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宛央越说无事,赵元昭越是担心,她自觉无事,却不知这番模样落在旁人眼中是多么让人担忧。
不过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低头去给人拢了拢盖着小腿的软被,顺带掩饰着他此时此刻的异样。
已入深夜,天空灰蒙一片,不见星也不见月。赵元昭站在临芳殿的院中,抬头望着这片天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鹿园的夏夜最是清爽舒适,他此刻却只觉得天气压抑得很,闷得快透不过气了。
临芳殿内那人还在睡着,细细算着时辰,想来应是快了,赵元昭看了一眼远处的程岁,冲人轻轻一扬下巴,程岁微微一躬身,便悄悄退下了。
亥时刚过,临芳殿内忽然传来阵阵嘈杂声,赵元昭的心跟着往下一沉,一滴热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下来,滚到了他肩上的云绣花纹上。
转过身,赵元昭竟显得有些无措,愣了一会儿才迈开了步子,沉重而拖沓。
南珍最先从临芳殿内跑了出来,着急道:“陛下!陛下娘娘见红了!”
刚说完这句话,南珍便看到程岁带着周太医正往这边来,步子急促。
“周太医来的正好!请太医快去看看我家娘娘!”
赵元昭回了回神,面目十分严肃,一言未发往殿内走去。
临芳殿内此时早已慌作一团了,取热水的取热水,递东西的递东西,霍宛央躺在床榻上只觉得下腹疼痛无比,像是有一只手在使劲往下拽着,要把她腹中的孩子拽出来似的。
“北珠……疼……”未见着赵元昭,她的心中总是不踏实,这疼痛感也加深了几分。
“娘娘再忍一忍,周太医马上就来了!”北珠一面抓着人手,一面安慰着。
刚说完,便见赵元昭走了进来,霍宛央慢慢冲人抬起右手,虚弱的唤了一声:“子晏……”
“周太医来了,宛央别怕。”他上前一把抓住人手,将人扶靠在自己怀中,将周扁仁唤了进来。
“怎么会这么疼……孩子不会有……有什么问题吧……”这会儿她说着话在一旁的人听来已是气若游丝了。
“别担心宛央,让太医看看才好确定,别瞎想,昂。”听着他这么说,霍宛央这会儿心里也不觉得那么不安了。
她点点头,靠在人怀中由周太医诊脉看着,除了下身疼痛无比,还渐渐感到无力困乏,脑中一直想着不能睡,却还是眼前一黑,睡了过去。
她的意识却还在,没多一会儿,她好像听见了婴孩的啼哭,不是才五个月?怎么会出世?
霍宛央一边否认着这个想法,一边安慰着自己,可这越发响亮的啼哭声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霍宛央想寻着声音去找,可是前方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也没办法挪动。
好像又听见谁在唤她?只霍宛央听不出来,听着好像有很多人,又好像只有一个人。
又是谁哭了?好让人伤心的哭声,霍宛央越听越难过,却堵不住自己的耳朵。
好像还有人在拉扯她,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
霍宛央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天已是大亮了,殿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儿,即便香炉里燃着水梨香,她也能闻得出来。
等等,血腥味?
霍宛央想到这儿,脑子先是怔了一怔,然后抬了抬有些麻木的手臂,伸出手摸向自己的小腹。
怎么这么平?她又摸了摸,反复在肚子上摸着,却依旧是一片平坦。
她双眼空洞的望着眼前的床幔,开始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将身上的被单扯到一边,在肚子上来回摸着。
哪去了?她的孩子去哪了?怎么就这么平呢?
霍宛央侧身撑着床榻起了身,始终不敢去看向自己的肚子,她坐起身子去摸着自己的小腹,却依旧是平坦。
像是还不相信,她木然的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真的是平坦如初。这一瞬间她的双眼便被泪水模糊了,就连气息都开始喘不匀了。
在一旁躺椅上歇了一夜的赵元昭在听见动静后,慢慢睁开了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见榻上人已经醒来,他脑中绷着的这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随即露出了笑容。
可当他再看清人满面泪水,发了疯一般去摸着自己肚子的时候,他的心跟着一疼,那笑容又渐渐消退了。
“宛央……宛央!”
