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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怎么!还不兴人找小媳妇儿啊!”

山月可知心底事 沈乔君 13035 2021-04-07 03:11

  只是发烧,阮东琳第二天就出院了。

  同事们——包括刘一含,已经随着原计划,乘着来时的大巴车离开了。领导看着路远扬替阮东琳忙前忙后的,愣了神,偷偷摸摸地在路远扬帮阮东琳去找护士的时候拉过她,问:“这……小阮啊……你不是已经有周公子了吗……可是这位又是……”他说到后来,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僵着一张通红的老脸,想,他们年轻人的关系啊,唉,真是乱啊!

  “不,您误会了。”阮东琳从领导的表情就可以推测出他的心中所想一二了,她想,这当了大半辈子的领导啊,这想象力也不是一般的丰富啊!她露着标准的八齿微笑,略带心虚地握住他的手,说:“那位周公子呢,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明年就要结婚了。”她抽出手,指了指路远扬离开的方向。

  “结婚?”领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阮,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今年二十四了。”

  “那你男朋友呢?”

  “二十九了。”

  “哎呀,那你们年龄差挺大的呀?”领导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阮东琳“呵呵”一笑,低着头掰持着手背上的针头,“啪嗒”、“啪嗒”,看着鲜红的血液从导管里流出又流进,却没有再说些什么。

  怎么!还不兴人找小媳妇儿啊!

  ****

  阮东琳自从看到路远扬开始,什么感冒啊发烧的,就通通好了一大半了。等到出院的时候已经能够挽着路远扬的手蹦蹦跳跳的了,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路远扬也就由着她又笑又闹,嘴角始终勾着,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还要护着她的后背,以防她太兴奋,给摔了。

  远远地,却看到停车场里已经有个熟人在等他们了。

  侯律师。

  侯律师依旧是身着烟灰色的西装西裤套,倚靠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一手插兜,一手垂在身侧,手上还怡然自得地拿着一支烟。他眯着眼睛看着来人,发现阮东琳望见他后,愣了一下,便立即停下了一路上活蹦乱跳的那股子劲头,将自己快速地藏在了路远扬的身后,双手扒着他的一条手臂,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像受了惊得兔子一样,警惕地盯着他。他看着她那副怂样觉得有趣又滑稽,手腕用力,把快燃尽的烟头往地上一丢,皮鞋尖儿使劲儿,便把烟头给踩灭了。

  他向两人走去,先是跟路远扬打了声招呼,“嗨,远扬。”接着,他微微欠了欠身,侧了头去跟窝在路远扬身后的阮东琳说话,“你也好呀,东琳小姐。”阮东琳被他的招呼给吓到了,往后一缩,整个人都躲到了路远扬的身后,严严实实的,丝毫不敢露一点儿头发丝给侯律师看到。

  路远扬感到阮东琳抓着自己的手越发紧了,拍了拍她的手背,感觉到她的手背因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他低着声音安抚着:“别怕。”后,又昂着下巴冲着侯律师的方向,“你啊,猴子,也别老吓她了。”

  “我冤枉啊。”侯律师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刚刚你也是看到的,我可是什么都没干啊。”不过就是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嘛?

  路远扬不理会他惯常的耍宝,只一个劲儿努力把身后藏着的那只小小的“穿山甲”给从背后薅出来。侯律师看着这两人间的拉扯,也算是十分感慨地摇了摇头,眸色里姑且是多了几分安心,他说:“远扬啊,你这可真是,有了小媳妇儿就忘了兄弟啊。”

  阮东琳一听“小媳妇儿”这个称呼呢,喜便从心底里都冒了起来,那股子欢喜劲儿可真是明朗,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儿呢。她这回儿得了侯律师的好,倒也是没那么怕他了,也就顺着路远扬给她的台阶下来了,乖乖地被路远扬轻轻一扯,就顺顺巧巧地站在侯律师面前——头发分明还是乱乱蓬蓬的,却硬要装出一副亭亭玉立的样子。

