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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从今往后,它,是你的了。”

山月可知心底事 沈乔君 12852 2021-04-07 03:11

  阮东琳辞去了原本在保险公司的工作。

  她将辞呈递上去的时候,那个在医院里给路远扬打过电话的领导还万分可惜地挽留过她:“小阮,你这……是不是之前生病的事儿啊,没关系的啊,病没好不用来上班的啊,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好了,工资照样给你发的啊。”阮东琳知道,他纯粹是出于周的面子才这么照顾她,即使她已经说了一遍又一遍,周不是自己的男朋友,那个被她备注为“心上人”的路远扬才是自己真正的男朋友,领导还是眼睛“滴溜溜”一转,嘴上说着“知道了知道了”,心里是自有一把算盘算得飞快。

  可是阮东琳却知道,她不能活在周给她的荫蔽之下,这是不劳而获,她不希望变成自己所看不起的那种人。

  更何况,周又不欠自己什么的,自己不能这样平白无故拿了他的好。

  可是,她仍然需要一份工作,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

  她没有学历,工作经验和能力也不算出众,投了近一月简历,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每天白天,她穿着西装套装和细高跟出门面试,路远扬到门口送她,给她提了洗得干干净净的水果,放在一次性的食品袋里,让她中午饿了,来不及吃饭的话就先吃吃水果吧;晚上,阮东琳往往是直到披星戴月之时才从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回来,路远扬多晚都撑着没睡,或是有时候实在困了,就躺在沙发上眯一会儿。猛然听到她开门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弯腰揉着脚踝,嘴巴里发出“咝——咝——”的声响。她把脚上的黑高跟豪迈地一脱,随手扔在门口的鞋柜上,“咚”地发出巨响。每到这个时候,路远扬便会沉默地去替她打上一盆热水,把她扶到沙发上,他们很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路远扬把她的脚略显急躁地摁在脚盆里,一遍一遍给她洗着脚。

  一开始的时候,阮东琳对这样的事情特别抗拒,拉着路远扬的手就说,别,别,先生别。路远扬却比她的脾气还要犟,跟她说:“乖,听话,不要动。”

  ——看,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变,用的还是那么强硬的命令的语气。

  他说,他们搬出了那所大房子,他们就再也没有所谓的主仆关系了——不过也是,路远扬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主人看待过,阮东琳也没有自扁为仆过。路远扬一开始还不允许阮东琳叫自己“先生”了,让她试着叫“远扬”试试。但毕竟也是叫了小半辈子了,阮东琳怎么都改不了口,疙疙瘩瘩地总是要咬到自己的舌头,路远扬也就随她去了。

  “先生”和“东琳”,就还是“先生”和“东琳”。

  在一次一次的失败与挫折间,不知不觉,夏天就过去了,九月的凉风袭来,气温骤降。

  今年是一个难得的高温暑天,新闻里天天说着什么“百年难遇”、“千年一遇”的,阮东琳蹲在新沙发上,一手抠着脚底心,一手握着手机刷着新闻,同路远扬感慨道:“哇先生,我今年才二十多岁诶,居然’百年难遇’的事情让我遇到了那么多了呢!”她久久没能等来路远扬,抬头回身去看本坐在身侧的路远扬,却发现,他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他太累了。

  偶尔,像今天这样,她没有面试的日子里,就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他、腻着他。他的话不多,脸上架了副细边框眼镜,总是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他的眼睛微微眯着,仿佛看起来很吃力的样子。侯律师偶尔也会过来,只是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抱了整整一摞文件,交给路远扬来处理。

  路远扬只是说:“放着吧。我一会儿就看。”

  夏日的熏风从窗外吹进来,抚过他长长的头发丝,扇动他长长的睫毛。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颤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转醒了,可是他没有。

  窗外蝉鸣一阵又一阵,生机勃勃。

  阮东琳笑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觉得看着这样子睡在自己身边的他,觉得很安心,很满足。

  她想到一个很奢侈的词——“来日方长”。

  是对他们而言很奢侈的词。

  看得够久了,她心满意足地把目光移开,一抬头,却看见了摆在客厅左侧收纳柜里的那面古董青铜镜。

  新家里,已经没有那杆猎枪了。

  不论自愿与否,他们都已经彻底与过去一刀两断了。

  新家里,只余有这一面打破过、又被重新粘合在了一起的青铜镜。

  是的,打破过。

  就是搬家那天,阮东琳得了路远扬的夸奖,抱着那个装有价值千万的青铜镜的箱子跑进公寓的时候,一时没注意脚下,被高出地面一小截的门槛绊了一跤,狠狠地连带着箱子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好大的“嗵”的一声巨响。

