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做什么?回绝她,不见。”
慕青时显得有些错愕,似乎没有半点久别即将重逢的喜悦。
传说中的百濮第一美女,待嫁深闺的良姜公主,放下身段亲自来见他。
云千落戏谑的看着慕青时:
“这还真是应了那一句,机关算尽,终不敌天意如此,看来王爷处心积虑的让妾身假怀孕,好跟着阎公公顺利去皇城,这一招棋,算是废了。”
离府前,老夫人郑重的将那和亲帖交给了阎公公,让他务必转交到皇上手中,并且表明,王爷虽说平日里有些浑不懂事,却也分得清什么是家国,什么是恩义,纵使百濮有心送良姜公主来和亲以达到两国交好,不论皇上是战是和,雁南王府绝不娶敌国之女。
阎公公是看在云千落已有身孕的身份,才愿意帮忙呈递和亲帖,并保证会在皇上面前替雁南王府美言几句。
现在良姜公主明目张胆的找了来,就算她仗着有慕青时的宠爱能够全身而退,只怕这浑水势必会将慕青时的计划打乱。
世子和郡主随行就已经让慕青时深感焦灼了,这会儿麻烦找上门来,云千落倒要看他如何应对。
很快,江阚的声音再次在帘外响起:
“王爷,良姜公主让属下把这个转交给您,说是您看了,一定会见她的。”
江阚递进来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慕青时看都没看就说:
“还回去吧,告诉她,本王已有爱妃,从今往后再不做那叫人耻笑的风流韵事。”
云千落忍不住掩嘴笑了,这话搁谁耳朵边都不会信的,偏偏慕青时还说的如此认真。
江阚会为难,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传入耳中来:
“慕郎,分别不过三月,怎能如此无情。”
慕郎!
云千落先是一愣,而后忍着笑拉了拉慕青时的衣袖:
“对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慕郎,人都到了跟前了,下去见上一面吧,指不定干柴烈火一相逢,便胜却了人间无数。”
慕青时见她如此幸灾乐祸,反抓住她的手在她耳边细声道:
“本王若是去不成皇城,王妃又能到哪儿去呢?不想让云家死绝的话,王妃不如乖乖的跟在本王身边,免得云家几代传奇,最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人嘴巴子毒辣的很!
云千落还不知所以然,整个人就被慕青时用力抓着走出了马车。
此时慕青梧等人也都围了过来,慕青时吩咐江阚去回禀阎公公,说是暂时休整片刻,不会贻误行程。
不愧是百濮第一美女,身着一袭红衣,袅袅而立,即使隔着轻纱面罩,云千落依稀能看到良姜公主绝美的脸庞。
慕青时将所有人都支开了,单单留下了云千落。
风雪簌簌扑面,慕青时解开身上的狐裘斗篷披在云千落身上,毫不避嫌的说:“落落,你身子弱,别受寒了。”
云千落很不习惯慕青时突然间的示好,虽然她心里很清楚,慕青时假惺惺做这一切,不过是想演戏给良姜公主看罢了。
在情爱和生死面前,这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果真是选择了先保全自己。
云千落看不起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但又觉得慕青时说的在理。
如果他不能处理好良姜公主的突然出现和那一张和亲帖,她就有可能会受到牵连,别说去皇城了,只怕整个雁南王府都将覆灭。
故而,她娇羞的点点头:
“夫君,妾身在马车里等你,就不打扰你与良姜公主了。”
慕青时眼疾手快的搂住云千落的肩膀:
“别走,有你在本王才安心。”
这恩爱缠绵的样子,让云千落心里一阵不爽。
良姜公主也听不下去了,出声制止:“慕郎,我想单独跟你聊聊,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既然王妃已有身孕,就让她先去马车里避避寒吧。”
慕青时一口回绝:
“不必,本王不会在这耽搁太久,不知良姜公主此行,为何而来?”
良姜公主丝毫不介意云千落的存在,走上前两步柔声道:
“慕郎,我为你而来。”
这么直白!
慕青时瞬间傻眼,云千落想笑又不能笑,忍的很辛苦只好假装咳嗽借以掩饰,这也给了慕青时一个台阶,他搀扶着云千落,体贴的说:
“实在抱歉,良姜公主,本王的爱妃畏寒,怕是不能在这风雪天地里久站,你请回吧。”
慕青时刚扶着云千落走了两步,良姜公主健步过来挡住他们:
“慕郎,我来是给自己送嫁的,慕郎可还记得这身嫁衣,当年大雪封山,你说我一袭红衣如血,宛如你心中的凌云壮志,虽然百濮与南楚连年征战,但那是哥哥和南楚皇帝之间的事,我早已倾心于你,你也曾许诺要娶我的,深秋一别后,我就给自己做了这身嫁衣,慕郎,娶我可好?”
