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打开,赵元昭迈出殿外时,程岁和王福激动的就差没哭出来了。
程岁心想:还是太后娘娘管用,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陛下出了这九龙殿。可是再一细观人面色却比前几日更为冷凝,他往人身后看去,却并未见着太后娘娘,这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就又僵了些。
程岁刚想要问上一句陛下要去哪里,就听人道:“朕自己去椒房殿,你们不用跟着了。”
赵元昭一开始就猜到了,霍之湄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跟他说这件事,肯定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而这个人根本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
窦瑰兰听见外头小侍唱报陛下驾到时,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锦绣忙唤了自己一声,这才发现人已走入殿内了。
窦瑰兰反应过来,匆忙理了理两侧鬓发,扶正了有些歪斜的簪,面上掩不住喜色的从内室而出,至人面前行礼道:“兰儿给陛下请安!”
赵元昭低头看着她,眸色冷凝,许久未发一言。越过人撩袍入座后才启唇道:“皇后起身。”
窦瑰兰察觉出陛下今日有一丝的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是哪不对劲。起身后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人,奉上一杯热茶后,道:“陛下一会儿留下来用晚膳吧,兰儿新学了三鲜鸭子,您尝尝可比得上御膳房的手艺。”
窦瑰兰眼里满是期待,等着陛下说出那个“好”字。
赵元昭接过这杯茶,却并未回答她的问话,待茶尽杯空后,他将杯盏置于一旁桌案上,挥手遣退了殿中侍人,这才对窦瑰兰开口:“这几日你可有带着后宫嫔妃去给太后请安?”
窦瑰兰闻言并未多想,只毕恭毕敬答道:“回您,后宫的妹妹们还未有侍寝,珍美人还在闭门思过,所以妾每次都是自己去给太后请安的。”
大梁国宫妃未侍寝是不能去给太后请安的,陛下怎会不知道?不过她说完这句后,随即就感觉到一丝异样,正疑惑间,听见赵元昭轻轻一笑,又问道:
“那每次去请安时,皇后都与太后说些什么?”
窦瑰兰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陛下前头一直在套自己话呢。
她眼神中的慌乱被赵元昭很好的捕捉到了,也就不等她解释什么,赵元昭紧接着又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什么话该在什么人面前讲,什么话不该在什么人面前讲,窦丞相没教过皇后么?”
赵元昭这句话说得抑扬顿挫,每提高一个声调,咬重一个字都让窦瑰兰心里狠狠地一疼。
以前两人都是相敬如宾,彼此尊重的状态,赵元昭这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语气来同窦瑰兰讲话,其实他也知道窦瑰兰此举并无过错,但她错就错在去霍之湄耳边说这些不该说的话,她完全可以来同自己说,为何要去跟霍之湄讲。
此刻窦瑰兰是被实实在在的吓着了,她从没见过赵元昭这么冰冷的面色,更没听过他这么冰冷的语气,还说着如此苛责的话。
愣怔过后马上就感到一丝委屈,她鼻子一酸,忙低了头跪地俯身拜倒,手背紧贴在额头上:“是妾的罪过!陛下息怒!”随着这句话道出,一滴泪也自眼眶掉落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赵元昭垂了眼不再看她,殿中一时寂静,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半晌后他起身,冲着窦瑰兰递去一只手。
窦瑰兰有一瞬间的受宠若惊,这是第一次赵元昭冲她伸出手,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掌上,起身刚站稳身子,就听人说道:“以后不用去给太后请安了,其他人也是,有什么事你直接来找朕。”
说完这句话,赵元昭便撤回了手,往殿外走了,待窦瑰兰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外头天已不似方才晴朗了。
这夜,皇帝没看牌子,直接召幸了珍美人于承恩殿侍寝。
沈媚闭门思过了一月之久,皇后不说让她出来,陛下也不来看她,这一月过得可谓是度日如年。待这召幸的消息一出,不止是素雅轩,后宫所有人都热闹了起来。
陛下开始召幸嫔妃了,那就说明自己离承宠之日也就不远了。
霍之湄自回了康泰宫之后就一直坐在内室的榻上再未挪动过。南珍北珠着急却也无法,端上去的晚膳又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自家主子整个人就一直呆坐在那,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皇帝召幸了珍美人这件事,她俩傍晚就知道了,两个人都是极有默契的瞒着这个信儿,不让主子知道,可偏偏有人唯恐霍之湄不知道。
程岁站在康泰宫门前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陛下让他来传话,他不传那就是抗旨,可是传了,这不是明摆着给太后心里添堵么?
