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以“夜生活”出名的城市里耸立着各式各样形色各异的摩天大厦。其中的一栋大厦中的顶楼有一个高级会所,会员制的。周在门口同身着西服、看似文质彬彬的服务生说了,自己是布兰达小姐的朋友,就被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带到里面的一个大包间,推开门周就觉得自己双脚被猛地抬了起来,接着便是高高地被抛了起来。
“停,停!我买单,我买单!”
这个阵势着实是把周吓了一跳,他忙不迭地求饶。
“哈哈哈,周。”欢闹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亚裔面孔,却意外从翩飞的双唇中吐露出英文,她带着爽朗的笑声不屑地看着周现在这一幅认怂的模样,“周,你怎么这么没骨气啊?”
“布兰达。”周想要求饶,可双手双脚都被人群牢牢地缠住,动弹不得,“你行行好,今晚你们吃多少喝多少都算我头上,就放我下来吧。”
“可说定了?”布兰达冲周眨眨眼睛,抛了个媚眼。
“说定了!”周连连点头。
“都听到了吧!”布兰达提高音量,朗声问抬着周的人群。人群瞬间被点燃,高喊着“听到了!”,又兴奋地被将周抛高,周又手忙脚乱地试图抓住不知是谁的手……
酒过三巡。
作为今天的“冤大头”,今天的周自然被灌了不少酒,红的白的黄的,不管什么颜色的都在觥筹交错间一个劲儿地往肚子里灌。
他终于被灌倒了,捂着胃向周围的人群挥着手,扒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几双手臂,回绝着下一波邀请,拉开门就几近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包厢外播放着震天响的蹦迪音乐,国外请来的黑人DJ挥舞着手臂竭力煽动这群人的热情,有女孩在舞池里疯狂地扭动腰肢和齐腰的长发,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跳尽在这支舞曲中一样。她身后的男孩贴着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双手近乎膜拜地抚摸过她身体的每一条曲线。
一片光怪陆离的人间。
周看着他们,默默点燃了一支烟——是他惯常抽的牌子,后劲十足,满满的烟草味在口腔里爆炸,在这一瞬间他就清醒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蹲在包厢走廊角落里那个不断作呕的小小身影。
那是个女孩子,她蹲在地上不断发出干呕声,她有着夸张的绿色短发,却穿着十分正经的白衬衫和黑西短裙,一点也不像会出现在这里的“那种人”。
周只当她是下班后来买醉的上班族,可看着她不停地干呕,他作为一个男性最基本的对异性的怜爱之心被激起了,他掐灭烟头,走上前,拍拍女孩削瘦的肩膀,提高音量,试图盖过震耳欲聋的蹦迪歌舞声,问:“喂,喂,这位小姐,你还好吧?”女孩向后摆摆手,仿佛为了表示自己没事,她努力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我没事……”
可当她还没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两个人都愣住了。
“周?”女孩惊讶得嘴唇都在颤抖,表情好像白天见鬼一样夸张。
可更惊讶的却是周。
他双眼瞪大,看着这个头发散乱,嘴角还留着不明呕吐物的女孩,大声喊出她的名字:
“阮东琳?!”
