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寺坐落在京城北郊,是大梁国第二大皇家寺庙,每日前来烧香拜佛的人不计其数,寺庙前不分早晚皆是门庭若市。
王福驾着马车到行至庙外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了。霍之湄身着一件月白的襦裙,梳着寻常妇人的发髻,只以一支银簪固发,轻纱覆面,在南珍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待安顿好厢房住处后,她才随着小沙弥去了正殿。此时她双手捧香跪在蒲团上,对着上头的佛像叩了三首,尔后起身,一旁的南珍接过人手里的香,上前插进了香炉内。
霍之湄方才转身,便见一旁的一位老僧上前,似是等候了她很久一般,他双手合十,唱了佛号,满面慈意的对人道:“老僧法号净惠,施主一路可还安好?”
霍之湄对这位大师眼生的很,但是瞧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好似十分熟识。见状她也双手合十与人礼道:“净惠大师。”再一抬眼,接道:“有劳大师挂念,一路安好。”
净惠大师点了点头,转着手里长长的佛珠,与人又道:“与施主一别多年,上次见施主还是十五年前了。”净惠大师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让霍之湄不由得愣了愣。
净惠大师是大梁国的得道高僧,只观天象人面,便可预言未来,且必定成真。他瞧着人愣怔的模样只是一笑,然后像是平常人唠家常一样又与人道:“施主可否随老僧入内室相谈?”
霍之湄许是心底好奇的驱使,叫她不由自主的便迈开了脚步,点了点头随着净惠大师往内殿而去,留下南珍他们去殿外相候。
一入内殿,净惠大师突然转过身,冲着霍之湄直直跪拜下去,手中的佛珠碰到地面发出声响,被一声唱礼盖住:“太后娘娘千岁!”他早知今日太后会来,已是在大殿里等了一下午了。
霍之湄一愣,突然间便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净惠大师绝非是一般的老僧,自己的面纱尚未摘下,可他一眼便知自己身份,想来在这安山寺中应是道行最高的大师了。
霍之湄将人扶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大师不必多礼,我不是以太后的身份来的这安山寺,还请大师像待普通人一样待我便好。”净惠知晓太后的意思,点头道是后便与人各入座一边了。
殿外,南珍北珠还有王福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主子出来,都有些或多或少的焦急,南珍刚要进去寻,便见霍之湄从一侧帘布后出来了。
“主子怎的去了那样久,这天都黑了,那净惠大师与主子说了什么?”南珍一上前便噼里啪啦问了一堆话,霍之湄眼底的忧虑南珍没有看到,却被北珠都看在了眼里。北珠伸手扯了扯南珍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讲,尔后一左一右同霍之湄出了大殿。
霍之湄一路无话的回了厢房后,便让南珍北珠和王福下去歇着了,自己躺在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她翻来覆去想着净惠大师与她说的话,眸底渐渐染上了忧郁。叫她顺心而为,可自己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六日后,镇国大将军府。
“把那条帕子给我,这盆水快凉了,你再去打盆热水来。”霍静姝接过莺歌递来的帕子,敷在了霍之湄的额头上。
“怎么还是冷,萃福再去我那抱床被子来。顺便看看南珍那边煮好药没有,催上一催。”霍静姝握住人冰凉的手,嘱咐完这一堆话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萃福应了一声便下去了,脚下走得快,出了房门转弯的时候,险些撞上正走来的将军,幸而天色黑,没人注意到她脸上的绯红。
“将军。”萃福一福礼,不走了,好似在等将军说什么似的。
季平川理也不理,蹙着眉绕过人直奔了静淑苑。
萃福一抿唇,转头看了一眼将军的背影,缓缓转过头咬着唇走了。
霍之湄一行人只在安山寺住了三日便离去了,接下的日子她一直都在北郊散心,许是那日在桃花坞呆了久了,染了前两日降雨的寒气,使得她又病了一场。
她不肯在病中回宫,南珍等人更是不敢将生了病的霍之湄带回宫中,只好在客栈里养病。结果今日方才入夜,霍之湄便是昏迷不醒,汤药也喂不进去了。
北郊地荒不比京城,好不容易请来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一干人无法,只得连夜赶往京城,深夜再去寻客栈已是困难,于是在太傅府和镇国大将军府之间,一行人最终还是选了镇国大将军府。
霍静姝看见将军过来时先是一愣,然后才起身迎人,微微福身唤了一声“将军。”
季平川“嗯”一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霍之湄,马上又移开了目光,对霍静姝道:“第二剂药喂下了么?”
