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之湄没有注意到季平川的异样,她此时转过身,背对过人朝着湖边走了两步,望着天上的明月,又继续道:“其实正则是我的一位故人,我不知他姓什么,甚至连他的模样都不知道,只知他叫正则。那相处太过短暂,此后我入宫,便再无他的音信了。”
季平川看着霍之湄的背影,拼了命的忍住想要上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的冲动。霍之湄的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平静,却叫季平川的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她竟然都记得的,她从来就没有忘。
霍之湄见身后没有动静,转过身再看季平川的时候,却发现人已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姐夫?”
霍之湄有点不明所以,走近人身前,在人眼前晃动着五指,试探着唤了一声。
“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季平川回过神,先是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尔后抬起头又深深的吸进了一口气,这才看着眼前人道:“没有,只是想起一位已故的战友,便叫正则。”
霍之湄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脸上皆是歉意:“不好意思啊姐夫,我没想到会惹你伤感,既然如此,那就再想个其他的名字吧!”
“不用。”季平川已恢复了最初的面目,不见异样,仍是那般平淡安静,眉目俊逸。
他盯着霍之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叫正则吧,这个名字,很好。”
霍之湄弯唇一笑,眸里倒映着星河灿然,季平川别开了眼,似是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拍了拍身侧的正则对人道:“上来吧,这儿开阔,地也平。”
霍之湄走到正则身侧,接过季平川递来的缰绳,却迟疑着不敢上马,只在那左摸摸右看看,就是不抬脚登马。
季平川看人这副模样,疑惑问道:“怎么不上马?”
霍之湄毕竟三年没碰过马了,此刻叫她直接上马,她还真有点害怕。
季平川看得出人眼里有一丝惧,轻轻一笑,又将缰绳拉过,攥在自己手里,对人道:“你上马,我牵着它带你走,你不必害怕,还有我在这儿。”
霍之湄不作声,稳了稳心神,抓着马鞍上了马。马儿开始走动,霍之湄忙紧紧抓住马鞍,一动不敢动的坐着,然后就听季平川道:“我还以为你会骑马的。”
霍之湄抓着马鞍的手开始渗出一些汗,嘴上反驳道:“我当然是会的,就是太久不碰,生疏了。”
季平川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揭穿她,转过头看着前方,笑着问道:“阿湄,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
霍之湄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人叫惯了宛央,第一次被这般唤着,倒是新鲜。
“在人前,姐夫还认我这个太后就好。”这便是私下里随他怎么唤了。霍之湄看着季平川的背影,他虽然是自己的姐夫,可却会像朋友一样,带她骑马,偶尔逗弄她,给她这无趣乏味的生活添抹色彩。
这句话使得季平川的唇角又上扬了几分,眼底深藏柔情缱绻。
阿湄,终于可以这般唤你。
乌云蔽月,几颗雨点落下,正掉落在季平川的手腕上,骤风忽起,叫原本平静的河面也开始层层泛着涟漪。
季平川转身对人道一句“要下雨了。”随即便两步翻身上了马,还不等霍之湄反应过来,季平川人已坐在身后,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坐好!驾!”
一踢马肚,勒紧缰绳,季平川便驾马带着霍之湄往营地奔去,霍之湄在人怀里动也不敢动一下,刚跑起来没多远,豆大的雨点便噼啪落下,隐有愈下愈大之势。
季平川瞅着这天皱起了眉,他用箍着霍之湄的那只手紧抓着缰绳,毫不犹豫的用另一只手解了身上的外衫,对着霍之湄附耳一句:“太后,失礼了。”便一扬外衫将人连头带脚的盖在身前。
霍之湄面前一黑,鼻子里满满的都是好闻的檀木香,她低低的“嗯”了一声,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自己原本是抓着马鞍的那双手已经握住季平川箍着自己腰上的手了,而那只手也在回握着自己,就像是给予鼓励,又好似是在回应。
季平川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怀里这个小人儿,清甜的棠梨香一直在他鼻间萦绕,经久不散,好在有大雨落下,砸在他脸上,给了他三分清醒。
至营地,季平川先行跳下马,再将霍之湄从马上抱下来,却不把她放在地上。
“还要再委屈一下太后。”
此刻季平川的里衣已被打湿,一颗颗水滴顺着他的鬓发眉眼滴落,他抱着霍之湄趁着此刻外头没人,迅速绕至后方,往她帐篷的方向走去。
帐内,南珍一句话都不敢说,只低头看着脚尖,手心里不停地冒着汗。
她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通报陛下的,太后娘娘这么久都没回来,周围找遍了也不见人影,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整个梁宫都要完了!