  还站在楼下忙活的路远扬和搬家公司的工人们都听见了这声巨响,忙跑上楼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路远扬身体不好,又拄着拐杖,自然比一般人跑得慢些。当他到达事故发生地的时候,只看到工人们都把阮东琳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她。

  “怎么了?”路远扬喘着气走上前去,拨开人群,就看见了直挺挺地趴在地上的阮东琳,捂着脑袋嗷嗷叫着“疼”。路远扬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拐杖重重地被丢到一边儿的地上,他训斥着众人:“你们怎么就光看着啊?!”忙亲自俯下身,将阮东琳从地上扶了起来,揽在怀里。

  阮东琳的额头上撞出了好大一个包,又红又肿,看着就疼。路远扬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咝——”地吐出一口凉气,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路远扬寒着一张脸问她:“疼吗?”

  “疼……”她的声音小小声的,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委屈极了。

  “该。”他反手就是一掌敲在她的包儿上,阮东琳更是疼得不得了,可看着他冷冰冰的面孔,不敢再叫嚷些什么了。路远扬眼里满满都是心疼,可嘴上依旧不饶人,更加用力地把她往怀里搂着,冷笑一声,“哼,叫你慢点慢点,当心着地面,你听了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啊?!就知道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看,现在摔了吧,知道疼了吧,你说说你自己,是不是该吧?”

  “是……”她的声音更小了,如同蚊鸣呐呐。

  她的头越垂越低,几乎都要低到他的怀里去。

  可突然,她随处乱晃的目光被因为她的摔跤而跌出去的那个保险箱所吸引。

  等等!

  那个保险箱!

  那个保险箱里面装的不就是——

  一想到此,阮东琳连忙从路远扬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扑到保险箱上,双手颤抖地拨动着密码。

  “5……5610……5610……还有个数字是什么来着?”她的额头上冒着汗,手指颤抖着拨动着数字,口中也不安地喃喃自语着。

  “是1。”路远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侧,抓住她颤抖的右手,轻轻往上一推。

  “啪嗒”。

  数字停留在“56101”上,路远扬继续牵引着她的手,把保险扣的开关用力往上一掰,保险箱应声开启。

  里面是那面于盛唐时期生产的青铜镜,是路远扬从周手机“抢”来的那面青铜镜,是那面,价值三千万的青铜镜。

  如今,它躺在保险箱里,随着阮东琳拿出来的动作,“喀嚓”一声碎裂成两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颤抖地手将两面碎镜从保险箱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害怕得眼睫毛都在扑簌扑簌地抖动,她捧着破裂的青铜镜,手足无措地看着路远扬的方向,嗫嚅了半天嘴唇,才说出两个字:

  “先生……”

  路远扬静静地看了她手中的镜子几秒,表情没有甚变化,让阮东琳推测不出此时此刻的路远扬究竟在想些什么,就这样沉着目光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先生……”

  她又叫了一声。

  不料,路远扬突然笑了起来。先从鼻子里发出了“扑哧”一声,继而是抑制不住的大笑。笑得他都站不稳了,一个劲儿往后仰去。

  路远扬他……是不是疯了?

  阮东琳吓得抱紧了镜子。

  可是,刚搂得紧了点,就被路远扬夺了过去,力道大得阮东琳都向后踉跄了一步,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子,却又被路远扬一把搂进了怀里。她怔怔地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

  他轻轻地咬了她的耳朵一口,她疼得龇牙咧嘴的,幸好路远扬看不见。

  他含着她的耳朵尖儿,语气里带着闲适的笑意,缓缓地说:“这声儿,好听。”

  “什么?”阮东琳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这破镜子碎了的声响儿,好听。”他又笑了一声,眼底猩红一片,“我喜欢听。”

  “您说这是……破镜子?”阮东琳心里有一点怎么熨烫都平整不了的委屈,逼迫着她开了口,“这可不是破镜子,这可是值三千万的青铜古董镜子呢。”

  “可它都破了,可不就是破镜子吗?”他笑着纠正她。

  “可是我喜欢啊。”

  “你喜欢啊?”路远扬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像打定主意了一般,用力地咬了一口阮东琳的耳朵,让她知道痛了,却叫不出声。他说,“那行吧,既然你喜欢,它就不是破镜子了,它是面好镜子。”

  路远扬的语气轻松惬意,像是在安慰一个弄坏了玩具正在发脾气的小朋友。

  “先生……”分明是被安慰了,阮东琳的声音却闷闷的,更加不高兴了,带着点微微湿润的泪意,“您当我是几岁呀?”

