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落的心口绞痛难忍,耳边传来禁卫军的唏嘘,都在说雁南王杀了季将军。
他们惊讶的是一向胆小懦弱的慕青时竟然敢杀人。
云千落却觉得天旋地转,他竟然杀了季君撷!
但她浑身不能动弹,甚至都不能转过身去看一看,因慕青时的半边身子搂着她,她感觉到季君撷的另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季君撷趴在他们两人的肩膀中央,喃喃道:
“照顾好她。”
那只握紧的手,颓然松开。
云千落感觉左边肩膀突然一轻,季君撷的身体轰然倒地。
随后慕青时豪迈的将她搂进怀里,厉声对所有人说:
“谁敢伤我的女人,我就要他的命。”
云千落红着眼抬头看他,他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泪,轻声说:
“别怕,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保护你,我保证没有人再敢伤你半分,现在我带你回去。”
身上的穴位解了,云千落被慕青时抱起,她浑身冰凉,任由慕青时抱着她一步一步的离开了御花园。
身后是季君撷的尸体,凄惨的倒在血泊之中。
也有禁卫军跃跃欲试的想要拦住慕青时,却被他浑身的戾气给镇住了。
最后是皇上下的命令,准他们出宫。
一出宫门,慕青时将云千落交给了慕青梧,慕青桐留在东宫陪伴凤无双。
回到世子府,慕青梧一直守在对面的屋顶,远远的看着坐在窗边独自怆然泪下的云千落,婉妤也只是坐在云千落身旁默默的垂泪。
就这么静静过了好些时候,婉妤才红着眼睛出了门,飞身到对面屋顶,坐在慕青梧身边:
“王妃一句话都不说,世子殿下,今夜入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青梧沉叹一声:
“婉妤,你跟我说实话,嫂嫂和季将军,真的只是师兄妹吗?”
婉妤心一惊,追问:
“世子殿下,季将军怎么了?”
慕青梧吐出三字:
“他死了。”
婉妤手一紧,那拳头不自觉的捶在瓦砾上,慕青梧好奇的看着她:“你的手,流血了。”
婉妤顾不上手上的伤,急急忙忙的从屋顶离开。
再看屋里的云千落黯然神伤时,婉妤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蹲在她脚边握紧拳头问道:“小姐,告诉我,是谁杀了季将军?”
云千落的泪低落在婉妤的手背上,婉妤心疼的拿了绣帕去擦她的泪:
“不管这个人是谁,婉妤一定会替季将军报仇的。”
婉妤起了身,云千落抓住她的手,从牙缝里挤出那个人的名字:
“慕青时。”
婉妤整个人都呆住了。
但她来不及多问,云千落就已然失控:“慕青时,我要杀了他,他骗我说失忆是为了麻木皇上对他的敌意,假装自己武艺不精也是为了让皇上对他放松戒备,甚至连孟良姜的出现,都是他为了顺利来到皇城而设计的,但我太傻了,他骗了我,他不过是想利用我引诱君撷哥哥回京,然后杀了他让他背上叛国的罪名,他一定还有阴谋,他肯定是和孟良姜合伙,要与百濮结盟对付南楚,他们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如她所言,哭倒声嘶力竭的云千落蹲坐在冰冷的床脚想着如何复仇。
而宫里很快就敲响了丧钟。
是大丧。
再然后传来了皇上驾崩的消息。
对外是说皇上因兴奋过度饮酒伤身而亡,且皇上早已留下诏书,命太子继位。
慕青时回来的时候,刚踏进院里,就迎来慕青梧的长剑。
因皇上已死,慕青时毫无顾忌的和慕青梧过招,两人的武艺竟不相上下,若不是慕青时刻意相让的话,慕青梧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最后两人打成平手,慕青梧的长剑却依然放在他的脖颈处:
“大哥,你瞒的我们好苦。”
慕青时拿开那柄长剑:
“卧薪尝胆的故事,你没听过?”
慕青梧挡住慕青时的去路:
“大哥做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不管不问,但大哥为何要利用嫂嫂,为何要杀了季将军,皇上驾崩,是不是跟你有关?”
慕青时长身而立,望着云千落的厢房轻声说:
“季将军的身亡,是个意外,我没料到。”
慕青梧又问:
“那嫂嫂的身孕呢?皇上给孟良姜赐的婚?还有无双入宫,都是个意外,还是你早有预谋?”
