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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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天黑之前,我又精力充沛了,我沿着河岸往上游方向走了很长一段路,去寻找合适的捕鱼地点。找到这个地点之后,我蹚水下去,但只走到离岸远远的、布满岩石的水塘边,我可以轻松撒到网的位置。然后我很顺利地把网收起来。这个时候嘉伦骑摩托车去辛格林买啤酒去了。
在她回来之前,我生好了火,洗干净六条鳟鱼,准备放到弗赖娜太太最喜爱的平底煎锅里煎。
我的头脑很清醒了。你脑子老想着钱的问题,这总是有好处的。这样,你就不会去想那些无用的、虚头八脑的打算。
我们会讨论下一步该去哪里。嘉伦说,我们最好去维也纳——因为我知道如何在维也纳找到工作。但是,我想,她想去维也纳的主要原因,恐怕是她有意过城市生活——过她想象的那种城市生活,因为她在玛丽亚采尔的时候匆匆瞥见城市生活的样子了。我担心的是,怕她过上城市生活就怎么也离开不了,当然我承认,维也纳是我们两个人最有可能找到工作的城市。经过一番讨论,我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在维也纳找那操蛋的可恶工作的时候,你也得花更多的钱,要比在其他任何地方花得多多了。我们在乡下吃住两个星期的钱,到了维也纳,维持不了我们五六天——如果我们想在维也纳吃饭的话。住的问题倒是可以这样解决:每天晚上骑摩托车到郊外,在葡萄园里宿营——如果我们不怕被看家狗吃掉的话。但是在维也纳,你肯定不能捉鱼当饭吃。
另一方面,我们身处荒郊野外,那里隐藏着太多的东西——总时不时地冒出来,向我扑来。在城里,这样的白日梦就会少些,汉内斯·格拉夫可以承受没有那么多白日梦的生活。
星期天晚上,我们吃完饭,坐在那里,又讨论起这个问题。
“我一直在思考。”嘉伦说。
思考对你有好处,我想——至少,想想这样烦心的问题,对你有好处,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再去想那个打第一个喷嚏的问题了。我深信,一个人不应该老想那个问题。
“问题是,格拉夫,”她说,显得过分爱管事的样子,“按照我的理解——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钱,如果我们要花足够多的时间在维也纳找工作的话。直到我们领到第一份工资。”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表示同意,“我觉得你看得很准。”
“这样的话,问题就解决了。”她说。她把赤褐色的长辫子拉到前胸,递给我看,好像小贩在给你展示他的蔬菜和水果。
“这头发真漂亮。”我说,心里感到有些纳闷。
“我要卖掉它。”嘉伦说,“能卖个好价钱,有人买去做假发。”
“卖掉?”我说。这在我看来与堕落的卖身没有区别。
“我们到郊区就能找到一个高级的美发师。”嘉伦说。
“你怎么知道做假发的事的?”我问。
“基夫告诉我的。”嘉伦说。
“那个操蛋的基夫?”我问,“他是怎么知道做假发的事的?”
“战争期间他待在巴黎。”嘉伦告诉我,“他说这是一桩大生意,即使在当时——女士们都卖头发。”
“战争期间在巴黎?”我说,“我知道,那些人是在抢人家的头发,不是在买头发。”
“有些人也许是这样。”嘉伦说,“但现在这是一个高级的生意了。真发能做成最好的假发。”
“基夫告诉你他当时在巴黎?”
