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看着眼前的阮东琳和周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似乎以为是他的什么客人,还都是一脸疑惑着他为什么不去开门?
沈欢能说什么好,他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全场三人只有他知道,他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挂了一块写着“今日暂停营业”的黑板,可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硬是要敲响这扇门?而且知道这家私人餐馆的人向来不多,最坏的可能,也不过就是路远扬找上门来了。
可似乎他思来想去都寻思不到,究竟是谁给路远扬透露了消息,一他没有说,二确实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俩之间的约定,难道是阮东琳贼喊捉贼?故意让他放松了警惕,最后又悄悄通知了路远扬?抑或是周那个挨千刀的同路远扬讲了?
可这说不通啊!
得,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要!
沈欢顶着那二人的充满“求知欲”的目光,硬着头皮去开门。
他握在门把上的手还是颤颤巍巍的,就生怕门后是路远扬那张冷淡苍白的面孔——
可来人,恰恰不是路远扬。
沈欢说不清楚,自己看到门后来人的心情,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觉得大难临头了?
因为来人,是那个小明星,花知晓。
“你怎么来了?”沈欢有些不耐,“你们看到门口写的字吗?’今日暂停营业’!”沈欢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将黑板上的话念给花知晓听。
“我……我……”花知晓显然被沈欢的态度吓到了,她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沈欢于心不忍,想她到底也不就是一个女孩子,自己这么难为她也确实不够爷们儿行为,便放柔了语气,柔声细语地问眼前来人:“花知晓,你来我这儿有什么事吗?”
“沈……沈先生,您能不能联系上路先生呀,我已经很久没能联系上他了,我一定要见见他!”花知晓的语气非常急迫,但沈欢一听,心里却不自觉乐上了——嘿!这正牌的阮东琳都回来了,他还要你这个冒牌货干什么呀!
“路远扬他不想见你,你自然是找不到他的了。”沈欢说得理所应当的样子。
“可是……可是……”花知晓说着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梨花带雨的样子甚是让人心疼。可沈欢不是这样懂得怜香惜玉的人,他刚想要继续赶人,半开着的门却被人彻底拉开了——
是阮东琳。
她一手撑着门,一手叉着腰,脸上的表情是迷茫无措的,“大哥,是谁呀,你老在门口不进来干什么呀?”
沈欢暗叫一声大事不好——情敌相见,一定是分外眼红。他刚想用身子挡住门外的那个女孩,却已经被眼尖的阮东琳逮了个正着。沈欢就这么眼见着阮东琳秀气的眉毛微微一蹙,扒开了他就想往外面看。
“妹子,妹子,外面没谁……”沈欢的冷汗挂了一整个后背,还得睁眼说着瞎话。阮东琳又哪里会信他这样信口开河的胡诌,用力和他较着劲。
一个用力扒,一个更用力地不肯动弹,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倒是那个叫“花知晓”的小明星先开口了:“东琳小姐……”她那么叫阮东琳,倒是让眼前僵持不下的二人皆是一愣,纷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沈欢自知已经瞒不下去了,只好悻悻地让开了身位,让两位“麻烦精”见上了面。
“你怎么来了?”阮东琳把头一昂,骄傲地先发制人。其实她的性格本不是这样的,她性格里有着因为各种原因而形成的畏手畏脚、胆小怕事的特质,但她在这个眉目清秀的小女孩面前是可以骄傲的——因为这份骄傲,是路远扬给的。
“东琳小姐。”花知晓又叫了一次那个名字,声音还是带着那样的哭腔,“我求求您,让我见见路先生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讲。”
“你有什么话不可以现在讲吗?”阮东琳把眼睛一眯,一副不屑于和眼前的小明星多说话的样子,“你告诉我吧,我晚上回去就可以同先生讲。”
“不行的。”花知晓大力地摇摇头,“这件事情我一定要和路先生亲自讲讲清楚的……”
“花知晓,到底是什么事啊?”在一旁“观战”的沈欢都看不下去了,阮东琳是万不可能让花知晓和路远扬见上的,但看花知晓那坚决的语气,也能推测得出这事儿绝不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不然她也不会一鼓作气地找到了他这儿来,还硬着头皮和气势汹汹的阮东琳对峙了那么久。所以思来想去,与其让这两个人在这儿不停地打哑谜,还不如让他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看向周的方向,那个心思深沉但却意外气质阳光的大男孩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位子上,默默地低着头,好像世间万物都跟他没有关系的模样。可是沈欢却发现,周的耳朵微微向门口的方向侧过去——原来,他也不是丝毫不关心的。
沈欢不由得觉得好笑,这男主角女主角都齐活了,还好死不死来了个最佳女配角,得!他就等着看好戏吧!
