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远方来信(终)
冬萤:
见字如面。
这是南半球的夏天,不知道今年的你还会不会感觉到寒冷。
抱歉又一个需要你独自面对的冬天里,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同你一起消磨所有不愉快的记忆。只能可恶地嘱咐一句,感冒,要多喝热水。
我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已经不记得我的脸了吧。
我自认为没有少女一见误终身的颜值魅力,但这颗还算有趣的灵魂,定然从未后悔过那段蓄谋已久的相识与记忆。
你一直说我是个骗子,我无法否认。
男人都是骗子。幸运的女人遇到个大骗子,骗你一辈子。不幸的女人遇到个小骗子,只能骗你一阵子。
如果你要问我是哪种,我只能说——我的一阵子,也许恰恰就是一辈子。
我生来不幸,却又万幸。
玻璃房和盐水瓶给了我局限的童年和忧心忡忡的亲情,可苦难隔绝了我对人世间善恶偏颇的执念。
我眼里所及之处,都值得欣赏。我心所向往之地,都值得建树。
我从未畏惧过死亡,因为我一直相信,生命无限广袤的宽度,与那些绝对的长度相比,没有什么是撑不起放不下的。
可是无论是万卷书还是万里路,都没有教过我——
世间唯有情爱,颠覆了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二十五岁那年冬天,我拿到了晏禾的心脏。
拳头大小的器官在我身体里起搏了新鲜的活力和血液,让我的重生写满亢奋。虽然医生并不乐观地对我说,心脏的保质期只有三到五年。
我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朋友。帮助了一些人,也教训了一些人。
晏禾的心脏很好用。像少年最具有活力的命脉,让我相信,这已经足够我看尽我想看的风景。
然而在那之前,我未曾想过要用它来邂逅爱情。
接近你,起初只是好奇。
你脸上的清冷,眼里的孤单,唇上的美丽,每一处都强迫着我必须要靠近你。
我以为我是在听从这颗心脏的呐喊,不过又觉得这个说法太唯心。
马列主义哲学观说,人脑才是产生意识的本源。
心脏这个蠢东西,只会像傻逼一样跳,根本不会思考。
所以我想靠近你,也许只是因为最原始的荷尔蒙上脑。
我感谢晏禾的心脏,让我有机会认识了你。
我又责怪晏禾的心脏——
一旦牵扯了爱情,这点时间哪里还够呢?
那是我二十几年残缺的生命里第一次领略了真实的完整。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了,死亡的恐惧。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甘不离于爱,无畏忧和怖。
我怕你,却不愿收回伸向你的手。
我心疼你,却不敢放肆怀抱,给你拥出一个未来。
我教你重新站起来,却遗憾无法目送你越走越远的路途。
我无法抑制想你的心情,却足够了坚持,可以不要去打扰你的生活。
你可理解,我要怎能忍心让晏禾的心跳,在你怀里再一次静止?
可是生命,终究只是一个人孤独的旅途。
他的终点,是我的起点。而我们的终点,一定会是你的另一个起点。
沈冬萤,我欠你一场隆重的自我介绍。我欠你一段浪漫而安定的誓言。我欠你一句真挚的告白,更欠你一次淋漓尽致的性爱。
我想告诉你,我爱你,与晏禾无关。
可是夏天和冬天的相遇便是如此,艳阳天碰撞了雪花,拥抱过后,只在短暂的瑰丽里消亡一切。
但我们,是不是可以都不后悔呢?
沈冬萤,我爱你。
我用我的生命,他的生命,叠加出多少乘方乘积来爱你。
可是上天太弄人,我们的生命,终究承载不起仅仅平凡一程的爱意,终究庇佑不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相守。
再见了,我可爱的女孩。
再见了,我们短暂而无悔的相遇
愿此生,灵魂不灭,意识长存。驻你身侧,永保安宁。
Forever夏之临
纵横捭阖的透明胶带,被我粘起这封信。
我不舍得盖掉一个字,怕少一分爱意的传递,都辜负了他写这封信时的心情。
飞机在蔚蓝的大海上平行,阳光在云层上肆意。
我垫了垫手里的信封,咦?还有东西?
倒出来,一枚小巧的生肖玉石红绳串落在掌心。
那是晏禾送我的,后来掉进了丽江白水河。
夏之临从冰冷的河水里钻上来,骗我说,没有找到呢。
这个骗子,一直就是这幅鬼腔调!
我捏着手链,融融暖意自掌心升腾而起——
我想,那里面锁住的两个灵魂,足以常伴我一生。
不畏惧,不孤单。
尾声:
一年秋雨又红了芍药,一襟风雪又挺了梅花。
我在全国二十几个城市建立了‘夏如春秋’基金福利院。看着无数孩子脸上露出与梦想越靠越近的笑容,我往往会发呆地找寻好久好久。
我恳求夏之商寄了一本相册给我。
我想知道夏之临以前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一到三岁的萌动,三到五岁的懵懂,五到七岁便已经帅的足以服务大众。
原来他的眼睛,从小就那么好看呢。
可我无法在任何一个孩子身上找到他的缩影。非我无神论,我只是一直不愿相信,夏之临究竟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人世。
山野间碰不到他的碑帖,空气里嗅不到他的气息。我想,也许他还活着呢?
在某个城市,某个角落。送明信片的帅哥,开出租车的的哥,或是剑走偏锋的变态家庭教师,抑或是房产中介满嘴跑火车。
他像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再像他那么爱我。
沈氏集团上市后,我保留了股份但辞去工作,专心公益之余,每年我会花一点时间出去旅行。
我养成了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夏之临写一封信的习惯。
虽然,从没寄出去过。
信越来越多,我背在身上却丝毫不觉得是负荷。
我也有过好多追求者,他们说我的眼睛很漂亮,但却满得让人望而生怯。
因为我知道,那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的角落。
今年春天,我去看望了沈秋棠。
她把自己包裹得像个阿拉伯妇女,有点风吹草动就尖叫失控。
她疯了这些年,依然无法面对自己被毁灭殆尽的人生。
她是何其无辜啊?
我面对着她,笑着告诉她——
你还记得晏禾么?因为你少不更事的恶作剧,他的坟头草已经三尺多高了。
一句‘少不更事’,我十足了客气。
坏人就是坏人,哪里分大人和孩子?
我告诉沈秋棠,你有今天的一切未必都是命里不公。
如果余生还有意义,你就守在这里衣食无忧地为他忏悔吧。
沈秋棠什么都没说,当然,有可能是因为她根本就说不出话。她的喉咙早就被烧哑了。
如果不是她突然从三楼的阳台上跳下来,内脏从嘴巴里飙出来——我甚至都不知道她面目全非下,那张出祸的嘴在哪。
我想,死亡的确是一种解脱。
对她,对我,都是。
我三十岁生日刚过不久,晏太太去世了。
何茜茜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抱着一儿一女千里迢迢赶回来。
我还看到了那对肾移植的龙凤胎兄妹,以及精神健硕的出租车大叔。
他们都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人,有最平凡的幸福。
从日出到天黑,我等到葬礼冷清得快要闹鬼。
没有夏之临。
何茜茜问我,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我说也不是,只是习惯了等一等,找一找。
不计结果,不求奇迹。
因为他与他,就在我这里,从未离开过。
(全文完) 夏不言爱,冬不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