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都市言情 山月可知心底事

第二十七章 “阮东琳,我喜欢你。”

山月可知心底事 沈乔君 11073 2021-04-07 03:11

  周自认不是君子,却做了一件很君子的事。

  成人之美。

  那面盛唐青铜镜,最终被路远扬以三千万的高价拍下。而周,作为“六十三号先生”,则终于堪堪放下手中的号码牌。他看见路远扬在看他,那个消瘦而英俊的脸庞面无表情,眼神更是冰冷。周向那个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露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笑容。

  “三千万,第一次!”

  司仪依旧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

  “三千万,第二次!”

  阮东琳偎在路远扬身侧,身子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喜悦而微微发抖。

  “三千万,第三次!”

  “咚!”

  司仪的定音锤终于在这一刻敲响。

  “三千万,成交!”

  价格,终于停止在这个天价的数字上。

  场内一片惊呼,纷纷看向路远扬和阮东琳的方向,会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响起窃窃私语声。男士们从上至下打量着路远扬,还有他手边的那根拐杖,现场的女士呢,都不住地向阮东琳投来了或艳羡或不屑的眼神。

  路远扬把这面青铜镜拍了下来,作为送给阮东琳的礼物。

  拍卖会的后半程,阮东琳几乎都在走神,她的身体里充斥着一股不可抑制的兴奋劲儿,好像一把拉满的弓,只要有轻微的一点触碰就将蓄势而发。

  拍卖会结束后,有工作人员挤到路远扬的身边,麻烦他一会儿去后台的地方处理一些手续问题,“路先生,谢谢您为慈善事业做出的贡献。”而看向阮东琳的眼神呢,显然流露着一股“您真是位幸运的人啊”的艳羡。路远扬颔首同意,对阮东琳说:“你一会儿去门口等我。”阮东琳“噢”地应下,乖乖地拿起自己的手包就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却早就有人在门口等着她了。

  是周。

  仅仅是站在那儿,周身便散发出了不同凡响的气宇轩昂的气质,引得路过的人们纷纷侧目。

  他在抽烟。

  阮东琳从来不知道,周的烟瘾居然这么重,他身侧的垃圾桶上已经有不少于五个烟头了,走近他身侧的时候还闻到了他身上几乎压倒性的熏人烟味。想来他站在这儿等自己,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了。

  “你在等我?”阮东琳走过去,仰着头问他。

  她不能想象这是她惯常认识的那个周。

  周掐灭了烟,背过手去,也回看着她,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阮东琳拧紧了眉头,十分不解地看着周。

  周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里。阮东琳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眼神乱飞,就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周也是觉得自己太为难她了吧,便悄悄先把目光移开,只是将手搭到了她的肩上,安慰她:“阮东琳,你不要怕。”

  初夏的夜晚还是泛着丝丝凉意,阮东琳的小礼服外面,还松松垮垮地披上了一件薄针织外套,应是起到了抗风御寒的作用的,可她在他的掌心下却仍在瑟瑟发抖着。

  是什么时候起,他居然成为了让她惊惧的一个存在。

  周收敛了眼神里的锋芒,接着把手收了回去。

  他终于回忆起了她刚刚的那个问题,轻轻叹了口气,他回答说:“阮东琳,你对路远扬了解多少?”

  阮东琳不正面回答,反倒是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周,眉头轻蹙,仿佛他刚刚问的不过是一句笑话。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阮东琳有这个自信。

  “那你知道吗?”周的眼神里仿佛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让阮东琳觉得浑身不舒服——今天的周,和平时周带给周边的人的好像太阳一般温柔和煦的周截然不同,仿佛就是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的一对孪生兄弟。周接着说,“阮东琳,我告诉你,路远扬所掌管的企业,早就已经是一只’纸老虎’了,只是别人看着风光依旧,实则早已入不敷出,承担不起向来的开支了。”

  “……”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文是有这么个词吧。”周的语气不像是询问,反倒更像是颇为笃定地说了一句肯定句。

  阮东琳想,他的中文好多了,居然连俗语都用上了。

  可阮东琳却从未听得如此吃力过。

  她听得明白周说的每一个字,但当它们排列组合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却好像在听一本大部头天书一样,丝毫不能领会其中的奥秘。

  他说,路远扬的公司不行了,入不敷出了,是这样吗?

