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霍宛央的信心反而比自己更坚定，只是他们两个人现在所担忧的，完全就是两码事。

　　赵元昭“嗯”了一声，闷闷的，将人又往怀里抱了抱，下巴抵住人头顶，再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早已沉沉睡去了，可他却仍毫无睡意，眼中空空的，喃喃低语着。

　　“怎么办，宛央，我该怎么办……”

　　那日后，赵元昭动用了所有的暗卫势力，以及五千禁军，以整治地动为由，将磐阳里里外外围了个严丝合缝，外人不许入，内人不许出，唯恐走露了半点风言风语，却是激怒了不少的磐阳百姓，对元妃亦是更怨声载道了。

　　他只想着不让霍宛央知道这些话这件事，却没有去想此时此刻这样的做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结果就是天不遂人愿，这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歌谣传至京中的时候，已是四月中旬了，伴随着梨花凋谢，给这春日也添了抹憔悴。压了一个半月的流言还是传进了内宫，传入了霍宛央的耳朵里。现在宫里可谓人人皆知，早期言传的妖妃祸国，现在更是添油加醋，就连霍宛央肚子里的，也不放过。

　　“陛下，皇后娘娘不肯回，定要见您，您看……”程岁从殿外再到殿内，已经来来回回跑了不下五遍了，此刻他皱起了眉眼，一脸为难。

　　赵元昭终于从榻上坐了起来，眼底却依旧空洞，他根本无意见人，却耐不住人总来通报，半晌后他启唇缓缓道：“罢了，去传她进来吧。”

　　窦瑰兰进殿的时候看见赵元昭是着实吓了一跳，多日未见，那人竟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年，鬓间碎发杂乱，眼底乌青浓重，下颌上的青渣遍布，较之以往的俊朗温润，多了丝沧桑成熟。

　　“妾拜见陛下。”至人前，窦瑰兰给了拜了大礼。

　　“不必行大礼，起来说吧，急着见朕有何事？”

　　沙哑的字句入耳，窦瑰兰心里生出一丝心疼。她不敢耽误，却也并不起身，伏低了身子，十分诚恳直言道：“妾冒死，是来请陛下处置了元妃。”

　　这一句话，像是揭开了赵元昭最不愿意直面的伤口，他整个人瞬间暴怒，将榻上案桌直接掀翻在地，一时间笔墨奏章茶盏纷纷落地，有的跌落到了角落，有的飞落到了殿门前，还有的滚到了窦瑰兰的身前。她吓得浑身一激灵，这样的赵元昭她根本没见过，更是丝毫不敢抬眼去看此时此刻上头坐着的人。

　　“皇后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程岁听见了里头的动静，赶忙入内，见此场景先是一怔，然后一边道着“陛下息怒”，一边上前就要收拾。

　　“不用你收拾，全都出去！”

　　程岁的手顿时停住，不敢再动，只得弯着腰又低头出了九龙殿。

　　此时窦瑰兰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量，许是程岁的进入给她壮了些胆儿，又或是想起了她身为皇后的“责任”。

　　她直起身子，眸里已有星点泪光，冲着赵元昭哀声苦求道：“陛下！您不能任由妖妃祸国啊，歌谣里传唱的清清楚楚，元妃肚子里的指不定也是个妖精，这人和这胎断断不能留啊！”

　　赵元昭怒不可遏，强忍着要上前掴人一掌的冲动，咬牙切齿盯着人道：“朕还没来得及问皇后治宫不严的罪，皇后倒敢跑到九龙殿来危言耸听了？这流言四起，你身为一国皇后，怎不知制止，竟任它传遍梁宫？！”

　　窦瑰兰已然泣下泪来：“元妃为妖，蛊惑陛下，祸乱朝纲，这事人尽皆知，妾又如何去堵悠悠众口……”

　　赵元昭双拳紧握垂在身侧，额前的青筋都根根凸显，他高声将人后话打断：“皇后一口一个妖，无德无礼，你可是亲眼见着了？若元妃是妖，又怎会同朕有孕，她腹中之子是朕、是本朝的第一个孩子，你口口声声诬蔑皇嗣，又该当何罪！”

　　窦瑰兰叩首，将头紧紧贴在了手背上，伏身在地恳切道：“陛下，妾都是为了陛下，为了陛下的江山，为了大梁，妾的确是没亲眼见着，可也知这妖有妖法，蛊惑人心都可为，施法怀孕又有何不可！”