一路纠结至此,饶是他步子再慢,还是走到了康泰宫,想了想,一咬牙,程岁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外头小侍道是程公公求见时,南珍北珠都是一愣,两人面面相觑,霍之湄缓缓抬起了头,说了自回来后的第一句话:“让程公公进来吧。”
不知为何,南珍突然觉得程公公这会儿来定不是什么好事,她下意识就唤了一声:“娘娘……”
霍之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时程岁已经进来了,先是看了一眼南珍和北珠,然后对着太后方向行礼问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程岁不敢抬头去看太后,始终低着头盯着地面上的妃色清莲毯,缓缓道:“陛下让老奴,来跟太后娘娘说一声……说陛下今日召人侍寝了……”程岁把这话改了改,特意没说珍美人。
霍之湄在听完这句话后垂下了头,即便程岁是低着头的,她也怕被人发现自己红了眼眶。
“陛下说召了谁么?”霍之湄知道程岁这话没说完整,赵元昭这是在和她赌气呢,依着他的性子,他恨不得把人带到她面前来气她,怎会不说是谁。
程岁闭了闭眼,没想到自己不说,架不住人还要问。他斜过眼睛正好瞥见一旁冲他挤眉弄眼的南珍,心下虽明了她的意思,却也不好再欺瞒,如实道:“回太后娘娘,是珍美人。”
南珍和北珠对望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一丝生无可恋。霍之湄突然想发笑,竟跟自己猜的,是一模一样。
这厢沈媚在承恩殿已经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却还是不见陛下人影,此时外头又掉了几滴雨点,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陛下不会又有什么事吧。
果不其然,沈媚并没有等到陛下,等来的却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珍美人安好,陛下让小奴来告知美人今夜您歇在承恩殿即可,明日一早您照常去椒房殿向皇后请安。”
这是什么意思?陛下果真又有事了?沈媚疑惑问道:“公公可知陛下是去了哪里?”
王福抬眼看了珍美人一眼,只一眼,就叫他红着脸又低下了头:“回……回美人,陛下已在九龙殿歇下了。”
沈媚蹙眉,陛下既然要独寝,那召她来作何?谢过那公公后,沈媚坐回了床榻上,摘了发上的玉簪子拿在手里把玩,满腹委屈。当初入宫前爹娘还说自己这副容貌入宫后定得盛宠,一开始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谁知道入宫快两月了,竟连一次恩宠都未承过,还闭门思过了一月。心里正怨怪着,外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道闪电划过,把承恩殿都照亮了。
摘星台上
程岁举着伞,拿着披风气喘吁吁的上了摘星台:“哎呦——陛下,快给您把披风披上!”
赵元昭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无声的接过披风罩在身上。程岁给人举着伞,顺着人目光看去,是康泰宫的方向。
程岁收回视线,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一会儿道:“陛下,您可愿听老奴说两句啊……”
赵元昭没有看他,鼻子里“嗯”了一声。
程岁先是叹了一口气,这才扯着笑道:“陛下还记得马氏吧,敬肃太后娘娘的侄女!”
赵元昭一听“马氏”这两个字,面色顿时冷了下来,这个女人他可不会忘,当年若没有她,母后也不会那么早就薨逝。
“提她作何?”赵元昭不掩话里厌恶与鄙夷,她虽是自己的表姐,却因着偶然进宫的机会和自己的父皇苟且在了一起,生生气死了母后。
程岁低了低头:“您别怪老奴提这个晦气人,您可知当年她为何能那般顺利入了先帝的后宫?”
赵元昭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程岁却继续道:“因为木已成舟了。那时马氏已有了先帝的子嗣,先帝当年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子嗣却少之又少,这个孩子便是马氏入宫最好的理由。”
赵元昭的眼睛始终盯在康泰宫那个方向,即便是在和程岁对话时他也不曾挪动丝毫目光,可就在程岁这句话说完的半刻后,赵元昭猛地转过头,看向他的那双眸子里满是惊愕。
程岁见人此状,就知他已明了自己的话外之意了,便什么话也不再说,只抿唇作笑了。 一朝选在君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