“沈先生。”花知晓依旧是颤颤巍巍地开口,表情好像是受了他什么天大的恩情一样——哎哟乖乖隆地咚,他这可承担不起啊,“是这样的,路先生病了吧?病得很严重吧?快不行了啊。我之前去山里拍戏,那里有一位隐世多年的老大夫,他答应我,可以帮我瞧瞧路先生的。可是……可是……我这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啊……”
“嗯?老大夫?”沈欢表示疑惑,“既然是隐世多年的老大夫,那他怎么就会答应你突然出山呢?”莫不是江湖骗子吧。
“因为我……我有恩于老大夫。”花知晓低下了头,似乎不愿多说,但她又猛地把头抬起,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对阮东琳说,“东琳小姐,你放心,老大夫绝对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以前的人都是听说过他的,大医院主科室的主刀大夫,后来也是因为家里突生变故,才对世间心灰意冷,躲到山里修身养性的。也间或给山里的村民看看病什么的,大家都说他是华佗再世,妙手回春!”
你要问沈欢信是不信花知晓这番说辞?
沈欢肯定是要说不信的。
花知晓描述得太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什么华佗再世,什么妙手回春,这世上哪里来这么一个当代扁鹊啊?再退一步讲,若真是像花知晓说得那么厉害,那么即使是长期隐居于山间,那神医的门槛可不得依旧被富人们求医问诊的步伐踏平了?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说得那么笃定,他又不好当面泼她冷水,只好暂时噤声,什么话都不说。
就看阮东琳信是不信了。
阮东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花知晓的脸,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不靠谱的蛛丝马迹来。
可是,她失败了。花知晓的表情真挚而真诚。
“我不会骗你的,东琳小姐。我有恩于路先生的提携,他对我的关照我都是知道的。我能有今天,一半都是出于路先生的帮助。所以我一定要报恩的!我不是那种不懂感恩的人,我一定是要尽我所能好好报答路先生的!”
沈欢看着这两个女人一台戏,又看一眼周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改做什么好。
“你说完了吗?”阮东琳问。
花知晓看着她一副铁面阎王的样子,瑟缩了下脖子,半天才从嗓子眼里蹦出个“嗯”来。
“啪!”
突然一声大响把沈欢这个堂堂一米八几的汉子都激得一个战栗,他还没反应过来呢,阮东琳又是扬起手,又是“啪”的一声打在花知晓的右脸上,打了个对称。
这下饶是连周都坐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握住阮东琳的手腕,看她血红着眼睛还要挣开。沈欢这会子也才反应过来,不由提高了音量呵斥她:“阮东琳!你干什么!发什么疯!”