  “几岁?”他佯装严肃一般地扭了眉毛,却又一秒破了功,轻轻地笑出了声,“十岁吧,不能更多了。”

  阮东琳刚想娇嗔地拉开距离捶他一下呢,却不料,听见了别人的笑声,还有人好心提醒的咳嗽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周边的“观众”还真不少呢!

  都是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穿着搬家公司规定的黄蓝相间的工作服,只是这时候,个个都涨红了一张张黝黑的脸,分明都是粗旷的面部线条,却因为眼前上演的活色生香的旖旎画面柔和了不少。

  阮东琳害羞极了,更是要用力地推离路远扬了,却被他更为用力地摁到了怀里,一点点地搂紧,每一个身体元件都严丝密合的,像是身来就是为了配合对方而长的。

  让她想推都推不动。

  侯律师不是说路远扬病了吗?为什么他的力气却丝毫没有减小,反而是一副比她还要身强体壮的样子呢?阮东琳想,侯律师一定是骗她的吧?

  但是为什么呢?又是为什么要骗她呢?

  “阮东琳。”他却突然正色间,喊了她的名字,她一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就这样看着他,“你说这面镜子多少钱?”

  “三……三千万。”她说。

  “很贵是吗?”

  “很贵。”她点点头,“非常贵。”

  “觉得可惜了?”

  “很可惜。”她点点头,“非常可惜。”

  “那好。”他也跟着点头,嘴角莞尔,像是偷腥得逞的花猫,一副食髓知了味的模样。他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摁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稳稳跳动的心脏,“扑通”、“扑通”,像是心电图上那种高歌猛进的线条,彰显着生命的活力。

  他说:“阮东琳,你感觉到了吗?这是我的心脏,是路家现任的掌家人的心脏,你感觉到了吗?”

  阮东琳木讷地点点头。

  “它贵吗?”

  阮东琳还是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点头。

  “那你听好了,阮东琳。”路远扬眉目如画,眼底红流骤起,“从今往后,它,是你的了。”

  他一低头,就能亲到怀里那个小女孩儿那对烧得艳红的耳朵尖儿。

  “他们在看呢。”阮东琳感觉眼睛里热热的,拼命地想要逃开。

  路远扬却不容这个自己的小女孩儿在自己怀里七想八想,更加固执而霸道地搂紧了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让他们看去吧,没关系的,我们明年就要结婚了,不是吗?”

  ****

  终于,在金秋十月的时候,阮东琳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说“找到”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因为这份工作并不是阮东琳自己去各家公司投简历、面试、一步步过关斩将得到的,而是一次在沈欢的店里,她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抱怨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失败,连一个工作都找不到,好像在这个被外来淘金者称作是冒险家的乐园的地方,丝毫没有自己的一片立足之地。沈欢手头上还正在研究着客人吩咐的创意新菜——“花式萝卜酿虾球”,一手拿着雕刀,一手拿着胡萝卜,正视图用这双手给萝卜顶儿上雕出一朵花儿来时,忽地听见阮东琳像个碎嘴的老太太一样一刻不停地抱怨着,头也不抬地对她说:“诶,阮东琳,那我给你介绍个工作,怎么样?”

  “好啊好啊好啊!”阮东琳一听这话,忙开心地从高脚椅上蹦了下来,一蹦一跳地冲到沈欢面前,“好啊大哥!什么工作啊?”

  沈欢还是不抬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胡萝卜,那专注痴缠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自己失而复得的恋人,“也不是什么好工作,可能工资也不高,但是要求挺多,还得跟人打交道……唉算了算了,我总不能坑自己妹子吧?你还是别做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朝空中挥了挥手,仿佛是要急切地摆脱掉什么不堪回首的回忆一样。

  “没事的大哥!”阮东琳急切地握住沈欢的手,吓得沈欢赶忙把手里的雕刀扔进了水槽里,唯恐锋利的雕刀一个不慎就割破了阮东琳的手。可阮东琳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反而又把沈欢的手,连带着他手上的那根胡萝卜都紧了紧。她的语气坚定,眼神比语气更加坚定,她在沈欢面前发着誓:“真的,大哥,你什么工作都可以介绍给我的!你不要碍于路远扬的面子就把我特殊对待,其实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再苦再累再脏都没有关系,我都承受得住!”

