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瑰兰走后，南珍一脸不忿对着自家主子道：“就知道这么晚她来准没好事，这怎么能让娘娘去劝呢！”

　　霍之湄知晓南珍的意思，但她也同样知晓窦瑰兰的意思。南珍是把她当做赵元昭的人了，而窦瑰兰是真的把她当做了太后。

　　霍之湄摇了摇头，轻叹道：“太后劝皇帝多入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如何劝不得。”

　　南珍一愣，显然是忽略了现在自家主子是太后的事实。北珠倒是个清楚的：“皇后娘娘既然提出来了，娘娘也应了，那就少不了要跟陛下提上一提了，只是今日……”

　　北珠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霍之湄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今日他们才闹了场别扭，这样的劝还真是不好开口。

　　“等明日陛下过来时，见机行事吧。”

　　南珍面上的愁容比霍之湄的还重：“娘娘真就舍得劝陛下入后宫么？”

　　霍之湄垂了眼眸，长长呼出一口气：“不舍得又如何，他是皇帝，后宫和前朝息息相关，他还能一辈子不入后宫不成，而我已是太后了，自是要帮他坐稳这江山。”

　　南珍的心思一向简单，她觉得陛下和主子有情，那便可以在一起，为何一定要受这许多约束呢？

　　霍之湄这几日皆是辗转难眠，那日她还在想着，等赵元昭来了，她要如何跟他开口，而如今已是有四日未见他了，下定决心后就一直等着人过来时跟他谈这事，此刻既等不来他来找自己，那就只好自己去找他了。

　　九龙殿外，程岁看见霍之湄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待使劲眨了眨眼一看真的是太后娘娘的时候，竟突然有一种要喜极而泣的感觉，他家陛下总算是“有救”了。

　　“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程岁笑脸迎着“陛下就在里面呢。”就差说上一句日日等着您呢。

　　霍之湄对程岁点点头，露了个友好的笑。程公公也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了，也是见证他们一路至此的人，如今已是鬓生华发，想到这儿霍之湄不禁更心生感慨。

　　收起了别样愁绪，待殿门一开，一股浓郁的龙涎香味道扑面而来，霍之湄转头看向程岁时，他露了一丝无奈，然后低了低头。陛下每日除了上朝，几乎闭门不出，更不让宫人进去洒扫，殿中空气不流通皆是熏香味道，然而他们都是束手无策。

　　霍之湄见人此样也是猜到一二，让南珍在外面候着，自己则缓缓迈入殿内，身后殿门闭合，遮住了大片光亮，殿内光线昏暗了许多，霍之湄在桌案前，龙榻上皆未寻到他的身影，只好往内室而去。

　　赵元昭躺在龙床上，听见有人进来时，眼皮也不掀，只冷冷道：“出去。”

　　霍之湄进到内室见人此状，不禁有些心痛，她恍若未闻，继续往人床边走去。

　　甜梨香的味道混入赵元昭的鼻子，他猛地一下睁开眼，看着不远处正走近的霍之湄，心突然跳得极快，立时起身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顺势挡住扬起的唇角。

　　赵元昭故作冷淡的样子，扭头冲人道：“太后来干嘛？”不过才四日未见，赵元昭就发现霍之湄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霍之湄坐在一旁的梨木椅上，听见一声太后，心沉了沉，顾不得去想太多，直言来意道：“哀家来是有些话要和陛下讲。”

　　赵元昭转身坐在床边上，脸正对着霍之湄，见人果真端起太后姿态要与自己交谈，低头一笑，再抬头已是满脸玩味：“好，那太后请讲。”

　　赵元昭看见霍之湄的那一瞬间这几日的憋气就全没了，他承认自己那日有些操之过急了，他以为他铺垫的时间足够长了，给了她近两月的喘息时间，却不想她还在因为这莫须有的关系而抗拒着，一时气急了才会负手离去，不过他当夜就想明白了，反正就是个时间的问题，他慢慢等就是了，总有一天他能打破隔膜，让她放下这层本就不存在关系。

　　霍之湄见他如此，倒不知该如何说了，她在心里捋了捋思路，缓缓开口：“如今秀女皆已册封，陛下应往后宫多走动才是……”