  路远扬侧着头看着她,伸手体贴地替她顺了顺头发。

  阮东琳不好意思极了,拨开他的手,自己用手扒拉了两下。

  她头顶的黑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了,原本染上的绿色也褪得差不多了,变成了如枯草一样的黄色,黑与黄这两种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长在头顶参差不齐的样子就好像是布丁。

  侯律师看了两人一会儿,眸色渐渐加深,突然猛地出声:“哎呀,远扬,东琳小姐出院后不还得吃调养的药嘛!药呢,药呢?!你给弄丢了啊?”他大呼小叫地指着路远扬的手。

  路远扬被他喊得一个愣神,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两个手掌心,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反问他:“我什么时候……”

  “有的。”侯律师瞪圆了眼睛,神情十分严肃,“你跟我短信说的,你忘记了。”

  有吗?阮东琳也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感受着路远扬和侯律师之间那种说不明亦道不清的紧张氛围。——这两人究竟在紧张些什么?为什么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似乎是对峙了几分钟,路远扬重重地叹了口气,那股气长得就像掏空了他整个肺部一样。他是终于服输了,深深地看了阮东琳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反倒是换了一番说辞:“是的,我忘记了,侯律师,谢谢你提醒我。”

  说完,路远扬便转身离开了,不带丝毫犹豫,只留下阮东琳和侯律师两个人站在原处,面面相觑。

  阮东琳和侯律师也是说不上熟,虽然她也能说是被侯律师看着长大的,但是真要说起两人单独说话的时候,恐怕是真的不多,这次倒能算得上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阮东琳不傻,看着路远扬的背影时已经明白过来——侯律师恐怕是故意把路远扬给支开的,目的自然也不外乎同她说些“不能被路远扬听到的”话。

  阮东琳觉得紧张了,那种今天初初看到他远远地站着的时候的紧张感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面。冷汗从她的额顶冒了下来,她浑身都有着细密的颤抖。

  这感觉真难受,比感冒发烧难受多了。

  “东琳小姐。”侯律师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称得上是笑容的表情——但这笑容却丝毫没能让阮东琳觉得亲切,反倒是如芒在背,自己又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上的耗子,在劫难逃——侯律师接着说,“借一步说话,您看,方便吗?”

  阮东琳木讷地点了点头,害怕地跟着侯律师到了一旁的地下车库。侯律师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跟着。地下车库阴暗潮湿,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这里似乎是一个周围几个小区联合起来一起修建的地下车库,大概是工作日的关系吧,大中午的,车库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水声,敲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缓慢的声响。

  侯律师的皮鞋也跟着他的脚步点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听得阮东琳心里没由来地一阵犯嘀咕。她不知道路远扬这时候究竟去了哪里,而侯律师又要将自己引到哪里去,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正当她犯着愁呢,一直走在前面三四步远的侯律师却骤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从上至下地慢慢打量着她。阮东琳一时没收住脚步,差点一头儿撞在侯律师的身上。侯律师轻笑出声,看着她就这样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怕我吗?”他问。

  阮东琳被问住了,犹豫了三四秒,却还是点了点头,“怕。”

  “怕我什么?”侯律师接着问。

  “怕你……怕你……”阮东琳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结结巴巴地总说不出个答案来。

  侯律师也并非有意为难她,看她半天都说不出来也就挥了挥手,放过了她,笑着说:“东琳小姐,我记得你以前还害怕路远扬呢?”