慕青时一一作答:
“王妃至今仍是清白之身,我没碰过她,无双入宫是太后和皇上的旨意,与我无关,至于孟良姜,百濮与南楚的战事悬而未决,多少无辜百姓遭受战火之灾,只要皇上在位一日,南楚和百濮必定不得安宁,所以她是来刺杀皇上的,而我只不过是想保命而已,二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慕青梧不敢置信的问:
“你的意思是?皇上是被孟良姜刺杀的?她人呢?被抓了?”
一连串的问题出口后,慕青时来不及作答,就有一柄长剑自身后而来:
“慕青时,拿命来。”
慕青时没有闪躲,幸而慕青梧用剑相挡替他拦住了这一剑:
“嫂嫂。”
云千落不给慕青梧说话的机会,手握长剑冷笑一声:
“你要护着你哥哥,我不怪你,那就你们兄弟俩一起上吧,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慕青时从慕青梧的身后走出来,自己走到了云千落的剑前:
“是我杀了季将军,你要替他报仇的话,那就动手吧。”
世子府的人听到声响团团围住来,慕青时举起手下令:
“今日若是我死了,跟王妃无关,任何人不得肆意外传,否则格杀勿论,二弟,雁南王府将给你,大哥放心,太子殿下是个明君,你要一心辅佐他。”
慕青梧和婉妤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都希望云千落放下手中的剑,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但云千落没有丝毫迟疑,长剑直入,刺进了慕青时的胸膛。
剑入,拔出。
血流如注。
云千落冷冷的丢下剑转身,慕青时捂住伤口上前一步去抓她的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云千落一把甩开他,往前走了两步。
慕青时在她身后小声说:
“现在全城戒严,你出不去的,天亮再走,让青梧护送你和季将军的尸身回仙山。”
云千落停住脚步,她本就是想闯皇宫去夺回季君撷的尸身,云千落回头,瞪着他:
“他尸身在哪儿?”
慕青时骤然昏倒。
翌日天一亮,慕青梧在外面敲门,说是季君撷的尸身已经送到门口,云千落离开前没有过问慕青时半句,倒是慕青梧送她出城时,说慕青时昏迷,生死未卜。
云千落没让他护送她们回仙山:
“世子殿下,此去路迢,就此别过。”
慕青梧早已猜到她的性情,将他从凤无双手中拿回来的双玉给了她一块,云千落退后两步拒绝:
“替我跟祖母说一声谢谢,在雁南王府的两月,若不是祖母袒护,我的日子不会过的那么轻松,但我们不会再见了,你的玉,留给无双姑娘吧,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别错过,好好珍惜。”
慕青梧固执的将双玉的其中一块放在她手里:
“嫂嫂,或许我不该再这么叫你,但我始终相信大哥不会伤害季将军,嫂嫂那一剑没有直取大哥的性命,就证明你心里也有疑惑,青梧向你保证,等皇上大丧之后,不管是不是大哥杀了季将军,我都会去找你,这双玉在夜里会发光,能指引我找到你,到时候还请嫂嫂记得归还,毕竟这玉,我是要留给未来的世子妃的。”
原来如此。
云千落收下了这块玉。
从皇城回昭陵,历经十天。
从昭陵到仙山,又花了两天。
师父在山脚下迎接他们,仙山的大雪下的很悲伤,师父的头发全白了,见到云千落,老泪纵横,却仍不忘第一时间检查季君撷的死因。
师父说,季君撷的致命伤,不在腹部,而在腹内。
也就是说,他是中毒身亡的。
是元筝下的毒。
云千落几乎可以笃定。
为了给季君撷报仇,云千落决定重返皇城,还要继续寻找云千叶的下落。
师父留她在仙山多住了两日,下山那日,慕青梧带着凤无双前来,云千落将双玉归还。
从慕青梧的口中得知,孟良姜确实刺杀了皇上,举国哀丧,但皇上命大逃过了一劫,皇太后自知皇上生性多疑且残暴,将皇上软禁别宫里,后妃以给皇上守陵为由,全部秘密迁往别宫。
孟浔继位后,百濮和南楚签订了百年协议,孟良姜被软禁在菩提山上,削发为尼,终身不可下山。
慕青时虽与刺杀无关,但孟良姜入宫,慕青时逃不了干系,因此他被流放,雁南王府交给慕青梧。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慕青梧走之前对云千落说:
“嫂嫂,皇城路远,别再去了,下山之后回家看看吧。”
云千落不解其中的意思,但她离家数月,如今年关刚过,她也该回家看看了。