  “不不不阮东琳,你言重了。这工作吧,不怎么累,也不怎么脏的,就是苦嘛……”沈欢没敢再说下去,还是努力地想要先摆脱她的桎梏,可惜这女孩儿这时的力气还真不是一般大,把他握得紧紧的。在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沈欢终于放弃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一般地跟她说:“行吧,真是拗不过你,我一会儿给你写个电话,你回家以后就去给这个人打电话,到时候她会通知你去面试的,好吧?”见着阮东琳兴奋地不住点头,松开了他的手,沈欢还在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子,小声地抱怨着:“脾气怎么会这么倔的,也不知道像的谁……”

  阮东琳还是听到了沈欢的吐槽,她冲他“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可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从沈欢大哥这里套得一些有关这个“不怎么累,也不怎么脏的,就是苦嘛……”的工作的细节,眼睛眨巴眨巴地又缠着他问起来:“大哥,您让我联系的那个人,是谁啊?”

  “是谁?”沈欢的右手握拳置于下巴之下,好像在努力思考应该怎样向阮东琳介绍这个人,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决定道,“你就叫她’余小姐’就好了。”

  “余小姐?”这算是什么介绍方式?

  “对的。”沈欢点点头,“余敏彤,余小姐。”

  虽然还是不知道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意义,阮东琳依旧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说:“好的,我知道了。”虽还是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阮东琳心里的喜悦真的是藏都藏不住,一时太过开心,举着双手就要向沈欢扑去,尖叫着:“谢谢谢谢谢谢你!沈欢大哥!”,却不料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圆咕隆度的东西,一个打滑间,整个人失去平衡,就直挺挺地向前摔去。

  “啊——大哥救我——”

  “诶诶诶我的萝卜!”

  ****

  沈欢介绍的工作,确实对阮东琳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就是教一个小学的男孩子英语功课。英语对她而言应该算得上是“雕虫小技”了,毕竟也是在英国留学了三年的人呢,本来修的还是文学学士学位,想来教教小学总还是够用的。而那位余敏彤小姐呢,也远没有沈欢说得那么可怕,是一位十分亲切美丽的姐姐,脸上架着一副细边框眼镜,有些瘦小,乍一眼看过去很是严肃,笑起来却是甜甜的,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当她第一次来到余敏彤家的时候,她还跑到门口去迎接阮东琳,透明的塑料包装袋“嚓嚓”作响,余敏彤给她拆封了一双新的粉色拖鞋放在门口。

  “我也不知道年轻的女孩子喜欢什么式样的,昨天我也和小光去超市看了半天,小光说女孩子一般都挺喜欢粉色的,我就给你买了这双,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余敏彤拖着阮东琳的手,十分亲切地跟她唠着家常。

  “小光”,指的就是阮东琳的家教对象,余敏彤的儿子余光宇,是一个刚刚读小学四年级的小男孩儿,一张脸稚气未脱,还躲在妈妈的腿后,一脸警惕地看着阮东琳。

  沈欢说,余光宇先前已经气走了三个家庭教师,余敏彤已经被各大教育机构都拉入黑名单了,无奈之下,沈欢才介绍了阮东琳给她。沈欢事先跟阮东琳说好了:“妹妹,我这可是可劲儿给你说好话了,说你是在英国读的大学,还是著名大学的著名文学专业,高材生!杠杠的!你可千万别给我说岔了呀!”阮东琳被他一顿胡话夸得直脸红,如捣蒜一般地各种点头,嘴里说着“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这俩人,倒真把关系处得跟江湖儿女似的了。

  “小光,叫老师呀。”余敏彤拍了拍小光的脑袋,把他从腿后引出来,领着他见过阮东琳,“诶,老师,你姓什么呀?”

  “啊,我叫阮东琳,敏彤姐,您不要太客气,叫我东琳就可以了。”阮东琳弯下身,和局促不安的小光打了个招呼,“嗨,你就是小光吧,你好呀。”

  可小光看了她一眼,还是不愿叫人。

  “小光!”余敏彤推了余光宇一下,声音听出来有些生气了,“快叫小阮老师!”