　　“皇后！”赵元昭厉声一吼，眼底的怒火似要喷涌而出，他紧紧盯着窦瑰兰不发一言，殿中的气氛冷凝至极点。

　　“回椒房殿去，好好给朕反省你今日所言，待来日朕再究你失言之罪，下去！”尔后赵元昭不等人再有任何下话，直接下榻转身大跨步进了内殿。

　　此刻窦瑰兰俯身跪在地上，心寒至极，就连流下的泪水也不再温热。她认为陛下再怎么宠爱元妃也总会顾及流言而有所作为，毕竟一旦涉及到江山，这女子相较之下也就不值一提了，却不想二人短短半年都不到的感情，却足以让陛下对人如此情根深种，不惜江山动摇，不怕民心尽失。

　　陛下当真如此喜爱元妃吗？这已不是普通的宠爱了，这分明就是入眼入心了啊。

　　而自己与人五年的相处，朝夕相对，换来的却是今日这个局面。

　　当真叫人寒心。

　　霍宛央入九龙殿的时候，没有让人通报。窦瑰兰早已离去，她当然也不知人来过。此时看殿内一片狼藉，地毯上还有干了的片片茶渍，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侧过头，对身后程岁道：“叫人把这儿好好收拾一下吧。”

　　尔后往内殿迈步，刚入长廊，便和正往殿外走的赵元昭撞了个对脸。

　　二人同时停住了脚步，赵元昭是听见动静出来的，却没想到是霍宛央来了。自流言在宫中四起后，他便没有再去找过霍宛央，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更怕听人说那些为他好的话。

　　霍宛央对他笑了笑，还是那么暖意融融的，就像这事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她向前迈步，牵起人手掌拉着人往内殿里头走着。刚走两步，又被一股力量扯了回去，霍宛央瞬间就被人抱在了怀里。

　　轻轻扯过人将她从身后抱住，赵元昭抚摸着人向前隆起的小腹，轻声问着：“他又闹你了吗？”

　　霍宛央现在已有六个月的身孕了，然而对外只有三个半月。她将手轻轻覆在人手上，笑笑道：“没有，他可乖了，除了你在那次，闹了我一回，后来再没闹过我。”

　　赵元昭轻轻笑了，箍着人上身的手臂又紧了紧，在人颈间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的意味，不言而喻，霍宛央在心底也跟着长长叹了一声。

　　二人此时此刻都没有再说话，像是再给彼此足够的时间来准备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半晌过后，终于，霍宛央先开了口。

　　“子晏，如今宫中流言四起，我不好再在宫里待着，对你，对我，对大梁都不好，所以我已经想好办法了，这一胎，我打算去宫外待产，对外就说是去祈福，待查清流言，平息蜚语后，你再接我回来，可好？”

　　“不好。”

　　霍宛央刚说完，赵元昭便不假思索地反驳了回去：“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外头受罪产子，那流言都是以讹传讹，我就不信抓不到散播流言的人，你只需在宫里安心休养……”话说到这儿，赵元昭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安心休养？如今这流言这般难听，是要如何安心？

　　“宛央，你相信我，我……”

　　“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的，可是子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你是最有见识的，你怎会不知一个流言的传播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赵元昭知道她这是为自己好，可是他自己已经觉得愧对于她了，又怎么会让她再替自己承受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去宫外受罪。

　　“可是那也不能牺牲你，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一定要看着他出生，你一定不能有事，我也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垂下眼眸，赵元昭苦笑了一下，这样的话好像之前他就说过，然而如今不还是让人深陷在流言蜚语之中了。

　　霍宛央转过身，离了赵元昭的怀抱，盯着他的眼睛柔柔道：“我不会有事的，就是去宫外生个孩子，跟在这儿没区别，南珍北珠都会跟着我，不过就是去避一避风头而已。”

　　赵元昭像是怕极了霍宛央离开，他连连摇着头，眼圈已开始泛红，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不，不要，我不，我不让你离开我，你就住在九龙殿，我不让任何人、任何话来伤害你。”

　　有人要带走他的宛央，这是赵元昭的第一直觉，也是他心里最害怕的，这些人，他们要带走她，要逼着自己推开她，就因为自己给了她别人没有过的专宠，这件事，到底是他欠考虑了。

　　霍宛央不再说话了，她将头轻轻靠在人胸前，伸手抱住他腰间，心底也开始犹豫起来。

　　这样的关头，自己当然应该是陪在他身边的，又怎么能躲出去留他一人来面对这些，可是自己留下来他便会为难，两者相较，的确还是暂离是非的好。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