  阮东琳平素不怎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称呼,无论是“阮东琳”、“东琳”、“小阮”抑或者是“东琳小姐”,她都不怎么在意——毕竟只是个称呼,对方开心就好。只是从侯律师口中说出的“东琳小姐”这四个字,却让她觉得极为讽刺,听得心里直冒酸水,不舒服得厉害。

  她尝试了几次开口又闭口,还是被办法应出他的这句问话。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侯律师向她所在的方向更走近一步,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动作都带着些威胁的意思。阮东琳被他这副样子给激起来了,本该继续后退的她反而挺起了胸膛,目光专注,偏不愿遂了他的意。

  “先生对我好。”她说。言下之意很明白了,因为路远扬对她好,所以她不用怕路远扬。

  “是吗?”侯律师还是勾着冷冷的笑,继续向她走近一步,几乎都要走到她的跟前来了,也不知道收住脚步,“阮东琳,你也知道远扬他,对你’很’好啊?”

  他狠狠地加重了“很”这个音节。

  “我知道。”她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了。可她强迫着自己,强迫自己不要怕,强迫着自己不要发抖,强迫自己不要后退。

  那一定会让他更得意的。

  “是的,你知道。”侯律师也不再向前走动了,而是就笔挺地站在原地,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点点头,被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在落了薄薄一层灰的地面上划啊划,划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印子。灰尘染到了皮鞋,但侯律师似乎丝毫不在意的样子,“那你知道,他待你是有多——好吗?”

  侯律师是蛇,每一个字眼里都淬着致命的毒液。

  “……”阮东琳没有应声。她摸不清侯律师是要说什么,更不敢随便说话。这里人烟罕至,路远扬又不在身边,侯律师真要被她惹怒了,她是一点好处也捞不着啊。

  “东琳小姐。”侯律师看着她紧抿着唇,她滚圆的眼睛里有一股刺眼的血光,坚定不渝的表情让他想到了一个人——是的,路远扬。侯律师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握住阮东琳的肩头。他感到手下的女孩的身体抖得厉害——原来,她也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坚强啊。

  “东琳小姐。”他又这么叫了她一声,“远扬对你,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

  “你知道吗?接到你们上司打来的电话的时候,远扬还在医院里。”侯律师的目光一凛,“他接了你们上司的电话,马不停蹄地就坐了八个小时的车赶过来了。”

  “医院?!”阮东琳捂住了嘴,身体一个震动——他什么时候住院的,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住院的,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的,远扬又住院了。”侯律师摸着自己的口袋,似乎想要找出打火机和香烟来,可是摸了半天都没能摸到,他只能颓然地将手插到西装裤的口袋里,“是搬家公司的人发现的。搬家公司的本来也只是想来事先跟远扬商量一下保价事宜,分明电话里都约好了时间地点,没想到到了家门口了,摁了半天门铃都没有人来应门,电话也没有人接,也是幸好那人多留了一个心眼,从一楼的窗户边儿上看了看,才能正好发现倒在客厅里的远扬。”

  阮东琳的身体在发抖。

  她已经不能抑制自己浑身的颤抖。

  她瞪大了眼睛,但是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如果哭了的话,一会儿先生要是寻来,一定会看出端倪来的。

  “我跟他说了,阮东琳你只是感冒发烧,谁没得过啊是不是?随便一个刮风下雨就能得的毛病,死不了人的。可是你呢——你的病再这么折腾,是真的会死人的。”侯律师的眼睛越眯越紧,却精准地散着精光,把阮东琳牢牢地锁到了那一瞬精光里,“远扬这个病本来就是好好坏坏的,三进三出医院都是常事。可是,他之前那次出院,并不是在医生的许可下进行的。阮东琳,你——知道为什么吗?”

  “……”

  终于,侯律师再也没有喊她“东琳小姐”,而是一字一顿地喊她“阮东琳”,终于,他把她放在了对等的位置上以对待。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捂着嘴巴浑身颤抖的阮东琳,慢慢悠悠地接着说:“因为,远扬已经支撑不起每天住院治疗那么高昂的费用了。”

  侯律师的声音很慢,很慢,很像是有人拿了一把淬了翠绿色毒液的匕首,一点一点在她的身上、从脚底到心口,刮开无数道小小的伤口,不长,不深,拇指般大小,虽不至于致命,但剧烈而持续的疼痛却让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死去。

