲拍拍自己的脊梁骨——尼塔萨有脊梁骨的,没错。她怒气冲冲地对着我们鼓脸,她那令人称奇的乳沟一会儿撑开得很大,一会儿又收缩得很紧。撑开了,又收缩。

  “妈妈,求你了。”奥雷斯提克说。

  奥雷斯提克把我的嘉伦领到那把次一等的空座位上坐下来,这时尼塔萨倒成了排遣我痛苦的不错对象。奥雷斯提克无限兴奋地解开嘉伦的辫子,然后梳理她的头发——一头秀发簌簌地全部松开了,散落在椅背上,甚至快拖到了座位下——看到这里,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痛苦。然后奥雷斯提克一下子把那头发举过她头顶,很有力、很自信地往上梳着拽着,好像在他剪下它之前希望它再长一两英寸似的。我坐在嘉伦的正后面,所以,我看不见嘉伦镜子里的脸,谢天谢地;当奥雷斯提克抓起马尾巴一样的头发,从发根——好像是从发根开始的——一刀剪下去的时候,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斜眼看着镜子,正好往下看到了镜中尼塔萨的迷人乳沟。

  奥雷斯提克啪啪地打着红褐色的马尾巴;这时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好像我刚刚目睹了一个人头落地,嘉伦把两只手压在头顶上。油头粉面的奥雷斯提克将嘉伦的头发放到窗台的垫子上,走回来,在嘉伦的身边左右跳跃着——他的剃刀刮过她的耳朵,刮到了她的颈背——那脖子真长,现在上面什么头发都没有了。

  “好了!你想怎么理?”他问,“要刘海吗,还是不要?”

  “不要刘海。”嘉伦说。他稍微剪了一下,留下足够的头发,可以往后梳;他修饰了她的前额,将两边的头发拢到她耳后;后脑勺上的头发仍是很厚很密,但是脖子后边已经剪得很短了;在发根附近,那红褐色更有光亮了。

  “不要削薄。”他说,“上面就留着厚厚的头发,这样好看。”然后他抓起一把头发,好像要把它扯下来似的。“噢,像皮毛一样密!”他兴奋地喊道。嘉伦只是默默地盯着她崭新的额头,她不时地偷偷瞄一眼她的头的两边,看到耳朵的样子,很吃惊。

  我想,正是这来回转动的转椅,使得我心里非常不快。我正想:这还不算那么糟糕,真的;幸亏她脸颊上的颧骨和下巴很好看,幸亏她裸露的脖子这么好看,她剪去长发后就没有那么难看,不至于感到羞耻。这时奥雷斯提克开始转动转椅,对嘉伦做最后的修饰。

  “看到了吧?”他不无骄傲地说,“怎么样?好好看看。”他把她转动得更快了,于是她的新发式在镜子中闪过,一下子闪回到我的眼前,接着我在镜子中又看到她的后背——好像我们突然来到了一家真正的理发店,很多顾客坐在转动的转椅上被弄得头晕目眩,还有疯子一样的理发师,听坐在最高级的那把理发椅上的那个会算命的老女人发号施令:太有意思了。我让眼睛休息一下。

  然后,他给她洗头——我不知道我看了多久,只觉得一直看着转椅里的这些顾客转着转着就成了光头——把她的头塞进一个很大的外面是铬合金的干发器里。她坐在那里,他让她的头往后仰,朝向我,我看到这个嗡嗡作响的圆顶在闪着亮光。

  “我只要求修脸,”有人在说话,“你能把这叫作理发?”不知怎的,尼塔萨的乳沟往四处延展开了,映在了嘉伦的那个圆形的干发器的背面。

  “你想给耳朵打洞吗?”尼塔萨问我,“我知道,男人一般只喜欢打一个耳朵。”

  “在这个国家不是这样的,妈妈。”奥雷斯提克说。

  那个小个子的胡格尔·富特文勒,手里拿着一面理发师工会的旗子,正斜眼睨视着橱窗里戴假发的模特。他说:“他是一个疯子!他想让我做假发!”

  噢,我要走了,我想——就是因为这个干发器把这个房间弄得雾气腾腾的,太不利于健康了。

  尼塔萨·西尔泰什拉了拉衣服,让挤在一块的两个奶子松开些,然后从薄薄的嘴唇里喷出一口气,往下吹向她的乳沟。

  接着,我问奥雷斯提克:“你待了很久了吗——在这个国家里?还是战后才来这里?”

  “战前战后都来过。”老尼塔萨说,“他的父亲佐尔坦带着我们经常穿梭于匈牙利和奥地利之间。匈牙利——一个糟糕透顶的地方。”

  “我父亲不在了。”奥雷斯提克提醒我说。

  “那个浑身长毛的邋遢家伙。”尼塔萨说。

  “妈妈,求你了。”奥雷斯提克说。

  “我真不该离开希腊。”昔日的大美人帕帕达图说。

  “噢,是的,我们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了。”奥雷斯提克对我说。他将嘉伦那弄干了的、收缩了的头从闪着光亮的圆顶里提了出来。他为她梳着头——好像有点发怒的样子——让她把头往后仰着。从我这里看过去,这是一个奇怪的角度。我看着嘉伦坐着的那把倾斜的椅子的后背:除了她高高的鼻梁之外,我看不到她的更多的脸。另外,我看到了歪歪斜斜地反映在干发器上的那个东西——她的两只变大了的耳朵。

  当她听到我问奥雷斯提克的那句话之后,那两只耳朵一下子涨红了。“那么,在那个人闯进动物园的时候,你就住在这里?”我问。

  “哈!他被动物吃了!”尼塔萨说。

  “是的,他被吃掉了。”我说。

  “但那时我们不在这里,妈妈。”奥雷斯提克说。

  “我们不在吗?”她说。

  “我们在匈牙利。”奥雷斯提克说。

  “但你显然是听说过这件事的。”我说。

  “当所有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我们在匈牙利。”他说。

  “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我问。

  “我怎么知道?”他说,“我们那时在匈牙利。”

  “那时我们一定跟着那个浑身长毛的邋遢男人受苦受难呢。”尼塔萨说。

  “都好了。”奥雷斯提克说。嘉伦紧张不安地摸了摸她自己的头顶。

  “我们要付250先令。”尼塔萨说。

  “300。”我说。

  “300。”奥雷斯提克说,“妈妈,做人要厚道。”

  “软蛋!”她的鼻子哼了一声。与那个浑身长毛的邋遢家伙一样的软蛋,毫无疑问。这个被诅咒的可怜的佐尔坦·西尔泰什听到她的话,一定会在坟墓里打滚的——如果他有坟墓的话,如果他还在那里的话,如果躺在坟墓里的人会打滚的话。

  “一切皆有可能!”希基叫道——那声音好像从那个闪闪发亮的干发器圆顶下传来,或者是从基夫打造的那个棺材里传来——那棺材与1939年大奖赛赛车放在一起。

  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又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现在差不多是午餐时间。1967年6月12日,星期一。如果现在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一切都还算得上是严格按计划进行的:将摩托车停在马克辛大街附近的广场边上、去那个巴尔干侍应生工作的咖啡馆、下午去那个动物园。

  我们一定会发现和一个星期前的星期一希基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些同样的情况。

  “我喜欢你的新发型,嘉伦。”我说。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又竭力显出一丝自豪。她的头发紧紧贴在头上,就像短尾猫的毛一样。

  她竭力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说话前也不好好想想该说什么话。她很高兴地问我:“现在什么计划?”这句话迫使我混乱的大脑不得不承认——即使只对着我自己承认——我确实有一个计划。 放熊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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