  阮东琳呆傻地看着周,努力消化着他给自己灌输的信息。

  “可是他……刚刚……”阮东琳说不出口。

  “所以我才和他抢拍。”周的眼神越发坚定,“这一个晚上我都在等,就担心他想要拍下什么拍品来。我想要截断他,可他却执意要与我争。”周顿了一下,“想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阮东琳说出这话后就后悔了,她快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来不及了,话已经像泼出去的水一样说出口了,是收不回来的。

  周略显自嘲地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无奈。

  是啊,周是那个人的儿子,他就是有通天摘星辰的本事,她都不应该感到惊讶的啊。

  恐是关心则乱吧?阮东琳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抢呢?”阮东琳还是有一点想不通。若是看明了路远扬非要这面镜子不可,那周为何要执意与他争、把这价格哄抬至如此之高呢?

  周没有回答。

  他静静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他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阮东琳感觉自己如芒在背,分明是自己抛出的问题,此时此刻,却对于即将得到的那个回答害怕极了。她不想知道那个答案了,她不想听那个答案了,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她逃一逃?

  她刚想开口反悔自己刚刚的问题,却忽然听得周的回答:

  “阮东琳,我喜欢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打小就在西方社会的环境里长大的关系,抑或是他的中文真的不太好,周统共对她表白过两次,一次是在路理去世后的那个下午,一次就是现在。

  都恰恰显得不那么合时宜。

  风,渐渐凉了。吹得阮东琳好似秋天里的那把粟米,“沙沙沙”地被风扬起一阵战栗。

  她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她就要在这个见证了她最仓皇落败的在隐国的三年的人面前崩溃了,这时,却有一道久违的温暖稳稳地罩住了她。

  是路远扬。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却刚一站定就揽住了阮东琳的肩膀。他的声音低低的,还透着片片凉意,可他的身体却极为暖和呵,和阮东琳一直以为从他身上汲取到的那阵透心的凉意儿不同,是好像冬日里的暖阳一样暖和的,那样足以慰藉着人心。她抬起头看他的侧颜,她看见路远扬的脸依旧透露着那股久违了的红润,好像他从没有病过那样硬朗健康。可他一手扶着她,一手牢牢捏着手杖的动作,却还是让阮东琳刹那间从幻想里醒过来。

  “您……什么时候来的?先生。”阮东琳还是有些怕他的,明明没什么可心虚的,可她还是很怕路远扬听到了自己与周的对话。

  路远扬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搁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开始微微收紧,疼得她在心里龇牙咧嘴的,却丝毫不敢表现到面上。他说:“手续我都处理好了,我让他们帮我搬到车上了,东琳,你冷吗?我们要不要回家了。”

  “回家”,向来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字眼,饶是现在被路远扬掐得生疼的阮东琳也被这样充满诱惑力的字眼所勾引——她想回家了。

  周耸耸肩,他自知自己再留下去,就是十分不知趣的了。他向路远扬微微颔首,算是同他打了招呼。他说:“路先生,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路远扬的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周看错了,他觉得路远扬刻意地把阮东琳往前拉了一小步,“是恭喜我从周先生手中拍得天价青铜镜,还是恭喜我抱得美人归啊?”

  阮东琳和周,皆是一愣。

  周与路远扬的接触不多,可他从阮东琳和靳楚楠的口风中也能隐隐感觉得出来,路远扬是一个极为内敛的人。

  阮东琳同样也这么认为。

  如此锋芒毕露的路远扬,两人都几乎未曾见过。

  路远扬见周一脸难以回答的表情,轻轻地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冷冷的“哼”声。他的眼睛眯起,悄悄将手移至阮东琳的腰间,稍一施力,阮东琳就跟着他的动作朝他的方向踉跄了一步。他说:“如果周先生没有别的事的话,就恕我们先行告辞了。”阮东琳在懵懵懂懂间被他带走,可还未走出三十米远,路远扬就藉由靠着她身体的动作,把自己的大半部分重量都压到了她的身上。

  “先生?!”阮东琳感到身上的重量,心下暗叫大事不妙,便想要换个动作搀扶住他。可路远扬却不让,他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一般去压制住阮东琳的动作,他说:“东琳,你不要动。”他似乎是很累了,嘴唇都在颤抖,声音里也含着浓浓的疲惫。阮东琳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地扶着他站在原地。

  “东琳,走啊。”他似乎有些急了,额头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低声喊着要她走。

  “我……可是,不是先生让我不要动的吗?”阮东琳都要急哭了。

  “我是让你、的、手不要扶着我。”路远扬哭笑不得地开口,等不及让阮东琳这个傻丫头领悟了,便自顾自地迈开步子想要向前走去。可是还没将脚完全落下,身形便又是一个不稳,路远扬一把揪住了阮东琳的手,喘匀了气,接着就用几近恳切的语气对她说:“东琳,我们走。”

