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川见人愣住,只微笑的看着她,不言不语。
林中风起,携着竹叶奏出沙沙声响,霍之湄的酒好像醒了些,双颊的酡红却一直挂着,她没有任何不悦,反而露出了晚辈才有调皮娇俏:“姐夫竟听人墙角,可不是君子作为。”他既能说出此言,必是听见自己同姐姐讲话时对他的称呼了。
季平川笑了声,连眉眼也顺带温和了许多,周身的冰冷似乎也褪去了不少,叫霍之湄蓦然对人产生一丝熟悉之感,也就同样回了人一个暖笑。
季平川往前迈了一步,霍之湄却没有往后退一步,她不怕他,更无须怕他。只听人道:“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自然不需事事磊落。”
竟是如此顺水推舟的作答,而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毫无任何威仪可言。
霍之湄不知道的是,此刻她在季平川眼里,那就是一个小孩子,即便只有七岁之差,她也只是个孩子罢了,所以有些事还是不能怪她的吧!季平川心里这样想着,心情也顺畅了许多。
霍之湄不甘心被人把话堵在这儿,乌珠一转,转出了别样心思:“噢……那看来姐夫是常做不光明磊落之事咯?”
季平川没有再接话,霍之湄觉得他是被自己噎住了,却也没有在他脸上找寻到一丝一毫的无措。
霍之湄面上依旧笑得天真,眉眼间的得意却被季平川尽收眼底,他抬起右手,不给霍之湄丝毫反应的时间,在人额前轻轻弹了一下,以示惩罚,然后继续背着手,居高临下的含笑望着这个只到他胸前的小姑娘,露出了一脸的得意。
霍之湄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自己额间停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是季平川弹了自己额头的时候,她气鼓鼓的捂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杏面桃腮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下意识道:“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姐夫,而自己这个太后方才在他面前确是一分架势也无,也难怪会被当成小孩子一样逗弄。
高霖是出来寻他家将军的,却是在竹林里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惊讶到脚不能动,口不能言,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季平川看见了高霖,收起了笑容恢复了淡然之色,冲着高霖那侧方向扬声道:“什么事?”
霍之湄还在想该说些什么,被这一声惊得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站在那里。
高霖回过神,忙几个快步上前,先对太后一礼。
“太后娘娘。”
再道:“回将军,夫人归宴后知您去寻了她,见您还没回来,便让属下来找您了。”
季平川“嗯”一声,转头对霍之湄道:“那太后娘娘,臣送您回宴上吧。”
他在人前又恢复了谦逊有礼的臣子模样,叫霍之湄有气也撒不出了,本想再待一会儿,此刻也只得点头道好,跟着人一同出了竹林。
南珍在竹林外候着,见出来的除了自家主子还有两个人,先是一惊,待看清那两人有一位是忠武将军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将军夫人出来的时候只说主子还要在里面待一会儿,却没说将军也在里面,难道夫人没见着将军?
一行人一同往大殿方向走着,高霖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自家将军,却见他还是那副淡漠清冷的样子,不复方才在竹林里的柔和面目。他跟着将军有四年了,却从未见过他如今天这般,即便是大胜淮古之时,他也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容,更是从没见过他有这般举动,还是对太后娘娘。转念一想这太后娘娘是将军夫人的亲妹妹,倒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可是怪就怪在将军平日里对夫人,也从未这般过呀!
散宴后,其余人出宫的出宫,回府的回府,季平川和霍静姝被留在宫中过夜。
霍静姝自然是去寻了霍之湄,季平川则和赵元昭在九龙殿里下棋。几盘过后,赵元昭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连连摇头,笑道:“朕可不跟你下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难怪没有你打不赢的仗!”赵元昭提议跟人下棋的时候也是有意要试探人,都说棋如人生,他便是要看看季平川是如何要与自己赢上一局,却不想局局都被人赢了去。
这人心思太深,他的棋路与他的行事为人完全相反,先是只守不攻,让你占尽先机,自以为胜利不远时,再在你最不关注的地方来上致命一击,叫你毫无防备更无挽回之力。赵元昭起先还以为季平川是有意让着他,还叫他拿出真实力来,却不想没有拿出真实力的人是自己,这个人,绝对不可小觑。
季平川面色始终平静,没有赢了棋局的欣喜之色,也没有受人称赞后的谦逊礼让,反而十分正经的回了一句话,像是一个兄长在告诫兄弟的一句话:“陛下,凡事皆有变数,没到最后一刻,论不得输赢。”
赵元昭只当他说的是棋局和征战,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也就忽略了他眼中异样的坚持。
康泰殿内,霍之湄正伏在霍静姝的肩头,缠着要她讲那段往事:“姐姐是怎么和将军在灯会上相识的呀,若说是入宫前的那次灯会,我也有去,怎没听姐姐说起过呢?”