回家之前,云千落先去了云家祖陵。
婉妤指着前方对她说:
“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婉妤的手指望去,祖陵被浩浩荡荡的人群围住,云千落和婉妤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却看到孟浔跪在云家列祖列宗的面前磕头认错。
云家的冤屈被洗清,被软禁在别宫的太上皇犯的错,他当然不会俯首认罪。
孟浔说,父债子偿,天子与庶民,同等。
绿杨堤岸,季君撷再也回不来了。
孟浔站在云千落面前,替她拂去眉梢的白雪:
“我此行,一是替父认错,二是替青时帮你将千叶送回来,三是有人让我把这壶酒送给你,说是你只要你尝一口,就能尝出他的心意。”
孟浔走后,云千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临走前孟浔说,在决定软禁太上皇之前,慕青时就已经命人把千叶从锁寒宫里接了出来,为了避免引起皇上和丞相的注意,此事就连云贵妃都不知真伪。
而元筝一家,在大丧的钟声敲响时就被孟浔的人全部羁押入狱了。
孟良姜被抓后,孟浔和鹤虱王签订契约,作为交换,孟浔留孟良姜一命,鹤虱王将元丞相卖国通敌的罪证全部呈上,孟浔对朝中诸臣都网开一面,却独独对元家,诛九族。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云千落尝了一口孟浔带来的酒,和许多年前在仙山禁洞里偷尝到的酒一样。
连夜,云千落赶往仙山,向师父讨了一口桑落酒。
其味相似,回味不同。
师父摸着白胡须意味深长的说:“明月黄昏后,独醉一樽桑落酒。落落,你以前最喜欢和你师兄躲在哪儿喝酒?”
事已至此,云千落也不再隐瞒:
“回师父,君撷哥哥偷了师父的酒,会放在禁洞里。”
师父问道:
“你可知禁洞里有什么?”
云千落摇头:
“不知,师父只说不准我们去,没说过原因。”
师父起身:“落落,随师父来。”
禁洞位于仙山的半山腰,背靠两山,这里风景优美,云千落常常来这儿看山涧溪水。
尽管云千落去过很多次禁洞,这是她第一次跟着师父去。
禁洞里一片漆黑,师父打开了禁洞的暗门,却听到里头传来莫南里的声音:
“你果真藏在这里,你骗得了师姐,你骗不了我。”
师父加快了脚步,云千落紧随其后。
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莫南里的那沾了剧毒的长剑,刺入了慕青时的胸膛。
云千落呆呆的愣在那儿:
“师父,他...”
师父一掌击飞莫南里:
“孽畜,谁让你来这儿的。”
随后,师父坐在石床上替慕青时疗伤,慕青时抓住师父的手,嘴角流出乌黑的鲜血来:
“师父,没用的,师弟的剑上淬了见血封喉。”
师父。
他称师父为师父。
慕青时朝云千落伸手:
“师妹,这一壶桑落酒,师妹可喜欢?”
云千落不敢往前,这是怎么回事?
师父对着云千落喊:“落落,还不快过来,这么多年在禁洞里给你桑落酒喝的人,是青时啊,不是君撷。”
慕青时对着云千落笑了笑:
“师妹肯定不记得了,当日崀山一别,师妹曾说师父酿的桑落酒是这个世上最美的甘醇,师妹还与我约定在仙山相见,我来赴约,就是想见师妹最后一面。”
怎么会?
他不是被流放了吗?
云千落终于迈开了步子朝他走去:
“霍神医说,你是百毒不侵之身,你连尸毒都能解,怎么会解不了见血封喉的毒?慕青时,你又想玩弄我吗?”
慕青时惨烈的笑了,乌黑的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滑落到了脖子:
“师妹,这一次,师兄不骗你,能见师妹最后一面,师兄此生,无憾。”
云千落蹲下身:
“你死不了的,好人才不长命,祸害会遗千年的,像你这么坏的人,阎王爷都不敢收你,南里,你这剑上,淬的到底是什么毒?”
莫南里嘴角流着血,跪在师父面前:
“他说的没错,是见血封喉的毒,我自知打不过他,但我一定要给大师兄报仇,那日我与大师兄一同去的皇城,我躲在暗处是听大师兄的话保护师姐的,我亲眼看见是他杀了大师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偷偷的跟着他一路到了仙山就不见踪影了,我找遍了仙山的每一个地方,唯独这个禁洞没有来过,老天有眼让我找到了他。”
师父又是一掌击在他的心口:
“畜生,你跟随他这么多天,难道不知道你师兄是中毒而亡?”