赵元昭面目依旧平静,眼睫的颤抖却出卖了他的慌乱。见几拨去寻的人回来都说找不到,他脸色越发黑沉。外头雨越下越大,赵元昭听着帐外雨声连绵不绝,二话不说,拿过程岁手上的披风罩在身上就往帐篷外走,他要亲自去找她。
而当赵元昭从霍之湄的帐篷里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镇国大将军抱着一个蒙头盖脸的人正脚下生风的往这边走,下面露出的海棠红色裙摆,让赵元昭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怀里的人是谁。
赵元昭只感觉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待反应过来,季平川已经走进了帐篷里,他回身跟进,在发现霍之湄完好的站在那里时,他悬着的一颗心才跌落下来,却又突然翻江倒海起来,心里极是不舒服。
霍之湄身上干爽如初,此刻她看着面前的季平川已是快成一个水人,心下感激,道:“还要多谢姐夫冒雨送我回来……”
霍之湄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缓缓出现在季平川身后,慢慢走近的赵元昭,心下猛地一沉。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被捉奸的感觉,再看赵元昭看她的眼神,她的这种感觉再次加深了。
“无妨。”季平川将那件罩在她身上的外衫拿了过来又套在自己身上,稍整衣饰,这才转身冲赵元昭恭敬一礼:“拜见陛下。”
赵元昭心里很不好受,却也没法儿说什么,勉强扯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对季平川皮笑肉不笑道:“大将军免礼。”
再看向霍之湄,将她上下打量个遍,赵元昭又添:“劳烦将军将太后送回,想来夫人不见将军也应是心急如焚,这雨越下越大,将军快回帐里去吧。”说着示意程岁递上雨具。
季平川面无表情接过雨具,与皇帝太后告辞,这逐客令下得太过明显,霍之湄柳眉微蹙,觉得不妥,好歹也让人喝口热茶歇口气再离不迟,却见赵元昭面色冷凝,她也不敢再张嘴说些什么,只得看人行礼告退。
帐内一时寂静,赵元昭很想知道为什么霍之湄会和季平川在一起,为什么是季平川抱着她回来,就算是怕她被淋湿,也没必要抱得那么紧吧!他们方才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什么时候他们竟这么亲密了?霍之湄竟然私下里叫他姐夫而不称呼将军,却要唤自己一声陛下!
赵元昭越想越气,却是一句话都没问出来。雨下过一阵就停了,此刻帐外响起了夜鸣虫的叫声,赵元昭看着霍之湄突然心生疲惫,他开口说了自季平川离去后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太后好生歇息,朕不打扰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显然是气了。霍之湄看着人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去后头沐浴了。
季平川回了帐篷,霍静姝正在帐内急得来回踱步,见人从帐外进来,忙迎上前去。
“将军!”
见人衣服都湿了,霍静姝一边替人脱着外衫,一边忙转头对莺歌吩咐道:“快去准备洗澡水!”
莺歌应了一声就快步下去了。季平川面目平淡的看了一眼霍静姝,回唤一声:“夫人。”
霍静姝将人潮湿的外衫脱了下来,交给了一旁的小侍,然后带着人往屏风后面边走边道:“将军先喝碗姜汤去去寒,再去洗身吧。”
季平川没有拒绝,接过了霍静姝递来的姜汤碗,一口饮下。将碗递回时,扯了一个淡淡的笑:“让夫人担心了,我无事。”
霍静姝眉目垂顺,跟着一笑,道:“将军无事就好,静姝不要紧的。”
季平川的笑十分淡然得体,既不会让人觉得敷衍,又不会给人太多的遐想,这就是他给霍静姝的感觉。看着人去了屏风后头,霍静姝眉眼里的疲惫也慢慢显露了出来。
方才给人褪外衫的时候,她闻到了一丝不同于往日的味道。
不是潮湿的雨,更不是草场的泥,那是女子才会有的馨香。
同为女子,她,不会闻错。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