这是霍之湄早就想问的问题,奈何入宫后与姐姐聚少离多,这次当是霍之湄入宫后第一次与姐姐促膝长谈了。
霍静姝弯唇,幸福和羞赧都浸在这笑里:“其实我也不知,我问将军时,将军也不说,许是灯会上哪次擦肩而过生起的一见钟情吧。”
说完这句她又有些面露愁容道:“宛央你不知道,将军对我是很好,事无巨细的照顾着,可……”
霍静姝犹豫的看了霍之湄一眼,像是在想该不该说,终于还是开口续道:“可我们却从未圆过房。”
霍之湄心里有些难以置信,即便她自己没有经历却也知新婚圆房所象征的意义,将军更不会不知晓,她支起身子尽量掩住讶异,想宽慰一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听人说道:
“将军去淮古前,我们成婚还不到一载,这一战就是三年,如今他回来了,昨夜同将军说起此事,将军却说他还不想要个孩子,他还说……说当今陛下也还无子嗣,他还想多为大梁出力,不急于眼下,而我也不好强求,但搁在心里,总是个结,这礼未全,始终算不得夫妻……。”
霍静姝话音儿越来越小,这件事她苦于无人说,此刻说出来她竟也不觉轻松。尔后她又从短暂的静默中感到有些不妥,一下子坏了姐妹二人方才的气氛,转而又扬起笑脸道:“不过也是我多虑,将军从不提纳妾,也从不去什么烟花之地,这来日方长,的确是不急于眼下。”
霍之湄此刻的心思却不知跑到哪里了,任霍静姝说了再多,她的脑里、心里,始终都只萦绕着一句话:礼未全,始终算不得夫妻。
次日下午,赵元昭来到康泰宫的时候,霍之湄正在午睡,将殿内侍人全部遣退后,他将带来的锦盒好好的藏进了袖里,这才迈步进了内室。鼻间萦绕的满是甜梨香,越往里越浓郁。
霍之湄正在床上熟睡,娇躯斜卧枕间,青丝散在床畔,惹得赵元昭心头一软,忍住了要将人环抱在怀的冲动,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
大抵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霍之湄仿佛察觉到身旁有人,一睁眼便看见了这个男人。
“子晏哥哥……”霍之湄睡意朦胧的看人一眼又闭上了美眸,嗓音绵软的唤了一声。
赵元昭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抬手替人理了理额前碎发,随即俯身落了一吻,紧接着附耳低声道:“多大了还叫哥哥,叫子晏。”
他又在引诱自己了,霍之湄心里虽这样想着,嘴上还是十分顺从的叫了一声。
赵元昭满意了,从袖里拿出了一个锦盒放人手里:“坐起来打开看看。”
一个裹着枣红锦布绣着祥云如意的长方形锦盒塞进了霍之湄手里,她摸着柔软的布面,心底划过一丝暖意。起身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躺着一只雕工精美的桃花样式的簪子,虽然保存完好,却也一眼便知是一枚旧的簪子,霍之湄抬起面庞,不掩眼里疑惑。
赵元昭看人此样,抬手挂了一下她琼鼻,给人解释道:“这是桃缘簪,是我找了好久的东西。关于它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相传在锦怀年间,有一位男子钟情一位女子,因女子名讳中与桃相关,他便为这女子亲制了这枚桃花簪,作为定情物送给了那位女子,后来她们琴瑟和鸣相伴到老,这枚簪子也就此流传了下来,最后落入民间,传成佳话,道是此簪可为有情人牵红线,助运结缘,后被世人称为桃缘簪,这是最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
霍之湄细细抚摸着簪子上的桃花,嘴角弯起:“原来这就是桃缘簪,之前有听过它的故事,不过我爹爹却告诉我,说这其实是早年东景摄政王作为生辰贺礼送给武德太后的,不过武德太后后来入了玄宗的后宫,和玄宗恩爱非常,把这簪子又还了回去,最后东景摄政王百年入棺时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枚簪子。”
赵元昭也知道这个版本,不过他故意挑了个好听的讲,却不想霍之湄也知道这个版本,他心底有一瞬在怨怪霍太傅倒是什么都讲,失笑一下,随即道:“世人所传,版本各异,真假难辨,我倒觉着这桃缘簪确有助运结缘之势,只瞧现在你我二人便知,古人诚不欺我。”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