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堂兄仍是一副热情好客的主人家模样,带着路远扬几乎是逛遍周围所有有名、有趣的景区。“你可难得来我这儿,可不得好好看看嘛。”堂兄咧着嘴笑着说。但他也会因为顾虑路远扬的身体状况而时不时缓下脚步,还一边同时兼顾照顾着他的心情而同时向他介绍着周边的风光,只为了不让他太轻易看出来自己的心意。同时,浣浣也格外懂事乖巧,领着路远扬在自家小院子里一圈圈走,今天说发现什么新奇的了,明天又说发现什么好玩的了。夜晚时分呢,浣浣果断抛弃了自己的爸爸,转头缠上路远扬给他讲睡前故事。路远扬笑着点头应答下来,从丑小鸭讲到长袜子皮皮,直到浣浣发出了睡着后细软匀长的呼吸声。可一两天后浣浣来找路远扬,说自己不用堂叔讲故事了。路远扬心头一紧,赶忙问是怎么了?谁知浣浣却拿出了自己的故事书,说,这几天堂叔给我讲故事我就睡得格外好,所以今天就换我来给堂叔讲故事吧。他感动得几乎是鼻头一酸,便任着浣浣柔软的小身体坐在床榻边上,用童稚的声音向他讲着一个个小故事。
路远扬心底的一个个细小的窟窿似乎正在被一团一团闪着七彩光泽的泡泡所填满。
也许睡前故事真的那么有效吧,他这几天都睡得格外香甜。
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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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
他突然被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惊醒,眼睛陡然睁开,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他看向挂着墙壁上的时钟,短短的时针稳稳地指向两点。他坐起身来,半个身子还挂在床下,却被骤然袭来的头疼恼得低低地呻吟一声。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右手手肘抵着床铺,不住地揉着太阳穴。
可是,身体上的那股不对劲却不是让他在深夜惊醒的主要原因。他终于知道了这一天一直隐隐提醒他的那阵不安的感觉来自何处了。
他这整整几天下来都没有看到他的堂嫂,那个浣浣的母亲。
没错,是不符合常理。他作为客人出现,女主人没道理不出来迎接啊。他撑着自己隐隐作疼的头,努力想要回忆起堂嫂的模样。
在他的记忆中,他似乎在刚生下浣浣不久就曾见过堂嫂。
那天他因事不在家,等他回去的时候只看见中学刚放课就回家了的阮东琳正怯生生地坐在堂嫂的对面,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微微垂着头。他走向前握住她的手,替她轻轻解开缠绕在一起的手指。本就年轻得很的堂嫂远远地看见路远扬,露出了类似“松了一口气”的神色,亲切地说:“远扬,你回来啦。”接着又稍稍皱起眉头,略有抱怨,“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老不理我呀,我问她多大年纪了在哪里读书读的几年级,统统都不回答我呢。”路远扬轻声笑开,“她呀,怕生。”又在手上稍稍施力,“来,告诉堂嫂你都多大了呀?”
