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元昭眼底的惊愕慢慢褪了去,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康泰宫的方向,听着雨越下越大,他的心里也翻滚得越来越厉害了。
若是此时真用了这样的方式,即便到时木已成舟,又能划多远呢?
转身走下摘星台的时候,赵元昭下定决心是要逼她一把了,至于成效,那只能看霍之湄对自己用情几深了。
宫里的消息向来是传得最快的。次日一早,珍美人留宿在了承恩殿,并晋封贵人之事,便六宫皆知了。
承恩殿侍寝的嫔妃,亥时入殿,沐浴净身后待皇帝临幸,子时便要被送回自己的寝宫了,个别得宠的嫔妃可以留到丑时,但却是绝对不能留到天亮的,而沈媚成了这第一人。
她在承恩殿接旨的那一瞬间,就把昨夜的烦忧抛的一干二净了,不管陛下有多忙,始终没有忘了她,这就够了。
回宫后,沈媚让鹊枝好好捯饬了一番自己,这才往椒房殿去晨定。昨夜的雨迹还未干,地面上还湿的很,这一路她都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迈着步子,唯恐这身水绿色竹绣襦裙被泥水污了去。
待沈媚一入内,殿中顿时比方才寂静了许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有探究,有艳羡,有妒忌,有不屑。
“妾拜见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姐姐。”沈媚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她稳步上前行礼问安,位分比她低的,此时也起身给她问安。
皇后看着人一路入内,丝毫错处也挑不出来,心底虽然气闷,面容却依旧和煦。
她一抬手道:“珍贵人起身坐吧,闭门思过了这一个月,到底规矩出挑。”
本可不提这一月的思过之事,皇后却偏偏在人前提了出来,齐淑慎听到这里时轻轻扯了一下唇角,面带笑容继续不动声色的看着珍贵人。
一旁的柳嫔却是掩唇笑了,笑靥明媚,话里尖锐:“珍妹妹长得真是美极了,叫我们姐妹光是看着就自惭形秽,难怪陛下留了你一晚上都不肯放你走呢。”
看着像是一句同众人打趣的话,却也不知为沈媚招来多少记白眼。
沈媚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暗自深吸一口气接道:“您说笑,陛下岂是贪恋美色之人,不过是怜悯妾罢了。”
这回轮到齐淑慎去看柳双妙的反应了,虽仍是面带笑意,仔细看还是能观察到她唇畔上的那一抹嘲。
柳双妙先是一愣,她什么时候说陛下贪恋美色了?心思高傲的她怎能咽下这口气,而沈媚毫不畏惧的看着她,还笑得一脸温和,更是让柳双妙恼火。
“珍妹妹真是谦虚,这嘴巴伶俐模样可人,想来陛下很是喜欢,也难怪妹妹入宫即得册封,独赐封号,现在和杨贵人还是同位”说着,她偏头看向杨秋弗,像是格外关切一般,挑高了声调:“杨妹妹可得多跟珍妹妹学学呐!”
这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杨秋弗是正五品礼部员外郎家的嫡女,家世比沈媚高了两个品级,如今却是相同的位分,甚至还落人一个封号,杨秋弗心里本就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此时被一言点出,她脸上有些挂不住,面带气恼,往那厢沈媚的方向快速看了下,又马上低下了头。
“好了柳嫔,不要再说了。”窦瑰兰被这群人吵得头疼得很,尤其是这个柳双妙,说起话来嗓音又高又尖,实在吵得慌。
“人齐了就开始吧。”
柳双妙独独被皇后点了出来,她那薄面皮哪里挂得住,对人称“是”后,转头又狠狠瞪了沈媚一眼,咽下一肚子火气,开始晨定。
半个时辰后,众人皆散,沈媚出了椒房殿往昭阳宫走着,拐弯时在一处宫道被人使力撞了一下,力度之大叫她险些摔了过去,幸而有鹊枝扶住。
待回过神仔细看去,却见是柳嫔此时正被一众人簇拥着从地上扶起。
紧接着,便见柳双妙二话不说,冲着沈媚高声怒喝道:
“珍贵人!你可知罪!”
