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椒房殿。
大梁宫妃初次侍寝的第二日,晨定之时是要给皇后敬茶的。霍宛央此时此刻正跪在殿内,向上位的窦瑰兰举杯敬上。
霍宛央方才的那一套动作落在殿内每个人眼里皆是流畅自如,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紧张,就仿佛这些个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一般。
窦瑰兰是想着在敬茶这个环节让人出错的,然后自己便好有理由给人处罚,所以她故意让人一直烧着滚烫的开水,还嘱咐备下了银盏,就等着人敬茶时叫她失态,最好能再泼自己一身茶水,可是却不想这人从进殿到现在,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一处的错漏也没有。
即便她指尖通红着,额前也渗出了细汗,那手却抖都不带抖一下,就连眉头都不曾皱起过,面容始终平淡如水,言行皆是从容自如,让窦瑰兰不得不惊叹。
其实窦瑰兰哪里会知道,霍宛央在当年入宫的时候,这些伎俩早就在北邑长公主那领教过了。她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垂眸举杯,双手即使早已酸乏,却也稳稳地端着那杯茶,丝毫不见一下颤动,茶面静的就如同被冻住了一般。
“皇后娘娘请用茶。”
不知过了多久,窦瑰兰许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就显得刻意了,这才去接过了霍宛央手里举着的那茶杯,杯壁很烫,她自己都有些拿不稳,放在唇边只象征性的抿了一下,便赶忙搁在了一旁。
“元妃起身坐吧。”她脸上的笑此时称之为牵强也不为过,不冷不热的说出这么一句话,便往后倚在了软枕上。
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跟庄懿太后是一模一样,除了那眉间的朱砂痣和丰腴的身形体态。
霍宛央得令起身,平声道谢后便入了座,又听得上头皇后道:“昨夜元妃妹妹初入梁宫,陛下为了再添喜庆,特地嘱咐本宫着手准备大封六宫的事宜呢,各宫妹妹可都跟着沾元妃你的光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看,神色各异的盯着霍宛央。
金颐见不得宛央频频受屈,忍不住开了口,满面喜色接话道:“皇后娘娘这话在理!妾等能沾一沾元妃娘娘的光,那是我们姐妹的幸,若无娘娘,我们姐妹还不知要在现今这位子上——坐多久呢!”
众人都从这话里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皇后的不作为,不再去看面容沉静的霍宛央,而是有意无意的看向皇后了。
窦瑰兰不知金贵仪此言是无心还是有意,只如今这后宫的位份晋升,居然要沾妾室之光,让她觉得自己十分没有地位可言,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确没为后宫众人争取过什么封赏恩赐,或者说,她自己从未想过要给予她们这些,再或是,根本就不想给她们这些。
柳双妙解禁后,是一直有意要投靠皇后的,自是要在此时此刻献上一份殷勤了:“金贵仪这话,妾倒是听不懂了,贵仪这是在意有所指皇后娘娘理宫不善,没有给你升位分么?”
金颐转头瞥了一眼柳双妙,满眼皆是奇异神色,只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话:“君子所见无不善,小人所见无不恶。”
窦瑰兰此刻很想上前去掴人一掌,她冷冷的盯着柳双妙,叫柳双妙有想继续辩驳的话也说不出了。
“柳贵人出言犯上,掌嘴!”
柳双妙一愣,随即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话里的失言,什么皇后娘娘理宫不善这样的话,足够要她性命了!
柳双妙赶忙跪在了地上,任锦绣拿着红木板子上前,在她嘴上重重的打了三下。
“妾已知罪,多谢皇后娘娘教导。”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出这句话,柳双妙的嘴角已有腥红。
在场众人皆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窦瑰兰眉间隐有烦躁,对着她一摆手,是示意人起身的意思。
霍宛央对于柳双妙的蠢笨是早前就见识过的,此刻她看向一旁的金颐,冲她露了个暖融融的笑,尔后在柳双妙回了座位后,才对窦瑰兰说道:“什么沾不沾光的,皇后娘娘言重了,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就连妾也是沾了陛下和庄懿太后的光,稍及雨露恩泽罢了,还不够能广施各宫的份儿。”
窦瑰兰握着扶手的指尖有些微微泛白,她看向霍宛央,脸上虽挂着笑,眼底却是冰凉的:“元妃妹妹谦恭有礼,难怪得陛下独宠。”
霍宛央垂眸一笑,这笑里有承赞的欣慰,眼底有着哭笑不得的无奈:“皇后娘娘说笑了,妾入宫算上今日,不过才第二日,何来独宠一说,不过还是要借皇后娘娘吉言了。”
窦瑰兰的指尖此时已是全白了,就连面色亦有些苍白,她居然这般滴水不漏,寻不出一丝错缝儿,本想在晨定之时打压元妃,顺便在各宫面前立威,却不想倒被人呛到无话可说!
