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来报沈贵仪在外求见的时候,窦瑰兰正坐在内殿红木富贵软榻上翻看着内侍阁递交过来的账册,她抬起略显消瘦的面庞,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透着倦怠,声音亦是有气无力:“她这会儿来作甚?打发走。”
锦绣闻言并未动,上前小迈一步在人耳边低声道:“娘娘,您不妨一见,许是这次她想通了呢,故而来主动找娘娘了。”
窦瑰兰将账册放到一边,手肘抵在身侧软枕上想着那日与她说的那些话,当时她倒是没想到,日后沈媚会有再主动来找她的时候,看来年前那一番话对她的点拨也不少。
“叫她前殿候着,本宫一会儿就来。”
沈媚再次踏入椒房殿的时候心境同上次完全不同,那时是小心翼翼还有着一丝未知的胆怯,而这次却是信心坚定,心里还暗暗有些兴奋。
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窦瑰兰才慢慢从内殿走了出来,看见沈媚的一瞬间,先露了一个极暖的笑:“前段时间听说贵仪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沈媚起身行礼,低垂的眉眼尽显恭谨:“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一顿,再续:“回皇后娘娘的话,托您的福,妾已经好全了,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窦瑰兰笑着入了座,指着方才她坐的梨木椅子,道:“起来坐吧,说什么托本宫的福,也不见这后宫得一刻安宁。”
幽幽叹出一口气,她接着道:“这传言现在闹得后宫人心惶惶无半刻安生,现在也只能盼着元妃生下个健康的孩子,来证明所传为虚了。”
沈媚落座后听着这番话,跟着附和了一声:“皇后娘娘慈悲。”
窦瑰兰抬眼看人,面容姣好依旧,她不禁开始纳闷:这后宫貌美出挑的女子,竟都是长得一个模样,那庄懿太后和元妃更可以说是分毫不差了。
“沈贵仪今日来椒房殿,是有何事?”
沈媚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在场的侍奴,欲言又止。窦瑰兰见状冲锦绣一使眼色,锦绣便带着殿中旁侍都去外头候着了。
待人都出去后,沈媚忽然起身,提裙上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年前是妾不识抬举,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好意,如今妾方知那时愚钝,妾想请娘娘助妾复宠,也好让妾助您解忧。”
窦瑰兰凤眸微眯,看着底下这个女子半晌笑出了声,带着轻蔑:“沈贵仪,本宫为何要助你复宠?何况陛下现在的心思都在千秋殿,你以为就凭你,还能再复旧日恩宠吗?”
沈媚的头又低了低,平声道:“皇后娘娘肯定也不希望元妃一人独揽陛下宠爱,助妾复宠也是给娘娘添力,妾自知单凭妾一己之力断然难成,故而来求娘娘相助,妾此身,尽由娘娘成全了。”
窦瑰兰何止是不希望元妃一人独宠,她不希望后宫任何一个人受宠。可如今不一样了,若有人能分去元妃的宠爱,且是自己的人,那对于她在后宫稳坐后位,亦是一种帮扶。
窦瑰兰端起面前的茶盏,一面往唇边递,一面开口:“那你要本宫如何帮你呢?”
“请娘娘想个办法,将妾送到陛下枕边。”
盛夏时分至,骄阳似火炙烤着梁宫。
霍宛央近日只觉胸口愈发憋闷了,殿里摆了两缸冰块,却仍闷得透不上气。
南珍从外头端着小案进来,将案上青瓷碗放在了霍宛央面前的案几上:“娘娘,这是绿豆冰糖苋菜粥,清热祛暑还对胎儿有利,这天一热,您连东西都不爱吃了,小厨房的人特意想了这么个法子,奴婢看着还不错,您尝尝看。”
碗里头的浅绿色倒是让人一看便觉清凉爽口,霍宛央舀起一勺放在嘴里尝了尝,温热软糯:“嗯——口感是很好,比成日里喝绿豆汤倒有味儿得多。”
不知不觉已是半碗下肚,霍宛央将剩下的粥碗递给南珍,拿起帕子一边拭唇一边道:“就是太甜了些,齁得慌,叫小厨房明日少放些冰糖,拿下去吧。”
南珍端着小案应声退了下去,刚出殿门口,正好碰见了赵元昭。
“给陛下请安。”
赵元昭看了一眼青瓷碗里剩下的粥食,眉微蹙,问道:“还是不爱吃东西?”