阮东琳用力去推周,可周就好似一座大山稳稳地压着,任由她怎么推搡都是纹丝不动的样子。阮东琳急了,作势要咬上去,周还是不做退步,任由她这么玩命儿地咬着,蹬着。不说话,也不退步。
阮东琳见自己无论如何是打不过周的,便转过身,用另一只还没被周钳制住的手去揪花知晓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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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东琳这套打架的本事,是路远扬教的。
是小学还是初中?阮东琳记不得了。
反正就是还很小很小的时候,阮东琳小得像个没发育成熟的小鸡崽,在学校里被同班的女孩子们欺负了,她们打她巴掌,把她的文具盒扫落在地上,笑话着她蹲下身去捡文具的样子。那时候她虽然还是被路远扬养得白白胖胖的,但个子不高,说白了就是个矮胖子,丝毫没有战斗实力。那些比她高些、瘦些、已经早早发育了的女生一欺负到她头上,她是丝毫没有还手的能力的。怪也怪当时的自己性格阴郁,不愿与人交朋友,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矢之的的对象。那些欺负她的女生们说她是没爸没妈的孩子,说她妈妈一定是跟人噶姘头去了,不要她了。她心里委屈,想要反驳她们,说不是那样的,说她妈妈没有不要她的,说她的妈妈很爱她……更何况,没有了妈妈,她还有很爱她的先生啊?却碍于先天条件,被人一推就倒,只能躺在地上“哇哇”直哭,半天都起不来。
是路远扬寻过来的。
他在她早该放学了的时间点,左等她不回来,又等她也不回来,干脆亲自去学校抓人。他在教室最后排的那里找到了她。
她已经不再哭了,可还是蹲在那里,身边散落着被人打落的文具,抠着自己腿上的伤疤,一抠就是一块血痂落下来,伤口又潺潺地渗出血来。
她像一只雨夜里的小动物一样无助,连路远扬靠近了,姿势都没变一下,还是无声地抠着腿上的血痂,指头一勾一勾。
路远扬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她像小鸡一样领回家,蹲下身,给她用碘酒擦伤口,笑话她真没用,打架都不会,居然还被人挠了好几下。
“东琳,你听我的,女孩子打架,就讲求一个’快、狠、准’。……当然,这三点,你一个都不占优。”眼见了阮东琳一听他这话又要哭出来了,他才终于像自己乐够了似的,抬手摸着女孩儿的头发,看着她小狗一般委屈巴巴的眼神,好声好气地说:“你以后呢,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揪她头发,踹她肚子,狠了踹!你哪怕是犹豫一秒钟,那就是对方打你了,明不明白,东琳?”
终于等到她含着眼泪,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呢喃出一声“嗯!”,路远扬才笑开了,眼角眉梢都舒展开,分明嘴里说的是狠戾十分的大不敬的话,笑容却是那么舒心朗目。
这就是一直以来,路远扬对阮东琳的教育方式。
他不分对错,也不分好恶,他只要阮东琳高兴。
阮东琳把路远扬的每一句话都视为圣旨一样听着,她牢牢地记住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揪她头发。
他说,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踹她肚子。
他说,要先发制人,哪怕是犹豫一秒钟,就会换做是对方打你了。
她看着眼前的花知晓,还是一副颇显怔愣的样子,想,你这样不行啊,你不能发愣啊,你不能给对方下手的机会啊,就会是我打到你了啊。
此时的阮东琳,双手被周握住。周是真怕了,怕她又去打花知晓巴掌揪花知晓头发,人家好歹是个明星,弄出点什么新闻来,于谁都不是一件好事的。正箍着呢,可生怕阮东琳再像个疯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打,周就觉得自己手上一沉——阮东琳就借着被他握住的这股子劲,后腰一沉,双腿一蹬,“腾”的一下就踹在了花知晓的肚子上。
花知晓吃痛,呜呜咽咽地就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而阮东琳呢,同样也是因为力与反作用力的关系,后劲儿太大,她狼狈不堪地和周滚落在一起。
倒是只留得一个沈欢站在三人身边,成了全场唯一一个坚强的、屹立不倒的角色。
他看着脚边的歪七扭八的三个人,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想:
他就说吧?