  “阮东琳,你有所不知。现在远扬的公司高层里,几乎有七成的人是反对他的。就因为远扬他从去世的老太太那里基本继承了所有的遗产。远扬虽然从小就是个聪明人,但是敌不过这一个个都久经商场的老狐狸啊,况且他身体自幼不让人省心,一回两回地参加不了重要会议,却拿了最高比例的股份,这可不让人非议嘛。”侯律师用手架在自己的鼻子上,似乎在隐藏自己的什么情绪,“他们现在一个个都在坐空远扬手上的股权,远扬虽说是最高层领导,但现在手里头的实权很少,甚至手上的财力也大不如前了。”

  侯律师最后总结道:“他们狗咬狗,吃相真难看。”

  阮东琳的脑子里,此刻只是一片空白,浆糊一样理不出个思路来。她只能懵着声音说:“我……我不知道……”

  “他自然不会让你知道。”

  侯律师最后上前走两步,阮东琳就保持着捂着嘴巴的姿势,抬头看他,眼神里的火苗闪闪灭灭,摇曳不停,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成灰了。他看了她这副样子,不是不心疼的,确实,他比路远扬只虚长了五六岁,怎么说阮东琳都能算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她现在这个样子,仿佛变回了那个因为妈妈去世而手足无措的七岁时候的样子,是那个唯恐妈妈不要自己了的样子,是那个以为自己无依无靠就要崩溃了的样子。

  可是那时候七岁的阮东琳,有十二岁的路远扬;如今二十三岁了的阮东琳,又有什么呢?

  七岁的阮东琳,因为妈妈的去世发了一场高烧,有路远扬替她去路家主母跟前跪下;如今二十三岁了的阮东琳,又有什么呢?

  侯律师看着心软,他俯下身,轻轻地拍了拍阮东琳的肩膀。

  他说:“阮东琳啊,你快些长大吧,再不长大,就来不及了啊。”

  ****

  侯律师和阮东琳一前一后地从地下车库里走了出来,正午的阳光正盛,洒在两人的头顶上,像撒了一把美丽的金粉。阮东琳抬手遮了眼睛,刺眼的阳光却还是见缝插针地从指缝里漏了进来。

  啊,真暖和啊。

  阮东琳想。

  可是我们,真的是走在阳光之下的吗?

  ****

  回到医院的时候,路远扬似乎已经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了,他的神色有些不耐烦。阮东琳远远地就看见了他,她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搂住了路远扬的脖子。因为惯性,路远扬还连连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先生。”她在他的耳朵后头小小声地喊。路远扬见她如此顺从,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后背,眼神却是冷冷地看着跟在后头、慢慢悠悠地晃过来的侯律师的。他等对方走近了,微微抬高了下巴,有些用力地咬着每一个字眼,对他说:“没有医生给她开的药,你记错了。”

  “噢,这样吗?”侯律师状似无所谓地挠了挠后脑勺,耸了耸肩膀,他说,“那就是我记错了吧。”

  路远扬不再理他,只一手牵了阮东琳,一手拄着拐杖,脚步笃定地朝停着沃尔沃的方向走去,“东琳,走了,我们回家。”

  阮东琳一只手乖顺地任由路远扬牵着,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路远扬不知道,他看不到的是,他身后的那个乖乖让他牵着的女孩子的脸上,露出了因为想哭却不能哭的两股情绪交织在一起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表情。她咬着自己的下唇,用力到都要咬出血来了,还是不停不停地在内心警告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啊阮东琳,无论如何都不能哭啊。

  不能在他的面前哭。

  ****

  回去以后,搬家的事宜便又再一次提上了日程。

  之前来算保险事宜的搬家公司工作人员已经不敢来了,这次换了一个工作人员,他也是小心翼翼地掀着眼皮子看着眼前的路远扬和阮东琳,生怕他们其中的哪一个就像之前那样突然倒下去了。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重新约定了时间,就定在后天,路远扬很满意,尽快办成这件事儿,他的心就能越快定下来。他看着这两天的阮东琳总是闷闷不乐的表情,柔声细语地问她:“怎么了?东琳。你是不是舍不得这儿啊?”她把脸埋进路远扬的脖颈里,她听了不敢点头——是又不是,让她怎么说?

