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情况季平川当然不知道,也听不清里面人到底说了什么,只听见了那声“娘娘不可”。
她要做什么?两个稳婆居然都说不可。季平川正疑惑着,便见屏风后走出一个稳婆,面有急色,上前弯身禀报,道:“陛下,皇后娘娘没有力气了,自请破腹取子……奴婢们……来请示陛下的意思……”
季平川再没接触过女子生产这方面,却也知道破腹的后果,那不是生生没了命吗?
他的眉头再次深深拧到了一起,思索了一阵后,他抬脚大跨步往屏风后走去。
“陛下!陛下不可啊!”稳婆和周扁仁皆是一惊,双双去拦,却被季平川一把推开,没有拦住,眼看着陛下大步流星进了屏风后的产床,稳婆与周扁仁无奈对视一眼后,也忙跟着进到里面去了。
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季平川的鼻间,若是在战场上,这种味道最是能激起他的兴奋,可是此时此刻,却只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担忧。
一把掀开那明黄色的床帐,帐内的鲜红刺痛了季平川双目,一盆盆血水就像是一盆盆鲜血一般,叫他心下跟着一紧,再看向霍宛央苍白无力的面庞时,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痛感就像疯长的藤蔓一般,紧紧缠住了他的心,叫他呼吸不顺。
“阿湄……”带着颤音唤出这一声,季平川这才发现自己的心里是充满了惧怕的,他怕她会忽然就这么走了,尤其在看到她眼中深深的绝望,和生无可恋时。
霍宛央没想到季平川会进来,在看见他的这一瞬间,一股由心而生恨意充满她心间,但是恨归恨,她知道眼下要紧的事是什么。
她缓缓抬起右手,用着最后残存的气力抓住了季平川的腰带,气若游丝道:“破腹……取子,我……最后,求你……”
季平川一把握住她抓着自己腰带的手,然后坐在了霍宛央的身边,将原本靠在棉被软枕上的她扶靠在了自己身前,重新给人在腰后又垫了两个软枕,紧紧握着她的手附耳道:“霍之湄,接下来朕所说的一字一句,你都给朕听清楚了。”
他深呼吸,稳着心神,顿了顿,季平川继续道:“若是孩子平安降生,你却不在人世,朕便在你的尸身前亲手掐死他!”
霍宛央的眼睛又睁大了些,这一次她能看清眼前的状况了,两个稳婆还在不停的给她换着帕子,叫她用力。
“还有夭夭,你放心把他们都留给朕,然后你自己走吗?!”
对,她还有夭夭,她还不知道现在夭夭是什么情况,还有孔奶娘,还有南珍,她们是不是还在暗道里等着,是不是还和她一样,以为今后便是自由。
霍宛央这一瞬间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方才眼中的无力绝望,此刻已经全然不见了,转而生出了更多的恨,与坚定。
季平川这时端过了一旁搁置的参汤,趁着还热乎,直接往霍宛央的口中灌去,他不想霍宛央有事,也不想那个孩子有事,因为季平川知道,此时此刻的霍宛央已经真真正正的恨上自己了,他不想再给自己多添“罪孽”了。
迎着东边黎明的第一丝曙光,一声响亮的啼哭从九龙殿传出,本朝的第一位皇长子,大梁的下一位君主,后继有人了。
即便这个孩子不是季平川的,但是他有着皇长子的名位,便有着承袭皇位的一切资格。
季平川甚至在这一刻是想改新政的,破去皇长子为太子继位的祖制,改为嫡子。
这样一来,下一位君主,就可以是他和霍宛央的孩子了。
九龙殿内。
霍宛央生出皇子后,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看了一眼,这才身子一歪,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皇子虽说是早产,身上却是什么毛病都没有,开口啼哭的声音洪亮的很,而且看着十分结实。
季平川只看了一眼,便叫人带下去找奶娘喂奶了,然后自己仍旧抱着昏睡的霍宛央坐在床榻上,由着其他侍女和稳婆收拾着残污痕迹。
他不愿离开,他享受这样短暂的静谧时刻,没有心伤,没有眼泪,没有争吵,也没有质问。
就这样一坐,坐到了外面天大亮。
今日皇帝罢朝了,立政殿外候着的所有朝臣都相继知晓了皇后在九龙殿内诞下一子的消息。
但是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不是皇后居然这么快便诞下皇子,而是皇后居然是在九龙殿诞下了孩子。
他们本就介意霍宛央前朝皇后的身份,现下又做了如此不吉不利的事情,更坚决了他们联名上书废后的决心。
霍宛央幽幽转醒后,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她身侧正在熟睡的孩子,比当年的夭夭还要大一些,看着十分康健,完全不像是一个早产的孩子,见此她也总算放下心来。
笑容一瞬间攀上她的眉眼,这一刻霍宛央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她轻轻抬起的手搂住了身侧的小人儿,笑着笑着,便落了泪。
子晏,我终于为你生下了一个儿子,可你现在到底去哪了,不是说好了第一场雪等我的吗?为什么不见了……
霍宛央在心里默默述着对子晏的思念,那种揪心的痛感,再次袭遍她的全身,叫她几乎痛到无法顺畅呼吸。
季平川走进内殿,看到的就是霍宛央搂着身侧的小人儿正默默流着泪,他的脚步一顿,停在了那里。
霍宛央看见季平川时,立刻停止了落泪,然后护着小人儿,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让季平川感到十分不舒服。
季平川再次抬脚往前走去,迎着她警惕的目光,冷然的面色。
“醒了?要传太医吗?”