“是的。”嘉伦说,“我们在讨论我的头发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噢,是吗?”我说。我努力想象基夫在巴黎的样子。那不是一个美丽的场景。我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身壮如牛,昂首阔步——做着女士头发生意,或是与这桩生意有关的行业。那是他的业余工作。
“我们也谈起了钱的事。”嘉伦说,“就在那个时候他提到了我的头发。”
“他想买?”我问。
“当然不。”嘉伦说,“他只是说我的头发能卖个好价钱,如果我们缺钱的话。”她抚摸了一下头发,好像在抚摸一只猫。
“嘉伦,我爱你的头发。”我说。
“我没有头发了,你就不爱我了?”她问。她一下子把头发撩到头上方,露出了她的耳朵和长长的颈背。她的脸更显圆润了,她的肩膀更显纤细了,她整个人更显柔弱了。我想:操,汉内斯·格拉夫——为了你,这个女孩要剪掉她的一头秀发了。
“即使你没有一根头发,我照样爱你。”我说。但我心里想,那样我就不会爱她了。我看到了她的秃头,对着我发光;她戴着自己的头盔,头盔上有撞死的昆虫,上面有很多凹点,像桃石。我把嘉伦的辫子拿在手里。
这时希基突然从火里走出来,对我说:“少废话。请给我全部剃光。”我一下子放下了嘉伦的辫子。
她一定注意到了我神游的目光,因为她对我说:“格拉夫?你不是不想去维也纳,对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宁愿去你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如果你不想去看看你心里还记得的——或可能记得的——那些老东西,我也不会介意的,格拉夫。真的,如果你现在觉得维也纳不是一个好地方的话。我只是想那里赚钱容易一些——从长远来看。”
从长远来看?我想。
“你要知道,”嘉伦说,“也许到了维也纳,我们赚到了钱,就能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室内的。只要一个房间就行,也许这是第一步。”
第一步?我想。噢,要是她心里没有一个全盘的计划,你就操我吧。
“你不想要一个这样的房间,里面放一张大床的那种?”她问,脸都涨红了。
这个女孩的计划我听上去觉得很危险——这个模模糊糊的长远计划是绝不可行的。对我们来说,这个计划有点过分了,我想。
我说:“我们就去维也纳,第一步,一个人找一份工作,或我们两个人各找一份工作,这样,或许我们接下来就能干想干的事了。说不定我们还想去意大利。”我满心希望地说。
“好吧。”她说,“我觉得先得有一个放大床的房间。”
“我们走着瞧吧。”我说,“非要大床不可吗?难道你不喜欢我们的睡袋?”
“我当然喜欢。”她说,“但是你要知道,你不能一辈子睡在野外吧。”
或许你不能,我想。而且,谁说过一辈子了?
“想得实际点吧。”她说,那口气真像她那操蛋的姑妈,“过几个月天就冷了,你就不能睡在野外了,也不能在雪地里骑摩托车了。”
那倒是实话,听了让人吃惊。过几个月?在下雪之前,我得开着摩托车去南方,我想。不管你有没有计划,突然,时间的问题还是出现了。比如,明天是1967年6月12日,星期一。一个真实的时间。一个星期之前的明天,希基冒雨离开了魏德霍芬——他从倒下的马和翻倒的送奶车旁边经过,骑着摩托车奔向席津动物园。今天是星期天,希基到了卡普伦,与沃特泽克—特鲁默在一起了,他们同在恩斯小旅馆的一个房间里,一个俯卧着,一个坐着。在楼下的旅馆餐厅里,客人们在用餐。
“我们明天出发去维也纳,明天一大早就走。”我说。我想:明天也许会下雨,就像一个星期之前。
“你熟悉哪个郊区?”嘉伦问,“我们在哪里能找到一个高级美容师?”
“我熟悉一个郊区,”我说,“那个地方叫作席津。”
“那里难去吗?”她问。
“就在我们进城的路上。”我说。
“那就容易了。”她说。
“动物园就在那里。”我告诉她。她听了没说话。
“命运改变了我们的路线!”希基从火里冒出来说。
操那个神话,我想。我要一个人去干这件事。
“噢,格拉夫。”嘉伦说,语气很轻快,“快点走。我们不用去看动物园。”
“你不必去维也纳——”我说,“——如果你不去看看动物园满园的春色。”
虽然保安的第一次巡视是动物们睡觉的唯一机会,我现在看到它们都醒来了,支起耳朵在听我们说话。
但是,你们这些动物啊,你们误解了我,我想。你们对我抱着高高的期望,是没有用的。我只是过来看看。它们都醒着,透过铁栅栏往外盯着我看,好像在指责我。我大声喊道:“快去睡觉!”
“什么?”嘉伦问,“格拉夫?你想思考问题,还是有别的什么的事?我马上就去树林里,如果你想单独待一会儿——如果你不想与我说话。”
但是我在想:为了我,你要卖掉你的头发,看在上天的分上,再也不要做别的过分的事了。在她正要站起来离开我的时候,我一把拽住了她。我把头弯到她的膝盖处,而她一把掀起足球衫,把我的头包在里面,我的脸贴到了她那都是肋骨的温暖的肚子上。她紧紧抱着了我;我感到她全身的小脉搏都在跳动。
我想:汉内斯·格拉夫,请打起你松松垮垮的精神。不管怎么样,这个女孩都经不起失望的打击了。 放熊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