好一声凄怨而又深情的慕郎,好一句娶我可好,云千落都差点感动了。
若是没有两国交战,只怕他们会是这天地间令人钦羡的一对鸳鸯。
朔风吹打着良姜公主瘦弱的身子,那面纱被风吹起,她红了眼,两滴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看的云千落于心不忍,故在慕青时耳边小声说:
“要不然,就娶了吧,反正你的三厢六院里,多她一个也不多。”
慕青时暗暗掐了云千落的手臂,咬牙切齿的问:
“王妃的心,可真是宽呐。”
云千落贼笑:“王爷谬赞了,妾身不敢当,妾身这心说大不大,装了君撷哥哥一人之后,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但说小也不小,王爷就算把全天下的女子都娶回来,妾身也只是多费几句口舌道上一声恭喜。”
慕青时心里那个恨呐,偏生他还要故作大方。
良姜公主等着他一个回应,慕青时万般歉疚的拱手道:
“恐怕本王要辜负公主的一片痴情了,本王如今已有了爱妃。”
良姜公主凄厉一声:
“没关系的,只要慕郎娶我,我不在乎身份地位,我只愿能陪在慕郎身边,生生世世。”
慕青时无奈的回她:
“公主可还记得你的姑母乌茜公主?要是本王没记错的话,当年百濮曾有心与南楚交好,但西羌王因不满舍妹嫁到南楚却得不到正位,从而掀起两国长达数十年的大战,还请公主三思,若你的哥哥鹤虱王得知此意,只怕两国战事会更加惨烈,公主菩萨心肠,定不会置两国百姓于水深火热当中。”
良姜公主焦急的从袖中拿出一块碎玉来递给慕青时:
“良姜此行,是妄想能够陪在慕郎身边,但良姜最要紧的,是替慕郎办一件事,我的哥哥背着我给慕郎送过一份和亲帖,那和亲帖并非是哥哥真心要把我嫁给慕郎,只是为了让南楚皇帝对慕郎生疑,从而要了慕郎的性命,良姜对慕郎情深意重,怎舍得慕郎平白无故遭此冤屈,所以良姜恳请慕郎带上我一起去皇城,一来可以用良姜的性命来要挟哥哥退兵,二来也能让慕郎与南楚皇帝免生嫌隙。”
云千落放眼望去,这一路白雪茫茫,而良姜公主却孤身前来,只怕是早做了回不去的打算。
慕青时慨叹一声:
“你这又是何必呢?如今本王已娶了爱妃,你身为百濮最尊贵的公主,又是鹤虱王最心疼的妹妹,百濮出勇士,你又何必把一腔深情都浪费在本王身上?”
良姜公主伸出手来握住慕青时的手腕:
“勇士虽多,但慕郎只有一个。”
云千落就想替她拍手叫好了,就等着看慕青时如何应对。
“良姜,你知道潭州城是个什么地方吗?”
良姜公主小鸟依人似的点点头:“慕郎不必劝我,良姜心意已决,只要慕郎能够平安,良姜就算死千百回也都甘愿,来之前,良姜已与哥哥断绝了关系,这玉便是见证。”
百濮重玉,玉在人在,玉毁人散。
慕青时有些唏嘘,不免问道:
“为了本王,和自己最亲的哥哥决裂,值得吗?”
良姜公主软绵细语道:
“若为天下人,则不值,若为你,值。”
良姜公主说这话时,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强劲有力。
云千落能感觉到慕青时的触动。
停留过久,阎公公派人来催何时能动身,慕青时请阎公公过来相商,直截了当的说:“阎公公,这位便是鹤虱王唯一的妹妹,良姜公主。”
阎公公毫不吃惊的说:
“咱家瞧出来了,这良姜公主不愧为百濮第一美女,比之当年的乌茜公主更胜一筹,王爷请咱家过来,可是拿不定主意?”