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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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是招惹到了哪位天王老子,倒了这么大个血霉。
沈欢这会子正拉着阮东琳坐在餐桌旁——这时候,他的桂鱼还在锅里呢,倒是意外逃过了一劫。不过一想自己刚刚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三人从地上半拖半拉地拽起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阮东琳啊。”沈欢也不跟她客套叫什么“妹子”了,该怎么叫就是怎么叫,这会儿他就是公安民警上身,眼前这俩就是问题群众,可不得好好盘问盘问——哦,准确说来其实就那么一个超级问题群众。他接着问:“你说你,好好地打人家干什么啊?人家骂你了吗?人家打你了吗?人家连句重话都没对你说过!你看看你呢,动不动就把人家给打趴下了,你是什么毛病!”
被告人阮东琳低着头,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样子。
原告花知晓呢,则依旧是那副要哭不哭的丧气模样,沈欢一看就来气——这俩人,没一个是能给他省心的!
“你说!”沈欢真生气了,用力地“啪”一拍桌子,冲着阮东琳就是一声吼。周坐在阮东琳身侧,也连带着向后倾了倾身子,倒是弄得沈欢怪不好意思的。所谓远来都是客嘛,周这么一尊大佛驾临小店,他这么招待不周,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阮东琳本来是生气得紧绷起一张小脸,不高不兴的样子,这被沈欢一顿训斥后,脸颊越来越红,表情越来越不对,眼见着就要双腮挂泪,一场大哭眼见着就要不可阻止,阮东琳却强忍着泪意止住了,嘴巴一瘪,好像鸭子似的,委屈万分地开口了:
“她说……她说先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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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东琳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是沈欢开车把她送回来的。她已经止住哭了,只是眼睛还微微泛红,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她哭过。
下车前,她特意打开车内的顶灯,反复质问着沈欢:“大哥,大哥,看不出来吧?看不出来吧?”沈欢被她问得烦了,敷衍着说:“没有没有,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快滚下去吧。”阮东琳倒也不生气,欢欢喜喜地就开了车门跑了回去。
沈欢看着她的背影,就止不住这嘴角的笑。
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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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路家后,阮东琳在玄关处换着鞋子。
她一手提着装有高跟鞋的袋子,一手去解运动鞋的鞋带。一抬头,又看到了那把猎枪,在黑暗里明晃晃地亮着光,依旧是十分瘆人的。
多像她高中时候的样子啊,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她不敢多看,便偷偷地摸上了二楼,率先钻进了路远扬的房间。
路远扬已经睡了,似乎是等了她一会儿的,床头柜上放了本摊开的书,台灯也没关,也像是专门为她留的。
她熟练地钻进熟悉的、路远扬的被窝里,像是急切地想要汲取温暖一样向他的怀抱里摸过去。他被她的动作惊扰得微微转醒了,可还是没完全醒透,只迷迷糊糊地眯着一双眼睛,看着那个不断往自己身上拱的那个小小身影。他看清得是她,便安心起来,主动把她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紧了又紧,就是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熨帖。
她也乐得配合,双手双脚就这样缠上去,牢牢的。
他的声音低低的,还带着些刚刚睡醒的迷糊劲儿,问:“东琳,你这是去干什么了?”
“去吃饭了,先生。”
“嗯,跟谁一起去吃饭了呀?这么晚才回来。”
“没别人,就我一个,先生。”
“噢。”他点头,没有一丝犹疑,“那去哪里吃饭了呀?”
“去了沈欢那里,他不是我大哥嘛。”
“大哥?你还敢认他作大哥啊。”他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得整个胸膛都在震动,而她的脑袋就正巧搁在他的胸膛上,晕晕乎乎间,娇嗔地拍了他一下,娇声问道:“为什么呀?他有什么不好的?”
“可不好了呢。”路远扬还是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软乎乎的头发,“你是不知道他年轻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年轻的时候?”阮东琳疑惑地反问着,“沈欢大哥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岁数啊?”
