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声“陛下驾到”，所以没有人知道陛下方才到底听见了多少。
他人已跨步入内，窦瑰兰的双唇紧紧抿了一下，左手五指的指尖也缓缓深陷进了身侧的软垫。深吸一口气，她缓了缓面色，搭着锦绣的手臂起身，与一众人一同行礼问安。
赵元昭走到霍宛央身前，双手托着人手臂，将人扶起入座后，才走到窦瑰兰的座榻前，在她方才的位置上撑膝而坐，半晌后，对底下众人道了一句“平身”。
这一幕映入窦瑰兰的眼帘，让她不由得心下一凉。得令起身后，她本想与人一同坐着，却被人周身的冷意和此时不怒自威的气场，吓得有些不敢上前与人并肩而坐，正踌躇犹豫间，一个听着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锦绣见状忙从后头搬了个绣凳放在座榻边上给皇后坐。窦瑰兰坐下后，稳了稳心神，方与人启唇轻声道：“昨夜有人见着元妃妹妹和一名陌生男子上了一辆马车，而且还驶出了宫外，妾正在问元妃妹妹是怎么一回事呢。”
“哦？那元妃是怎么说的？”赵元昭此时就像是在听别人讲戏文一样，问着里面听不懂的情节，神色里有着探寻。
窦瑰兰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掩在帕下，小心翼翼的抬起双眸，看了人一眼道：“元妃妹妹道是昨夜在九龙殿内侍奉陛下。”
“那朕方才进殿时为何还听见皇后说要处罚，怎么，侍奉朕要受处罚？”赵元昭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此刻紧紧盯着窦瑰兰，让她越发紧张了起来。
她很少见赵元昭皱过眉，在东宫时他一直温润得像个翩翩公子，可此时，那人模样让窦瑰兰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害怕。
她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尴尬一笑，道：“妾当然不敢，只是……这话都传出去了，为了宫纪，妾……”
“为了宫纪便是不分缘由、不求实事，单凭风言风语，便要行罚论处？！”赵元昭厉声打断了窦瑰兰的话，不论是语言还是面容，都是极少有的严肃。
底下坐着的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仿佛被冻住一般全坐在那不动了。方才喝着茶的也不喝了，偏头与身后丫鬟窃窃私语的也闭了嘴了，每个人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在场的侍婢奴仆更是将头深深低下，唯恐上头帝王震怒危及自身。
窦瑰兰一下子从绣凳子上起了身，两步上前跪在了人脚下，垂头看着人玄靴上的金龙，胆战心惊道：“陛下息怒！此事是妾有罪，是妾治宫不严，让陛下担忧，让元妃妹妹受了委屈，还请陛下恕罪……”
话说到最后，窦瑰兰的头低得已经快和前胸齐平了，不由自主的颤抖的身躯不知是因为惊惧还是寒心。
霍宛央从没见过这样的赵元昭，即便是他在同自己闹别扭生气的时候，也从未见过人如此威怒的模样。
方才的那一声厉喝，让自己也跟着吓了一跳，原来这才是他真正气怒的样子，这般看来，他同自己生气时的样子，那只能算是撒娇了。
想到这儿，霍宛央突然有些想笑，然而她也确实笑了。两侧唇角微微翘起，满心窝里都流淌着暖意。
赵元昭的怒气平息了片刻，然后缓缓冲窦瑰兰递去了一只手。这个场景十分熟悉，让窦瑰兰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后反应过来时，忙搭上人那只手掌起了身。
待窦瑰兰坐回座位后，赵元昭缓了语气，再开口与人道：“朕能体谅皇后理宫的不易，但是希望皇后能有自己的判断，不要受他人蛊惑，分清是非曲直后再做论断。昨夜元妃一直都同朕在一起，到底是谁人向皇后传了这样的话，意图搅乱后宫，皇后自己处理完，再给朕交代吧。”
窦瑰兰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是”。
转头再看向下面坐着的一众嫔妃，赵元昭朗声肃言：“后宫和睦，不是靠皇后一人来协调的，尔等所有人都要帮衬着皇后，一起营造后宫的和谐氛围，若有人意图从中毁坏，只要朕还有一日坐在立政殿的龙椅上，便绝不会轻纵了那人！”
底下一众妃嫔忙起身行礼：“是，妾谨遵陛下教言。”
赵元昭站起身，和上次一样，走到霍宛央身前，去牵了人右手，然后再不发一言，领着人出了椒房殿。
窦瑰兰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眉目间愁苦渐浓，心底的寒意渐深。