  阮东琳看着小光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也不想难为他,忙摆摆手打着圆场说:“没事的没事的,敏彤姐,小光不愿叫就算了吧。”

  余敏彤有些因为小光的不合作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反手挠挠头,说:“阮老师,你不要太介意啊。小光这个孩子,心不坏的,就是脾气倔了点……也是我不好,唉,平时也是太惯着他了,导致这个孩子现在变得谁的话都不听了。”

  那这孩子的父亲呢?

  这个问题,阮东琳不敢问,总是怕触到了别人的痛处。

  幸好余光宇虽然少言寡语,但还算是听话,也不闹,总能一下领悟到阮东琳讲解中的难点,将知识融会贯通于各种习题之中。因为余光宇的配合,这份工作变得十分轻松,四点的时候,阮东琳去小学将余光宇接回家,原本两个小时的补习时间,他们基本都能在一个小时内完成目标,而余敏彤还未下班回来,俩人就对坐着瞎白话。

  阮东琳曾经试探过小光的口风,想知道是什么让余敏彤一个女人家的独自拉扯着一个小男孩儿长大的呢?

  可小光这小孩儿还真不是一般的敏感,每次发现阮东琳的话题有一点往这方面偏移的风向的时候,就抿紧了嘴,像个小鸭子一样,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阮东琳想,他一定是有一颗柔软而敏感的心,却用着最最乖张的荆棘包了起来,刺痛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像路远扬一样。

  但一旦余光宇小朋友和阮东琳混得时间长了,小孩子顽皮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时不时地就不肯写作业,缠着要阮东琳去陪他一起踢球。

  阮东琳又哪里会踢什么球啊!

  她所有的童年活动都是和路远扬一起进行的,路远扬身体不好,不能进行激烈的运动,因此她也自然不会跟着做什么高强度的运动,更别说动不动就会让人大汗淋漓的足球了。但小光根本顾不得她的拒绝,眯了眼睛,露出了上排那颗尖尖的虎牙,一脸小恶魔的模样,“老师,您要是不陪我踢足球,我就告诉妈妈!说你不好好教我!”

  阮东琳听得这话,一脸惊讶,终于明白余光宇这位小朋友为什么会频频被各大教育机构拉入黑名单了。

  这威胁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这一看就是个惯犯啊!

  余敏彤只有余光宇这一个儿子,宠得更是无法无天,阮东琳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到时候真解释起来,余敏彤真正相信她的概率有多少。她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抱着球冲出去的小光后头,三步并作两步,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嘴里还要不停地提醒着:“诶诶诶等等!不要跑太快了!小心车小心车!余!光!宇——”

  小光到底只是个小孩子,一跑到公园里的空地上就玩疯了。他让阮东琳站在两棵树中间当守门员,他负责练习点球。阮东琳没有办法,只能跟他约法三章,只准玩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一过,无论如何都要和她回家,乖乖去把作业完成。小光嘴上说着“好好好”,眼睛“咕噜咕噜”直转,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

  “老师!我来了!”

  小光后退了三四步,一个加速,一脚大力抽射,足球就像带风一样冲着阮东琳的方向飞了过去。阮东琳害怕,眼睛都没敢睁开,手在空中随便摸着,试图正好把足球给接住,不料却被足球打了个正着,“砰”的一声巨响,就这样打到了她的肩膀上。她吃痛,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还是没有撑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坐在地上,揉着肩膀,眼泪险些给激出来。而小光呢,则站在离她七八步远的地方,丝毫没有要上前去扶她的意思,还闭上一只眼睛,做了个小孩子独有的鬼脸,手做喇叭状,冲阮东琳喊:“老师——你——没——事——吧——”

  阮东琳实在是觉得疼,但听着小光的语气,也不是完全不关心自己的样子,就没当一回事儿,自己揉着肩膀就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笑着对小光安慰说:“没事没事,不怎么疼的,老师没事儿。”

  “砰!”

  “砰!”

  “砰砰砰砰砰!”

  整个下午,公园里的空地上就不断地想起着这样的撞击声。

  一个球说得过去,两个球还讲得清,可这接二连三地就往她身上砸过去的足球,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每天晚上,阮东琳将小光的情况交代给了余敏彤——自然是省去了她整整挨了一个小时的“摧残”、包括有好几个球都直接砸到了她的脸上的。她回到家里的时候,路远扬还是在等她。

  路远扬是谁啊?心细如针的人啊。他很快就发现了阮东琳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他的脸一瞬间就沉了下来,厉声喝她:“怎么弄的?”