“我说的是,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他刚因为打架被部队给退了。”路远扬摇摇头,“那时候的沈欢呢,可是这城里的一霸。混迹各个巷子迪厅的,都是些鱼龙混杂的场合。他这人呢,年轻的时候,特好冲动,也特好跟人叉架,就是个横着走的混混。曾经他也是在巷子里跟人打架啊,一打五啊,还是个被人捅了四五刀、滚热的肠子都流出来了,还能囫囵吞枣地重新塞回肚子里接着跟人干的主儿。”
“啊。”阮东琳听着痛,不自觉地捂住了肚子,“那他怎么后来转行做厨子了呀?”
“啊,有人嘴刁呗。”路远扬玩味地笑,“当初要不是有人保他,指不定他现在还在号子里蹲着呢。”
“谁保的他啊?”阮东琳问。
“我。”
“您?”
“是的。”路远扬接着问,“他横不横?”
“横。”阮东琳乖巧地点头作答。
“现在不横了吧?”
“不横了。”阮东琳还是乖乖巧巧地点头。
“不,他现在也横的。”路远扬指了指自己的眉骨位置,他的脸在台灯的照耀下,呈现出一层细细软软的小小绒毛,像一只猕猴桃一样可爱又青涩,“你看到他脸上这个位置的疤了吧?也就是前两年打架的时候被人打出来的。”
“呀,被谁打出来的呀?”阮东琳急急地去抓他的手,觉得格外不吉利,就把他的手牢牢地攥在掌心里,热热的,“他不是号称一霸的吗?”
路远扬却笑了,笑得清润朗韵,眼底仿佛浸润菏泽,甚是好看。他凑近阮东琳的耳朵边儿,好像在同她讲什么小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被她媳妇儿揍的。”他满意地看到了阮东琳这个小姑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圆圆的,整张脸看过去就是三个“0”。他更凑近了她的颈窝子,亲她那里细嫩美好的皮肤,低低地补充说:“哦不对,现在来说——应该是他的前妻了。”
“他前妻很凶吗?”
“不凶,可温柔了,等我身体好些了,就引荐你俩见上一面。”
路远扬大概真的是太累了,他就以这样一个扭曲的姿势,窝在阮东琳的颈窝里,还不知道在低低呢喃着什么呢,就悄悄地睡着了。
阮东琳被他压着,也不敢动,生怕一个翻身就吵醒了他。
她觉得最近的日子里,路远扬的脾气好多了,是那种非常温和、非常温和的“好多了”。每一次同他说话,都好像和风拂面、如沐春风,她倒是觉得不习惯了。
莫不是她其实是有受虐倾向吧?
其实,她不希望他的脾气变好,她其实更想念阴晴不定的那个路远扬。那个路远扬绝非善茬,妖冶异常,肆意妄为,却让她十分安定。
夏天的空气渐渐燥热起来了,即使是夜晚也一样。窗外是阵阵初夏的蝉鸣,天上是清晖撒下,落在地上,成了白白浅浅一层霜。窗户没关紧,夜风扬起白色的纱幔,“哗啦啦”、“哗啦啦”的窗帘扣儿勾动横杆声,显得这副场面凄美婉转,不可多看。
涌花瞳朦胧,秒息往事生。
举目远望之,飘然若形成。
阮东琳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她千方百计地不想让路远扬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从眼眶下缘慢慢慢慢地浸出来,落到她的鼻子上,腮帮子上,嘴巴上,和路远扬的额头上。
她从来没有那么软弱过。
她知道自然界里有一种动物,叫穿山甲,是一种一遇到危险就将自己蜷缩成球的小动物。地栖性哺乳动物。体形狭长,四肢粗短,尾扁平而长,背面略隆起,体表被角质鳞甲。看起来可厉害啦,金刚不坏,实则却毫无攻击力,有着最最柔软脆弱的腹部。她现在就好像是穿山甲,看起来可骄傲啦,外壳硬硬的,逮着谁都要去招惹两下的,却比模样相似的刺猬少了锋芒,惭愧有毫不输于对方的柔软胸膛。
