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三站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她,脸上挂着森寒的冷笑,阴厉的眼神像刀,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狠刺进奚念诗的皮肉将她捅个对穿。
奚念诗用小勺子搅动手里的咖啡,语调微冷,“所以呢?”
她敛了眸,长睫在眼底投下有浅淡的阴影,“有句话不知道虞先生听说过没有,很俗,但我却觉得很有理,它是这么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
她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跟虞霁月从无交集,一面之缘而已,无从提起得罪她。她却几次三番害我,甚至动手要杀我。我如果不反抗,难道还等着她哪天一时兴起持刀把我捅死,或者由她再绑架一次我儿子,威胁着被迫跳楼吗?”
“哼,伶牙俐齿!”虞三气结,恶狠狠咬牙说:“看来奚小姐不仅仅是手段了得,这口才也是一流。”
“谢谢夸奖。”奚念诗仿佛没听懂他话里的冷嘲热讽,坦然地接受了他的“称赞”,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虞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要说,就请离开这里吧,毕竟这里是人家开店是要做生意迎客的,您又不买茶水,一脸讨债鬼的样子在这站着,影响人家做生意不说,关键人高马大的占地方,这样损人不利己,您就不嫌自己丢人吗?”
不加糖的黑咖啡苦的有些像喝中药,她极轻的皱了下眉头,伸手示意店员又点了一份甜点。
她吃了一口小蛋糕,浓郁的奶香味压下了唇齿间的苦味,她心情好了些。见虞三手摁在桌子边,俯身压低了声音威胁她,“奚念诗,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没依没靠,无权无势的小地方暴发户,凭什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现在不就是仗着岑九还算看重你,肯做你的靠山吗?”
他骂了句脏话,“狗仗人势的玩意儿。你别得意,岑九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给你岑家九夫人的身份,让你利用,也不是没有收取代价的,只不过是时候不到而已。我现在是动不了你,但是我等着,等岑九他在这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到时候,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虞三甩下这么一句狠话转身就走。
奚念诗的目光在他的背影冷冷一瞥。
代价?
虞三这话可真是太抬举她了,岑让,岑家人人尊称一声爷的岑九爷,要钱有钱,要势有势,他要什么东西,不都是对人动动嘴的事,何必在她这个现在除了一条命之外,身无外物的人身上耗费那么多精力?
岑让除非是想要她的命,不然,她身上可真没什么可以被岑让看得上的。
软软绵绵的蛋糕入口,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奚念诗突然没了胃口,推开甜点,看着杯子里的咖啡发起呆来。
怔怔出神了一会儿,杯面上倏然映出一张男人的脸来,奚念诗抬头,看着岑让手里的大包小包,楞了一下,“不是去接电话了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提了这么多东西?”
她指指他手里五颜六色的包装袋,“你这买的都是些什么?”
岑让把东西放下,坐在她对面,“都是给老爷子的寿礼。”他说:“我看你刚才在那挑了这么久,也没拿定什么主意,所以自作主张帮你选定了。”
端起奚念诗的咖啡抿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的唇正好就印在刚才她喝过的那小块地方。
奚念诗耳根蓦地红了,她动动唇,想提醒他那是她喝过的。但是岑让只是喝了一口就随意地放下了,看样子并没有发现她残留在杯口那个淡淡的唇印。
为了避免尴尬,她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出来,目光转而看向他买的那一堆东西。
大概看了几眼,她心中升起一些怪异的感觉。
无他,这些礼品袋子上边品牌Logo,都是之前在她逛过的商铺里出现的。
抿了下唇,她将那些东西提起来,一一拆开看了,发现里边装的东西全是她看过考虑过的。
她惊讶地看向岑让。
“买这些作为老爷子的寿礼,你觉得满意吗?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逛逛看。”岑让问。
收起最后看的一串小叶紫檀的珠串,奚念诗捏捏自己发烫的耳朵,点点头,“不用了,寿礼贵精不贵多,这些就可以了。”
“嗯,那现在回家吗?”岑让站起来,将那些东西全拎在手里,问她,“还是,你想再去哪里转一转看看?”