****
那是阮东琳。
周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向来安分守己到刻板的中国女孩,会剪掉自己的一头长发,还染了个这么个夺人眼球的颜色。
他把阮东琳带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在厕所门口,阮东琳还嗫嚅着嘴唇说着什么“女,女厕所……你不能进……”却在周一个瞪视之下噤口,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周略显粗暴地把她的头摁在水龙头之下,将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水流“哗啦哗啦”地冲刷在阮东琳的脸上。她难受得挣扎起来,双手“啪啪”地拍着大理石制成的洗手台以示抗议。可周却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他面无表情地替她将脸上的呕吐物清洗干净,再将她的头从水龙头下解救出来,抽了一旁的纸巾,替她擦干。
擦拭的时候,周的手指格外温柔,好像变回了那个阮东琳熟悉的周。
这是第二次了,在她最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周像天神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纸巾从她的头发、她的额头,她的眉毛、她的鼻梁一点点擦到了她的嘴唇。周的指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擦拂到阮东琳的脸上,是温暖的,好像和煦的阳光一样温暖的。
阮东琳好久好久都没有汲取到这样的温暖了。
“周……”她怯生生地开口,看着周那张冷漠的面庞,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将话题延续下去。
静默许久,周终于开口了。
“我记得……我们上次分别的时候,你给我讲了一个中国古代故事,叫《破镜重圆》,对吗?”周艰难地用中文一点一点向阮东琳表达。阮东琳听得很安静,不忍心打断这个真挚的人,“你说,你和你心上那个人,是这个世界上被分开的两片铜镜,谁都不要想把你们两个分开,因为你们……你们,本就是一体的,对吗?”
阮东琳点头。
“你说你留在中国是因为,你想要这样,你想留下来,你想留在他身边。那你告诉我,阮东琳,你现在这个样子。”周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阮东琳瑟缩着往后退,却被周一把握住了肩膀——他的手相当用力,好像要嵌入其皮骨,“你现在,落得这样一个境地,你告诉我,也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她知道,她自己一个人蹲在会所走廊上呕吐的样子,一点也不光彩,很不好看。
她拉着身上不合体的白衬衫,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说不出一句反驳周的话语。
“阮东琳。”周的手掌心摩挲着她的面颊,她在他的手掌下微微发抖,“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以为,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她终于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啊。她应该变回那个闪闪发光的阮东琳啊,而不是现在这个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的样子。
周掏出了一盒烟。
阮东琳以前从来不知道他会抽烟,即使是在这样狼狈的境遇里,他仍旧记得绅士地询问阮东琳的意见,“可以吗?”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烟盒,阮东琳呆呆地点头。周点燃了自己手中的烟,他小心地拢着打火机,不让旁风影响他点燃烟卷的动作。
火光在他的掌中乍现,照亮了他的一小片脸颊,也同时照亮了他高高的眉骨和双眉间的簇起,火舌舔过烟卷,发出了“滋滋”燃烧的声音。
周向阮东琳晃了晃手里的烟卷,笑着打趣:“要是这里有烟雾探测器,我们可就都完了。”
阮东琳弯了弯嘴角,因为他的笑话心里好受了些。
好巧不巧地,就在周的情绪看起来平静下来了一些,而阮东琳也愿意开口跟周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来人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士,她明显是喝多了,走路都东倒西歪的。可一看到在厕所里的两个人——一个是头发犹带着湿意、头发凌乱的女孩子,一个是还抽着烟、气度斐然的男士,她的脸色瞬变,好像一晚上的酒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醒了,她颤抖地伸出涂着红红蔻丹的手指指向二人,“你……你们两个……这里可是女厕所啊!”说完,她却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要回头看看挂在门上的门牌,确定是否是自己走错了。
趁着这个时候,周迅速熄灭了烟,拉着仍愣在原地的阮东琳就往外走,路过那位女士的时候,还轻声对她道了一句“抱歉”。那位女士就这样看着两人从她身边掠过,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尖叫出声。
“啊——”
阮东琳挣开周的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周回头看她,却发现她正在一步一步向后撤退。
“阮东琳,你怎么了?”周问。
“我……我……我不能跟你走。”阮东琳不停地摇着头。
“为什么?”
“我,我是来应酬的……”阮东琳小心翼翼地开口,她时刻观察着周脸上的神态变化,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怕他生气,分明自己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可这心里,就是虚得很。
“‘应酬’?”周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
“我……我和公司里的人一起来的……”阮东琳眨巴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周的脸看,“我不舒服,就先出来出来透透气,他们这时候一定还在等我呢……”
“别去了。”周向阮东琳的方向走一步,牵过她的手,“我一会去替你说。”
“你?”她疑惑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哪里上班吗?”