不就是她霍宛央长了一张好面皮，就能得陛下如此偏袒，而自己四年多的陪伴，竟还不如一张貌美的脸吗？
那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在上了龙撵后也未松分毫。霍宛央看得出他还有怒气，抬起自己的左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眉头，与人凑近了身子调笑道：“别皱了，快能挤出水了……”
看着她清丽面容里蕴满了笑意，赵元昭心里是既放松又后怕，他伸手捏了捏她的双颊：“还笑，若是南珍没有与我说，你也没有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今日是真打算要我急死！”
霍宛央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说什么死不死的呢！不吉利！呸呸呸！”
她知道赵元昭这是在担心自己，其实即便他不来，自己也是有办法脱身的，若是方才皇后偏要一意孤行，只怕得不偿失的最后还是皇后自己，她若明白了这个道理，又如何会愿意赔上自己贤良的名头来与一个刚入宫的妃嫔较真儿呢？
霍宛央的手还是那么凉，赵元昭拿下她捂在自己嘴上的手，紧紧握在掌中暖着，轻轻叹一口气：“你以前是太后的时候，她还是要跪你的，如今却要你来给她请安……”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元昭的语气里有一丝落寞。他当然是知道宛央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心底更加难过。
她原本不用受这样的苦，她原本就该是自己的妻。
霍宛央靠在人肩头，说着最是能抚慰他的话：“能与你在一起，已是上天予我最好的福气，我怎敢再奢望成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这已是上天给她扔得最大的馅饼了，够她吃一辈子的。
赵元昭捧起她有些冰凉的小脸，目光坚定承诺道：“早晚有一日，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梁宫，离开这些人，离开这些肮脏。”
霍宛央翘弯了唇角，点了点头。这个念头只稍在心里一想，便是从头暖到了脚，让她不禁开始幻想起那一天，却也知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方才是不是吓着你了？”将人搂在怀里，赵元昭的心又踏实了许多。若是自己晚来一步，她会不会已经被皇后处置了？
霍宛央靠在人胸前点了点头，故作委屈道：“嗯——从来未见你如此，着实把我吓坏了！”
怀中女子娇雅柔媚的声音入耳，惹得赵元昭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忍着异样轻轻一笑，把人都箍得紧了些：“方才真是气急了，一会儿叫周扁仁来给你摸摸脉，可别吓着我儿子了。”
这话听得霍宛央心里泛起了酸意，她有意逗人，仰起一张略带怒气的脸，撞进了赵元昭的眼里，那真是可爱极了。
“张口闭口都是你儿子，那我呢？！”
霍宛央的身子即使在怀了身孕略显丰腴后，却也依旧娇小，赵元昭将人一把捞起放在了自己腿上，与人额头相抵，双唇轻触：“竟是个小气鬼，没有你，哪来的我儿子。”
霍宛央还是不满足，偏偏要逗人，故作生气接着道：“后宫佳丽三千，都能给陛下生儿子呢！”
将人又往怀里抱了抱，赵元昭幽黑深邃的双眸里藏着狡黠与戏谑。
“你……你放我下来……”声细如蚊，双颊绯红。
“刚才谁说的，后宫佳丽三千，都能给朕生儿子？”赵元昭像是有意要惩罚她一样，将人又往怀里按了按，双手箍得更紧实了。
“我，我是玩笑话，随便说的……”霍宛央不敢再看人，索性埋首人宽阔的胸膛前，再不露脸了。
赵元昭扯过那只抓着自己腰后的娇嫩小手，按在那翘首探头处，附耳一句：“难受得紧。”
霍宛央不再说话了，深深把脸埋在人胸膛，任人为所欲为。
龙撵停至千秋殿，赵元昭抱着人下了轿，对程岁道：“去传周太医来千秋殿给元妃诊脉。”
程岁应声时，恰见霍宛央软着身子躺在人怀里，面色潮红不说，更是一脸倦意，看样子应是不适，程岁不敢有贻，忙转身往太医院快步去了。
那些注意饮食休息的话，霍宛央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着人送出后对赵元昭道：“就说没事的，不用总请周太医来的，叫别人看了又要说我恃宠生娇了。”
赵元昭倒是不以为意：“待到二月二，便可宣布你有孕的消息了，这肚子里的可是我第一个儿子，届时谁敢说你是恃宠生娇。”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