　　她这句话刚一出口，就看见赵元昭的面色冷了下来，仿若是掉入极寒之地，霍之湄也感觉到周身一片冷然，深吸一口气，她继续道：

　　“陛下刚登基，就算为了前朝稳定，也该多入后宫，雨露均沾才是。”这番话一道出，霍之湄竟然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她不敢去看赵元昭铁青的面色，眉心微蹙，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了许多，仿若泰山压顶，果然这心里所想的和当面说出口的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赵元昭以为她要说的是他们之间的事，却不想她这是在把自己往别人那里推了？一时间千百种情绪翻涌而来，有气，有怜，有无力，也有伤心。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么？”赵元昭直直盯着人看，方才是故作冷淡，现在却是异常冷淡了。

　　霍之湄抬眼，却被他这副模样惊得心下一紧。她又垂下眼眸，有些口舌打结的缓缓解释道：“陛下……陛下总不可能永不入后宫……”

　　“为何不可能？”赵元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双唇紧抿，眼圈已经有些泛红了。

　　不等人作答，赵元昭冷音再起：“你是认真的么？”

　　霍之湄被他问得有种手足无措之感，自己是认真的么？希望他雨露均沾也是为了他的江山，自己何尝不希望他的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可如今这现实么？

　　霍之湄深呼吸了几口气，索性直言：“后宫嫔妃无不议论陛下不入后宫之事……”

　　“你是认真的么？”

　　赵元昭不听人说任何话，任何解释，只盯死了要知道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霍之湄有种预感，若她说了是，赵元昭大抵要发狂了。她只好继续着方才没说完的话：“她们都在议论……”

　　“谁在议论，我马上去割了她的舌头！”

　　陡然升高的音调让霍之湄不禁身躯一震，抬头望向赵元昭时，却见他人已是暴怒至极，额上青筋凸显，眼睛猩红得仿佛要喷涌出鲜血，面目称之为狰狞也实不为过。

　　霍之湄在这一瞬间有一丝崩溃，她缓缓站起身，美眸里染着凄凉，用近乎哀求的语气与人说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你能不能听我……”

　　赵元昭跟着起身，赤着脚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止住了她要说的话，难过道：

　　“霍之湄，你没有心么？！”

　　不是央儿，不是宛央，不是霍宛央，而是霍之湄。

　　霍之湄闭了眼，一滴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跌落在赵元昭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修长的指抹去她的泪，赵元昭轻声又道：“你不是认真的，对吧……”

　　霍之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又变回了四年间那个喜怒无常暴躁易怒的样子，这样的赵元昭让霍之湄感到陌生，也让她觉得恐惧。

　　霍之湄什么也不说了，只剩下泪水流个不停，赵元昭一边给人拭去泪水，一边用诱人的声音蛊惑道：“说你是不认真的，说啊……”

　　霍之湄的泪水是越擦越多，看向赵元昭的眸子里满是伤心和不解。自己是为了他的江山，谁又真的希望看他沉迷后宫，他怎么会不懂呢？

　　赵元昭见人不回答，突然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紧紧箍住，整个人像是疯癫了一般，又像是极为恐惧着什么，嘴里喃喃着：“不行不行！”

　　霍之湄一惊，下意识就觉得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奋力挣扎着将人推开，见人一个趔趄向后倒下，忙上前要去扶他。

　　赵元昭没吃住劲儿，被人推倒跌坐到床上，一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

　　这一瞬间，殿中的寂静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赵元昭抿唇一言不发，半晌后他抬起头，望着他面前的女子，这个他自小就爱慕的女子，此时如受惊的幼鹿一般站在那里，似在战栗，像在难过，惹人疼惜，让人怜爱。

　　可此刻，赵元昭心里只有伤心，他张开泛白的唇，缓而无力道：“你可以因为身份而抗拒我，不接受我，却不该把我往别人那里推，霍之湄，你真的没有心。”

　　霍之湄听着这句话，一时间忘记了要流泪，愣愣的站在那，待他说完的一瞬间却是泪如雨下。

　　“如若前朝的稳定需得在后宫才能得到平衡的话，那朕这个皇帝可以不用做了。”赵元昭恢复了冷然之色，没有方才的失态、暴躁，面目淡然平静，让霍之湄觉得自己仿若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

　　赵元昭不是不清楚她的意图，也知她是为着自己着想。可是这些话谁都可以同他来讲，唯独霍之湄不行。就算介意着彼此的身份而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她也不该来说这些话。

　　霍之湄不接受他，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还要再将他推给别人，叫他怎不伤心难过啊。

　　赵元昭俯身穿好鞋袜，起身时单手提过架上外袍，越过呆愣的霍之湄，就往殿外走去。擦肩而过时，只留下一句：

　　“朕，如你所愿。”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