周听到她的问话,反倒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总有办法知道的,不是吗?”
阮东琳一点都不怀疑周的能力,毕竟他是“那个人”的独生子啊。她说不过他,只能乖乖地被他牵走。
他把她带到了电梯里,二十六层的电梯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阮东琳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她的心脏跳得格外慌乱,她怕被周听见,只敢放轻了呼吸,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看身侧的周,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她的双脚挤进了一双黑色的尖头高跟鞋里,一天下来,她的脚尖生疼不止,只能悄悄地扶着电梯壁,偷偷地换着双脚的重心站着。
周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没有看见自己在看她,便重新专注地看向电梯门的方向。
出了大厦,周先带阮东琳去旁边的药店买了胃药和一些醒酒的饮料,后又替她叫了辆出租车。周和以前一样,还是会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把手垫在门沿上防止她撞疼。
一切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阮东琳偷偷红了眼眶。
“慢走啊。”周在车窗外用力地朝她挥手,表情恢复成了笑容,“回去好好照顾自己,早点休息。”
阮东琳把车窗摇到底,趴在窗框上看着他,瞪大了眼睛。她说:“嗯。”
司机将车发动,阮东琳回过身去找周的身影。他还是站在原地,随着距离的拉远,他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一个不可辨的小小黑点。
阮东琳不敢眨眼,她怕自己一个眨眼,就会控制不住眼底的泪水了。
终于,一个拐角,再也寻不到周的身影。
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看着阮东琳这个样子,“呵呵”笑起来。他笑嘻嘻地问阮东琳:“小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吗?”
“啊?”仿佛是没想到司机会突然跟自己搭话,阮东琳愣了一下,没听清司机的问题。
“呵呵,我女儿也跟小姐你差不多啊,她刚刚大学毕业呢,好不容易家里给她找了一个还蛮不错的工作,离家近,薪水稳定,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每天跑那么远那么辛苦干什么啊,小姐你说是吧?可是她偏不要,要跑到北方去,说要找她男朋友!你说这臭小子要是有小姐您的男朋友一半靠谱就好了,可还偏偏是个眼高手低的主儿,我们这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了!唉,早知道当初就不要送她去外地念书了,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傻呢?跑那么远的,人生地不熟的,该多么辛苦啊!……诶诶诶小姐小姐,您您您怎么了?”
从后视镜里,司机先生惊恐地发现,安安静静坐在后座的阮东琳,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泪流满面。
“他不是我男朋友!”阮东琳带着浓浓的哭腔冲司机吼起来,饶是司机再占尽年龄和身体上的优势都不免被吓得颤了一颤。
“我男朋友不是他。我就要和我男朋友结婚了,明年就结婚,春天就结!我就要和我喜欢的人结婚了!”
她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声音却被这浓浓的夜色渐渐吞噬……
****
今天的路远扬看起来格外精神,脸颊红润,不但一如既往地把头发打理得服服帖帖的,还难得一见地穿上了正式的西服。
侯律师在一旁看着站在镜子前整理领结的路远扬,啧啧称奇:“远扬,这还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啊。”路远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搭话,继续耐心地调整着脖子上那个小东西。侯律师倒也不生气,踱步走到他身边,凑近问:“你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哪?医生准许你出院了吗?”
“准不准许,还不是我一句话说了算。”路远扬终于把领结调整好了,他小小地舒了口气。
“得得得。”侯律师感受到他不愿旁人接近的气场,忙不迭后退一步,可嘴上还是揶揄着他,“可你这回去哪儿,还是得跟我说一下的吧?”
“为什么要跟你报备?”