“不用了,我不想逛了,小雁还在家,回去晚了他也会担心的,我们还是直接回去吧。”奚念诗跟着他站起来。
“好,那就回去吧。”
岑让自然地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去牵上奚念诗,拉着她朝店外走。
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柔荑,奚念诗的心砰然一跳。
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两枚款型简约的婚戒贴在一起,她嘴角不知不觉地牵起了一抹笑意。
回去路上,奚念诗忽然想起早晨老爷子跟管家提到那个的人名,她偏头问岑让,“岑让,微霜是谁?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听见老爷子提起这个名字,微霜,听上去像是姑娘的名字,管家也叫她小姐,她是岑家的什么人?”
正在眯眼假寐的岑让蓦地睁开眼朝她看去,瞳色黑沉着盯了她一阵,直把她看得几乎要毛了,才沉声开口回答了她一句,“是我妹妹。”
“你妹妹?”奚念诗惊讶了一瞬,之前跟他登记的时候,没看到岑家的户口簿上有岑微霜这个人名啊。
岑让听出了她的腹诽,解释说:“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前几年又逢了大变,受了刺激,久病不愈。老爷子那时候病急乱投医,请了算命先生给她批命,说,她命格太弱,受不住岑家的百年富贵之气,容易折寿。所以老爷子做主,将她改了姓,随母姓辜,就此迁到了外公家的户口下。”
“原来是这样。”到底别人家的隐私,她听个大概就行,不好再细问,便转移了话题,问起老爷子寿宴的安排。
岑家,是J市名门,百年世家,岑老爷子戎马一生,早年也是J市军政两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如今已经隐退,却仍有三分薄面,人脉关系该有的也并未断了。
虽说老爷子不喜张扬,寿宴已经吩咐了管家要办得简单一些,但是,来贺寿的都是些有身份有脸面的人物,岑家自然不可能到怠慢,场面不能太寒酸,所以,这几日,岑家上下为了老爷子的寿宴忙碌得很。
转眼五日,已到了岑老爷子的寿宴这天。
龙韵大酒店宴会厅,名流齐聚,衣香鬓影。
奚念诗作为岑老爷子新晋儿媳妇,自然出场要隆重,是以,打扮上要多费些心思,时间就难免长了些。等出了更衣室时,宴会已经开始。
岑让今天穿了一身贴身剪裁的高定西装,很衬他的身材,宽肩窄腰大长腿,在众人中间,长身玉立,如同劲松。手里端了杯香槟,澄黄的酒液,衬着他骨节匀称的手,简直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他带着淡淡的笑,身边带着一个模样精致漂亮的姑娘,在客人中应对得宜,游刃有余。
奚念诗站在楼上,静静地看着他,看他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三分客气七分疏离,眉目有锋芒暗藏,气势自生,看他一手护着佳人,体贴温柔,看他进退有度,优雅从容。
她跟岑让已经认识了数月,她见过他的很多面,有温柔的,有慵懒的,有安静的等等,她以为这就已经是他的全部,但今日方知,这个男人还有更多她未知的一面。
她看着楼下那个她应该很熟悉的男人,此刻却甚觉陌生。
一人千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现在站在大厅里的男人并不是她所认识的岑让,他只是,岑家九爷。
停下脚步,奚念诗的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知为何,突然就不想再往前走了。
“妈妈!”
宴会上人多,老爷子怕小雁出什么事,于是将他带在身边,老人家跟老朋友叙旧话当年,小雁不感兴趣,加上奚念诗以往对他保护的很好,他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觉得很新鲜,很想四处看看,只是苦于老爷子不放行,没办法只好用眼睛四处乱瞟。
这会儿,一看见奚念诗下来,眼睛顿时一亮,觉得是救星来了,顿时开心的喊了一声。
奚念诗闻声看去,就见小团子穿了一身小西装,锃亮的小皮鞋踩在地上,梳着小分头,跟小王子一样站在老爷子旁边,笑容灿烂娇憨。
看到这么可爱的儿子,奚念诗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叮嘱攥了小拳头正准备迈小短腿的儿子一句,“别跑,这里人多会挤到你的,你就乖乖站在爷爷身边,妈妈走过去找你。”
踩着细长的九寸高跟慢慢下楼,她走过去,先叫老爷子了一声“爸”,才微俯身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
老爷子笑应了一声,转头朗声跟身边的老朋友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儿媳妇,奚念诗。”
岑老爷子亲自介绍的儿媳妇,众人自然要给几分面子,纷纷看向奚念诗一番不知真情假意的夸赞。
奚念诗笑眼看人,一一客气回应。
岑老爷子此举半是介绍,一半也是存了对她的试探之意,岑家名门世家,儿媳妇不能是上不了台面的。老爷子在旁边观察着,对她的落落大方的反应暗自满意。
一番寒暄过后,岑老爷子才将话题又转了回去,奚念诗得以脱身,松了一口气,牵着小雁及时撤退。
陪小团子在甜点自助区挑了几样甜品,岑让走过来,举杯,对她语调略带调侃地说:“我的岑太太今天很漂亮。”
“谢谢夸奖,岑先生今天看起来也很帅气。”酒杯轻碰,脆响一声,奚念诗瞥了一眼他的旁边,“你身边的那位女伴呢?”
