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吃的甚为沉重。宁子珏怀着心事,云深拖着病体,玖颍公主瞧着他俩一个比一个气色差甚感忧心。但关于太子不想干了这个话题谁都没有再提起。对于之前参禅似的对话,玖颍公主虽未甚懂但也知趣地没有问起。参了一半的禅其实结局两位当事者都已心知肚明,无需再赘言。
第二日上,竺陵通过宫中暗探带回消息,皇帝宁千锋在今天的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回了太子自请废黜的折子,但难免的,勃然大怒了一场,怒斥宁子珏胸无社稷百姓只求个人安逸,真是负了他的期望和百姓的期望。末了又对他谆谆教诲一回,令他虔诚悔改,莫走了错路。末了的末了罚他回太子府思过三个月,手上一应事务由太傅蓝暂暂代。蓝暂官复原职。但蓝暂以上了年岁心有余而力不足为由,将太子的事务又推了出去。最后由七皇子宁子恪接手。
这全是意料之中的事,云深并没感到吃惊。
花拂主管她的饮食起居以及服药事宜。一天三碗药按时给她呈上来,她同昨日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咕咚喝了,看得花拂咋舌:“小姐以前最怕的就是喝药,那时还喷了大公子一身,现在怎么……”
云深的答案是:“死人堆里蹚过来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花拂信以为真,又怜惜她一回,为她修罗场上走一遭感到十分后怕。
宁子珏被罚在府中思过,自然不能再来打扰她。玖颍公主因为宫中规矩森严,也不大敢来。除了皇帝时常会派人来对她嘘寒问暖,太医一日一问诊,此外再无人来打扰她养伤。她竟难得在宫中得着清闲养病的机会。
日子太闲,她命竺陵想办法从外面搞了一些绘本小说游记手札之类的弄进宫,以供她消磨时间。竺陵也不大得出宫的机会,这些书全是云烟雪影的人给搜罗的。
起初并没见什么不妥,都是些正经书籍。某一日,她在一摞新搬进宫里的书中赫然瞧见一本极眼熟的册子。这眼熟的册子,连个书名都没有,外皮就是一张白纸。翻开里面,却极为辣眼。各种美人,各种姿势,真是让她长知识。
她不动声色,极认真地将此书欣赏完。悠悠下了句评语:“笔法略粗糙,有待加强学习。竺陵,把我的话传给送书进来的人。”
竺陵心生疑惑,过来看时,云深正提笔在书皮上画一幅美人图。美人如画,画如美人,主子的画功真是了得。但,令人不敢直视的是,这位美人他是位男美人。还是位没穿衣服的男美人。主子笔法细腻该刻画的地方不该刻画的地方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更令她不敢直视的却是,这位图中的男子,她见过。还相当熟。
竺陵脸色难看,贴近云深同她咬耳朵:“小姐,是不是墨公子来平云了?”
云深将册子往她面前一摔,“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竺陵抬手去翻册子,手还没触到册子,就机灵地把手缩了回去,讪讪一笑:“小姐,嘿嘿,我一定把话带到。”
云深面无表情:“册子一并送给他。”
竺陵抽了抽眼角。这回有好戏看了。
册子夹在一堆书里送出宫去的第二天晚上,云深喝了药,乏得慌,歪在床上早早便睡了。睡意朦胧之际,忽觉一丝风吹过眼前,她懒懒睁开了眼。
面前立了位身形颀长的公子哥。公子哥身着墨色衣裳,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唯一张脸在暗夜里光彩照人。是张美丽妖娆的脸。同她昨日画的那位美男子长得一模一样。
值夜的竺陵慌乱地摸索兵器,一只短匕首方握进手中,便被云深制止:“外面去站岗。”
竺陵瞧了一眼公子哥,觉得这身材真是眼熟。恍然一悟,忙捏着匕首退了出去。
公子哥开口:“听说你病得快要死了,我还想着进来跟你告个别。但昨晚收到你相赠的画作,我觉得我应该来看看你到底死没死,如果没死,我想掐死你。也算为民除一祸害。”
云深撑着坐起来,靠着美人靠一歪,没有表情:“掐吧。正是不想活了。”
公子哥道:“又怕脏了本公子的手。”
云深一脚踹了出去,但因人躺在床上,没有什么力道,公子哥轻飘飘一躲,她这一脚便落空了。公子哥幽幽道:“听闻你自下山之日起,正事没做几件,净顾着谈情说爱了。谈就谈吧,偏又把人给谈丢了。本公子就琢磨,是不是你脑子不开窍没将人家伺候舒服?本公子于是不舍昼夜给你画了本教学图,让你好好学学如何留住男人的心。谁知你恩将仇报,竟那般侮辱本公子!”说到最后已咬牙切齿。
云深撇了撇嘴角,“墨予!你来平云就是为了来气我的吧?”