“你这话说得。”侯律师无奈地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不指望着我来救你,难道你是要指望那个’东琳小姐’来救你吗?”他在对阮东琳的称呼上狠狠地加了个重音,“诶?这’东琳小姐’人呢?”说来也奇怪,本应该是和路远扬形影不离的阮东琳,最近几次他来,却都没能看到她的身影。
“她吗?上班去了。”路远扬淡淡地开口。
“上班?”这倒是出乎侯律师的预料了,他拧着眉毛问,“你也舍得她整日整夜地不在你身边?”
这回倒是换路远扬无奈了,他耸了耸肩膀,状似无所谓地说:“那有什么办法,她自己要去的,我说不过她。”
侯律师先生还从来不知道路远扬还是一这么好说话的主儿。
还想说些什么呢,这时候门被敲响了,律师只能悻悻地住了口。
来人是路远扬的主治医生,他得了路远扬的允许推门进来,身后却还跟着一个短发的小小的人影——除了阮东琳,还能有谁?阮东琳猫着腰进门,一看到侯律师还愣了一下,立即立正稍息站好,乖巧地同他打了个招呼:“侯律师好。”律师点点头,回应她:“东琳小姐,你也好呀。”
路远扬听闻,不咸不淡地白了侯律师一眼。
主治医生则没有理会这三人间的暗潮汹涌,让路远扬躺会病床上,替他做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
“恢复得不错。”医生在案本上一项一项勾划着检测数据,“路远扬,这次出院后呢,要多注意饮食休息,早点睡觉,不要做太激烈的运动,记得每两个星期都要来医院复查一次。”医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有,你的烟,是绝对不能抽了。”
路远扬有些被人戳破小秘密般的窘迫,只得慌乱地点头说“知道了”。
阮东琳在一旁偷着笑。
侯律师从一旁的椅子上站起来,掏出电话问路远扬:“远扬,要不要我去通知管家过来,帮你收拾收拾行李?”路远扬点了点头,默许了他的决定,他走到阮东琳面前,向她伸出手,说:“东琳,走吧。”阮东琳开开心心地将手递到他的掌心里,感受着被他手掌包裹住的温度。
“你们去哪?”侯律师看着两人的身影,不觉感到自己的多余。
路远扬已经牵着阮东琳要走远了,乍一听得律师先生的问话,便背对着他,举高扬了扬自己和阮东琳牵在一起的手。
“约会。”
啧啧啧。这语气里的得意劲儿啊。
侯律师这下越发觉得自己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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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远扬带阮东琳来参加的,是一个慈善晚会。
阮东琳不安地拉着自己短头发,怯生生地问路远扬:“先生,您说我这个造型……是不是不太搭啊?”路远扬笑了,居高临下地揉了揉她的短发,说:“没有,很好看。”
其实今晚的阮东琳已经拿出了自己很好的衣服了,是一件露出整块锁骨的黑色小礼服裙,还是路远扬在她高中时候送给她的——她的锁骨长得好看,又直又深,直连肩骨。为了不让小黑裙显得太过单调,她还佩戴上了配套的钻石耳钉和项链,都是她平时轻易不会去动的物什。
路远扬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也自然不太敢给他丢人。
自从路远扬住院以后,她也再不敢向路家拿钱了,自己虽然也会出去工作,可那点杯水车薪的工作自然是满足不了那个平时就花钱大手大脚的自己的,她也曾想过,趁着路远扬不注意,不如偷偷地将以前一些她从来没有穿过的礼服裙和手包拿出去卖?可她到底是不敢。
少年时候不知愁滋味,现在她才明白过来路远扬对她有多好,她在物质上从来不是一般的富裕。
而今晚的慈善晚会呢,则也同样是一些与路远扬一样富有的人,拿出一些私藏的物品进行拍卖,拍卖所得善款则会统统捐给山区那些需要帮助的小孩子们。
还真是一个做噱头的好机会。
阮东琳从来都是这么想这样的场合的。但是若那些善款真能帮助到一些需要帮助的小朋友的,噱头做得再大也是没有关系的吧?阮东琳这样想。
但她到底是个俗人,慈善拍卖会进行到了一半,通通都是一些富贵太太捐出的金银珠宝,由司仪将拍品一件一件从保险柜里取出,小心翼翼地将贵器摆到铺着天鹅绒的展台上。
一次。
两次。
三次。
咚!