齐淑慎看着这出戏,强自忍着笑意,她倒是看轻了霍宛央,还以为她只是一只会活在别人羽翼下的依人小鸟,却不想已是有了自己的锋芒。
柳双妙听着霍宛央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话,心底对人的厌恶不比沈媚少,她也不知这是因妒而生,还是只因为沈媚和她长得像,反正就是连带着一并讨厌上了。
自己同她皆是二品家世,她已是元妃,而自己却是那个最末的那个贵人,还是被贬成贵人的,叫自己如何不厌她。
窦瑰兰此时此刻的面容又恢复了一派温和,她也不和其他妃嫔叙话,唯独与霍宛央说的勤紧:“那千秋殿妹妹住着可还习惯?若是缺什么少什么的就来同本宫说,需要什么也尽管张口,千万别拘着自己。”
霍宛央颔首,远山平平,眉目里已有倦意:“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妾一切都好。”
正说着,便听外头监侍道:陛下驾到。
别说窦瑰兰了,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尔后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喜色,再不复方才的苦闷怨容。
窦瑰兰惊诧之余,只觉心寒,陛下久不至椒房殿,更不会在她晨定的时候来椒房殿,而且今日陛下怎的散朝这样早,这桩桩件件的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该是都为了底下这个人吧!
赵元昭入内先抬手免了一众人的礼:“不必行礼了,都坐着吧。”其实是不想霍宛央再跟着劳累这一回。
尔后他跨步往前走着,目及霍宛央的时候露了个浅浅的笑,极短,极轻,却还是被窦瑰兰收入了眼底。
赵元昭与窦瑰兰并肩坐在上面,环视过众人一圈后开口道:“皇后继续,朕还没见过你们晨定呢,都别拘着,有话便说。”
窦瑰兰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了,妾正好要让妹妹们回宫了。”
赵元昭故作疑惑:“哦?那是朕来的时候不对了。也好,待下次能赶上,朕再来看。”说着两手一拍双膝,起身往霍宛央的方向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赵元昭去牵了霍宛央的手,神色宠溺,话语温润:“走,朕送你回去。”尔后待人与窦瑰兰礼退后,便领着人出了这椒房殿。
“你们也都回去吧。”
二人走后殿中一时寂静,只剩火盆在殿中央噼啪作响。半晌后窦瑰兰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有气而无力。
轿内,赵元昭来回给人搓着手,问道:“手还是这么凉,皇后可有刁难与你?”
霍宛央任人搓着双手呵着气,暖暖一笑:“没有,你放心。倒是就这么两步路而已,你怎的还传了轿子来接我,方才你当众带走我,皇后和那些人定是要恨死我了。”
赵元昭不甚在意,轻声一笑:“我可不能冻坏了你,你也不用太在意她们,这手还疼吗?”
霍宛央一愣。
“当你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呢。”他揉着人指尖,有些心疼道。虽此刻不见红肿,却也知,当时定是极难熬的。
霍宛央垂了眼眸,将头靠在人身上,反握住他的手:“我没事的,那些雕虫小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赵元昭抬起右手将人揽在怀里,眼底是少见的忧郁:“是我疏忽,待我今日便传令,日后你都不必去给她请安了!”
“子晏,你不要意气用事。”霍宛央往人怀里缩了缩“我知你心疼我,可也是正因为我此时此刻备受宠爱,才会惹了别人妒忌,难免要被算计,你若是再颁这样一道令,我可就真要成了那狐媚惑主的祸水了。”
霍宛央抬起脸,伸手抚着他的面庞:“这些都不算什么的,总不好我一受委屈,你就颁各种旨意条例吧,那可不是明君所为!”
赵元昭覆上她落在自己面庞的手,俯身在人耳边轻声道:“一遇着和你有关的事,我立时便成了昏君了……”
红墙高耸,轿外是寒风凛冽,轿内是温如暖春。
那日之后,再去晨定请安时,窦瑰兰都没有再难为过霍宛央,还表现得十分友善,甚至已经超出了一个皇后对后宫嫔妃该有的关照,这让霍宛央不由自主得便想起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