她听说过一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以前觉得还挺有道理,现在一想起来,就想把每一本写着这句话的书通通踩在脚下,撕烂,一把火烧了,直烧成团团灰烬了,才解气。
她觉得全世界都在瞒着她。
路远扬瞒着她,靳楚楠瞒着她,如今连周都瞒着她了。就是花知晓那个姑娘都知道的,她却不知道,想想还真是伤透了心。
她就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动作,慢慢睡着了。
****
醒来以后,路远扬已经不见了,她堪堪从床上爬起来,感觉一个晚上没有变过姿势的自己,身体僵硬而酸痛,忍不住揉了揉脖子。
疼痛感袭来,她“嗷”地哀嚎了一声。
门被打开,入眼的是穿着白色睡袍的路远扬。
阮东琳觉得真神奇啊,他们认识十六年了,可他好像依旧是那个他们初初相见的样子,也是穿着白色的睡袍、从楼梯上拄着拐杖走下来。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可却早已生得和现在一般,皮肤白皙,眉目妖冶,是个足以惑众的模样。他虽是身穿白色,可眼底却有一抹灿烂的红色,像是开在地狱里的曼珠沙华,红得极媚。
“嘿,在想什么呢?”路远扬出声提醒她。
“在想,您可真好看啊。”阮东琳甜甜地一笑。
她也学会瞒人了,和所有人一样,她也学会不对着任何人掏心窝子说话了。藏一点,露一点,给人看个轮廓儿就不敢往深了讲。
但她这个回答好像甚得路远扬的心,他觉得好笑,嘴角勾起,又极力掩饰着,呵斥她:“发什么傻,快下楼吃早饭了。”
阮东琳忙翻身下床,又蹦又跳地跟在路远扬身后,坐在了餐桌边上。
正是周末,两人都起得晚了点,阮东琳看看周围,没有一个在帮忙的佣人。她拿着两片面包夹上一个荷包蛋,嘴巴里还塞着鼓鼓囊囊的生煎呢,就问路远扬:“先生,这人都到哪里去了呀?”
“嗯?”路远扬看看四周,也明白了她问的是什么,低下头说,“啊,我让他们回家了。”
“回家?放长假吗?”
“唔,不是的。”路远扬的目光闪烁,“我把他们辞退了。”
“为什么呀!”阮东琳惊叫一声——路远扬还得需要很多很多人照顾呢!况且他打小就是个公子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人前呼后拥照顾的日子,他能习惯吗?
“因为……我觉得,不需要那么多人吧。”路远扬被她问得烦了,拧起了眉头,随便给了她个理由。他觉得喉头有一股瘴气,吞不下吐不出,熏得他十分难受。
“这样啊……”阮东琳的身体里还是有着长期被路远扬训出来的惯性,她听出他的脾气上来了,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发表异议了。
“东琳,我跟你商量个事儿。”路远扬看着她不敢妄言的小模样,声音却不觉变得和缓了,他侧头看着阮东琳不停颤抖的睫毛,放柔了音色,“我昨天考虑了很久,我觉得,就我们两个人,这房子太大了,很多房间都空着,空得我心里也很难受。想想也确实不需要那么多间房间。东琳,我们去换套小一点儿房子,你同我挤得近一点,亲一点,好吗?”
他的语速很慢,就像在跟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儿商量。
他问,东琳,你同我挤得近一点,亲一点,好吗?