那时候的堂嫂刚生下浣浣,剪着齐耳短发,身材虽然还未完全恢复,脸上却依旧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很是亲切好看。
可要说为什么路远扬会对堂嫂产生莫大的好感,还是因为她对阮东琳好。
堂嫂在嫁给堂哥之前,也并非什么名门闺秀,只是一个年轻的小学语文教师。她和堂哥是家族里少有的自由恋爱。自然,她不可能像那些好像生来就带有偏见思想的人一样,知道阮东琳,知道“阮东琳”这个名字所产生的意义。
那是一颗深埋在家族最最黑暗的土壤里的瘤球。“像对待一个普通人一样对待阮东琳”已经足够使路远扬喜欢上这个喜欢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的女子。
而这两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可“阮东琳”这颗瘤球却越长越膨胀,他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于解决这两件事情上了,因此他很少再能够得到有关堂哥家的消息。可是……可是光堂嫂一晚上都没有出现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够不安了,心头好像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稳稳地压着,让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他受不了一阵又一阵的心悸,终于决定走出房门,去透一透气。
他走出自己房间,沿着门外长长的走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他想走到一楼,可还未扶到旋转楼梯的把手,他突然听见一阵细微如蚊咛一样的呻吟。他顿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静静地听,想要听得真切一些。可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他想,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果然这头,还是有点疼呢。
当他还想着这些琐碎的事儿呢,那个呻吟声却再一次传来。他想要继续向前的脚步又骤然顿住。
这次的声音不但响了许多,而且也清晰多了。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划破浓厚的黑夜和薄凉的空气,从深埋于黑暗里的走廊尽头破土而出,稳稳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不是没有被惊到的,可本就沉稳冷静的性子让他迅速地平静下来,快速在脑中权衡了下利弊。正思考着呢,不知怎的,脑海里就冒出了堂嫂那张微微皱着鼻尖问着阮东琳年纪的面庞。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地向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挪过去。
呻吟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是夹杂着痛苦和欢愉的呻吟声。
清晰无误地从厚实的门后传来。
路远扬站在门前,手放在门把手上,虽还带着犹豫,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扭开了。
房内一片黑暗,却从黑暗深处飘出了一阵溃烂到了极致的惺甜气息。路远扬拧起眉头,眼睛想要努力地适应黑暗,可房间到底太暗了,没有一丝光线折射进来,他的手不自觉地往墙上摸索去,仿佛想要找到能驱散一切昏暗的灯的开关。可手触及之处除了黏腻的手感,竟没有一个开关。而此时,房间中心却又传出了女人的声音,低低的,甜得好像火热融化的蜜糖一般的呻吟声。路远扬微微眯起眼睛,仅凭着直觉叫了一声。
“堂嫂?”
女人的声音明显停住了,几秒后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接着是一声颤抖着的“远扬?”
确实是堂嫂那细软的嗓音,但却不复当年的甜美,声音沙哑得惊人。路远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他一点一点摸着墙,努力寻觅着墙上的开关。
开关没有找到,触手之间已经是让人反胃的粘腻感。
他急于想要给予这个房间光明,急得汗都从额头上淌了下来。
却突然听得“啪嗒”一声,室内突然一扫刚才的暗淡无光。
原来室内唯一的一盏灯居然只是堂嫂身侧的一盏小小的台灯。可也正因为这盏小小的台灯,让路远扬发现了原来这个房间是有一扇窗户的,只是被厚重的窗帘遮挡住了。他快步跨过堂嫂的身侧,拉开一层又一层的窗帘,好不容易才让室外清冷的月光射进室内。