  “没事儿。”阮东琳还是不敢说,怕他担心,“我自己摔的。”

  “摔的?”路远扬冷哼一声,面上越发铁青严肃,“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是从七十节台阶上摔下来的,还是从八十节台阶上摔下来的啊?”

  阮东琳不敢说话了。她知道,这时候的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越说越错,多说多错。

  那就不说了吧。

  路远扬还是凶着一张脸,抱着手臂依靠着门框,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说,就以为我不会知道吗?”

  阮东琳当然知道,路远扬肯定会知道的。

  他是谁啊?他是救世主一般的路远扬啊。

  但阮东琳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里,却希望余光宇的顽劣不化不要被别的人发现,先不说她可能会因此丢了工作,又没了收入来源,再来,她心里的什么地方,仿佛已经和他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共鸣,她几乎是本能地就想保护他。

  但她更知道的事,这事情啊,瞒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当又是一个小光不愿意做作业的下午,还是在那个离余敏彤家很近的公园里,阮东琳还是被小光“奇臭无比”的脚法折腾得摔了一身尘土的时候,有个人出现了。

  那个人突然出现,就像天神一样。他拎起了小光,不由分说地就是一巴掌,“啪”地打在了小光的脸上。

  阮东琳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小光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彤彤的五指印。

  小光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一时脚下不稳,被掀翻在地,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前来人,眼神颤动,好不可怜的样子。

  一定是火辣辣得疼的吧?

  阮东琳心疼了,赶忙冲上去,一把拉住那个人的手,苦苦恳求着:

  “大哥,沈欢大哥,您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好不好!”

  是的,来人是沈欢,依旧穿着和阮东琳初次见面时候穿的那身改良唐装,脖子上挂了一串核桃,应该是温润如玉的人,此刻却是一脸戾气,连脸上的疤痕都在隐隐跳动。沈欢仿佛气极了,听不到阮东琳的好声劝慰,先前的一巴掌还是不解气,又扬起手,想要照着刚刚撑起自己身子的小光的脸上就是另一巴掌。

  “够了!”

  阮东琳害怕极了,但看到失去控制了的沈欢,还有被一巴掌打倒在地的小光,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自己才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她抱住了沈欢的身子,将他用力往后拖,还不忘转头对小光喊着:“小光!他疯了!快走啊!”

  这可是曾经的街头混混啊!活的阎罗王啊!干架向来是不要命的,可怎么照着小孩子的脸就这么玩命似的一巴掌打下去啊。

  “妹子,你让开。”沈欢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却好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他指着小光,眼神狠戾,“沈光宇,你给我站起来!是男人就不要坐在地上,让一个女人护着你。”

  可小光这时候,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摸着自己发红发烫的脸,脸上的指印已经开始肿胀凸起,发出了一记冷笑——那笑容让阮东琳觉得很熟悉,好像是见过的什么人,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小光身形矫健地站了起来,指着抱在一起的阮东琳和沈欢,笑着问:“那么她呢?是你的新妹妹吗?”这时,小光突然看见了阮东琳手上那个一直戴着的观音玉佩,被细长的红线一圈又一圈地绕在阮东琳细白的手腕子上,煞是好看,极为醒目。

  ——那是沈欢送给她的。

  “果然嘛。”小光的眼神越发狠了,眼底血气漫天,不像是一个十岁小孩子该有的眼神,“你啊,狗改不了吃屎啊。”

  阮东琳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脑中像打哑谜一样快速计算着这背后的种种含义,一时间还有点懵。

  可心里突然一道精光闪过,突然之间,阮东琳就已经将这二人间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沈光宇?

  她悄悄地松开了一直环抱住沈欢的手。

  沈欢没了阮东琳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走过去,一脚踹到了小光的小小胸膛上。

  “沈光宇,你给我向小阮老师道歉!”

  那一脚,又狠又快,让挨了重击的小光又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他觉得很疼,心口很疼,不仅仅是被沈欢踹了的地方连皮带骨得疼,还有伤口里面的某一个地方,更疼。他觉得眼睛里热热的,他一直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是要保护妈妈的人,要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能哭,不能哭的,爸爸以前教过自己,男孩子是不能哭的。

  打架打输了哭,那可多丢人啊。

  可是真的太疼了,他才不过十岁啊,心里越琢磨越觉得委屈,便再也忍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爸爸是说过,男孩子是不能哭的,打架打输了也不能哭的。

  但是——如果打自己的,就是爸爸呢? 山月可知心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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