南珍点点头,话里不掩难过,道:“娘娘以往天一热,食欲就不好了,这会儿有着身孕本就难受,有时更是连一口都吃不下了。”
赵元昭静默不语,片刻后才让人下去了。入夏以来霍宛央的身子反而一日比一日消瘦了下去,更是在夜里难以安眠,起夜频繁。这些赵元昭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当年应也是这般辛苦的生养自己。
入殿时,北珠正在一旁给人扇着凉儿,霍宛央倚坐在软榻上,单手撑额闭着眼睛,好似已经睡着了,然而即便是睡着,她另一只手也紧紧护在腹前。
赵元昭方才近前,霍宛央便睁开了眼睛,眉目里还有一丝警觉,带看清来人时,那抹温柔神色才又攀上眉梢。
“子晏……”
“困了就去里边睡,我抱你过去,嗯?”
霍宛央轻声应着,点了点头,趁着这会儿有睡意,她还能赶紧休息会儿,要不到了晚上,总是睡不着,如此反复对孩子也不好。
赵元昭轻轻将人抱起,竟觉人异常轻,即便是怀有身孕,抱起来也不觉费力。
怀孕初期的丰腴已随着月份渐长而逐渐消退,现在的霍宛央比没有怀孕前还要消瘦,不知是因为近来所食甚少,还是因为什么旁的缘故,不禁让他心里渐渐不安。
赵元昭陪着人一起午睡,待再次醒来时却是被霍宛央轻轻摇醒的。他还睡眼惺忪不知所以,侧头看人汗珠滚落眉头紧皱的时候,才一瞬间醒了过来。
“怎么了宛央!你怎么了?!说话啊!”
霍宛央捂着肚子,腹痛难忍,根本说不出话来。方才睡着睡着,她只觉腹部阵阵抽痛,想唤南珍北珠也没有力气出声,只好将他摇醒。现在霍宛央又紧紧抓着他的手,让赵元昭下意识觉得许是肚里的孩子又闹得她难受了。
“来,我抱你起来坐会儿……”说着赵元昭起身伸出手去抱人,却在摸着人身下濡湿一片的时候,一瞬间愣住了,待抽回手一看,那只手掌已满是血迹。
“宛央啊……”赵元昭盯着手掌失神的唤了一声,尔后看着人面色愈见苍白,下一秒,他直接变了脸,转头冲着外头大喊:“传太医!去传太医!快!”
南珍和北珠正在外殿打着瞌睡,听见这声急呼先是一愣,北珠是最先反应过来,留下一句“看好娘娘”,便起身撒腿往外跑去。
周扁仁看见北珠着急忙慌过来的时候,心头一跳,下意识就觉得千秋殿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提了药箱,跟着人快步往千秋殿而去。
千万不能出事,绝对不能有事。
半个时辰后,千秋殿内,一众的侍奴跪地垂首。
赵元昭的双手早已洗净,袖口的血污却干在了上面,此刻再配着他冷凝如冰的双目,让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周扁仁从外头进来,对着面色铁青的赵元昭一施礼,小心道:“陛下,微臣查明白了,是小厨房的人误把马齿苋当做绿苋菜给放进粥里了,这绿苋菜对孕者有益,可马齿苋若多食却可导致滑胎,所幸娘娘食用不多,并未伤及腹中胎儿及母体。”
“连绿苋菜和马齿苋你们都分不清吗?这么多双眼睛都是做什么的!”方才周扁仁的那番话赵元昭听起来就觉得后怕,若非她食欲不好,那碗粥要是都喝了下去,是不是此刻,他们的孩子已经没命了。
小厨房其中一个侍女一磕头,道:“请陛下恕罪,奴婢也是听说绿苋菜对娘娘有益,才想用来给娘娘做粥,故而去御膳房要了一些,当时膳房正好有现成切碎的,一听是千秋殿要的,便全都给了奴婢,可奴婢并不知这不是绿苋菜,而是马齿苋啊!”
赵元昭对着一旁候着的程岁一招手,程岁上前:“陛下。”
“查!谁给的千秋殿马齿苋,凡是跟这件事有关的,都给朕带过来!”
程岁一躬身,道了一声是,赶忙退了下去。
然而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此时已是深夜了。程岁带来的消息却是御膳房西边的灶房在黄昏时走了水,烧死了两个太监,而这两个太监,正是给千秋殿马齿苋的那两个人。
这样一来,线索便全部中断了,赵元昭隐隐觉得,这件事绝不是用错了食材这么简单,是有人忍不住,要在霍宛央产下皇嗣前动手了,然而这次没得手,下次搞不好,就是在生产之时了。
赵元昭此时只觉浑身无力,不想他步步周到,却还是叫别人钻了空子,这个人,不是皇后,便是齐贵嫔,一个有权利,一个家世好,而其余的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