  路远扬就当她是因为要搬家了不舍,也没有说什么。

  不是没有想过侯律师那天和阮东琳说了些什么。只是每次问起,阮东琳都摇着头说,没有,没有什么很要紧的事,侯律师就是批评我一生病就要找您,又给您添麻烦了而已。问他信或不信,他心底里是有个声音在说着“不信”的。可是他又不想怀疑自己的女孩儿,加上最近被许多事情折腾得分身乏术,他也暂时只管将这一切抛掷于脑后。

  他知道侯律师是个好人,很替他着想,只是很多时候做事太过武断专行,也不顾别人是需要与否。

  阮东琳和他一起打包行李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阮东琳不是一个擅长做家务的好手,但是她对打包行李却甚是有自己的一套心得体会。没个几小时就把路远扬连着几天都头疼着说搞不定的行李统统打包好了,她站起来,拍拍手,得意洋洋地说:“嘿嘿,先生,快看,我棒不棒,快夸夸我呗?”路远扬看她一脸得瑟,心里也跟着高兴,难得一见地夸了夸她:“对,对,你真棒。”

  阮东琳听得他的表扬,高高兴兴地蹲下去,偎进坐在地上的路远扬的怀里。她听见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缓慢而铿锵,丝毫没有侯律师所说的“病重”的样子。

  她说:“先生,我们要去新家了对吗?”

  “对。”路远扬说。

  “新家好吗?”

  “很好。”他勾着嘴角,摸着她的头发——嗯,似乎又长长了,“环境很好,很安静,我喜欢安静的地方。不过嘛——”他卖了个关子,盯着她的眼睛,等她急。果然,没过一会儿,还没等上十秒钟呢,阮东琳就急了,她迟迟没有能来他“不过”后面的话,急吼吼地去抓他的袖子,尖着嗓子说:“什么?什么?不过什么?”

  路远扬盯着她那副猴急的模样,从眼角眉梢开始,笑开了。他的眼底有水气,盈盈绕绕的,就像雨季的水泽,使人沉沦。

  他说:“不过嘛——有你在,再安静也不会安静到哪里去了。”

  阮东琳反应了两三秒才明白过来——呵!原来明面儿上暗面儿里,都等着来说自己呢!

  她想跟他闹,像以前一样任性又聒噪,去咬他的喉结。因为她有这份笃定,无论她做什么想什么,饶是再荒谬再无理取闹,路远扬都会让着她。是的,她是恃宠而骄,但她所有所有的恃宠而骄都是因为笃定着路远扬这个人会疼她宠她。

  她只是笃定一件事——路远扬心里有她。

  但现在的她舍不得了,她不想他耐着性子包容她、支持她,侯律师说要她长大,要她变成懂事的人,要她变成能够配得上路远扬的人。所以她这时候只是把身体更紧贴路远扬一些,双手紧紧地搂住路远扬,像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的紧。她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柔柔的,好像浸泡过雨水一样清透舒心。

  她说:“先生,去新家,你会带着我,对吗?”

  路远扬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权当是回应了。

  “以后我们还会搬家吗?”阮东琳极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细微的抖动,她不希望被路远扬发现她的动摇。

  一直以来,路远扬在她的心中、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个好像“救世主”一样天神般的存在,而她,实在不愿破坏这份靠长时间的累积所伫立起的形象。

  “也许不会了。”路远扬也吃不准,“也许还会的。”

  “那您……还会带着我吗?”

  “嗯。”

  “去哪里都带着我吗?”