他终于勉强看清了屋内的光景。
屋内没有床,甚至除了那盏台灯外,几乎没有任何家居设施。而最让他震惊的,则是这间房间的门居然无法从屋内打开,只能从室外开启——幸而他刚刚只是将门虚掩着,并未关牢。仍旧在发出细微呻吟的堂嫂只套着一件沾染着奇怪渍迹的白色的睡裙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瘦了太多太多,原本甜美圆润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
“堂嫂,你怎么了?”路远扬拧紧了眉头,蹲在堂嫂的身侧关切地捏住她的肩膀,可却听得女人吃痛的一生尖叫。他连忙紧张地放开了手,隐隐感觉到一阵不对劲,想要把堂嫂扶起来,只是脚下好像一下踩到一个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不由得向后滑了一下。他在慌乱中稳住自己的身体,心有余悸地蹲下身去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绊了他。他拾起来一看,借着月光眯起眼睛看清了手中的物品,他的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是一个针筒。
他抬起头,几乎是震惊地看着堂嫂那张潮红迷茫的脸。堂嫂的脸已经瘦削得失去了原本好看的形状,还伴随着左一块右一块的丑陋乌青,似乎是被谁粗暴的击打所致。她的眉毛拧作一团,露出痛苦的神色。
“堂嫂?”他出声唤她,似乎想要唤起她的一些意志。可她所有的意志似乎都在那声状似清明的“远扬”里消耗殆尽了,这会儿只有傻傻地看着他的份。
“疼……”她想将自己的胳膊从路远扬的手里抽离开来,呜咽着喊着疼。他急忙减轻了手上的力道,颤抖着说着“对不起”。
这个丑陋的秘密突然就透过了几日以来像液体一般“咕噜咕噜”泛起黑色泡泡的又无所不在的诡异感,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了路远扬面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脸上火辣辣得疼,仿佛被谁甩了好几个巴掌般无措。他知道,堂嫂手臂上的针孔一定是长期注射所致,可是……
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也终于能辨认出满地都是形形色色的、他能叫得出名来或是叫不出名来的注射工具。他觉得心间一阵无以名状的剧烈的疼痛,喉咙口似乎被塞进了什么球状物品,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些透明的、美丽的、蛊惑人心的泡泡又再一次伴随着清脆的“啪啪啪”的声音破碎成了一滩可怜的肥皂水。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他只能看见眼前这个满面潮红的女子和她扭曲的笑容。
路远扬几乎是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走在走廊上。
拐过转角,他看到黑暗里、在靠窗处有一个红色的亮点。他逐渐缓下呼吸,可是心跳的速度还是惊人得快。他拖着脚步逐渐走向那个忽明忽暗的光点。
“呼——”
光点灭去。
他还是在走,一步一步靠近。
仿佛一步步接近真相,又仿佛一步步坠入地狱。
“啪”的一声,有人打开了什么,接着是“嘶——”的点燃打火机的声音。温暖的橘色火光照亮了那人的面庞——
是堂兄无误。
路远扬看着他又点燃一根烟。
堂兄吐出一口烟圈,透过它看着来人,问:“见到你堂嫂了?”
路远扬站定在离堂兄五米外的地方,透过月光和沿着扭曲的姿态向上盘旋的烟圈,点头:“是。”
堂兄发出的类似懊恼的声音,“啊啊,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为什么……”路远扬发现自己的声音既颤抖又飘忽不定,“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堂兄在黑夜里拧起了眉头,“你说什么呢。”
“如果不是你提供,她哪里有本事弄来那么多x品?”
“是啊。那些确实是我提供的。”他又吐了一口烟圈,把快燃到过滤嘴的烟摁在放在窗沿上的烟灰缸里——那已经插进了许许多多根熄灭的烟头,“可是,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怎……怎么可能……”路远扬想起表嫂的样子,健康可爱,似乎永远不带烦恼,说话时候的尾音还微微上扬,好像小孩子的撒娇。堂兄对她的爱自是不言而喻的,更何况如今她又有了浣浣,任路远扬怎么想都想不通堂嫂是怎样走上吸x者条道路的?
“你不信吗?”堂兄微微眯起眼睛。
路远扬死死咬着牙根,不作回答。
“你呢,心里也只有你那个阮东琳。”堂兄发出类似嘲讽的笑声,“你上次见到你堂嫂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吧?”