  阮东琳不敢再说话,忙不迭地半搀半扶地把路远扬送到了早就在门口恭候多时的车上。

  周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上了那辆黑色的辉腾。直到车都开走了多时,他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那个方向,不曾离去。

  他回忆起了某一个冬天的那个下午,还在隐国的阮东琳和他一起出门办些事情。

  就他们俩,走在隐国的街头,阮东琳突然同他说:“这里真好啊,没有人认识我……们。”她在说“们”那个字的时候显然是犹豫了一下,可当时的周并没有在意到这些小细节,他以为阮东琳是在说他们俩这样好似情侣地走在街上,幸得没人看见。

  他的脸颊不禁有些发烫。

  他同时也想到友人们常常调侃他时说的那句话:

  “周,你真的是富家公子吗,喘了快二十多年的气了,连泡妞都没学会吗?”

  是啊,看来他至今都没有学会啊。

  也就是在那个下午,阮东琳遇见了一个老熟人,那是一个面容慈善的老人,他叫阮东琳“东琳小姐”,那是周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对她的称呼。阮东琳和他一起走进了一家咖啡店,后来老人先走出了咖啡厅,她却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里痛哭出声。

  就是那个下午,他第一次知道,阮东琳的生命里还有个抓心挠肺的、叫“路远扬”的人的存在。

  老人姓顾,阮东琳喊他“顾伯”,周便也跟着阮东琳这么喊他。

  “顾伯,这次在百忙之中把您请来,实在是抱歉。”周十分客气地让侍者将咖啡放置这个老人的面前。快一年没见了,老人比一年前越发显得苍老,鹤发满头,脸上的沟壑也比前一年深邃了不少。

  顾伯对着侍者摆了摆手,说:“洋人那些个苦哈哈的玩意儿,我老头喝不惯,就不劳烦了。”

  周的脸上未曾有过尴尬闪过,他依旧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保持着良好教育下的大家风范,说:“咖啡您喝不惯啊?那行,我这儿还有上好的碧螺春,只不过我是个十足十的行外人,落在我手里也是糟蹋了,还得请顾伯替我品鉴品鉴。”周说得极客气,顾伯也明白,对方已经给了台阶下了,他自然也不好再一次拂了周的面子,只得笑呵呵地向周拱一拱手,面色缓和了一些,说:“周先生真是高看了老身啊。”

  周回敬对方一个拱手,“哪里,哪里。”

  这套“外交辞令”也是周特意请了人来家里教会他的。

  请来的老师告诉他,中国人喜好吃,只要在这餐桌上能谈得拢的,那这件事便是十拿九稳的了。

  周虚心受教之。

  他悄悄吩咐侍者,把一会儿准备上的茶点全部换成中式的,什么虾饺啊叉烧包啊虾肉烧卖的,怎么中式怎么来呗。

  周自认并不算是一个天资足够聪颖的人,只是他万事舍得花心思、投精力进去,自然而然地,做什么事的卖相都还算得上让人满意。

  连阮东琳都夸他的中文变好了,顾伯便是自然而然地上了他的套。

  “顾伯。”周亲自端过新泡的碧螺春,递至顾伯面前,“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这次来呢,也是有托于您。”

  顾伯没有意外,他在收到那通电话以后就做足了功课,猜到了来人就是当时与东琳小姐走在一起的那个男同学。他托人去查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谁知那人只是听了他的描述,就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拍着膝盖说:“他啊。”

  “他?”顾伯略显困惑。

  “他呀——就是那个人的儿子啊。”来人凑近顾伯的耳边,将周的来历一五一十地同顾伯讲了一遍。顾伯心下一惊,想东琳小姐怎又会认识这么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呢?不过,想想阮东琳在路远扬面前那般趾高气扬的勾人模样,他对阮东琳同周的吸引力同样不再疑惑了。

  “您请说。”顾伯老态龙钟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只是这笑容,是浮于表面,还是发自内心,就要另当别论了。

  “我呢,是想来向您打听一个人。”周也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茶,悠然自得地喝上一口——嗯,上好的碧落春,就是不一样——“这个人呢,就是阮东琳的叔叔,您的前任上司。”

  周是来向顾伯打听路远扬的。

  顾伯倒也是不意外,对东琳小姐感兴趣的人,自然也会对先生好奇,反之亦是如此。

  “叔叔?”顾伯心下明了,面上却依然做出一副颇为惊讶的模样,他花眉竖起,不解地说,“东琳小姐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叔叔啊。您要真说起有这么一号人的话,莫不就是说的我们先生了?”

