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眉飞色舞，阳光从窗外漏到她的脸上，几乎都可以映照出她脸上细碎柔软的绒毛。窗外的各色行人熙熙攘攘，一个个从地铁的出口挤出来，每个人脸上带着不同表情，好似各怀心事，形色匆匆走过十字路口，倒恰似一副人间百态图。

　　他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不知道那抹细碎的不安来自何方，他只是居然觉得胸闷起来。女孩的脸颊饱满油亮，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啊。”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太多了，阮东琳突然捂住自己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时间不早了吧？”她匆忙低头看了眼手表，发出了一声低声的尖叫，“呀，都这么晚了！对了，你住哪啊？”她问周。

　　“就在机场附近的宾馆。”他回答。

　　“啊，那我送你回去吧？”阮东琳拿做出了起身的姿势。

　　“没关系的。”周摆手，“你不用回去照顾你叔叔吗？”

　　说到这，她微微低下了眼皮，躲闪着支支吾吾地说：“不用吧。”

　　周知道眼前的女孩心里有很多秘密，而且是很多不能跟他说的秘密。可是心思敏感如他，自然还是什么也不会问，他以为，他会有很多时间等女孩愿意，等她慢慢地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周和阮东琳走在傍晚的都市街头。这座城市仿佛永远不会又睡着的那一刻，即使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了，霓虹灯却仿佛要比拟在夜晚升起的太阳，把这座城市照了个透亮。即使是夜晚，这座城市却依旧好像披着礼服的少女，袒露着饱满的胸脯和雪白的大腿，决议要撩拨众人赤裸裸的欲望。

　　“看不到星星呢。”周喃喃道。

　　“是呢。”阮东琳不知不觉也抬起了头，看着眼前深沉黑重的夜幕。

　　“你什么时候回英国我带你去看星星吧。”周侧过头问她。

　　“好啊。”她自然开心地回答——就是不知道那又是什么时候了吧？

　　“就送到这里吧。”周停下了脚步。阮东琳抬头，发现两人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前，红灯倒计时正在接近“零”。

　　“我走咯。”红灯顺利跳转为绿灯，周和阮东琳侧头道别，随即迈开大步走过斑马线。阮东琳在道路的这一头一直看着他，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在行进过程中微微晃动的卷翘发尾。他穿过路口，站定在那一头，好像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个目光注视着他，于是他回过身，冲呆立在马路那头的阮东琳露出牙齿笑起来，右手挥动，嘴唇微微开启，做出一个模糊的口型，好像在说“再见”。

　　阮东琳木讷地也举起手挥动，说，“再见”。

　　周却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拥挤人群里，才转过身离开，走向自己所住宾馆的方向。

　　****

　　也许是因为今天和周说了很多有关路远扬的事情吧，在回去的路上，她竟然又想起了一件自己潜意识里似乎早就忘记了的旧事。

　　自己那时候是有多小呢？比划一下，似乎是刚刚到现在的自己腰间左右的高度吧？

　　那时候路远扬对她真好啊。

　　是真的很好。有新奇的好吃的第一个找她，大人们从国外带了什么有意思的小东西他总是会在第一时间问：“还有吗？我想送阮东琳一个。”如果恰巧没有了，他就会当着仍在耸肩做出抱歉状的大人的面，把东西一把塞进她的手里，她急急地不肯要，怕妈妈回去说她，他就抬起头，做出相当神气的样子，“你呀，拿着吧。”

　　她自然被他的好哄得有些飘飘然了，当在佣人在房间里问她说，“小东琳啊，长大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啊？”时，很自然地接口说，像先生那样的人。佣人们捂着嘴“哧哧”地笑起来，有的还夸张地笑着“哎呦哎呦”地拍大腿。她即使再不懂事，还是感到羞恼了，眼圈红红的，却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得不对？一位年龄稍长些的佣人先停下了笑声，揉着她臊红了的一张小脸，说：“小东琳啊，这话给我们说说可以，可千万别被别人听了去，知道不？”她却犟不下这一口气，吸着鼻子说：“为什么不呀？”佣人阿姨做出了思考的表情，“为什么不吗？因为先生听了会不高兴呀。”

　　噢……原来他听了会不高兴呀……

　　阮东琳好像恍然大悟，明明知道了原因，却觉得更闷了起来，瘪着一张鸭子嘴一直到晚上。路远扬看着好笑，伸手去捏她的嘴巴，“干什么不高兴的？嘴上好像能挂油瓶子似的。”

　　她的嘴被他强行掰回原状，一口气“呼——”地泄了出来，但是仍旧是闷闷不乐的，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床上，说：“我不高兴。”路远扬憋着不敢笑，胸膛只敢微微震动，只觉得好像有一根羽毛在他心底划呀划呀，逗着他痒得很。

　　“那跟我说说呗，都谁欺负你了？”

　　阮东琳气不打一处来，不敢说是佣人阿姨们同她说了惹她不高兴了的话，更不敢迁怒于路远扬身上，只好自己和自己生闷气，一个转身把自己整个埋到了身后的被子里，好像蚕蛹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让路远扬窥探到她情绪的一丝一毫。

　　路远扬看着她鸵鸟的模样，不住觉得好笑，却难得有了好脾气，将她连同那床被子一齐搂在胳膊间，想要努力扒开她那层鸵鸟的伪装，“东琳，别闷着，要给闷坏的。”被子里却只有细微的“唔唔”声传出。他轻声地笑，既然她不愿见他，那也没关系，他自个儿和她说话也可以。

　　“我呢，今天很高兴。”

　　“唔……”

　　“你说你要嫁给我，我很高兴。”

　　“唔……唔！”

　　她猛然把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惊讶得都结巴了，“你你你……你都看到啦？”因为心虚，尾音轻细得几乎都飘散在薄凉的夜色里。

　　“看到什么了？”看着她不打自招，他就有意逗她。

　　“什……什么都没有！”

　　眼看着她又要做鸵鸟状，路远扬连忙阻止她的动作，“嗯，我都看到了。”

　　他下午本是要寻着她玩的，又想把新鲜摘来的草莓送给她吃，却看到她被一群佣人们逗弄着，羞红着一张猴子屁股般的脸。她说她想嫁他那样的人，他高兴得一颗心都砰砰乱跳起来，可又不敢被她们发现——他知道一旦被发现了，她一定恼得更加厉害，只好蹑手蹑脚地走开，压抑着心跳又不敢同她讲。

　　而现在看着她这样可爱的模样，到底按耐不住，还是又哄又劝地告诉了她。

　　“我很高兴噢。”他喃喃地说着，抬头看见她的脸，红得仿佛新鲜摘下的草莓，好看极了。

　　****

　　这座繁华的城市好像永远不会有夜晚。

　　即使到了深夜也依旧会有许多人披着夜色喧哗着，好像夜晚根本就不是用来休息的。女孩子们穿着细高的高跟鞋，穿着华丽的衣裳，好像不知疲倦地奔赴往下一个热闹的目的地。她们嬉闹着，调笑着，大步向前，踏过一条条笔直的斑马线，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喧闹的街头，有个单薄的身影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泣不成声。 山月可知心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