阮东琳“噌”的一下抬头看他,看见他星眉皓目,神情斐然,眸色颇深,是动了感情的。
她想了想,纵是有万般疑惑在心头,终是不忍心拒绝这样子的路远扬。
她点了点头,说:“嗯。”
****
下午的时候,房地产经理就到了路家。随着经理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老熟人——
侯律师。
侯律师还是穿着笔挺的西装套,大热天的也不见他冒一滴汗,要不是他白天出现,阮东琳真觉得他就是一吸血鬼。他带来了路家的房产合同,摊开在三人面前,说:“所有需要的证件都在这里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今天就能签约,尽快把这件事办下来。”阮东琳不懂,只不过先是看看而已,为什么那么急?她抬头,想去问路远扬个前因后果,却被他狠狠地给把头摁了下来。
她没办法,只能看着自己的膝盖,不敢再表态。
房地产经理带来了好多款房子的样式图,说是精装修,拎包即可入住。路远扬点点头,拍了拍身侧阮东琳深深埋着的脑袋,问:“东琳,你喜欢哪一种,跟我说说?”阮东琳不说话,好像还是在生先前路远扬的气呢。侯律师看了好笑,揶揄道:“怎么,远扬,这东琳小姐还在跟你闹脾气呢?”
路远扬倒也不气,用手肘推了推阮东琳的手臂,说:“你看,别让这个王八羔子把笑话看去了。”
“嘿,你骂谁呢!”一听得“王八羔子”这个称号,侯律师就不乐意了,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一蹦倒还真跟猴子似的,挺高的。
“老子骂的你。”路远扬反倒是继续乐呵呵地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侯律师气急败坏的一张脸,由红转白,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地坐回沙发上。
这下子,连正闹着脾气的阮东琳都“扑哧”笑出了声。
房型商议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路远扬把房地产经理给的合同放到阮东琳的面前,问她,“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经理推荐的户型多是些三室两厅的中型户型,“很适合小夫妻一块儿住。”经理殷勤地给阮东琳推荐着,“过个两年,您俩有了孩子,还有一间房就可以辟出来当个婴儿房啊什么的,肯定是很好的。”
阮东琳的脸“刷”地一红。
路远扬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喜欢得紧呢。他偷偷附在阮东琳的耳侧,用不大不小、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小狐狸,还害羞呢。”阮东琳听闻此话,更只敢牢牢地捏住自己的膝盖上的那一片裙子布料,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最终又花了半个小时,路远扬终于选定了一套在城郊的公寓。交通虽然是不方便了些,但是胜在环境良好,适宜养病。侯律师似乎也对这个选择非常满意,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忙里忙外地整理好了合同就交到房地产经理的手上,打算跟着回去便把一切都敲定了。
路远扬也长长舒了一口气,麻烦了侯律师送走了房地产经理。他继续坐了一会儿,阮东琳不知他在等些什么,就先行走开舒缓筋骨去了。
果然,那个侯律师送完客人后又折返了回来。
他的表情不复刚才签合同时候的那般志得意满,只是拧着一双眉毛,仿佛有什么大事郁结在胸。
****
阮东琳那时候已经去厨房收拾吃剩的果皮果核了,当她走出来的时候,路远扬和侯律师两人已经聊得差不多了,只见得侯律师的表情越发凝重,半张脸都黑了。倒是路远扬,还是一副一切都逃不出他手掌心的神情,惬意不怯。
侯律师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路远扬,仿佛看不透眼前这个人,又快速地瞥了一眼阮东琳,便拉上房门,走了。
路远扬扶着腰站了起来——他坐了软沙发太久,整个身体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赖以支撑的平衡点,自然是酸软得不行。他就这样扶着腰,从阮东琳身边走过,径直就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先生。”
还差没几节楼梯就能走到二楼了,阮东琳却叫住了他。
他回过身去,隔着进十来节台阶,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光透进来,照亮她的眼睛,就好像两块宝石缀在她细白的脸上。笑意在她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浮现,星星点点,似繁华朵朵。
阮东琳看见他眼底颇具兴味。
“我们去新房子,我挨得你近一些。”她仰着脖子,笑起来,天真烂漫得就好像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我答应你。”路远扬看得痴了,眸色亮晶晶的,就这样看着她,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念出一个:
“嗯。”
先生,我要同你挤得近一点,亲一点。
先生,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 山月可知心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