  “先生?”

  “是啊,路远扬路先生呐。”顾伯做出故弄玄虚的表情,“我们东琳小姐呐,从小就是跟着我们路远扬先生一起长大的,这两人的关系啊……啧啧啧啧。”顾伯故意不说破,就露一个小小的口风给周。

  “那你们先生,同阮东琳的关系又是好与不好呢?”周问。

  “这……你要说好也好,不好也不好。”顾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接着,他就将他所知道的阮东琳与路远扬之间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都对着周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周听得入神,一时不觉已经夜幕降临。顾伯也自觉说得有些过多,可他说得那么透彻,一方面是因为周给的价钱实在是不错,另一方面呢,他也是隐隐含着自己的私心的。

  “周先生,我同你讲那么多,不但出于您的立场,不瞒您说,我也是略有私心的。”

  周一愣,他发现,顾伯的神态变了。

  “您但说无妨。”

  “我能否恳求周先生,救救东琳小姐。”顾伯神色恳切。

  “救救阮东琳?”周颇为不解。

  “是的。周先生,路家这段时间出大事了。”顾伯的神情越发严肃,“路家主母去世之后,路家早已是一潭表面平静、水面以下却早已沸反盈天的深水了。路家缺了主心骨,早已分崩离析,各安心思。老太太生前,最喜欢我们先生,遗嘱里明明白白写清楚了,这一整张饼里,我们先生分食这最大的一块。可路家大大小小那么多口人,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利益,暗中都是不服的,他们早已联合起来,即使是搞垮了路家,也要把路远扬口中那口粮给抢出来。”顾伯低头喝了口茶,深深叹了口气,“我当初对东琳小姐说自个儿年纪大了,受不了先生那个气了,就自己辞职了,其实只是小部分原因,其实我早就知道,先生他撑不下去了,先生看着外表风光,可除了这一身气节气骨,能拿出来当钱的,一件儿没有。”

  “……”

  “先生骨气傲,不肯让出老夫人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是,他确实是比不过那些打小就摸着算盘长大的路氏兄弟们啊。他就不应该手沾那些金钱的铜臭味儿。他是天上来人,他应该是饮晨露赏仙葩的,他不是打算盘的料儿啊。”彻底显露出老态的顾伯痛叫一声,“唉,东琳小姐也算是我看着她长大的。东琳小姐她人,心不坏。而我们夫人,听说刚刚没了自个儿的孩子,而挨千刀的就是那东琳小姐在那小孩走的时候,就在他身边杵着。无论这意外是不是东琳小姐一手酿成的,反正我们太太这回也定是更容不下她了。东琳小姐在这路家,是过不下去的了啊。”

  周听着顾伯的话,一时陷入沉思。他一点一点地消化着顾伯的话——他虽然中文好多了,可还是听得极为吃力,更何况顾伯作为老年人,多多少少带着些家乡的口音,这让周过了好久才明白顾伯的全部话语。他听得出顾伯已经将这话在心中演练了许多遍,因而跟他说起的时候,才会这么熟练顺畅。

  顾伯想来也是很久没有回到路家了,周想,他一定也不清楚的是,当时路理落水的时候,是他,是坐在他面前的周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把那个小小的身体从水里捞了上来,不然顾伯是绝不会在他面前说这番话的。

  先前交代下的茶点开始一蛊一蛊往餐桌上上了,热气腾腾的,极为诱人。可餐桌前的两人,都失了品尝美食的兴趣,只是对坐着,各怀鬼胎地观察着对方脸上的神色变化。

  他失笑,目色一暗,“可是顾伯,您一个厨房的厨师,怎么会了解得那么清楚呢?”周丝毫没有取消顾伯职业的意思,可是就单单这点,他是怎么都想不通的。

  “周先生,您有所不知。”顾伯复又露出了憨厚淳朴的笑容,好像这样的笑容才是发自他的内心的,这样的笑容才是真正应该出现在他这样的年纪脸上的,“别看我只是一个厨子,我在路家那么多年,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啊。”

  一阵夜风吹来,吹得周是周身一个寒颤。

  他终于从那段回忆里抽身,却又复想起了那个冬天,同样那个阮东琳听说路远扬因为路家主母去世而病重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冬天。她哭得那叫一个让心疼啊,撕心裂肺的样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最后,是他将阮东琳送上了那辆出租车,与今天一样,看着她渐行渐远。

