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宛央紧张地护在小人儿身前,不再说话了。季平川停在那,站了好一会儿,看着霍宛央弓着腰背,护在小人儿身前的样子,心里有一瞬是心疼她的。
他也知道霍宛央会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可是他更恨霍宛央一次又一次地骗了自己,那几个月的相处已经让他尝到了爱情的甜美,又叫他如何再去相信这一切其实都是假象。
而她又可曾想过,自己能不能经受这样的打击呢?
“你说他不在人世了,那么他的尸身呢?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霍宛央慢慢仰起头,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和不包含任何情感的面,再次追问。
说到底,霍宛央心里对这样的结果还是不能相信的,她不能相信那个她爱了那么久的男人,就这么说不在,就不在了。
季平川的眉眼里出现了一丝厌烦,对上霍宛央满是凄凉的美目,冷冷道:“朕只说最后一遍,你听清楚了,赵元昭因为逃出暗牢与朕交锋而被杀,他的尸身已经被朕丢去荒葬山了,所以你见不到,就算留下了尸身,朕也不可能带你去见,你还要再问吗?”
荒葬山……光是听着三个字,就能想象那里有多冷、多黑,她的子晏怎么可以在那种地方?
季平川的一字一句钻入霍宛央的耳中,都像是一把刀在一下一下捅着她的心,让霍宛央一瞬间又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她慢慢一点一点撑起自己仍旧虚弱的身子,怒视着他漠然的神色眼睛都不眨一下,心里的疼痛再次加深。
“他碍着你什么事了?以至于你要杀了他?!”后面那句话是霍宛央极力压抑着愤怒质问出声的,怕吵醒熟睡的婴孩,把沙哑的嗓音降到了最低,听起来竟是有些渗人。
季平川还是那副冷淡模样,就好像这件事同自己无关一般,云淡风轻道:“他当然碍着朕的事了,你为了他几次三番忤逆朕,还偷偷下去看望他,这难道还不算碍事吗?”
这一瞬间,霍宛央迅速伸出双手,用尽了全身仅有的气力揪住了他的衣袍前襟,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目眦尽裂,双目赤红:“我—要—你—偿—命!”
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心之所想,霍宛央挣扎着下了床榻,拔下头上唯一固发的金簪,直直地向季平川的心口插去,带着狠与绝望,丝毫没有手软。
霍宛央这一连串的动作季平川都看在了眼里,但是他却没有丝毫要躲开的意思。
方才在霍宛央下榻的那一瞬间,季平川还怕她站不稳,下意识地去扶了她一把,又在目及她所赤双足时,担心她月中受凉,紧接着想到了殿里是烧着地暖的,一瞬间又松下一口气。
待胸口忽然传来疼痛,季平川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叫他一直魂牵梦萦,痴恋深爱的女子,是真的想要他的命的。
那一瞬间的疼痛,叫季平川直挺的身躯有片刻的颤抖,看着霍宛央带泪的面容,他也湿了眼眶,话语凄凉:“现在,你满意了吗?”
那簪子不长,刺不到他的要害,他不躲,亦是为了让霍宛央出一出气,但是他的心,真的好疼。
霍宛央以为他会极力反抗的,甚至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刺到他,更是完全没想到他连躲都没有躲,那簪子就那样直接插到了他的胸口上,让霍宛央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盯着那簪子刺入的伤处只会流泪,不会说话了。
季平川看着她有些呆滞的神情,轻声一笑,缓缓抬起左手握住了霍宛央执着金簪的手,一咬牙一使力,将那簪子又拔了出来。
季平川身形不稳,跟着踉跄了一下,簪子脱离皮肉后,顿时伤口鲜血如注,泊泊流出,染红了季平川身上的金色龙袍,也沾了些许在霍宛央的手上。
她握着簪子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是没有想到季平川竟然站在那里任她刺了他,她以为这人定会躲开的,所以那一下她用了十足的力。
季平川身形不稳地又站了一会儿,满是心伤地看着她,然后从袖里慢慢掏出了那个连霍宛央昏睡时都紧紧抓在手里的荷包,扔到了她的脚下,之后捂着胸口,眼神涣散,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去。
霍宛央在看见荷包的时候怔了一瞬,慢慢蹲下身将它单手捧拿了起来,尔后像是如获至宝一般,紧紧攥在了手里,贴在心口,抬眼瞅着季平川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道:“夭夭——夭夭她们在哪?我要见她们!”
