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点点头:“哦,原来是这个样子。”低头思索了一阵,道:“虽然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理应履行对我师兄的承诺,但我现在委实不需要什么保护,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回头我会跟师兄说明白的。不算你爽约。”
墨予睨着她,一双桃花眼此时却暗藏了犀利,看得云深忍不住撇开了脸,不敢与他对视。他却咄咄逼人:“在逃避什么?”
云深眼神闪躲:”我有什么好逃避的?你开什么玩笑?“
墨予凉凉一笑:“其实,还是想问一问上官曦明那个人的状况的吧?”
云深没说话。脸朝里背着墨予,望着月白的帐子发呆。
墨予睨着她的侧脸,语气无奈:“我遇见的时候,人还没死,不过看上去也没几天活头了。一副天下人都负了他令他已经心灰意冷的模样。说不定,伤治好了,人也不见得能活过来。”
云深一动不动,也没有作声。墨予瞧了她半晌,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墨予终是无奈一叹,道:“我住老地方,有什么事就找人知会我一声。最近我不会离开平云。”
云深摆摆手:“没什么事找你,你走吧。”
黑影一闪,就如来时一样突兀,去的也是无声无息。竺陵在门外并未感觉到墨予离去,只是久久未听到寝殿传出说话声,打量应该是人走了,遂问:“小姐,您睡着了吗?”
云深出声:“睡不着,你进来掌个灯,拿本书给我消磨时间。”
竺陵走进房来,边去找灯烛等物,边暖心地劝她:“您这还病着呢,那位院首大人说,您现在不宜多思多劳,最好就是卧床多休息……”
话被云深不耐地打断:“我是什么人?”
竺陵立时意会她的意思,小声:“云雪山的女神医。”
云深挑眉:“那你觉得和那位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院首比,我的医术怎么样?”
竺陵欲言又止,一声轻叹。借着微微星光从桌子上摸着个火折子,擦亮了,兑着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着了,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本什么书,连同烛台一起拿到云深床前,将烛台搁在床边的烛台架上,将书递给云深。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道:“小姐虽说医术很高,但有些病症,却是医术医不好的。小姐还是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云深冷淡地摆摆手:“你下去吧,我自己看会儿书。”
竺陵顺手拿的这本书,不凑巧,讲的是个风月故事。风月嘛,无非是公子小姐月下私个会墙角偷个情临风洒串泪什么的,其实不大适合云深这种经历了太多人生悲喜的人看。她自己的人生就已经堪可写成一本不短的书。
但或许是自己的人生太过沉重了,她倒十分乐意看这些仅可供饭后茶余消遣的书。
但今日竺陵将书递给她,按她的吩咐到门外去守夜之后,她端着书已经半天没有翻过一页。
竺陵歪在门框下,透过没关紧的门缝瞧见她一味发呆,哀哀轻叹一声。却不晓得要如何规劝。
云深一向有个毛病,是她的下属们都知道的。她这个人一向豁达通透,做人做事都潇洒肆意,但倘若她因着个什么事钻入牛角尖里,那是天王老子西天佛祖也劝不动的,唯有等她自己想通了,自行走出来。
但现在看来,等她自己想通,怕是难。
竺陵又是哀哀一叹。
云深端着书本端到半夜,脑子想什么,其实自己也一塌糊涂。仿佛是想了许多人许多事,又仿佛是什么人什么事都没想。子时过后才囫囵睡着,天微曦又早早醒来。脸上黑眼圈重得像浓墨重彩描摹过。
花拂来给她梳妆,忍不住就嘟囔:“皇宫里的那些女人,瞧着一个比一个气色好,小姐倒好,自打住进皇宫里来,黑眼圈一日重似一日,再这样下去,两斤粉也不够遮住黑眼圈的。”
云深道:“遮它做什么?就这样,挺好的。也省得后宫那些妃子美人什么的瞧着碍眼。”
“……”
梳洗完毕用早膳,早膳用后两刻钟,花拂准时端来汤药,喝了汤药,便开始了无所事事模式。
今日她不想看书,便在镜月湖支起钓竿钓鱼。钓竿是她自制,一根竹竿挑着一条丝线,丝线尾端是用一枚绣花针做成的钓钩。钩上挂了香芙虞花下挖来的蚯蚓做饵。
镜月湖里不似她染月苑的湖中多肥鱼,湖中只有几尾草鱼,甚是狡猾,她钓了好几天也没钓着一尾。
今日仍没有鱼咬钩。她歪在躺椅中打起了瞌睡。
“云儿的病这是大好了吗?居然还能钓鱼了。”很有底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深猛的惊醒。抬眼见是多日不见的皇帝宁千锋,忙起身行礼。
远处竺陵竺蜻无奈地摊手,表示不是她们不想提醒她,实在是宁千锋一来就制止了她们,没给她们机会做什么。
宁千锋略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她起来站立一旁,道:“好了许多了。在屋里闷着于我这病也没什么益处,出来晒晒太阳。”
宁千锋道:“素日只当你这个女娃是个活泼开朗的,谁想你竟也是个心思极重的。你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至把自己折腾病了?”
