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瑰兰回到椒房殿的时候,外头已近黄昏了,夕阳照在椒房殿红色的琉璃瓦上,莫名的笼罩了一层凄凉。
她坐在榻上,目光怔怔的望向一旁的鎏金敞口雕花炉,炉中焚起的袅袅香烟,就如同她此刻的思绪般,杂乱无章。
自己买通了张太医为珍贵人诊出孕脉,想着是等到中秋宴的时候当着一众妃嫔和大臣的面儿揭发而出的,却不想变故竟发生的这样之快,而且珍贵人竟然真的有了身孕。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原以为事情会十分的顺理成章,却不想都在这变故中全部化成了泡影。
不,也不够顺理成章,她本没打算这么快就让珍贵人查出有孕的,只是迫于当日形势所逼,她不得不早一些下手,以至于后来的一切都被提前铺上了台面,却不想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她真的会怀有了身孕这一点。
窦瑰兰面无表情的接过一旁锦绣递来的茶盏,呷一口压了压心头的烦躁,眉头越拧越深。好像还是不对,张太医那时诊脉的时候,是确定了珍贵人没有身孕的,这么说来,珍贵人怀上了身孕,难道是在“孕中”时还与陛下行过周公礼?然后还好巧不巧的真的怀上了?
躺在软榻上阖了眸,窦瑰兰挥手遣退了殿中侍奉的人,心绪乱的很。若是如此陛下还真是宠爱珍贵人,就连人在孕中也挑着她来侍奉。这般看来珍贵人的确没必要去连累自己的孩子拉柳双妙下水,可是柳双妙再愚蠢又岂会不知珍贵人那胎的重要性,也或许就是因着重要,她才要冒险推上一把,结果还暴露了自己?
窦瑰兰又将闭着的眼睛睁开,望着眼前九尾凤盘旋在顶棚的图样,她越想脑中越是乱,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对劲,她总觉得有一个地方是一直说不通的,可是无论再怎么说不通,如今事情也已然成了定局,再想对珍贵人下手,还得再从头计议。
叹出一口气,窦瑰兰又无力的闭上了双眼,嘴角颤抖了几下,强忍着要从眼里流出的泪水。自己这个皇后啊,当的是着实差劲,既没有什么雷厉风行的手段,也没有过人聪慧的头脑,只从丞相府学会了人前如何温婉贤淑,背地里却藏着另一套的算计。
然而她何曾不想做个贤惠大度的好妻子,偏偏生就了一颗善妒的心。当年新婚夜的片刻温存已不够来抚慰她如今的孤寂了,她那时还以为赵元昭是不好女色,故而不与她行房,自己也从来未能有个孩子,却不想现如今赵元昭能在承恩殿与沈媚夜夜缠绵,叫她怎能不妒。
她原是丞相府最优秀的嫡女,有一手名动京城的书法,就连先帝都赞她“下笔如金龙出水,收手似彩凤归林”,她有过自己的傲骨与光耀,却在与人成婚后都小心翼翼的敛了起来,只遵着三从四德去努力迎合着她爱的这个人,爱得没有骄傲自我,变得敏感多忧,甚至连她的自信心都一点点爱丢了去,可她也从未怨怪过,只是时间不够,她可以继续努力的。
可直到她亲眼看过自己的丈夫宠爱别的女人,那心底隐藏着的最原始的一面才被完完全全的剖露出来,原来自己也并非是温婉贤淑之人,只是面具戴得久了,差点就忘了自己是怎么在耳濡目染了丞相府那一套套的算计中长大的了。
每每思及此,她都特别委屈,特别想哭,现在唯有这个皇后的身份,和正妻的名头能让她继续打起精神来,有时她也问过自己,若是赵元昭十分喜悦她,而她不是这个皇后,会不会比较幸福些?
最后一抹斜阳落入山下,整个梁宫又陷入了黑夜。
霍之湄晚膳未用,却难得的喝了一杯酒。近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叫她头痛欲裂,心里也愈发烦躁。自先帝驾崩,她便不想再管这宫中的任何一件事,便将原先四位女官谴回内侍阁,又打发走了好些宫人,现下康泰宫只剩下贴身照顾她的南珍和北珠以及入宫时从太傅府带来的一众侍从侍女,是打算清清静静的过完接下来的日子,却不想只要有女人有皇帝的地方,永远都不会有清净。
珍贵人的孩子就这么没了,饶是她也看不懂到底是柳双妙推了沈媚,还是沈媚诬陷了柳双妙,但是不论是推人的,或是诬陷的,两者皆是愚不可及。
她不愿再去理会这宫里的任何一件事,哪怕是为了赵元昭,她都不想再去听,去看,去管。如果今日自己不在场就好了,可自己身为太后,后宫的哪件事又真的能不入她的耳呢?
