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昭不再看她,转过身面对着龙榻,只余音冷冷:“这不正是太后想要的么?”
话音入耳,霍之湄的心猛地一揪,疼得她差点落了泪。她深吸一口气,再不想同人说一句,转身便出了九龙殿。
殿外,程岁见人出来时,面目神情较之往日更为落寞,不禁皱了眉。上前轻唤一声:“太后娘娘。”
霍之湄冲着程岁缓缓露了一个疲惫的笑:“程公公,谢谢你。”她这句谢,是发自肺腑的,程岁感觉得到。
“太后娘娘言重,老奴惭愧,受不得您这声谢!”程岁说着,就要拜下去。
霍之湄忙去扶人,眼里尽是真挚:“我不是以太后的身份来同公公道这声谢,总之程公公受着便是了。”她知道程岁这是在给他们制造和缓的机会,也谢他一直以来都在支持着他们,默默的做着这许多。
程岁一笑,算是应了,其实这主意还是南珍姑娘想的,自己不过就是配合着传个话而已,正想着,底下阶下突然响起一阵吵嚷:“求陛下救救我家贵人,我家贵人昏死过去了!”
霍之湄也听到了这声叫嚷,蹙了蹙眉头同程岁一起往外走了两步,便见下面一个宫女被两个侍卫挡着不让上来,跪在底下叫喊呢。
程岁迈下台阶,一摆手示意那两人退下,然后站在一处打量着这个小宫女。
鹊枝看见程公公走了下来,大喜过望忙道:“程公公!还请程公公通传陛下,我家贵人受了刁难,此刻已昏死在毓秀宫了!”珍贵人被罚的时候,鹊枝就留了个心眼儿在离宫门不远处站着,就等着万一自家小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好立刻跑出去报信儿。
鹊枝的这番话,一字不差的落入了霍之湄的耳中,此刻她不禁有些好奇,这个小宫女口中的贵人,是不是那个珍贵人呢?
霍之湄往前又走了两步,人已站在阶上,俯视着底下跪着的小宫女问道:“你家贵人是哪位?”
鹊枝闻声一转头,却见一个和自家小主模样相像,却更加出尘脱俗,仪态万千之人站在那里,一时呆愣住,竟是连话也不会回了。
程公公见太后娘娘有意问起这件事,便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那丫鬟神情呆滞,直直盯着太后看,顿时面色一冷,声调拔高:“大胆!这是太后娘娘!还不快快拜见!”
鹊枝闻言浑身都打了个哆嗦,未作他想,忙冲着太后娘娘的方向往前跪走了两步,俯身拜礼:“奴婢拜见太后娘娘!回太后娘娘,我家小主是昭阳宫素雅轩的珍贵人。”太后娘娘没问别的,鹊枝此刻也不敢直言,只俯身叩礼,待人下询。
方才那一番话便让霍之湄觉得有可能是珍贵人,毕竟这入宫以来,她的风头那可是最盛的,难免不招人嫉恨。
霍之湄刚想再开口,却听见身后响起一声略带阴沉的问询。
“珍贵人怎么了?”
赵元昭在殿里的时候就听见外头的叫嚷了,他故意等到这会儿才出来,就是要看看霍之湄会不会对这件事在意。此刻他出了殿门,看也不看霍之湄,只俯视着眼前这个宫女问道。
鹊枝一看陛下也出来了,登时又拜,声调明显比方才又高了些:“奴婢拜见陛下,回陛下,我家小主因为不小心冲撞了柳嫔娘娘,被罚在毓秀宫跪颂宫规,已经两个时辰了!方才更是直接昏死了过去,奴婢拼了命才跑来通传,请陛下救救我家贵人吧!”说着连连往殿前的白玉砖上磕着头。
赵元昭沉默了片刻,随后一句“你带路”便往阶下走去,程岁忙跟在身后,走之前还不忘对太后娘娘再行上一礼。
他从出殿门,到离开,从未去看霍之湄一眼,就仿佛没她这个人一样。霍之湄跟着往阶下走,感觉双腿沉沉的,像是赘了千斤重的大石一般。
下了台阶,霍之湄并没有回康泰宫,而是往毓秀宫的方向走去。她现在是太后,还是有理由跟去看一眼的吧!
毓秀宫内,柳双妙知人昏死倒地后,还以为是人偷懒使出的计策,直接吩咐一盆水浇上去,却仍是未见动静,只好将人拖进了殿里,压下心中一丝慌乱,忙让人去请了太医,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了,开始在殿内来回踱步,不想太医没等来,倒是把陛下给等来了。
赵元昭一入殿内,便见珍贵人衣衫潮湿,发乱髻歪的坐躺在一旁的木椅上,再加上那张略显熟悉的面孔,让他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一股烦躁,看着柳嫔的眼神也掺杂了一丝怒。
柳双妙没想到陛下会过来,再一看后面还跟着鹊枝,顿时面色一变,不是叮嘱了敏露抓住这个死丫头么?真是成事不足!