霍静姝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还没,已经让南珍他们去煮了。”她说完这句话又抬头看了看季平川,只见他眉间紧锁,眼底尽是担忧。
霍静姝又开口:“时候不早了,将军明日还要上朝呢,早些歇着吧,这儿有妾身在就可以了。”
季平川不假思索,直接道:“不必,一会儿喂下第二剂药,夫人与我一同去我那休息吧。”
话说完,便见南珍一行人端着药进来,见着季平川就要福礼,被人一句话打断:“快去喂药,不要耽误这些功夫。”
霍静姝从方才的愣神中回了神,忙去床边和莺歌扶起了霍之湄,接过南珍手里的药碗,给人一勺勺的喂着,思绪又飘走了。
将军已经有多久没踏入静淑苑了?从淮古回来至今也只有宴会那次他喝多了酒,自己才把他扶进静淑苑,这是第二次。
不过将军方才说要自己和他一起去他那休息,自己还从未在将军的卧房里睡上一夜。
屋内的中药味儿很重,却还是盖不住霍之湄身上因发汗而散出的阵阵甜梨香。
将军一定是担心如果太后出事,陛下会怪罪才会如此担忧的。
一定是这样的。
后半夜又下起了雨,季平川盯着此刻正在榻上睡得十分安静的霍静姝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卧房。
一路沿着长廊来到静淑苑,王福正在房外守着,见着季平川的时候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冲人点了点头。
季平川移开了目光,即进屋内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仔细着。”然后便推门抬脚入了房内。
南珍和北珠此刻都趴在床边,听见动静后南珍最先睁开了眼睛,然而还没反应过什么,眼前便又是一黑。
季平川敲晕了南珍和北珠,看着床榻上盖了三床被子还紧咬牙关的霍之湄,抬手便解了外衫。
熄蜡,抬脚,上榻,入被,抱人。一串动作,一气呵成。
季平川紧紧把人抱在怀里,希望用自己的身躯温暖着她,其实他自己也不知此举是出于让人病愈的目的,还是只纯属想占个便宜。
还真让这个小丫头说对了,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季平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怀里的小人儿此刻突然费力的将手伸过来,环上了自己的腰,嘴里还嘟囔了起来。
他一动不敢动,将那只手又往自己腰后面扯了扯,凑近耳朵去听,只听到四个字:子晏哥哥
她还真是惯会叫自己伤心的。季平川有些气怒,张嘴咬了咬她的耳珠,贴耳道:“你就这么想他么?”
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又使劲抱了抱人,嘴里低低唤了一声,有无奈有伤心:“阿湄……”
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霍之湄悠悠转醒,便见南珍和北珠都趴在床边,她抬眼便去寻赵元昭,却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女子的房内,周围的陈设都陌生的很,摇醒了南珍北珠,霍之湄才知道自己这是在镇国大将军府,她还以为最后还是回宫了呢。
霍之湄出了一身的汗,连衣服都被浸湿了,刚叫南珍去打了洗澡水,霍静姝便进来了。她眼底乌青一片,就连眼神也有些呆滞,让霍之湄惊了一下。
“又给姐姐添麻烦了。”霍之湄拉住霍静姝的手,却觉得她的手异常僵硬,“姐姐照顾了我一晚上,这眼下的乌青一会儿我帮姐姐去一下吧。”
霍静姝长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了霍之湄身侧,给人盖了盖被子,道:“你刚病好,别再着了凉,我没事,你先去洗洗身子,一会儿出来用点粥。”
霍之湄点了点头,冲霍静姝扯了一个笑,便由着南珍扶着去屏风后了。
霍静姝看着霍之湄的背影,怔怔出神。
将军以为自己睡着了,可自己根本是一夜未眠,直至天亮自己都没有等到将军回来,头一次在他的榻上睡着,却是在睁着眼睛等天亮。
她没有勇气跟去看一眼将军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来了妹妹这儿,将军何时对妹妹有了其他心思,是在宴会上那次吗?居然是看上了自己的妹妹吗?
屏风后热气氤氲,霍之湄坐在桶里,想着昨夜那般真实的梦境,竟是梦到赵元昭抱着自己为自己取热。那刻仿若是从寒冬转入阳春,瞬时有一汪暖泉将她包围,叫她沉醉,只愿从此溺死在里面了。
只可惜,梦短梦长俱是梦。
亦不知,年来年去是何年。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