成交!
拍卖无外乎就是这几个流程。
阮东琳觉得兴趣缺缺。她这几天轮班轮得辛苦,已经开始偷偷地掩着嘴巴嘴巴打起哈欠来。她拧着眉毛,一个哈欠之下,眼角都微微泛着泪意。路远扬侧过头看着她疲惫的样子,问:“没有喜欢的吗?”
阮东琳摇摇头,说:“我也用不着那些。”
慈善拍卖会的流程进行了大半,阮东琳就这样盯着一件件拍品被拍走,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大流鼓鼓掌,看着那些位捐出珠宝的贵妇人款款起身,挥着手向身边的人士致意。
她有些自卑了。
阮东琳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有一股骨子里的、与生俱来的吸引人的劲儿,可是要真是跟这些自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伺候着的贵太太比起来,她在气场上就差了人家大半截。反倒是这种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叶绯绯。
她倒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富家小姐啊。美丽的脸庞和金衣傍身的身姿,饶是放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她也是丝毫不逊色的吧?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不是没从旁人的闲谈里得知过叶绯绯的消息。
他们说,叶绯绯后来又嫁人了,嫁的是路远扬曾经的主治医生,路远扬因此还把这位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主治医生给辞退了。他们在背后嚼着舌根的时候,都说路远扬是个倒霉蛋,自己的太太背着自己和自己的主治医生跑了,这事儿搁谁身上不得生气啊?
可阮东琳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叶绯绯有着看似被人艳羡的出生,但实际上,她在叶氏本家的出身并不好——她是二房所生,因此,完美的容貌和过人的性情反而成了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被安排嫁给向来体弱多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的路远扬,想来也是把她作为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罢了吧。路远扬向来待她不错,他曾说过,希望自己能够帮她一把,可最后还是耽误了她。
阮东琳听到这话后,安安静静地摸上去,搂住路远扬的脖子,沉默了一阵子,才说:“先生,您不是救世主,您救不了所有人的。”
路远扬干笑了两声,承认道:“是啊。”
病情加重之后的路远扬,似乎越来越颓然了。这是以前的路远扬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那话语里包含的无力感,深深地打倒了阮东琳。
她看着路远扬的侧脸,感觉他今天的气色真好,真的是好很多了。
他的每一根黑发都服服帖帖地被梳在头顶,可他还是瘦了那么多,被病痛折磨得好似脱了形,他的长眉长眼更是满满当当地占据了大半张脸,越发显得这个人秀气苍白。可他今天的脸颊上,却意外带着些红润的色彩,与他平时颇显冷情的样子不同,显得他意外得眉目温柔。
他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她愿意以命换命。
“……下一件拍品,是由新晋影后,苏懿茗小姐捐出的拍品,一面唐代青铜镜!”被点到名的苏懿茗小姐起身向在场的宾众挥手致意,而一旁的司仪仍旧敬业地读着手册上对于这面青铜镜的介绍词,“青铜镜是一种我国古老的汉族工艺品,由青铜所致的器物。市面上保存良好的青铜镜少之又少,而这面青铜镜,由专家鉴定,产于盛唐时期,因而这面拍品同样具备很高的收藏价值。它的正面光亮可照人,背面则雕刻着精美纹饰,雕有孔雀双戏图,间以叶蔓葡萄纹饰,成对成款式装点在一双孔雀之间。更是绘有祥云、松柏、喜鹊等象征着吉祥如意的图案……”
后面的话,路远扬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感到身侧的女孩一下子揪紧了自己的衣袖。他侧头看她一眼,发现她兴奋得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路远扬一愣,从来没听说过阮东琳有喜欢文玩古物的爱好啊?