“什么女伴?”岑让愣了一下。
“就是刚才岑先生陪着的那位漂亮的姑娘啊,怎么,难道我看错了,那不是岑先生今天的女伴吗?”奚念诗挑了下眉头,瞳仁中映出岑让的脸,眼里有浓墨晕染。
“当然不是。”岑让看着奚念诗状似随意但薄唇紧抿的样子,忽地低低笑了起来,“你看到的那个就是我妹妹,微霜。她不是我的女伴,我今天的女伴只有岑太太一个。”
他眼尾上扬,愉悦的笑意在深邃的眼睛中流淌,“岑太太,为什么这么在意我身边的女伴……难不成岑太太刚才看到我陪在微霜身边,所以吃醋了?”
奚念诗不知是被酒意熏了,还是被他调侃的不好意思了,小脸顷刻间就红了。躲开岑让似笑非笑的视线,她低头抿了口香槟,说:“没有,我只是单纯的觉得那个姑娘长得很好看,所以随口一问罢了,你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是吗?”岑让意味深长的问。
她抬头色厉内荏地睨他,“当然是了,不然你……”
话没说完,一阵“噼里啪啦”的碗碟摔落声在背后响起,同时有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穿透了耳膜,“滚,你这个魔鬼,滚开!”
奚念诗看到眼前原本笑着的男人脸色渐渐变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岑让就已经大步越过她声音传来出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听到岑让沉着腔喊了一声,“微霜!”
奚念诗回头,身后已经聚集起了一些人,她从人群的缝隙中勉强看清了那边的情形。
刚才在岑让身边笑容甜美的姑娘现在已经是一脸的狰狞,伸手朝着一个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儿惊恐地反复大声喊,“魔鬼,不要靠近我!代疑,你这个魔鬼,你给我滚开!”
奚念诗看着已经吓懵了的儿子,脸色也变了,她放下手里的酒杯,快速拨开渐渐围拢在一起的人群,快步走到了儿子身边。
小雁本来是在奚念诗身后开心地挑选着小甜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人,突然就非常用力地一把将他推到了地上,然后嘶声地大叫,状若疯癫。
突遭变故,小雁被神情癫狂的陌生女人吓到了,脸色骤然白了,呆呆坐在地上,手里还捏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小蛋糕,傻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小雁,别怕,妈妈在这,别怕。”
抱起儿子,奚念诗迅速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速效救心丸,喂给儿子一颗,捂住他的眼睛,她温声安抚他。
辜微霜现在显然并不清醒,对着一个小孩儿张牙舞爪的嘶吼,情绪到了激动处,甚至还想上前动手,好在及时被岑让制住,男人的铁臂箍住她的腰,大手扣在她的脑后强行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岑让沉声说:“好了微霜,不许胡闹,代疑没在这,那是个孩子,你看错了!”
辜微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仍是用力地挣扎,声音尖哨而刺耳:“代疑,你走开,别碰我,我不要你碰我,你这个人渣!”
大吼,踢打,尖利的指甲用力的在他身上抠挖深划,辜微霜用尽所有能用的手段来挣脱禁锢,一会儿功夫岑让就浑身狼狈,脸上也多了两道深深的血痕,还在渗着鲜艳的血珠。
岑让紧皱着眉头,却依然是没松手,压着嗓在辜微霜的耳边一遍遍地说:“微霜,代疑没在这里,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是哥哥,我就在这保护你,你别怕。”
“哥哥?”听到哥哥,辜微霜放缓了挣扎的力度,抬头眼神迷茫的迷茫地看向岑让,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你是……哥哥?”