  “嗯。”

  “真的吗?”阮东琳问。

  “真的。”路远扬低头亲她的发顶心,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一般,声音小得好像耳语,却坚定异常。

  他说:“会的,一定会的,去哪里我都会带着你的。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我要把你变小,变成丁点儿那么大,变成正好合着我掌心的大小,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放在口袋里了。

  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

  本来挑选的日子是路远扬看了好久黄历才选出来的,是一个正正经经的黄道吉日,宜搬迁,宜嫁娶,宜这宜那,总之是什么都好的。可就是因为阮东琳生病了,路远扬总怕她没有好透再累着了,说什么都把日子往后推了推。阮东琳就老大不高兴了,她撅着嘴巴和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忙上忙下,把行李一件件从路家的那座大宅子里取出,再一件件地搬进大货车里,嘴巴里也不闲着,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路远扬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由得上前去掰她的嘴巴,把她的嘴巴拉成一条直线,他眯着眼睛笑起来——嗯,这样才像个样子嘛。可刚松手,阮东琳的嘴巴上就像上了弹簧一样复又弹了上去,又是那副好像天下人都负了她的、嘴巴上都可以挂油瓶子了的委屈巴巴的样子了。

  路远扬伸手,对着她光亮的额头就是一个脑瓜嘣儿,“咚”的一声,是好脆的一声声响,连搬家公司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计,看着这俩人,捂着嘴巴偷偷地笑。阮东琳吃痛,捂着额头嚷嚷:“先生!你干什么啊你!”

  路远扬却去拉她的手,看她的伤势——明明是先前自己弹的,力道也掌握得刚刚好,只响不疼,这会儿子自己却又心疼了。

  幸好,她的额头只是红了点,没留下什么淤青的痕迹。

  他这才放下心来,眼睛里都是笑意,他说:“东琳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撅着嘴巴的样子可难看了,像只小鸭子。”

  “可我有什么办法!”到底是正当爱美时期的女孩子,别人说什么都行,就是说她“难看”不行,即使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路远扬这么说也不行。她好像被点燃了的小炮仗,炸着毛就跳了起来,边跳还边继续嚷嚷:“不是说了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了吗!明明我们那天就可以搬走的!你都说了,那是多好的日子啊,黄道吉日啊,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啊!我们为什么不那天搬嘛!”

  从来没觉得她的嘴皮子那么溜过啊?

  路远扬玩味地眯起了眼睛,瞧她这个跟他对着来的模样就乐上了。她从来是不乖的,对于这点,他的心里就像明镜一样敞亮。她小的时候不懂得隐藏,总是尖着一身刺就朝他扑过来,搞得双方皆是浑身是血,两败俱伤。后来长大了一些,吃了太多亏,知道了这样不行,那样不好,便学着把自己最柔软的腹部隐藏起来,收敛了浑身的刺头儿,从易燃易爆炸的小刺猬变成了拥有最坚硬的外壳的小穿山甲。

  可是她偶尔却还是时不时会翻出自己最柔软的、粉红色的腹部给他看,期待的眼神好像是在邀功一样,亮亮晶晶的,像是采了天上最璀璨的那颗星镶嵌在了她的眼底。

  她在那里,亮出浑身最脆弱、最容易受伤的地方,给他看,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你看,你看呀,我没有变过,我这里,还是柔软的。你亲亲我,好不好呀?”

  说着说着,她这只小“穿山甲”就缩成了一个球,每一张鳞片都张牙舞爪地摒弃开其他人,就这样“咕噜咕噜”地滚进了他的心里。

  出不去了。

  从此以后,再也出不去了。

  如今的路远扬,还是会在一些及其幸运的时候,看见她那最柔软的腹部。

  比如现在,比如这个她正撅着嘴巴闹脾气的现在。

  “没关系的。”他柔了眉梢,笑了嘴角,伸手去摸她随风摇曳着的发丝,替她好好地拢到了耳朵后面,他的声音还是小小的,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他就是只对着独她一个,如此说的:

  “只要有你在,哪一天都是黄道吉日。”

  ****

  阮东琳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好哄了!