莫南里懵了:“怎么可能,我亲眼...”
话到后边,莫南里的声音渐渐没了。
见血封喉是剧毒,但慕青时曾是百毒不侵之身,所以师父暂时封住了他的奇经八脉。
云千落连夜动身前往雁城找寻霍神医。
而前两天从仙山离开的慕青梧和凤无双,一下山凤无双向慕青梧示爱,被慕青梧一口回绝。
凤无双不死心,对着慕青梧的背影喊,本姑娘给你七日时间考虑,我会在听风驿馆等你,你一日不来,我就等一日,你一月不来,我就等一月,你一年不来,我就等一年,你一生不来,我就等你一生。
不到一日功夫,凤无双抄近路赶到听风驿馆,天天蹲在驿馆山坡上的桃花树下等着。
三日后,凤无双低头玩着手中的石子,委屈的泪水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应该是不会来了。
风起,人至。
慕青梧风尘仆仆的在蹲树的人儿面前停住:
“嘿,小娘子。”
凤无双头也没抬的回道:
“干嘛?”
慕青梧故作焦急的说:
“我的马丢了。”
凤无双忍住抽泣的声儿:
“与我何干?”
慕青时拍了拍手:
“马儿丢了我得找回来。”
凤无双一屁股坐在树下:
“那你去找呗。”
慕青梧也蹲下了身问她:
“你说这马还找得回来吗?”
凤无双没好气的回他:
“马儿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就找的回来。”
慕青梧起身,朝凤无双伸手:
“小娘子,那我也对你好吧。”
凤无双抬头看他:
“你这话是何意?”
慕青梧晃了晃他的手:
“我要去找我的马了,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凤无双忐忑的伸出手:
“去哪儿?”
慕青梧摇摇头:
“不知道。”
小手放上,凤无双又问:
“找多久?”
慕青梧紧握着那只手,嘴角一扬,道:
“那恐怕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
“大概一辈子那么久吧。”
一辈子有多久,凤无双不知道,但她知道,只要跟着他,管它一辈子有多久。
听风驿馆,竹林古道。
凤无双指着前面疾驰而来的人问:
“小郎君,你看那人,是不是眼熟?”
慕青梧远眺,大惊,拦下骏马:
“嫂嫂行色匆匆,要去哪儿?”
云千落从马背上下来,焦急的说:“青梧,你哥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师父封住了他的奇经八脉,我现在要去找霍神医救你哥哥。”
慕青梧听了,非但不急,反而笑了:
“区区小事,何必劳烦霍神医。”
云千落不解,追问:
“小事?见血封喉是剧毒,若不是你哥哥之前是百毒不侵之身,恐怕一百条命也不够死,连神仙都救不了。”
慕青梧不慌不忙的说:
“此事不用劳烦神仙,也不用千里迢迢去请霍神医,嫂嫂,你要是想救人的话,你自己去救不就行了?”
云千落一头雾水的看着慕青梧:
“性命攸关的大事,岂能儿戏?”
慕青梧哈哈大笑:
“嫂嫂可知前往皇城之前,阎公公替你把脉,乃喜脉,后来霍神医替你把脉,仍是喜脉,就连宫里的御医替你把脉,还是喜脉。”
凤无双拍手叫道:
“哦,原来仙女姐姐有喜了。”
慕青梧伸手敲了敲凤无双的脑瓜:
“你呀你,不害臊,别瞎说,嫂嫂,大哥肯定跟你说的是买通了阎公公等人,但其实非也,是大哥把他百毒不侵的血种转到了你的体内,你现在才是百毒不侵之身,我想大哥不告诉你缘由,是因为他百密一疏,原本季将军能够安然身退的,大哥千算万算没算到元筝会对季将军下毒手,他因为愧疚,想抵命,好让你心安。”
话毕,云千落纵身上马,慕青梧对着云千落扬长而去的身影喊:
“喂,嫂嫂,我话还没说完呢?”
凤无双白了他一眼:
“废话真多,赶紧上马跟本姑娘回凤鹤山庄。”
慕青梧啊了一声,凤无双还了他一记脑门:
“啊什么啊,我看你对这个嫂嫂上心的很,为避免夜长梦多,本姑娘先把你带回凤鹤山庄再说。”
慕青梧被凤无双逮上马:
“回凤鹤山庄作甚?”
凤无双驾了一声,迎着早春的风儿说道:
“还能作甚,当然是把生米煮成熟饭咯。” 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