赵元昭回过神,从躺椅上坐起身子,急忙一步上前坐在了床榻上,将人抱在怀中,双手箍着她的双臂,控制着她越发不能稳定的情绪。
霍宛央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赵元昭的这个动作无疑是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给浇灭了,她还是不敢相信,闭着嘴咬着牙,发出了阵阵压抑的哭声。
“宛央……宛央你不能这么激动,你先平静一下,平静一下好不好?!”赵元昭在人耳边安抚着,紧紧抱住人来回扭动不安的身体。
“去哪了?我的孩子呢?怎么没有了?”霍宛央边哭边问,低哑的嗓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憔悴,她从赵元昭的怀中挣开,抓着人双臂紧紧盯着他:“子晏……有人,害了我的孩子吗?是这样吗?是这样对吗?”
她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一个答案。
殿中静默许久,赵元昭盯着她那双充满了疑问和心伤的眸子,竟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
霍宛央怔怔地看着他,见人并不说话,心里已是默认了,抓着人双臂的手也渐渐松了下去,那眉头越拧越紧,双唇颤抖着让她无法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啊!啊啊……”
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喊从临芳殿内殿忽然传出,让外殿方才停止哭泣的南珍又红了眼眶,北珠在听见这声哭嚎时,也禁不住落了泪。
“怎么会这样呢?娘娘身子一向好得很啊,除了贪睡,并无其他不适啊……”南珍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孩子说没就没了,预先没有半点征兆,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让人不得不伤心。
孔兰芝叹了一口气,安慰着珍珠二人:“你们也别太难过,现在娘娘正伤心着这事呢,若是叫你们去跟前儿伺候,千万不要露出半点伤心,这样的话,更是说都不要再说了,免得传入娘娘耳中,惹人伤感。”
这些道理她们还是懂得的,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又整理了一番情绪,继续站在那,时刻等着里头传叫。
看着霍宛央痛哭流涕的样子,赵元昭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他轻轻拍打着人后背,出言轻声安抚着:“宛央,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你不能这么哭,这会落病根儿的,你听我的,好好休息,养好了我们还可以再有很多孩子,但是前提是你的身子要养好。”
这个谁都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难过。
那是陪伴了她五个月的孩子,已经长成一半了,可是却忽然又没有了。
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看一眼他的父母,看一眼他的姐姐。
什么都没来得及。
霍宛央觉得这一切仿佛就是一场梦一般,她甚至觉得此时此刻,她就是在做梦,可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她的嗓子都哭哑了,眼睛也肿了起来,赵元昭从未见过她这般伤心的模样,也是一时被吓得不轻,只会去一会儿抱人、一会儿哄人,其他的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了。
“是谁……到底是谁……”她抽噎着问着:“是皇后吗?是她吗?!”
除了窦瑰兰,霍宛央真的想不到别人了,此时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窦瑰兰害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她就恨不得现在就去丽明殿掐死她!
赵元昭给人一边擦着泪,一边握住人双手:“宛央,周扁仁说了,是你身子没调理好,出现了问题,所以留不住这个孩子了,你现在就是要好好养好身子,别的都先不想了,好不好?”
身子出现了问题?霍宛央没法儿相信,她什么样的身子,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霍宛央看着他摇着头,更加确定道:“一定是有人害了我的孩子,不是我身子不行,子晏,你想想我除了贪睡其他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没了,一定是有人暗中作祟!”
她就好像疯癫了一般,拼命摇着头,嘴里喃喃着:“不是我身子不行,是有人害了我的孩子!就是有人害了我的孩子!周太医也定是被人收买的,对!一定是这样!”
赵元昭抓住人肩头,使力握了握:“宛央!你振作一点行不行?!周扁仁得人引荐后入职太医院,从先帝起就是一直都是照看你的生活起居,他怎么可能被人收买?而且他也说了,嗜睡正是最主要的病态体征。”
霍宛央还是不能相信,她望着人,失落道:“不是的……是有人害了我的孩子,不是我的身子不行,不是这样的……”
为了稳住她的情绪,赵元昭抿抿唇,又道:“那好,我会去查这件事,若……若真如你所言,我必将严惩。”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