沈媚见状,心道不好,却已是事成定局,终是在晨定时惹了人记恨,被算计了。她蹙了蹙眉,忙上前去扶人。
“妾没看清路使您跌了跤,望您恕罪。”
柳双妙一看她倒是乖巧,吃了亏也能忍着,索性当个软柿子又捏了捏:“即便是九龙殿的姑姑亲自教导,怕是你贵人多忘事,早也不记得了,如此本嫔倒也体谅。”
她起身整装一番,又对沈媚幽幽开口:“既如此,你便去本嫔那,本嫔亲自教你学学规矩。”也不容人反驳,柳双妙对一旁的敏露一使眼色,直接让人带着她一道回了毓秀宫。
柳双妙虽是庶女,却是宠妾之女,且是唯一的女儿,在家里时便是嚣张跋扈惯了的。此刻一进飞羽殿,未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叫敏露把人押着跪在了地上,抬手便赏了人两个耳光,脸上得意具显,声调带着愉悦:
“珍贵人这脸拍起来声音还真是脆,也不罔顾本嫔梦中仙人道‘日照当闻声之脆响,其生而得受者乃福运济天’之说,你还不快感谢本嫔赐你鸿运?!”
沈媚都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是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她从未受过如此羞辱,想反抗一二却碍着柳嫔的位分只得一忍再忍,免得再叫人揪住错漏,落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白白受了这两掌,她只得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出,再听人后话明显就是与她对上了,难道真要她去谢人打了自己两巴掌?
沈媚才不愿,她努力忍着没落下一滴泪,艰难的开口道:“妾规矩不足,愿细听柳嫔教诲。”
哪里是她沈媚规矩不足,这规矩简直让人挑不出错了,这样看来倒像是柳双妙嚣张得愈显没规没矩了。
柳双妙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故而听她所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单指挑起人下颌,看着她脸颊通红,想哭还要忍着的样子,心下痛快道:“既是你规矩不足,那便去跪诵宫规吧!。”
柳双妙收回手,一指外头廊下过道处道:“这会儿呢外面日头大,本嫔体谅你身子娇贵,你便去那阴凉处跪诵吧!”
日头大?沈媚心下冷笑,昨夜才下过雨,且还在春日里,故意指了阴凉处叫她跪着,此番难免不落病了。然而她也不反驳,咬了咬唇,应了一声“是”,起身走到人指着的那处,直直的跪了下去,开始朗声诵读起来。
沈媚的双手都在颤抖,她此刻心里头除了委屈,更多的是气与不甘。她做错了什么?两次侍寝皆未承宠,先是被皇后召去训话,闭门思过,这次又惹了嚣张跋扈的柳嫔,遭人侮辱。
柳双妙见她听话至此,一瞬间感觉又没了乐趣,嘱咐敏露去外头盯着,这边吩咐人关上了殿门,悠哉的去榻上躺着了。
九龙殿内,赵元昭单手枕着头,翘起右腿靠在榻上,另一手捧着一册书卷,却是好久都未翻一页,直到霍之湄猛然闯入之时,他一惊,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这才发现自己单侧手臂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霍之湄是听了程岁来报皇帝又染了风寒,且比上次还要严重,人已在榻上躺了一上午了,这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然而一入殿,却看到人清醒的靠在榻上看书。她随即扭头去看程岁,却发现他人早已闭上殿门退出殿外了。
赵元昭看着她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等人先说话。
霍之湄此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让人给蒙到这儿来了,却也不好立刻转身离去,只得尴尬开口:“我是听说你染疾了,过来看看……”
赵元昭按着麻木的左臂,话里悠闲道:“太后这么希望朕染疾告病么?”
霍之湄闻言一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知道他还在气自己,索性也不再多言,只微微一低头道:“那陛下好好休息,哀家先回了。”
赵元昭下意识就要叫住她,一坐直身子发现右腿同样也是麻木无感,见人已经背过身往殿门处走,借着左腿的力下了榻,索性直直往地面上倒去。
霍之湄只听见身后“嘭”的一声,一回头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子晏!”
霍之湄一着急,下意识的叫出声来,忙两个快步上前去扶他。
赵元昭捂着膝盖倒在地上,心里头因着这一声唤舒坦了许多,面上却依旧平淡。
霍之湄将人扶起坐在地上,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如此反复,蹙眉道:
“你到底是病没病,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霍之湄一着急,也顾不得和人有过什么争执僵持,脸上眼里皆是关切之色。
赵元昭没有回答她,待右腿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突然冷冷的推开霍之湄,慢慢站了起来,面色冷凝道:“太后无需担忧,朕晚上还得传人侍寝呢。”
霍之湄此刻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还要同我置气到何时?”
赵元昭俯视着此时此刻的霍之湄,面目平淡的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他轻轻一笑,道:“朕为何要同太后置气,太后是朕的嫡母,朕怎敢同太后不敬。”
这一瞬间,霍之湄差点没气得哭出来。她低下头自嘲的一笑,随后缓缓站起身子看向赵元昭,眸底话里尽是哀伤:“你非要这样么?”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