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丽江回来的第二个早上，我爬上了阁楼。

　　启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剥开伤疤的时候，我竟奇迹的发现——有些鲜血，其实早已不像我想得那么淋漓。

　　不足八平方米的小阁楼上，厚重的窗帘不曾放进过一丝一毫的阳光。

　　这里有好多旧物。

　　晏禾的画板画架，晏禾的篮球和球鞋，晏禾的课本，晏禾的水壶。我都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从学校宿舍里给偷出来的——在他家人赶去处理遗物之前。

　　我只知道，我要争分夺秒。我要抢走一切属于他的东西，这样，他的灵魂才不会无处安放。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那满墙的照片。

　　我们两人的自拍，我们在游乐场，在自习室，他在睡觉，我在闹。一起做鬼脸，还有他背着我转圈圈。

　　我知道，每一张照片之下，都是泛黄而即将剥落的墙皮。

　　扯下来，硬生生的，都是我脆弱不堪的心，干涸如木乃伊。

　　我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夏之临站在我身后，拍拍我的肩膀。

　　“冬萤，别怕了。他已经被你禁锢在这里整整三年，让他走吧。”

　　一个走字，逼落了我沉甸甸的泪水。

　　我伸手摘下了第一张照片，就像拆纱布时的尖锐之痛。

　　痛，但足够爽，足够解痒。

　　后来，我们摘下了全部2217张照片。

　　夏之临帮我用一个精巧的红漆盒子装好，只挑了最好看的一张，把它小心帖放在我的钱包里。

　　照片上的晏禾真是好看，阳光都没有他那么有活力。

　　那是他参加一次市里举办的油画比赛，领奖时，穿着干净的格子衬衫，手指比了个傻乎乎的V。他的牙齿好白，眼睛闪着光。

　　照片是我给他照的，可惜我没什么摄影天赋，背景上有个路过的老阿姨正在翻白眼。也被我挑进了这独一无二的风景里。

　　看着看着，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本想赶紧用手接住，以免弄花了经不起半点点燃的照片纸。

　　还好，夏之临帮我接住了。

　　“冬萤，以后……没有理由再流泪了。”

　　我点点头，伸出双手抱住他。

　　我发现，我特别喜欢躲在夏之临的怀抱里。他跟晏禾一点不一样，可能是是因为身高的优势，因为成熟的气度。我总觉得，伏在他怀里听他心跳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夏之临，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做。”

　　仰起头，我摩挲着泪眼看他。他垂下的目光，竟是那么宠溺，那么心疼。

　　他摸摸我的短发，又吻了吻我的额头，最后说：“好，我陪你。”

　　“不……”

　　我咬住唇，忍了坚强，抽回泪水。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要么在外面等我吧。”

　　***

　　大年三十那天，我回了家。

　　自从上回跟我爸说了那些话后，我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沈秋棠还是一如既往地矫情温和，苏晓在家张罗团团，俨然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后妈。

　　我终于明白，也许这个家里从一开始就格格不入的东西，真的是我。

　　但是晏禾呢？

　　只因为沈秋棠的一个玩笑，一个试探，不怀好意后的无辜表情亮晶晶。

　　他就应该永远停留在自己的十七岁么？

　　我想，在我即将面对最后一道门槛之前。我是不是应该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你，是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所以我可不可以，对你下手的时候不留半点分寸？

　　可是。

　　当一盘盘菜肴端上桌，当我看着晓姨搀扶着我爸越发老态的身影就坐。

　　当电视里春节晚会的钟声开幕响起，当我终于意识到——除了家，我仿佛真的无处可去时。

　　我不忍心了。

　　算了，贱人自有天收吧。

　　“姐，过了年后，我跟亦白就要订婚了。”

　　“哦，恭喜。”

　　站在阳台上看烟花，我忍不住烟瘾，偷偷吸了两口便扔了。

　　沈秋棠过来对我说：“你可不要使坏哦，上次的事，亦白可是都记得的。另外，我听说你跟一个姓夏的医生走的挺近的。他是爸爸找来给你看病的吧？不过亦白说，他去查过那家伙唉，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心理医生。亏咱爸还打了好几万的治疗费呢，你俩，该不会是骗子演双簧呢吧？”

　　“沈秋棠，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攥了攥拳头，想起中国人最擅长息怒的理由之一。

　　大过年的。

　　这四个字的能量值甚至比‘来都来了’还牛逼。

　　我说沈秋棠，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找不痛快。但是你别把我逼得太急。

　　“生气啦？”沈秋棠笑眯眯地伸出两个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姐，我以为你最近已经修成了金刚不坏的菩萨脾气呢。

　　听说爸想让你明年就去公司里实习帮忙，唉……就是不知道，你这个样子，会不会给咱家丢人呢？不过你别担心，等我和亦白结婚后，徐家的就是咱沈家的，有什么困难，跟妹妹吱一声哦。”

　　我吱你个大头鬼啊。

　　看着沈秋棠乐颠颠的背影离去。我低低头，手机响了个正着。

　　“新年快乐。”

　　是来自夏之临的问候。

　　“哦。”我有气无力的，传递了他一身的晦气。

　　“听起来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啊。”

　　我说是啊，因为我要脸嘛。

　　“夏之临我真是想不通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像我妹妹那么拎不清的人。我一想到——”

　　一想到晏禾是被这么个垃圾间接害死的，我就恨不能跟我自己的智商同归于尽。

　　我是有多蠢，会让那场误会发生，会让那场幸福终结。

　　我跟夏之临吐槽到了快十二点，才发觉自己真的有点过分了。

　　他，终究不是我的心理医生。

　　“心情好些了么？”夏之临全程听着，口吻温温柔柔的。

　　与其说温柔，还不如说是虚弱。听着像刚刚射完一场八百米似的。

　　我说还好，反正你收我爸的钱了。

　　“那不也都陪着你花了么。”

　　我无言以对。

　　“好了，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出去呢。”

　　想起明天要做的事，我心里难掩一丝寒噤。

　　那是我的终极决定，也是我最后的救赎。

　　晏禾，明天过后，我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忘记你了？你……会不会怪我呢？

　　不会的吧，你最宠我最疼我了。

　　如果你也同意我和夏之临在一起，下一朵就放紫色的烟花吧。

　　我仰起头，许愿。

　　可是天空不说话。只有不知道谁家的熊孩子弄了个二踢脚，崩了一地的玻璃碴。 夏不言爱，冬不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