慕青时笑了笑,指着良姜公主说:
“百濮与南楚之间,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了战,坊间传闻本王和良姜公主之间有些情愫,本王也不瞒公公,早年本王巡防,曾被困于菩提山,与良姜公主相处一月有余,早已视良姜公主为本王的红颜知己,如今良姜公主前来,是想跟随本王一起去皇城,亲自向皇上解释,本王与良姜公主之间,有伯牙子期之交,绝无男女私情。”
云千落震惊了,这慕青时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当着良姜公主的面对阎公公撒谎。
阎公公听了,细细打量了良姜公主一番:
“咱家近日老眼昏花,晨起时总会忘记些许事情,咱家先回马车里等着,王爷与这位姑娘之间的事情,早些处理好罢。”
云千落不解的看着阎公公,慕青时却不领情:
“本王多谢公公的好意,只是良姜公主心意已决,恐难以劝服。”
云千落的心思全在这位良姜公主身上,她看似柔弱,但性子倔强,慕青时拗不过她,只好同意让她随行,良姜公主喜出望外,毫不客气的上了云千落的马车。
那身姿矫健的,令云千落瞠目结舌。
慕青时拍了拍云千落的肩膀:
“上马车吧,良姜公主最善吹埙,这一路上,你可有耳福了。”
云千落白了他一眼,忍不住讽刺他:“有福的是王爷吧,妾身当真是看不明白了,王爷口口声声说你与良姜公主没有男女私情,王爷是演给谁看呢?这良姜公主也着实有趣,听到你说的这么绝情,她竟然半点都不觉着难过。”
慕青时从身后搂着云千落,在她耳边喃喃:
“王妃想知道这是为何吗?”
云千落抬头问:“为何?”
慕青时走上前两步,见云千落没跟来,遂伸手去牵她:
“王妃冰雪聪明,怎会猜不透本王的心思呢?这世上的男欢女爱两情相悦,都逃不过世俗的眼光和媒妁的信约,本王与王妃不同,王妃甩甩袖子随时能奔向心上人的怀抱,本王的身后关系着雁南王府的荣辱兴衰,自然不会像王妃这般鲁莽,万事都要求个周全。”
这话里的意思是?
云千落实在看不透慕青时唱的是哪一出,只是这一路上,有了良姜公主作陪,慕青时笑的合不拢嘴。
就连慕青桐都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来一探究竟。
云千落借故跟慕青桐坐了一辆马车,到了驿馆,按照老夫人的吩咐,白术不能让慕青时跟云千落同睡一个房间。
晚上,婉妤端了汤药来:
“小姐,我听说王爷的住处与良姜公主挨着,要不今晚就由木兮来伺候你,我去伺候王爷。”
云千落忍不住笑了:
“怎么?你是想去看看王爷与良姜公主如何谈情说爱,你也好学学,等以后嫁给南里,不会显得生闷?”
婉妤哎呀一声,嘟嘟嘴:
“小姐又拿婉妤说笑,我可没说要嫁给那狼崽子,我是想去盯着王爷,免得他胡来。”
云千落撑着脑袋假寐:
“胡来又如何?你还能管着王爷不成?男欢女爱这种事情,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既然王爷有情,公主有意,何不就成人之美呢?你呀,别操那么多的心,赶紧去睡吧,我这儿不用你伺候,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不养足精神,明儿个一路颠簸,怎么受得住?”
婉妤想了想,点点头:
“小姐说的也有道理,反正小姐心里没有王爷,管他跟谁在一起呢,那小姐先把这汤药喝了吧,白术婆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守着小姐把汤药喝了。”
云千落盯着这碗热腾腾的汤药,朝着婉妤勾勾手指:
“婉妤,你去把白术婆婆叫来。”
婉妤领命,一开门就听到她喊:
“王爷,您怎么在门口站着,王妃还没睡呢,您...”
话还未完,慕青时就一脚踏了进来:
“良姜孤身一人来找本王,连个婢女都没带,本王想向王妃讨个人去照顾良姜,不知王妃可愿意?”
原来是心疼心上人没人照顾了,云千落大方的说:“当然愿意,王爷瞧着谁合适,就叫去吧。”
慕青时看了看身后的婉妤,装作很识趣的说:
“婉妤是你的贴身婢女,本王就不夺人所爱了,就让木兮留在良姜房里吧,等到了皇城,本王再去帮良姜物色一个婢女贴身照顾,本王还有一事,良姜此行一应物品都没带,王妃与良姜身形相似,能否给两身换洗衣裳给良姜?”
云千落保持着良好的微笑,指着箱子道:
“王爷尽管拿便是。”
慕青时果真去翻箱了,婉妤见状,立即上前去,拿了两套云千落平日里不怎么穿的衣裳交到慕青时的手中:
“良姜公主看起来比较喜欢艳色些的衣裳,正好王妃喜欢素雅,这两身拿去给良姜公主,正合适。”
慕青时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套慕青梧请了裁缝来府中给云千落定做的腊梅新衣裳:
“良姜最爱红白两色,这身腊梅云裳做工精巧,良姜必定喜欢。”
婉妤伸手去夺:
“不可,这衣裳是世子殿下特意为了王妃觐见皇上的时候准备的,良姜公主要是喜欢的话,这一路上奴婢正好闲着无事,可给良姜公主量身定做。”
慕青时也不恼,转过头去看云千落:
“王妃若是喜欢,本王就不夺人所好了。”
云千落深呼吸一口气,笑意盈盈的走过去,从婉妤手中拿了腊梅云裳递给慕青时:
“不过一件衣裳罢了,良姜公主若喜欢,王爷尽管拿去,妾身现在吃的喝的用的穿的,不都是王爷的吗?既是王爷的,王爷的心又是良姜公主的,那自然就是良姜公主的,良姜公主拿自己的东西,又何必客气呢?王爷您说是也不是?”