  真是的,本来说好了这次绝对绝对不要和路远扬说话了,可是,单单是路远扬的一句话,就把她之前在心里悄悄发的毒誓打得七零八落的。

  他说:“只要有你在,哪一天都是黄道吉日。”

  她真是想起来就要笑的,心里的甜,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她心情好了,自然干活儿的劲头也足了,一个个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先搬这个,再搬那个,诶诶诶这个当心点,诶诶诶这个小心点,那个那个要轻一点,那个那个要慢慢地挪,那可都是先生的宝贝呢。

  不过,再宝贝也宝贝不过她。

  她在心里乐开了花儿。

  而路远扬呢,她借口说他一定是洁癖碰不得脏的,所以就把他支到了一边,单单只允许他看着他们一群人忙上忙下的。路远扬环抱着双手,目光就集中在阮东琳一个人身上,直盯得阮东琳都不好意思了,搬东西的手都是一顿。

  “先生!”她终于是羞恼起来,轻轻地一跺脚,一副初入爱河的女儿家的小样子,“你为什么老看着我啊!”

  分明是质问的语气,却被她娇滴滴的语气阐述得百转千回,软绵绵得更像是一句恋人间的撒娇。

  “你好看。”路远扬看着她这副样子,玩心大起,抱着手臂的动作未曾改变,却说出了让阮东琳更加脸红心跳的话语来。

  “您!”阮东琳更是用力地跺脚,憋了半天憋得脸涨得通红,好像是秋天里成熟的番茄。她不敢看他,或是说羞于看他,只闭着眼睛尖着嗓子大喊大叫:“您刚刚分明还说我难看的!”

  “这么记仇啊?”他继续笑。

  “非常记仇的。”她咬牙切齿地点了点脑袋瓜。

  “那是刚才。”他一手摸着下巴,做出了深深思考的表情来,“现在,我觉得你好看极了。”

  阮东琳的脸更红了,红得好像能滴出血来。

  她其实,是一个很自卑的人。她出生不好,妈妈很早就去世了,身材也不如别人一般纤细苗条,样貌也是算不上出众,学校里的女孩子们还总是喜欢成群结队地欺负她这个沉默寡言的“独行侠”,她自卑。但她以为,自己有先生,有路远扬就可以了,后来却出现了叶绯绯,那个像早上第一道霞光一样明媚优秀的女孩儿——不,叶绯绯的话,应该是可以用“女人”去形容了吧?

  是的,叶绯绯是女人,而她,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儿。

  她自卑。

  路远扬很少夸她。他说的最多的,不过是要她“乖”。

  但她要多“乖”他才满意呢?

  她乖得像一只笼中的金丝雀,乖得像是一块被打磨得十分平滑的卵石,乖得像是不知亡国恨的商家女,隔江犹唱后庭花。

  即使如此,路远扬还是很少夸她。

  他的满意也不过就是点点头,眯着眼睛说一声,“好的东琳,你很好,很乖。”

  像这样坦率的夸奖,其实是很少从他口中听到的。

  她开心得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的孩童,脸涨得红得不得了,干活儿的劲头更是一蹦三尺高,忙从身边的工作人员的手中抢过了一个箱子,嘴巴里大声地冲对方招呼着:“这个我来这个我来!你们不要搬这个,这个可金贵着呢,你们可赔不起!”

  声音敞亮得,就好像别人看不出来她害羞了一样。

  路远扬看见那个工作人员笑了,他心里又是恼又是喜——

  恼的是,不愿自家小女儿的纤纤娇态被别的什么人瞧见儿去了;喜的是,阮东琳的喜悦太过外露了,是从心底里头溢出来的,连不知情的旁人也发现了。

  路远扬跟着笑,眼神柔软璀璨得就像天鹅绒布一样。

  自己以前是对她太差了,以后,以后一定要改一改,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不然,就来不及了。 山月可知心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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