季平川顿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没叫她看见自己脸上的泪,平声道:“待你出了月子,朕再让你见她们。”说完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待季平川离去后,霍宛央拿着那个荷包,忍不住掩唇痛哭起来,或许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子晏是真的不在了。
不是不在她的身边,也不是被关了起来,更不是去了不知道的地方,而是不在人世了,再也不会见到了。
甚至她都没有见到他的尸身,秋夜的那一面,竟成了最后一面。
季平川从九龙殿出来时,面色已有些苍白无力了,他无视着高霖略带惊惧的问询,一边往西边偏殿去,一边低声道:“传周扁仁,其余的不许声张。”
高霖应下,快步出了九龙殿。
周扁仁被传入偏殿时,见此情形亦是不比高霖的惊惧要少,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却也是什么都不敢说,请过安后忙埋头处理着这人身上的伤处,手下不曾懈怠丝毫。
时过两刻,周扁仁才处理好这人胸前的伤,止住了血,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开始给人轻轻包扎。
季平川紧抿着双唇,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周扁仁道出“已经包扎好”后,他才缓缓回过了神,一双眼盯着周扁仁无力道:“她的心就这么狠呢,朕为她做的一切,她什么都看不见。”
周扁仁闻言深深垂下了头,哪是霍宛央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从来不往心里去罢了,她的心根本不在季平川身上,又谈何看不看得见。
然而这样的话周扁仁也只敢自己在心里说了,稍一作思,他转言了其他:“索性伤处不深,未及要害,陛下只需静养即可,切勿劳心劳力。”
季平川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了,却在人转身之后,又添了一句:“往前侍奉赵氏时,你也知道,路不平,那是很容易跌跟头的。你一直都是朕的人,别错认了主子,行错了路,否则届时朕不介意推你一把,叫你跌跤之际,再永堕深渊。”
周扁仁从头到脚都有如被冷水浇灌之感,叫他一瞬间冷汗直冒。季平川这句话的意思,周扁仁是晓得的,他是怕自己因着愧疚再去帮助霍宛央做出别的事。
“微臣明白,必不负陛下厚望。”周扁仁慢慢转过身,始终低着头,冲着季平川躬身施礼回话。
季平川闭了闭眼,轻声又道:“朕受伤的事别跟齐淑慎提,就算她知道了,找你问话,你也装不知道。”
“微臣明白。”
季平川不再说话,靠在榻上开始阖眸养神,周扁仁见人久久不言,悄然抬眼见此状后,便也慢慢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出了偏殿,目及正殿之时,周扁仁想了想,决定去给霍宛央再把把脉。
殿内霍宛央正坐在脚蹬榻上,手里攥着那个荷包,趴在床沿上神情呆滞地看着怀晏。
对,就是怀晏,这是霍宛央方才已经为他取好的乳名。
周扁仁盯着眼前这个场景只静静看了一会儿,便抬脚轻轻往里迈步,怕忽然吓着人,于是隔着老远便向人躬身问安:“微臣请皇后娘娘大安。”
霍宛央被这轻轻的一声问安拽回了神思,转过头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看到是周扁仁时,脑中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东西。
她的目光变冷,话语也跟着冷了下来:“周太医?”顿了顿,她继续道:“太医那晚,什么都知道的,对吧。”
否则他怎么会将自己带到暗牢前之后,只让自己进去,便不再入内了,他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周扁仁背脊一僵,开始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一时想要来看看她的冲动。
“娘娘此言,微臣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因为你什么都懂,本宫如何能奢望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来懂?!”霍宛央失望极了,也痛心极了,她以为至少在这件事上,在她和子晏的感情上,周扁仁和他们是一条战线的,却不想这人已被彻彻底底的叛变了。
周扁仁依旧躬着身子拘着礼,低垂着头,被这一字一句打湿了眼眶,眼前的龙凤毯愈发模糊。
“既然人各有志,本宫也无法,你便继续为了你的前程去替他效忠吧。”霍宛央这话说得极讽刺,她以为周扁仁会这样做是因为想要光大前程,故而选择效忠新主,却不知其实从一开始,周扁仁就是季平川引荐入宫为他效力的。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