可他还是拍了拍阮东琳牢牢捏住自己衣袖的手,和煦地问她:“东琳,你喜欢?”
阮东琳抬头看他,眼神中的兴奋与喜爱几乎是要溢出来了,可又仿佛顾虑着什么,迟迟没有点头。
“同样,这件拍品也是一百万起价!”司仪突如其来响亮的声音让路远扬收回了目光,他看着台上的青铜镜,沉吟了颇久。
“一百三十万!”
“一百六十万!”
“两百万!”
……
拍卖场里喊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次!现场哪位先生女士还有没有要加价的吗?”
喊价在“七百万”的时候停止了,恐怕大家即使觉得这面青铜镜再加上苏懿茗小姐的名次加持,也不值得自己掏出更高的价格去竞争了吧。
“七百万两次!真的没有人要参与竞争了吗?这可是苏懿茗小姐捐出的拍品噢!”
司仪不停地鼓动着参与竞拍者的热情,甚至带上了拍品的捐赠者。苏懿茗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而那位“七百万”的投标者呢,则是早就一脸势在必得的表情。
“八百万。”
突然出现了个程咬金。
阮东琳一愣——这声音太近了,而且太过熟悉了,可不就是她身边的路远扬吗?
阮东琳心下一慌,忙拉住他举在空中的手,不住地摇头,“先生,先生,不用了,太贵了。”
可路远扬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央求,只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东琳,你喜欢吗?”
她犹豫了。
是喜欢的。
她在这件拍品被摆上台面的那一刻起就喜欢上了,这面铜镜太符合她同周描述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她都好似骤然听到了自己极速加快的心跳声。
可还是太贵了。八百万呢。
她被路远扬保护得太好,很长时间以来,都是对金钱是没有概念的。可是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能独自出门工作了,她知道对于一个普通白领而言,每一分血汗钱的赚取都是得来不易的。通常意义上的八百万,足够在这个城市的市中心换取一间还不错的、属于自己的小小居室呢,而现下的八百万,却只够买下这面毫无实际用途的盛唐青铜镜。
可她真的喜欢啊。好喜欢啊。
“这下你懂了吗?我和他……我和路远扬,就是这个世界上被强行分开的两半铜镜,枉论喜欢不喜欢了,我们从来就是一体呢,怎么能够分得开呢?”
她对周说过的那番说辞,这时候又一次跃进了她的脑海里。
她牢牢地抓着路远扬的衣袖,紧张地把眼睛瞪成铜铃一般的大小,依旧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东琳。你说了算。”路远扬笑了。
这,真是一句好听的情话啊。
“你说了算。”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对这样的情话说“不”的吧?
更何况,对她说情话的这个人,有着那么那么好看的眉眼,带着那么那么温柔的表情。
是她一直一直喜欢的那个人。
阮东琳屈服了。
就算任性这么一回也没有关系的吧?
她用力点了点头,说:“嗯!”
路远扬笑得更开怀了,抬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后再一次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码牌。
“好!这位先生出价八百万!还有要继续加价的吗!”司仪挥动着手中的小木锤子,问着场下的宾客。
应该没有了吧?
阮东琳偷偷地开心笑起来。
“一千万。”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从会场的角落里响了起来,一下子就超越了路远扬的出价。
“好!这位六十三号先生出价一千万!真是大手笔啊,一下子就抬高了两百万啊!”司仪兴奋地将手指向坐在角落里的“六十三号先生”。
阮东琳不知怎的,心下有气,撑起身子,瞪圆了眼睛想去找那个“六十三号先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故意跟她过不去。
可,当她看清了那位“六十三号先生”的时候,她却一句话都骂不出来了。
那位“六十三号先生”,也恰恰是她认识的。
正是前几天刚刚出现过的——
周。 山月可知心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