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殿的大门再次开合，霍宛央下意识便以为是又送来了饭菜，她抱着灵牌的双臂紧了紧，身子往软榻里又靠了靠，眼中呆滞无神，泪水早已干涸。

　　“萃福，撤下去。”她连味道都不想闻到。

　　萃福近前，带着一丝不及眼底的欣喜，笑道：“娘娘，陛下解了您的禁足了，您不用每日在待在殿中了，旨意方才到，奴婢便进来与您通报了。”

　　霍宛央的眼睫颤抖了一瞬，僵硬地偏过头，扯着干裂的唇哑声道：“解禁？”

　　萃福点了点头：“是真的娘娘，陛下解了您的禁足了。”

　　这一次，霍宛央没有再与萃福强调自己已经不再是什么娘娘了，她愣怔了半晌后慢慢回过神，然后想是想到了什么，快速下了软榻，有些踉跄地往内殿里走去。

　　将灵牌放到枕下后，霍宛央坐在了一旁妆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她着急道：“萃福，快来帮我梳妆。”

　　她要去椒房殿，要去见姐姐，要去见夭夭，要去见怀晏。

　　依着霍宛央所言，萃福给她梳了一个最是寻常的妇人发髻，又寻出一身最是普通的妇人衣裳帮人换上了。

　　没有片刻的停留，霍宛央喝下一杯温水后，披了披风，开始往殿外走去。

　　再次迈出含章殿，院外的杏花已经开了，和去岁的一样洁白，芬芳，刺着霍宛央的双眼。

　　椒房殿外，两个眼生的小侍拦住了霍宛央的脚步。

　　“我等受命于陛下，除去后宫妃嫔，所有人的请见，一概不予通传，您还是回去吧。”

　　霍宛央紧抿双唇，想了想又道：“我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你进去帮我传一下话，娘娘一定会见我的。”

　　两个小侍对视一眼，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笑中意味不明：“这个……小奴更不能传了，您还是回去吧。”

　　霍宛央哪里知道这两个人便是季平川派来守在椒房殿前的，就是怕霍宛央解禁后来找霍静姝，才特意让这两个人守在这里。

　　苦缠无果，霍宛央转过身，慢慢离开了椒房殿前，带着萃福，开始往九龙殿去了。

　　在含章殿被禁的时候，她请季平川过来，却根本不得见，她便不信，解禁后她再来请见，他仍旧不见，就算不见，她也不信季平川会永远不出九龙殿。

　　哪怕不能让他把夭夭和怀晏还给自己，她也想要再去见他们一面，这样就算去见了子晏，她也没有遗憾了。

　　九龙殿外，霍宛央迈进院中后，第一眼便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方才属下也帮您传过了，陛下现在确实顾不得见您，您便先回储秀宫吧！”高霖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劝着她。

　　然而刘仙蕙挺直了背脊偏是不动：“我确实是有事要见陛下的，你便再去给我传上一遍又怎的了？高霖，我这不是算难为你吧？嗯？”

　　高霖皱了皱眉头，陛下不让他再做这种无用的通传，可这位主子又哪是他得罪得起的。正为难间，高霖忽然见到了远处正慢慢向这边走来的霍宛央，他这一瞬间，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高霖刚要行礼问安，却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已不是皇后娘娘了，可是一时间他又想不好该怎么称呼霍宛央，便只行一礼不说话了。

　　刘仙蕙看到高霖冲着自己身后行礼不言，疑惑地扭过头，正与霍宛央四目相对。

　　霍宛央只看了刘仙蕙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对高霖道：“劳烦帮我通传陛下，我有要事求见。”

　　虽然四目相对只是一瞬间的事，刘仙蕙却没有挪开目光，开始打量起霍宛央了。

　　她的穿着梳妆最是平凡普通，可她的面相却是最不普通平凡，若她现在仍是皇后，自己还得心口不一地给她问句安，如今倒是不用做这些表面功夫了。

　　不屑与轻蔑慢慢于刘仙蕙的眼中流露了出来，在高霖转身抬脚登阶之际，她轻声出言，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等等。”

　　她转头看向高霖，笑得天真无邪：“我让你通传，你不去，她让你通传，你倒听话了？”

　　高霖愣在那，下意识看了霍宛央一眼，结舌道：“不、不是属下不予通传，实在是方才已经为您传过了，陛下有事不得见您，故而属下再去传也是无用啊！”

　　“既然陛下有事不得见，那你也不必去传这趟了。”刘仙蕙转过身，看着霍宛央笑道：“皇后娘——啊不对，是霍氏。”她面色冷了几分，笑中带着嘲讽：“陛下有事，你请回吧。”