“……”
“你还记得三年前吗?对,就是你结婚那时候。”
他记得,那时候堂兄堂嫂确实并没有参加他的婚礼。
“我们那时候呢,真的不是不去捧你的场。”堂兄重新点燃一根烟,“是因为呢,那时候你堂嫂怀孕了,她孕吐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法坐上飞机。我也只好留在家里陪着她了。——不过想想也是很后悔呵,竟没看到阮东琳那个向来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抢婚的情形呵。真是出息了。”
他猛地皱起了眉头,但知道在黑暗里,堂兄也根本看不清。
“可我这次来……”他刚出声就又被堂兄打断了。
“是,你确实是没看到浣浣有任何弟弟妹妹。”那一点红光不停闪烁,“因为,那孩子没了。那孩子根本没有被生下来,就没了。”
路远扬即使早猜到了可能是这样的结局,骤然一听,心中还是免不得“咯噔”一下。
“我们也是天天期盼着那个孩子到来的,炖各种汤啊煲啊的给你堂嫂喝,你嫂子甚至已经开始给那个孩子讲故事了。你说好不好笑?那个孩子才多大呢?才那么小,就像小小的豆芽一样的,怎么就听得懂故事了呢?我们都好好地呵护着那个孩子啊,怕冻着怕饿着,还怕膈着。可又有什么用呢?有的事有的人,你即使是付出了十分的努力也没用,留不住的就是留不住,该走的还是得走。你堂嫂不过是像平时那样用完了午餐睡了个午觉,醒来后,这孩子就没有了。还那么小,真的就像豆芽那么那么小,小到我都还不知道应该用’他’还是她’来称呼、不知道浣浣是要多一个弟弟还是妹妹的时候,就没有了呵。
“自那以后,你堂嫂就一蹶不振,整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流着眼泪,呢喃着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命不好,命太硬没能保住孩子。你说,她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的胡话呀?可是你堂嫂就这样陷了进去,怎么劝她都不愿意接受孩子没了的这个事实。再后来,我不得不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时间长了,我居然也有些烦躁了。我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不但要处理事业上的事情,还要处理那个孩子的事,还有浣浣,他也不得有人陪啊?我看你堂嫂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便开始让她一个人去看心理医生。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既由那些本是去看心理医生的时间里,不知从何处弄来不少x品。我当时还傻傻地想,她的情绪确实镇静了不少,也许是要差不多走出那个孩子的阴霾了吧?可后来,我就发现了她手上的针口。不多,但却清清楚楚地排列在她白嫩的手臂上。在我的逼问下她才开始交代,她使用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开始是吸入的,后来间或使用着注入式的。而那个心理医生那里,她也许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我总是恨,为什么当时的自己没有陪在你堂嫂身边呢?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多注意注意着点呢?也许那个孩子和你堂嫂都会没事呢?可是现在在这里恨的我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个无用之人的懦弱之举罢了。”堂哥说完笑起来,笑得脸上起了细细的褶皱,路远扬似乎在这时候才发觉到堂兄早不复向来的意气风发、志得意满,他苍老的速度似乎格外得快,快得让人抓不住丝毫的踪迹,他就已经在脸上堆起了无处隐藏的皱纹,“我想让你堂嫂戒,可是这瘾哪是说戒就能戒掉的呢?她瘾上来了何止六亲不认,我拦着她抱着她,她就打我,急红了眼还咬我挠我。她说都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这个家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我那个孩子才没保住。她根本已经忘记了浣浣,只有在偶尔清醒的刹那才会喊两声浣浣的名字。可是她的清醒总是伴随着哭闹和对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的暴力相向。她也打自己,拿头撞墙,你也看见了吧,她身上那么多乌青,都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我实在是拿她没辙了,怕她离开,所以把她锁在房间里,我心疼那个瘾上来时的她,就一直给她提供着。”
他无法对堂兄说什么,因为他的心在此刻蒸腾起了一阵阵的不安——不单单是关于堂兄的,更是关乎自己的。
“远扬……”堂兄却在这个时刻里喊他。路远扬猛然回过神来,微微别过头看着眼前人。堂兄的面庞显出一种奇异到他无法忽视的神色,映着幽幽的、清冷的月光,似乎还显出几分恐怖来。
“远扬,我过得很不容易。我没办法。”堂兄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寒碜的笑容来,“你也看到了。”