婉妤听了,肺都气炸了。
慕青时却赞许的点点头:
“王妃深明大义,真是本王的福气,既如此,这腊梅云裳若是没有好看的首饰相配,实在逊色许多,本王记得二弟还曾给这身衣裳配了首饰,在哪儿呢?”
婉妤气呼呼的拿过首饰盒,重重的交到慕青时手中:
“拿去吧,王妃的首饰全都在这盒子里,反正都是良姜公主的,留在王妃房中也不妥当,万一哪天被人当成了偷东西的贼,岂不难堪。”
慕青时哈哈大笑,指着婉妤对云千落说:
“王妃,你这婢女啊,牙尖嘴利的,颇有昭陵云家传奇女子的风范,天也不早了,本王去看看良姜可有什么水土不服之类的,王妃早些歇息。”
等慕青时走后,婉妤那张小脸蛋红扑扑的,气都不顺了。
云千落好一顿哄,才让她好受些:
“好了,快去帮我请白术婆婆前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婉妤气咧咧的去了,再回来时,脸色依然不见好,白术忍不住问:
“哎哟,这是哪位天杀的惹恼了咱们的婉妤大小姐,这一路上啊,气呼呼的,问她为何事生气,她也不说,王妃,您来说说,这丫头怎地了?”
云千落给白术倒了杯热茶:
“婆婆先喝茶,这婉妤的性子便是如此,脾气一来,管他天大的主子,她也敢对着干,不碍事的,不过是王爷适才来过,向本王妃讨要了几身衣裳送给良姜公主罢了。”
婉妤添油加醋道:
“王爷哪是来讨要的?分明是不把王妃看在眼里,这新做的衣裳拿去也就罢了,就连王妃的首饰盒,王爷也全都抱走了,婆婆,你说可恨不可恨?”
白术听了,哀声道:
“王爷这风流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先王跟先王妃都是极好的人,怎就生了个好色之徒,罢了,不说这些,王妃,这汤药你怎不喝?这可是安胎药,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可不敢有个好歹的。”
云千落给婉妤使了使眼色:
“你去关门,机灵着点,小心隔墙有耳。”
见云千落如此小心,白术的神情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云千落拍拍白术的手:“婆婆别担心,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有件事儿,本王妃原就不该瞒着祖母的,奈何王爷说这是能保我们平安抵达皇城的唯一法子,又怕人多口杂露了馅,故而隐瞒了祖母。”
白术看了看汤药,又瞧了瞧云千落的肚子。
云千落点点头:
“婆婆的猜想是对的,婆婆您也知道,王爷厌恶本王妃,又怎会让本王妃怀上他的孩子呢?此事本王妃瞒着谁,也断不能瞒着婆婆的,还请婆婆保守秘密,这安胎的汤药,以后就别费心去熬了。”
白术思忖良久:
“老身知晓了,这汤药恐怕还得熬,不过老身会将汤药里安胎的草药换成滋补的,这两者药效相似,就算有人查找汤药的药渣子,一般人也查不出异样来,王妃尽管放心喝下便是。”
不愧是跟在老夫人身边的老人,白术沉着冷静,不似婉妤那般沉不住气。
白术走后,婉妤担忧的问:
“原来小姐假怀孕的事情连白术婆婆都不知道,我还以为老夫人和白术婆婆都知道呢,怪不得小姐不喝这汤药。”
云千落握住婉妤的手:
“此事我就告知了你和白术婆婆,你可千万要当心,别说漏了嘴,还有你这性子,得改改,到了皇城还不知有多少生气的事情,咱们能忍则忍。”
婉妤虽不服气,却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她才答应云千落要忍,木兮就跟她一样,浑身带着怒气的进了屋来,连连喝了两杯热茶才说道:
“王爷真是太过分了,他竟然利用王妃,气死我了。”
婉妤看着好笑,又给她倒了杯茶,帮她顺了顺气:
“你别急,有话慢慢说,王爷又怎么惹恼你了?” 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