　　霍宛央抬眼看着刘仙蕙，面不改色：“若是通传后陛下明言不得见，那我自是要回的。”再次看向高霖，霍宛央的话语里不自觉地带出了常年久为高位的风范：“去传。”

　　高霖收起愣怔，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登阶而上，留下了阶下愣在那里被话堵到脸红的刘仙蕙和一直都很从容淡定的霍宛央。

　　刘仙蕙何尝听不出她这话里的意思，陛下说了不见自己还不走，摆明了是在说自己不识趣，长这么大她哪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是生气归生气，她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人起争执，只好默默咽下这口气，转过身不再去看她。

　　九龙殿内，高霖来报霍宛央在外有要事求见时，正执笔书墨的季平川手下一顿，黑墨在纸上洇了黑黢黢的一块，不能再写了。

　　“刘氏还在外头？”季平川淡漠出声，将方才那张纸团起扔远了。

　　高霖头一低：“是。”犹豫了片刻，又添：“皇后娘娘——呸，是霍庶人与刘秀女，二人方才还在殿外起了两句争执。”

　　季平川眉目不善抬起头来，看向高霖面色严肃，声音低沉：“霍庶人？这也是你能叫的？！”

　　高霖膝一弯，忙跪地请罪：“陛下恕罪，属下失言了。”

　　继续垂下眉眼，盯视着面前空无一字的白纸，季平川将手中的狼毫搁置在笔格上，叹出一口气，道：“传刘氏。”

　　高霖一愣，抬眼看向陛下：“那……那——”

　　“让你传谁你便传谁，哪那么多话。”季平川不耐烦地添了一句，一摆手示意人下去了。

　　高霖领命退出了九龙殿，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来到阶下时，气氛犹如自己方才离去时那般尴尬，高霖看了看霍宛央，又瞅了瞅刘仙蕙，低头看着自个儿脚尖低声道：“陛下请……刘秀女进去。”

　　刘仙蕙在人出来后，眼睛就一直盯在高霖身上，她对季平川的行事风格还是了解一二的，若是他言之有事不见自己，那接下来再有多少人来他大多都是不会去见的，若是见了，那便说明这人在季平川心里一定有不可估量的份量。

　　故而在高霖出来后，刘仙蕙有一瞬是害怕听到季平川传见霍宛央的，若是那样，则恰好说明了这位废后在季平川心中的份量，也就说明日后很有可能，她还会东山再起，而自己方才如此失礼，也必会叫人记恨。

　　但若是季平川不会见霍宛央，她也难有再次翻身的机会，所以她故意不走，也是想等这一刻，看看是及时与人赔礼告罪的好，还是能再有机会言语嘲讽她一下。

　　然而却不想，陛下不但没有见霍宛央，反而还宣了自己，这样的转变倒是出乎了刘仙蕙的意料，也就对方才的举动无惧无悔了，更是看清了这位废后当前的处境。

　　“方才有人说：‘若是陛下不得见，必会离开’，可别失言呐！”刘仙蕙转头看了霍宛央一眼，见人面上依旧神色冷淡，不气不急的样子，只觉她是故作从容罢了。

　　霍宛央看着刘仙蕙趾高气昂登上台阶的背影，长长叹出了一口气，皇宫里永远都是这样，没有恩怨的两个人一旦与皇帝恩宠挂上钩，总是会莫名地招致不满，甚至是怨恨。

　　萃福在一旁轻声出言：“主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这会儿快入夜，要起风了。”

　　霍宛央拢了拢披风，站得更直了些，抬头望了望夜色渐升的天空，坚定道：“我就在这儿等，我不信他不出来。”

　　萃福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陪着霍宛央一起站在那。

　　已是入夜，早已立春的节气，此刻竟冷得还像在冬日一般。

　　霍宛央的身子已经有些打颤了，她仍旧坚持着站在那里，任春风肆虐。

　　九龙殿的大门打开了，季平川和刘仙蕙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在阶上看见阶下霍宛央的一瞬间，季平川最先停住了脚步。

　　她怎的这么瘦了？每天都不用膳的吗？

　　刘仙蕙跟着停了脚步，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见霍宛央还在那里时，一瞬间露出了着急的神色，再去细观陛下的神色眉眼时，她好像在里面看到了……心疼？

　　犹豫片刻后，刘仙蕙伸手慢慢牵住了季平川的手，见人并无闪躲之意，她大着胆子，又道：“陛下，芽衣好冷啊……”

　　霍宛央听见这一声慢慢抬起了头，在与季平川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最先挪开了目光。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