赵元昭不等柳嫔说些什么,直接走向木椅旁边,将珍贵人抱了起来,再转身往外走时,边走边道:“柳嫔去椒房殿领罚,飞羽殿宫人劝主不周,罚俸三月。”
柳双妙精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愕然,她刚想好一套说辞,却不想陛下连问都不问上一句,自己更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定了罪,眼睁睁的看着陛下抱着珍贵人出了毓秀宫,柳双妙咬得牙都要碎了。
沈媚,你果然是个狐媚胚子!
方才行至毓秀宫外的霍之湄与抱着珍贵人出来的赵元昭走了个正对脸。霍之湄的脚步顿时停住,她不知是该继续绕过他往前走,还是转过身往回走,但不论往哪个方向走,此刻她都挪不动这双脚了。
她看见珍贵人,那个和自己有着六分相似面容的女子,正静静的躺在赵元昭的臂弯里,美目紧闭,脸色苍白,让人心生怜惜。
赵元昭看见霍之湄,脚下连停顿都没有,与人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便移开目光绕过人往来时的方向走了,连话也不与霍之湄说上一句。
转过身,霍之湄看着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中酸涩之感顿生,眼前也愈发模糊了起来。
霍之湄,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他成全你了,不是么?
可是真的,好难过啊……
五月即至,一年一度的春猎也拉开了帷幕。
这是自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春猎,旨意下达,朝中文武百官随行,可带妻女家眷,宫中妃嫔同道相随。
明黄盖顶金锦裹玉的马车内,赵元昭闭着眼睛靠在座榻上,若不是手中的珠串一直在啪嗒作响,沈媚还以为他人已经睡着了。
给人往茶盏里倒了一杯刚煮好的菊花茶,沈媚又乖巧的坐回了原位,望着赵元昭轻声道:“陛下,茶好了,您喝口茶吧。”
沈媚自那次事件之后更是盛宠优渥,十日里有五日都是传她入承恩殿,其余人有的赶上了那么一次,有的至今连皇帝的面都还没见过。这半个多月,她没有再被任何人明着刁难过,即便再遇柳嫔时她总免不了要讽刺自己,却也不再嚣张到对自己动手动脚了。
“搁着吧。”赵元昭眼都不睁一下,手里转着珠串又道:“若是累了,你便去后头榻上躺会儿,不必在这儿盯着了。”
沈媚闻言垂下了头,应了一声却没有动,盯着眼前的茶壶发起呆来了。
陛下对她的确不错,那日将她亲自一路抱回了素雅轩,惊动了不少人,还给人请了太医,赐下不少赏赐,尔后隔三差五的召她侍寝,如今还让她马车伴驾,纵观这段时日,确是盛宠加身。
然而只有一件事,她始终不明白,在心里搁成一个结,她也不敢问上一句。
召她去承恩殿侍寝,为何却从不见陛下身影?
金颐正盯着车窗外的风景犯着困,同车的杨贵人是个闷葫芦,自己同她说了好几句话,她也只会警惕的笑,回个哦,或者嗯,实在是无趣极了。
“金贵仪安好,杨贵人安好。”
一个小宫女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马车边上,随着马车边走边道:“太后娘娘想听书了,故而让奴婢来各个马车问上一句,可有擅讲戏说书的,去给太后娘娘解解闷。”
金颐一听顿时了然,这是借口召她过去唠话儿呢。平日虽在宫中,却是不方便时时得见的,若是自己总往太后宫里去,还易造人闲话生疑。
杨秋弗看人不掩欣喜的下了马车,车内只剩下自己时,心里暗自腹诽:会讲故事能见太后有什么了不起?到时候说错了话被太后责罚有你哭的时候!
霍之湄的马车就在赵元昭的后面,她上马车前可是亲眼看着珍贵人搭着赵元昭的手掌上的马车。这一路她都心绪不宁的,南珍见状只好想了这个办法把金颐请过来了。
“姐姐!”
霍之湄闻声一愣,回过神发现人已坐在自己面前了。
“颐儿,你怎么过来了?”
金颐露了疑惑,直言笑道:“不是姐姐找我过来的嘛?”
霍之湄心里有半数了然,看了一眼一旁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南珍,嘴角扯起一抹笑,眼里的柔和跟着渗在话里:“半月不见,你倒是……胖了些。”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