没一会儿,霍之湄便感觉到了醉意,早早熄了蜡,去内室休息了。此刻她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淡紫色的床幔,突然感觉清醒了些。这一个月,她和赵元昭之间又恢复了先前的那种状态,只是这次赵元昭的言谈举止异常平淡,没有刻意去气她,也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故意叫她难过,只是这平淡的日子里,她一直都在体会着失落。
她不否认,这一个月里,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若是他还像之前那般做出一些幼稚的举动来气她,或许她心里还会有些许安慰,然而如今这样的不闻不理,才是最叫她难过的。
她竟然猜不透赵元昭的心思了,自从沈媚有孕后,他便是这个状态,对自己是恭敬平和的,仿佛自己真的是他母后一样。心口堵得慌,连喘息都变得困难了些。
霍之湄抬手掀开床幔,想让外头的空气流动进来,柔和的烛光透过缝隙泄进床榻,她好像看见赵元昭正从那光亮处向她缓步走来,站在她床边,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霍之湄伸出手,仿若触手可及,却是碰了个空。
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的渴求他,却从来都在口是心非。
晨起,赵元昭起身时便闻程岁道太后娘娘已在正殿候时已久了,他心下一动,抬脚就要去正殿。
“陛下您的腰带……”程岁双手举着腰带,这还没给人系上呢,陛下还真是着急。
但凡碰上和霍之湄相关的事,他赵元昭总是如此毛躁。
他皱着眉有些懊恼的转回身,便又抬起双臂,由着人系好了腰带,这才出了内殿往正殿而去了。
霍之湄天不亮便来了九龙殿,一直在正殿坐着,左右也是睡不着,倒不如早早来这儿等着他醒来。
赵元昭还是那副温润有礼的样子,从内殿出来人还未坐下便开口直询:“太后这么早过来,是为何事?”这么早过来找他一定是有事,瞧人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心底开始有些不安。
霍之湄并不拐弯抹角,在心里捋过一遍要说的话,这才开口:“哀家想要出宫礼佛,如果可以想今日便走,宫中失去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哀家……心痛,欲为国祈福,也渡一渡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出宫二字一入耳,赵元昭的眼睛都睁圆了一圈,这是什么意思,她想离开皇宫,离开自己?
“宫中有大佛堂,太后何必舍近求远,要去宫外礼佛?”他压下心头的慌乱,平声问道。
霍之湄怕赵元昭又突然躁怒起来,她没有马上回答,双手来回抚着裙面上的金线像是在理着思绪,半晌后才幽幽启唇道:“宫中难静心,心不静,意便不会诚,佛又怎肯渡。”
赵元昭的手紧紧抓着木椅扶手,许久都未接话,在霍之湄以为他不会应下的时候又听人道:“那就安山寺吧,还近一些,太后打算去多久?”
他这是应了?这一点是霍之湄完全没有想到的,她是想去外头静静心思,可也是为了试探人一番,才会有此提议要出宫去礼佛。若在之前,他是绝不会放自己出宫的,可是现在却这般轻易便允了。
霍之湄眼底的惊讶全部落入赵元昭的眼底,他从这样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微妙。不等霍之湄开口,他又道:“至多半月。”
说完便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待散朝,朕会安排好人随行的人,太后午时便可出发了。”
霍之湄一个人呆坐在殿中,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只剩满心的无力。
她又不信佛,这点赵元昭是知道的,所以礼佛什么的这种说辞,他居然还应允了。
这趟出行,除去霍之湄贴身侍奉的南珍北珠,赵元昭还派了王福随行,因不想惊动旁人,只驾了普通的马车,打点了随身衣物,午后便出梁宫了。
赵元昭一直站在城墙上,看着那辆枣红色的马车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视线里,抿唇不发一言。霍之湄既然想出宫,那他便让她出去,毕竟日后能出宫的日子,可是不多了。
管她是去礼佛还是去游玩,反正还有王福和一众暗卫相护,便给她半月时间,由她去吧。
只要中秋节前能回来,一切便都还在他的掌控中。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