云深道:“可能,是过惯了云雪山那种清淡逍遥的日子,一时不能适应繁华帝都的生活吧。我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宁千锋看了她一眼,“孤晓得,你这病,和那个上官曦明的离开也是有脱不开的关系的。云儿,既然你们两个不能成姻缘,你也该想开些,毕竟日子还是要过的嘛。”
宁千锋今日很有点慈蔼长辈的风范。云深福身一礼:“云儿谢皇上舅舅关心。”只字未提上官曦明。没有替他辩解什么,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宁千锋指了指她的鼻子,竟有些宠溺味道:“你呀。你这孩子,心情好的时候,就呼孤一声皇上舅舅,心情坏了,就干脆称孤为皇上,将关系拉得恨不能天边远。孤也算了解你了。”
云深挑了挑嘴角,脸上浮出点不好意思的笑来,倒撒起娇来:“我还是个孩子嘛,耍点小性子不正是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很正常的表现么?”
宁千锋啼笑皆非地苦笑:“你?是个孩子?不要当孤是好忽悠的。”他往躺椅上一坐,睨着她,“云儿,你这病,闷着确实无益,不如,找点事情你做,对你的身体恢复或有好处。”
云深心里咯噔了一小下。
她晓得,从扶吉山返回到平云那一天,连家都没让她回就召她进了宫,必是有什么旨意要宣。她病了也没有让她回家休养,说明皇帝不会轻易放过她。如今终于来了。
她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搪塞,且也不准备再搪塞。终归是要面对的。晚一日不如早一日。
“云儿能做什么事情呢?女红吧,委实不精,琴棋书画吧,其实除了闺中自娱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唯一拿手的医术嘛……皇上舅舅你太医院里养了那么多太医,实在不缺我一个。”
宁千锋眸光深邃地瞧着她,“去给老七做个参事吧。”
云深的嘴角抽了抽:“皇上舅舅,您可别开玩笑。我把蓝紫玉亲手送到了他床上,他因此恨我恨得要死,您这又不是不知道。您这是要将我送入虎口啊。您还不如痛痛快快给我一刀呢。”
宁千锋道:“他只是一时脑子拐不过弯来。早晚有一天,他会感谢你当初救了他的。云儿,你不觉得,这是个改善你们之间关系的好机会么?”
云深干笑两声,道:“皇上舅舅,这个关系,就这样吧。还是不要改善了。我只怕改了还不如不改善呢。万一哪天,七皇子再受点刺激什么的,活剥了我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忽然就打开了话匣子,“皇上舅舅,您是不知道,在扶吉山的时候,七皇子他处处瞧我不顺眼,差点没将我活埋了。他要活埋那些俘虏,我当时就持了点反对意见,他就要把我当叛贼论处。皇上舅舅,您想,那么多的俘虏,好几万人呢,若是就那么活埋了,会有什么后果?百姓一定会说您施暴政啊,对不对?
七皇子对叛贼深恶痛绝,一时没想到这一点也是有可能的。可我不能不提醒他呀,是不是?他倒好,还拿我全家的命威胁我!皇上舅舅,这个活我不能干。绝对不能干。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宁千锋半信半疑:“竟有这样的事?可子恪在给朝廷的上疏中丝毫没提及此事,倒是大肆提了一番,你身先士卒,为二十多万将士在暴风雪里寻找出路的事啊。”
云深心里倒怔愣了一下。宁子恪没有置她于死地也就算了,毕竟她还有些用处,但,这样大肆鼓吹她的事迹……令人意想不到。她惊道:“这……这不可能吧?”
宁千锋瞧着她:“要不要孤现在拿他的折子给你看?”
云深忙摆手:“这个就不必了。皇上舅舅哪能说谎啊。我想,这可能是因为七皇子瞧着我伤得挺重,可怜我才这么夸奖我的?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嘛。” 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