躲在门外站岗的竺陵对月长叹一声。墨予,他们云烟雪影的当家老大,主子最器重的人之一,也是最会惹主子生气的人。
唉,这世上敢这样调戏主子的,怕不会有第二人了吧?当然,有些人也还是有这个胆量的,但人家不会有这闲心情和怪癖好。
墨予“切”了一声,道:“爷气你?你气爷吧?”
云深不以为然:“切,你还好意思说生气?抛开别的不说,你瞧瞧你那画工,确定我看了之后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反应心理障碍?”
墨予微囧,但拿捏出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你心理强大得像变态,会有不良反应?鬼才信。”
云深自得:“你这是承认自己画工差喽?”
墨予说不过,有些生恼,不耐烦地道:“得得得,爷说不过你。爷今次来是有正事找你,不扯那些没用的。”
云深挑起眉梢,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依据我的经验,你来找我,多半是闲得慌了。有正事的时候你哪还记得我是谁啊?”
墨予媚如桃花的一双眼忽然就沉静下来,瞧着她,装模作样叹气:“被你瞧透了,爷以后还怎么做人?唉,好吧,爷不过是途经平云想到你还这这里窝着享福,就想来看看你了。”
云深不屑地斜睨着他,道:“你丫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在这里享福的?”
“住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还有成群的婢女伺候着,这还不算享福?”
云深白他:“你来住一个试试?”
他道:“爷可没那个身份地位能住到这里来。”
云深鄙夷地道:“装什么装?你不就是想来看我笑话的么?看我被禁锢在这金丝笼里,有没有长成一只无聊的傻金丝雀?不好意思,你的愿望要落空了,我即便变傻,也是傻成一只花蝴蝶,不会傻成一只金丝雀的。”
墨予抽了一下嘴角:“你这个女人。”他容色却忽然变得正经无比,秋水桃花眼也无比沉静,瞧着她,入定一般,“傻子,你在扶吉山里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被一些事情绊住了,没能赶去救你,”他一矮身,就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温霭地拍拍她的头,话语里满是自责:“让你受苦了。”
云深拍开他的手,嘲笑他:“少跟我演了。你是不是想,终于也让这个傻女人尝一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是怎样的了?不过是遇到点天灾,真当我是泥捏的没见过世面的?”
墨予睨着她,语气狠厉地:“怎么就没把你埋在雪堆里?不,你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埋在雪堆里,来年雪化春来,说不定也会长成一株剧毒无比的毒蘑菇。”
云深幽幽:“要毒也是先毒死你。”
墨予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爷不吃蘑菇!”
云深白他一眼。窗外的星光透进房中,依稀可见他墨衣墨发、身材很好的样子,一张若桃花般的脸庞,一双若桃花瓣的眼睛,黑夜里熠熠生辉。忽然就不想和他斗气了。软了语气,道:“墨予,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平云,是有什么事?”
她态度很好,墨予的态度却不大好,有些憋屈:“有人担心你的人身安全,让我来护你周全。”
云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让你护我周全?这世上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竟能使得动你老人家?”
脑子里却一连闪出许多问题来。这个人,知道不知道她和墨予的关系?又知道不知道墨予是云烟雪影实际掌权人的身份?这个人……如此在意她的安危,到底是谁?
墨予撇嘴:“诚然,这世上没有哪个人能使得动本公子。接受这个人的委托,有三个原因。一,托付的是你的安全;二,给的价钱还算可观;三,本公子曾欠下这个人一笔救命恩情。”
“原来是这样。”云深笑了笑,“是我的师兄找了你。这些年,你不曾欠过别人什么,唯小时候欠过我师兄一场救命之恩,是这样吧?可是,他怎么找到你的?毕竟你这个人,一向神龙现首不现尾的。”
墨予看着她:“我接到消息你去了扶吉山,就赶往那里,去的晚了,你们已经脱困了。我正好有点别的事要去仓泽国,在扶吉山西山脚下遇到了上官月明。”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