“对,微霜,我是哥哥。”岑让沉声说。
“哥哥……”辜微霜反复喃喃着,一会儿,忽然就掉下了眼泪,原先挣扎抗拒的动作转而变为了拥抱,她抱住岑让的腰,脸深埋在他的胸口,身子不停地颤抖起来,“哥,你救救我,我真的好害怕啊,代疑来了,代疑他又来了。”
身前的衣料被辜微霜紧紧揪住,岑让觉得心仿佛也被什么揪住了,一阵锐利的疼痛从胸腔中蔓延开来,他闷哼了一声,旋即又咬牙忍住,强作镇定地说:“代疑他不在这,不怕,有我在,没人不敢伤害你。”
“不,他在这,哥,他就在这,你回头看看啊,他就在你身后……”辜微霜短促的尖叫了一声,手指甲因为精神过度紧张,不知不觉已经隔着衬衣掐入了岑让的皮肉里。
“他拿着刀,就站在你背后……啊,他看到我了,他冲我笑了,哥,他在冲我笑……他说要亲手把我的孩子拿掉,哥,你听到了吗,他要把我的孩子杀掉啊!”
辜微霜的思维是混乱的,疯疯癫癫的在岑让怀里忽而放声大哭,忽而又放声大笑,反复喃喃都是“救救我的孩子”,“代疑要杀我”,“救救我”。
几句话,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但深思却觉得大有深意。
岑家千娇百宠的二小姐,跟商界大鳄代家的公子,两个人多年前曾经也是圈里有名的一对神仙眷侣,家世,模样,感情,样样说起来都是羡煞旁人。
围观的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露出异样神色。
“这里有什么热闹的可看,诸位怎么都围在了这块,是在做什么?”
岑老爷子在跟老朋友叙旧,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匆忙走过来看情况。
众人一听是岑老爷子的声音,忙收起了脸上的神情,摇头称没什么。
看热闹固然满足能一颗八卦的心,但要是为了一点热闹,就赔上自己甚至家族的前程,那就不值当了。
岑家的八卦,确实新鲜,热闹,但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看的。
众人反应过来,不等管家陪着老爷子过来,就纷纷扯了理由,提出了告辞。
岑老爷子朝众人围拥的最中间看去,只一眼,他看到自己的女儿哭倒在儿子怀里,瞬间就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家丑不可外扬,于是,岑老爷子也没多留众人,只撑着面子说了句“时候也不早了,宴会是该散了,各位都请回吧,今日宴会招待多有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然后就打算送客。
众人也都识趣,闻言,没人蠢着脑子把老爷子勉强维持住的脸面给下了,都配合着,当做若无其事地说是该回去了,仿佛宴会真的就是这个时候结束似的,还向老爷说了祝寿的话,才都匆匆走了。
女儿又发了病,岑老爷子这时候也没什么心思应付客人,只撑着精神将自己的老朋友送了出去,然后就摆摆手吩咐着由管家送剩下的客人们离开。
一场精心布置的寿宴,邀请客人乘兴而来,最后却让客人败兴而归。岑老爷子摇头叹了口气,却实在无暇顾及,转身走近那一片狼藉,他看着还在岑让怀里颤抖的姑娘,担忧地问:“微霜怎么了?”
“受了点刺激,犯病了。”岑让大手轻拍着辜微霜的背,一面安抚着她,一面简洁回答老爷子。
“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受刺激了?”岑老爷子皱眉,听女儿挣扎着突然大叫了一声“代疑”,眼神一冷,沉声问:“是不是,代家那个小子今天又派人来捣乱了?”
“不是,今天宴会上来的人我都看过了,没有问题。”岑让摁住怀里还在乱动的姑娘,回头看向奚念诗怀里还没缓过劲来的小团子,“是微霜看到了小雁,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犯病了。”
闻言岑老爷子心里咯噔一声,面色蓦地变得古怪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老爷子重了语气重复向岑让问了一遍,“你刚才说,微霜是因为看到了小雁,所以突然就犯病了?”
“嗯。”因为岑让正对着放置甜点的长桌,所以刚才的变故他看得分明。
前一秒,辜微霜神情还很正常的在端着盘子挑甜品,但,后一秒,等她偏头看到小雁的那一瞬间,眼神忽然就不一样了。 闪婚老公很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