霍宛央看着他坐到了床榻前的木椅上,嗓子沙哑地开了口:“子晏在哪?”
季平川的面色冷了冷,看向霍宛央的眼中也蒙了一层漠然:“重复的话,要朕说几遍?”
“你不会的,你不敢。”霍宛央对季平川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或许不透彻,但是在这件事上,她知道季平川不会杀了子晏。
虽然说不清是何种缘由,但她就是知道。
季平川闻言只觉得好笑,他慢慢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敞口青瓷盆,语气淡然道:“朕为何不敢,你以为,你很了解朕吗?”
霍宛央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在床榻上了找了一圈,又在身旁摸索了一遍,问道:“荷包呢?那个荷包呢?”
“扔了。”
霍宛央一愣,想要起身下榻揪着他质问一番却仍是浑身无力:“季平川,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究竟得罪过你什么?”
轻声一笑,包含着嘲讽和无奈,季平川缓缓出言:“你没有得罪过朕,你只是欠朕的,既然是欠的,就要还。”
霍宛央难忍心中酸楚,又落下泪了,为了不吵着旁边熟睡的小人儿,只能无声抽噎。
“我只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子晏……他真的不在人世了吗?”霍宛央压抑着心中的哀痛,以及放声大哭的冲动,紧紧盯着他冷漠的脸问道。
季平川听了霍宛央的话,的确想了很久,他想到了他费尽心思,多年布局得到的一切,想到了那年中秋夜,那年灯会,想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
也想到了日后他和霍宛央的关系,想到了宛央会如何如何记恨他,甚至想到了日后他们不容乐观的每一天。
就在霍宛央以为事情会出现转机的时候,季平川开口了:“你总骗朕,也当朕喜欢骗你吗?”
反正日后他们都不会再有交集了,这也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这儿,季平川有一瞬间还真感谢齐淑慎,感谢这个女子有一颗那样狠毒的心,日后就算东窗事发,这责任也追不到他头上来,而且已然于事无补。
“季平川,我恨不能现在就杀了你。”霍宛央双眼通红地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述着自己内心的怨恨。
霍宛央此时再说什么伤人的话,季平川都觉得没什么感觉了,没有心寒,没有难过,或许是已经知晓会是这样的结果,或许又已经被这样的话语伤惯了。
“太子定名璟,乳名你自己取,朕不干涉。”这也就是说霍宛央取了任何用来怀念赵元昭的乳名,他季平川都不会管,这也是他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太、子……”霍宛央怔然重复着这两个字,低头看了一眼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咬了咬唇道:“不,他不是,他是我和子晏的孩子不是你的!”
“你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朕的,若是不从,朕不介意在你面前掐死他。”季平川没有理会她的愤怒,而是又一次提醒着她之前应下的事。
霍宛央冷冷地盯着他,眼中不止有恨,还有嘲弄:“你就如此心甘情愿,认他人之子做儿吗?”
季平川慢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不屑地轻笑着:“当然不情愿了,那么朕现在掐死他如何?”说着,他作势便往前走了两步。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