  只是,与那时不同的是,今天的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周还是同那个冬天的下午一样,一个人站在马路上,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想着——

  哈,好冷啊。

  ****

  一坐上车,阮东琳就急吼吼地拉住路远扬的手,焦急地问他:“先生,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啊?”路远扬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管,脸色却越发显得苍白虚弱,不复在周面前揽住她时候的红润神色。

  “可是……”阮东琳还想开口,却被一直闭目仰头的路远扬突然一记瞪眼吓得噤了口。路远扬复又合上了眼,好一会儿都没有再说话。

  刚刚在周面前佯装出没事儿人的样子,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阮东琳以为他睡着了,一时玩心大起,扑到他的面前晃晃手,见他没有动静,心便更大了,慢慢慢慢地凑近他。

  他真好看啊。

  细白的皮肤,长而垂的睫毛,细长偏飞的眉毛与眼睛。一眼望下去,他的嘴唇是一个会让人心动的菱形,他嘴唇的上缘长得极好,尖尖翘翘的。还有他厚腻的耳垂,阮东琳很想上手去摸一下。都说相由心生,他这样一个心冷心硬的人,却长了这样一副菩萨像,不禁让人好奇起那造物主在创造他这个人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的手,堪堪就要摸到路远扬的耳垂了,一直作睡梦状的那个人却开口了:

  “你要干什么?”

  原来他是在装睡。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瞧破,阮东琳悻悻地收回手,垂下眼睛,又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来。

  路远扬睁开眼睛,实在是被她吵得有些静不下心来,只好睁了眼,一手撑着头,看着她一副小媳妇儿般乖巧的模样。看着看着,路远扬就又觉得十分好笑了。她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谁能有他明白她惹人烦惹人嫌的本质?忽地,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地开口,同她讲:“阮东琳,我刚刚说的,你都别往心里去。”

  “什么?”他刚刚说了那么多句,她又哪里知道这时候的他,具体说的是哪句?

  “我刚刚同周讲的那些话,那些什么’抱得美人归’之类的鬼话,都同你无关,只是我气他时候讲的场面话,你不带当真的,明白了吗?”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说完的时候都仿佛一口气顺不过来,直捂着胸口细细地喘着气。阮东琳急吼吼地去替他顺气,可他却一把将他拂开,她一个踉跄便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她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他生气了,直绞着手指不敢说话。

  正闷烦着呢,却突然有一个念头像白驹一般快速地闪过她的大脑。她一愣,却突然有一阵狂喜冲向心头,她重新扑到路远扬身上,急迫地抓住他的胳膊,睁大了眼睛,“先生,先生,您刚刚是不是吃味来着啊?”

  “吃味?”路远扬声音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些不置可否的笑意。

  “就是吃醋!嫉妒!您说,您刚刚是不是不舒服来着了!”

  她的眼睛里好像有无数的星星,扑闪扑闪的。

  路远扬再度把她的脸向外推开,表情寡淡,“没有。”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是有嘛!”这回,阮东琳倒是不那么乐意了,她拽住了路远扬的胳膊,不愿被他推开,就这样死死地、牢牢地、好像八爪鱼一样抓着他,说什么都不肯放手。她继续任性地喊着:“有嘛有嘛!就是有嘛!”

  虽说是看似不悦的话语,倒被她兴奋得喊出了些撒娇的意味。

  她在车厢内这点狭窄的空间内上蹿下跳的,路远扬被她惹得烦了,被她抓住的那只手臂大幅度摇啊摇的,折腾他本就不舒服的身体更加难受了。他拗不过她,只得先点头承认下来:“行吧行吧你说有就有吧。”

  阮东琳那颗心啊,就好像天边绽放的那团团烟花,霎时间炸开了锅。

  她凑过去,贴得紧紧的,嘴唇贴上他的,一点一点细细密密地吻,身子仿佛软成了一潭春水。

  倏地,她从他亲近的鼻息间闻到了一股子烟味。

  路远扬不喜欢喷古龙水,阮东琳就时常按照自己的性子,偷偷地给他在桌上放上自己最喜欢的海盐味香水,每次拥抱起来,就好像被咸咸的奶香味所笼罩,好像是兴奋地一跃而起,猛然跳入了晒得蓬松温暖的床被间一样安心舒坦。

  嗯?可是先生是什么时候去抽烟的呢?

  不过,没有关系吧?

  这一刻太美好了,美好得好像是倒映在青铜镜中的幻影一样。

  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其他。

  或是说,不敢再去想其他。 山月可知心底事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