“……”路远扬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堂兄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将不知何时燃起的烟又摁进了烟灰缸里。他看向路远扬,说:“远扬,你得帮我。”
“那是一定。”
“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
路远扬的表情摆得是极为端正,那模样堂兄看了都忍不住露出了宽慰安心的表情,也是削弱了几分脸上原本的阴狠来。
“远扬啊,也不枉堂兄素来对你的照顾了。”堂兄舒了长长的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就像从袋子深处掉落出大大小小圆润的珠子一般流畅,仿佛早已在心中打了不下万次的腹稿,“听说,奶奶把她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财产都给了你,是吗?远扬。”
堂兄搓着手,嘴角上扬,露出了好像是“笑”这样的表情。
路远扬如被人捆进一个粗麻布袋子后又被乱棍击了好几下,无论是头上还是心里都闷疼得要命,特别是心里,有一种拔凉拔凉的酸楚。
这阵酸楚来得太突然,他都没法来得及准备好,竟就让这阵酸楚袭到了他的头顶。脑中一片疼痛,疼得他眼中居然也盈着两汪泪来。眼泪来得太猛烈了,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堂兄两片厚厚的嘴唇上下不停翕动,但他的耳朵这时候却变得格外灵敏,能听得一清二楚。
“远扬,这次是堂兄求你,我只要奶奶给你的在城南那里的两块地,我只要那儿。有了它公司里下次招标就指望了,就能成了,你堂嫂也可以过得更好些,我一定带她去戒x,去看医生,好好地对她……啊,还有浣浣,我一定让他和你堂嫂见面,——当然,那得是你堂嫂完全好透之后了……远扬,你看奶奶对你多好,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就给你堂兄那么一点点,就像九牛身上的一根毛似的,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的,可是对我家却是巨大的改变啊……远扬,你说好不好?”
眼前的堂兄,好像一条狗。
路远扬想。
他感觉到一阵心累,眼眶里那若有似无的湿润都仿佛顷刻间消失了、干涸了。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开口说话。他说:“给你吧。”
“……什么?”堂兄原本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却被路远扬突然打断,不免愣神。
“给你了。你要的地,我给你。”路远扬扯出轻蔑的笑容,“我明早的飞机就走了,所以一切合同等我回去了后让人带给你。”
“啊……啊,那真是再好不过。”堂兄的表情几乎是喜出过望的,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脑门上也满是星星点点的汗珠。路远扬看着他这副模样,只好点了点头,背过身,走在幽深的走廊上。
“啊对了。”他又突然停下脚步。
“……”
他稍稍侧一点头,“兄弟一场,我到底不会骗你。你放心。”
说完,他就再也没有回头。
飞机准时降落在机场,他抱着毯子几乎是睡了一路。空姐礼貌地俯下身提醒他,“先生,先生,已经到目的地了。”他睁开惺忪的双眼,表情显得迷茫而空洞。他向眼前妆容精致的机务人员点头致谢,又稍稍闭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打起精神来,沿着通道走下飞机。
回到家时,已然是傍晚时分了。他没通知任何人他会在这个点回来,因而自然没人迎接。他摸索出钥匙打开大门,门内一双被穿得有些破旧的小皮鞋却在一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她。
她回来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响。
路远扬一个激灵,立刻换好了鞋就往二楼走,走到最最靠里的那扇门前。
却又突然不敢动了。他怕她要是没有回来怎么办?如果一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肖想怎么办?他笑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怯懦了呢?
他小心翼翼地拧开门。
房内的窗没关,因而能泄下一大片金灿灿的夕阳,照在她房间的地板上。夕阳仿佛给窗边的那张床镶上了金边。床上的女孩的脸晕在一大片金灿灿的光线里,似乎都能看清年轻的女孩脸上还为褪下的、细细软软的绒毛。
——她果然回来了。
他的心里一片酸软,好像某块最最细嫩的肉被戳了一下。
他走上前拥住毫无知觉的年轻女孩。女孩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好像是看清了他的脸,“啊,你回来啦?”
“嗯。”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奶香味,感觉她好像就是一只还未长成的小奶喵。
“东琳。”
“嗯?”她拖出细细长长的尾音。
“别背叛我。”
“……”
“连我最信任的人都会背叛我。都要从我身上汲取什么。我只有你了,东琳,你别背叛我。……好不好,东琳?嗯?”
女孩的眼睛里带着一点还未睡醒的湿意,可她还是捧住他的头,下巴轻轻地抵在他的头顶,声音小小的,却十分坚定的。
“好。” 山月可知心底事